第二天午后,在离开旅馆的时候,两人就先通知了亚洛尔德要到黎格罗那里去一趟。
虽然在临时外出的这段期间公布会议内容的可能性很低,不过也必须考虑万一发生的意外情况。亚洛尔德无言地点点头,一直默默地注视着炭火。
离开城镇,再次走上那条曾经走过一次的狭窄而细长的道路。
跟上次有所不同的,是路上的水洼很少,还有两人的对话也不多。
在路上,赫萝仿佛很关心似的,再次对早已彻底把握住的交易状况和展望进行了确认。
“一切顺利嘛。”
赫萝说出了已经听过好几次的这句话。
罗伦斯拉着赫萝的手跨过的大水洼,也不知道是哪家孩子的恶作剧,似乎是个巨大的洞穴,虽说水的深度很浅,但依然是个水洼。
所以只有跨过那里的时候,罗伦斯才像以前那样拉着赫萝的手,扶着她跨过去。
“啊啊,很顺利。我甚至觉得有点可怕呢。”
“毕竟已经吃过好几次苦头了嘛。”
听赫萝这么说,罗伦斯笑了起来。
但是这样的恐惧感,基本上都是由于交易成功后所得到的利益实在过于巨大的缘故吧。
埃布应该不会把罗伦斯套进陷阱里,而且就算想狡猾地算计他,也并不会那么容易。
毕竟这里面只有借钱、采购商品、然后出售这几个环节而已。
只要在买卖上不出现失败就没问题了。
如果想以强行的方式把自己套进陷阱,采取途中抢夺商品的手段,那对方就应该不会提出用船来运的建议。
水路是远比陆路重要的贸易通道。航行于河上的船只数量也很多。
在那里如果想展开一场不为人知的抢夺战,几乎可以说是难于登天。
理应应该是没有的吧。
“咱的身体值多少枚银币来着?”
“唔,大概是两千枚吧。”
与其说是赫萝的身体,倒不如说是埃布的家名值这个钱吧。
“哦,如果用那些钱来买酒会怎样?”
“那当然是可以买到多得难以置信的上等好酒了。”
“汝是要用那些钱来大赚一笔,是呗?”
她大概是也想分摊一点利益吧。当然,罗伦斯也有这个打算。
“如果顺利的话,你要喝多少酒也没问题。”
“嘿嘿,那当然要喝到……”
赫萝说到一半,却慌忙闭上了嘴巴。
起初虽然觉得很奇怪,但罗伦斯也终于理解了赫萝刚才想说的是什么了。
她想说的应该是“那当然要喝到醉一辈子也不醒”吧。
可是,那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想。
“那当然要喝到……在咱喝醉之前先吐出来的地步了。”
贤狼赫萝接着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身为旅行商人的罗伦斯,当然要接着说下去了。
“怎么,你在斗酒中输掉了吗?”
“唔……但是,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汝也仔细想想嘛?对方虽然比不上咱,但毕竟也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那样的她喝得涨红了脸,也还是鼓着两腮拼命把酒塞进胃袋里。就在咱醒悟到‘身为伟大贤狼的咱也大概是类似的一副丑态’的那一瞬间,喉骨就突然错位了。”
虽然不管怎样都是一副糟糕透顶的丑态,可是这种注重体面的特点交在很有赫萝的风格,罗伦斯不禁笑了起来。
赫萝抱着双臂,就像嚼碎了一嘴巴黄连似的皱巴着脸。
真是的,就像一个调皮姑娘一样天真无邪。
如果这不是演技的话,该会有多开心呢。
“嘿,就算弄成那样子,你也还是不知悔改拼命喝酒呢。”
听罗伦斯这么说,赫萝就抬起脸,以“除了大笨驴之外汝什么都不是”作为回答。
来到黎格罗的家时,他似乎并不在家。
出来迎接的依然是梅尔塔,还是一如既往地穿着修女服。
“读得可真快呢。我就算是阅读短故事也要花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她并不是出于自谦,而是稍带羞耻地微笑着说出这句话,给人一种相当温柔的感觉。
虽然罗伦斯心里想着这种事,但是在梅尔塔从黎格罗桌子里取出钥匙,领着罗伦斯两人走在前头的期间,他都没有被赫萝踢上一脚。
“黎格罗先生吩咐过,如果有什么必要的东西,都可以请你们自由借回去。”
打开书库的门锁后,梅尔塔一边点亮蜜蜡一边说道。
“还有什么想读的书吗?”
罗伦斯向赫萝问了一句,只见她很暖昧地点了点头。
“那么,就请两位随便看一看吧。虽说是贵重的书籍,但是如果没有人看的话,也是有点可惜呢。”
“非常感谢您。”
听了罗伦斯的道谢,梅尔塔也只是微笑着侧了侧脑袋。
与其说是她身为修女,倒不如说梅尔塔可能本来就是这种性格吧。
“不过,先前借给两位的书是黎格罗先生的祖父大人重写过的。所以用的是近代的语言,但是其他古老书籍应该都是用古代文字来写的。其中可能会有一些很难读懂的书。”
听了梅尔塔的话,赫萝点点头,接过蜜蜡灯后就慢慢地向着书库深处走去。罗伦斯心想,她大概根本没有什么想读的书,只是想在这里消磨一下时间而已吧。
她正是在理解了一切的前提下,盼望着自己能开心地笑着迎接这次旅行的终点。
可是,她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那个。”
“什么呢?”
注视着赫萝所持的蜜蜡灯的梅尔塔,转身看向罗伦斯。
“虽然是个很厚脸皮的请求,不过能不能让我们参观一下黎格罗先生的庭园呢?”
在书库的阴暗气氛中,感觉思维也会变得越来越灰暗,真的有点可怕。
不过,梅尔塔当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而是绽放出蜜蜡灯一般的微笑,回答了一句“庭园里的花儿也一定会很高兴的哦”。
“赫萝。”
听到罗伦斯的呼唤,赫萝就好像早知道会被他叫唤似的,从书架的阴影中探出头来。
“你可别把人家的书弄破哦。”
“咱当然知道。”
梅尔塔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不要紧的,黎格罗先生的手脚还要粗鲁得多呢。”
感觉这句话可能也是事实,但罗伦斯还是这么叮嘱了赫萝一句,然后就在梅尔塔的引导下回到了一楼。
只要看着那个风光明媚的庭园,就应该可以抛开所有杂念发一会儿呆了。罗伦斯怀抱着这样的期待。
“我去拿些喝的东西来吧。”
“啊,不,请不必张罗。”
仿佛把他的话当作耳边风似的,梅尔塔行了一礼。就静静地离开了房间。
如果是来这里商谈的话,毕竟这种招待也会给对方带来利益,所以罗伦斯并不会太在意。可是现在自己完全是来这里打扰人家的,一旦受到这种优待,他就会觉得很过意不去。
还是说,自己会考虑这种事,就证明了自己是个脑子里只想着利益得失的商人?
把自己拥有的东四分给他人,是教会圳示的其中一个基本原则。
“不过,也算了吧……”
他干脆把话说出口,为了不想继续思考下去而中断了自己的思路。
视线转向了黎格罗的庭园。
听说要制造出透明的玻璃是相当困难的事情。除了价钱之外,要制造出这种窗户想必会碰到其他各种问题吧。
在好几片透明玻璃衔接而成的窗户另一侧,可以看到那应该化费了更多心思的庭园风景。
在这种隆冬季节看到这些又绿又白的花草,感觉真有点不可思议。
只要多费点心思,就可以在一年里保持着这样的景色——黎格罗曾经很得意地这么说过。
如果他这句话是真的,那就意味着黎格罗一整年都毫不厌倦地坐在这张桌子前,一直眺望着这个庭园的景色了。
照顾着黎格罗目常生活的梅尔塔,一定是带着无奈的笑容注视着他的背影吧。
简直就像是图画中的生活。
罗伦斯心生羡慕的同时,也对自己为这种事感到嫉妒而面露苦笑,把视线转了回来。
到处都放着纸张和羊皮纸,明明看起来很脏乱,可是该收拾的地方却收拾得很整洁。
这种散乱的状况,与其称之为是家或者工作场所,倒不如叫做巢更为合适。
明明是这样的房间,却放
置着圣母的石像。这难道是因为黎格罗跟艾布的关系很亲密吗?
还是说艾布把卖剩的东西硬是塞给他了?
石像连同棉花一起被小心翼翼地收纳在木箱里,箱子里还放着一张用红绳捆住的小羊皮纸。这
定是在教会中经过神圣洗礼的证明书了。
石像的大小,应该有两只手掌
起摊开到最大程度那么大。
正当罗伦斯注视着石像、估计着这种大小到底能值多少钱的时候,却察觉到了某个事实。
石像的表面似乎有点剥落的迹象。
“怎么了?”这次旅行的终点。
可是,她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那个。”
“什么呢?”
注视着赫萝所持的蜜蜡灯的梅尔塔,转身看向罗伦斯。
“虽然是个很厚脸皮的请求,不过能不能让我们参观一下黎格罗先生的庭园呢?”
在书库的阴暗气氛中,感觉思维也会变得越来越灰暗,真的有点可怕。
不过,梅尔塔当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而是绽放出蜜蜡灯一般的微笑,回答了一句“庭园里的花儿也一定会很高兴的哦”。
“赫萝。”
听到罗伦斯的呼唤,赫萝就好像早知道会被他叫唤似的,从书架的阴影中探出头来。
“你可别把人家的书弄破哦。”
“咱当然知道。”
梅尔塔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不要紧的,黎格罗先生的手脚还要粗鲁得多呢。”
感觉这句话可能也是事实,但罗伦斯还是这么叮嘱了赫萝一句,然后就在梅尔塔的引导下回到了一楼。
只要看着那个风光明媚的庭园,就应该可以抛开所有杂念发一会儿呆了。罗伦斯怀抱着这样的期待。
“我去拿些喝的东西来吧。”
“啊,不,请不必张罗。”
仿佛把他的话当作耳边风似的,梅尔塔行了一礼。就静静地离开了房间。
如果是来这里商谈的话,毕竟这种招待也会给对方带来利益,所以罗伦斯并不会太在意。可是现在自己完全是来这里打扰人家的,一旦受到这种优待,他就会觉得很过意不去。
还是说,自己会考虑这种事,就证明了自己是个脑子里只想着利益得失的商人?
把自己拥有的东四分给他人,是教会圳示的其中一个基本原则。
“不过,也算了吧……”
他干脆把话说出口,为了不想继续思考下去而中断了自己的思路。
视线转向了黎格罗的庭园。
听说要制造出透明的玻璃是相当困难的事情。除了价钱之外,要制造出这种窗户想必会碰到其他各种问题吧。
在好几片透明玻璃衔接而成的窗户另一侧,可以看到那应该化费了更多心思的庭园风景。
在这种隆冬季节看到这些又绿又白的花草,感觉真有点不可思议。
只要多费点心思,就可以在一年里保持着这样的景色——黎格罗曾经很得意地这么说过。
如果他这句话是真的,那就意味着黎格罗一整年都毫不厌倦地坐在这张桌子前,一直眺望着这个庭园的景色了。
照顾着黎格罗目常生活的梅尔塔,一定是带着无奈的笑容注视着他的背影吧。
简直就像是图画中的生活。
罗伦斯心生羡慕的同时,也对自己为这种事感到嫉妒而面露苦笑,把视线转了回来。
到处都放着纸张和羊皮纸,明明看起来很脏乱,可是该收拾的地方却收拾得很整洁。
这种散乱的状况,与其称之为是家或者工作场所,倒不如叫做巢更为合适。
明明是这样的房间,却放置着圣母的石像。这难道是因为黎格罗跟艾布的关系很亲密吗?
还是说艾布把卖剩的东西硬是塞给他了?
石像连同棉花一起被小心翼翼地收纳在木箱里,箱子里还放着一张用红绳捆住的小羊皮纸。这
定是在教会中经过神圣洗礼的证明书了。
石像的大小,应该有两只手掌
起摊开到最大程度那么大。
正当罗伦斯注视着石像、估计着这种大小到底能值多少钱的时候,却察觉到了某个事实。
石像的表面似乎有点剥落的迹象。
“怎么了?”人一种轻松的感觉。这大概是因为梅尔塔正在恋爱吧。
不管怎么想,她都相当于在说“黎格罗的幸福就是自己的幸福”这句话吧。
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的话,也可以说是为了梅尔塔自身的梦想。
在一整天都悠闲地看着庭园过活的黎格罗身边,无微不至地悉心照料着他,这大概就是梅尔塔的梦想吧。
“越是渺小的愿望,就越难实现啊。”
“呵呵,也许的确是这样。”
梅尔塔把手贴在脸颊上,仿佛觉得很耀眼似的眯着眼睛眺望着庭园。
“而且,也许在心里期盼着‘但愿能永远看着庭园’的这段期间,正是最快乐的时候呢。”
罗伦斯感到非常意外,不禁仔细地打量起梅尔塔来。
“怎么了呢?”
“我实在对梅尔塔小姐说的话感到很钦佩啊。”
“哎呀,您真会说话。”
虽然这并不完全是骗人的奉承话,可是梅尔塔却似乎以为他在开玩笑。
希望一直都跟赫萝在一起,希望永远跟她在一起——只有保持着这种想法的期间,才是最快乐的。这种说法深深刺痛了罗伦斯的内心。
实际上如果一直在一起的话,如果随时都能见面的话,那种喜悦无论如何也会逐渐淡化的吧。
这并非太难理解的世间真理。
正因为是简单易懂的事实,赫萝想要推翻这个事实的梦想就更难以实现了。
“不过,我觉得一直追赶着微不足道的梦想,也是一种幸福。”
因此,至少也要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忘记无法回避的现实。
就在两人进行着这番对话的时候,赫萝拿着烛台走上了一楼。
虽然她说蜡烛的火熄火了,不过那一定是谎话。
就像罗伦斯刚才逃出来那样,赫萝也一定是讨厌书库的阴郁空气而逃出来了吧。
要问为什么会知道这一点的话,那就是因为她一走进这个面向明亮庭园的房间,就用满怀怨恨的目光盯了过来。
赫萝一言不发地站到了罗伦斯的身边。
罗伦斯径直注视着赫萝,开口说道:
“找到什么好书了?”
赫萝摇了摇头,反过来向罗伦斯投以疑问的眼神,意思是在问他“你又怎样?”。
赫萝果然是赫萝。
罗伦斯的神色变化,她轻而易举就能看穿。
“我这边嘛,就听到了一些相当有参考价值的话。”
所以——就在他开口这么说的瞬间。
门口那边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接着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开门声。
随着“蹬蹬蹬”的亳不客气的脚步声响起,那个人出现在眼前。
梅尔塔虽然也吃了一惊,但是她既没有对那无礼的闯入者发怒,也没有惊慌失措。这显然是因为那个人是她非常熟悉的人物了。
站在面前的人,正是埃布。
“快来,事情很不妙。”
她正喘着粗气。
“发生了武装起义。”
“要把门关紧,除了直接认识的人,绝对不能让其他人进来。”
听埃布说完,梅尔塔就像吞下了石块似的用力点了点头。
“是、是的。”
“虽然我想就算对会议结果再怎么不满,也应该不会跑到书记的家里发动袭击。”
埃布一边说,一边跟梅尔塔轻轻拥抱了一下。
“当然,黎格罗也应该不会事的。”
听了这句话,梅尔塔又一脸悲壮地点了点头。
看来比起自己的境遇,她更担心黎格罗那边的状况。
“好了,我们走吧。”
这句话是向罗伦斯他们说的,罗伦斯也轻轻点了点头。
只有赫萝一个毫无兴趣地站在别处,不过罗伦斯很清楚,那风帽下的耳朵一定是朝着这边的。她也许是感觉到镇上的骚动气氛了。吧。
“再见了。”
埃布离开大门后,梅尔塔就一脸担心地合拢两手,祈祷着众人的平安。
“你说武装起义,具体来说到底是谁发动的?”
罗伦斯一边在渺无人烟的路上小跑着。一边
询问道。
“是皮草工匠,还有经营加工必需品的那帮人。”
突然到访黎格罗家的埃布,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事情很不妙”。
据说开端是会议结论出乎意料的早期公布。
正当工作人员要把记载着会议结果的木牌竖在中央广场上的时候,手里拿着加工道具作为武器的工匠和商人们马上加以阻挠,要求取消会议的结论。
看起来似乎很可靠的五十人会议得出的结论,却有可能成为导致自己从明天开始失去工作和商品的原因。对于怀有这种想法的人们来说,那自然就是一个绝对无法接受的危险结论了。
而且埃伽也说过,会议的结论是一个缺乏前瞻性的结论。
这种不安和担心导致他们采取手执武器发动起义的非常手段,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就算城镇的皮草产业能存活下来,要是自己非破产不可的话就根本毫无意义。
然后,有关武装起义的情报很快就传遍了全城,听说城镇的中心部分人潮涌动,已经陷入了混乱状况。
来自远处的叫嚷声和喧嚣声也逐渐传入罗伦斯的耳中。
向赫萝看了一眼,只见她也点了点头。
“不过,推翻会议决定这种事,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听了这个问题,埃布点头表示肯定。
五十人会议,是集中城罩的各个权力者而召开的会议,会议上作出的决定,就代表了整个城镇的决定。这是比任何事情都更优先的事项,只要是居住在雷诺斯的人,都必须无条件遵从。
如累这个会议的结论被某些有利害冲突的人所推翻的话,耶将对会议的权威性造成极大损害,甚至无法继续维持城镇的正常运作。
更重要的是,所谓的城镇,就是彼此间存在利害冲突的各类人集中起来而构成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存在能得到所有人支持的完美结论。
和皮草加工业有关的那些人,一定是在明了这个前提的情况下发动武装起义的吧。
“为了维护会议的名誉,决议将会被实施。镇外的商人们已经开始涌进来了。尽管那帮工匠为了阻止他们的流入而拼命浴血奋战,不过也应该是白费力气吧。”
埃布毫不犹豫地在结构复杂的街巷中快步前行。
偶尔也见到一些商人打扮的人在狭窄的巷子里全力飞奔而过,大概他们都怀着跟自己相似的目的吧。
罗伦斯有点担心赫萝能不能跟上,不过似乎暂时没有问题。她一边握着罗伦斯的手,一边紧跟了上来。
“皮草的交易呢?”
“会议的结论跟我所掌握的情报完全一样。如果得以实施的话,那当然是没问题了。”
既然如此,那现在就要分秒必争了。
“怎么办呢?是不是该先去采购皮草,事后再交付现金?”
听了罗伦斯的提问,埃布却作出了否定回答。
“我不想到时候被人刁难,还是好好带着现金去吧。你先到德林克商会把现金取来。”
埃布一直往前走,完全没有在意脚下的水洼。在罗伦斯提出反问之前,她就先接着说道:
“我现在就去安排船只。”
埃布说完,就站住了脚步。
沿着狭窄多弯的巷子走到一个豁然开朗的地方,前面原来就是港口。
无数人在那里来来往往,每个人都表露出紧张的神色。
看到商人们慌慌忙忙地东奔西走的样子,罗伦斯只觉得他们全都在拼命采购皮草,脊梁顿时掠过一阵寒意。
在由皮草工匠们和死守宣示会议结果的木牌的人们互相对峙的广场上,骚动应该会更为激烈吧。
“毕竟要赶在这么多家伙的前头啊,光是慌张失措的话也是不行的。”
埃布转过身来说道。
“在旅馆碰头吧。皮草的交涉,必须做好一切准备,以万全的姿态来进行。”
那是一双充满亳不动摇的决心的蓝色眼瞳。
在面向这个港口和埃布把酒对饮的时候,埃布曾经说过那是为了自己那孩子气的复仇目的而赚钱。
罗伦斯当然无法明了她这种动机的好与坏。
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埃布是个心志坚定的优秀商人。
“明白了。”
罗伦斯轻轻握了一下埃布递出的手,她就微笑着转身而去,消失在人海之中了。
她一定能成功确保船只,也一定能确保到皮草的销路吧。
罗伦斯注视着埃布消失的方向,心里如此想道。
“那么,咱们也走呗。”
赫萝开口说话了。
她的声音中没有任何紧张感,也没有包含催促的意味。
“也对。”
罗伦斯简短地作出回答,刚准备向前迈步,却又停了下来。
或许,这应该说是被赫萝的凌厉视线拦了下来吧。
“汝刚才看到的东西,不,看到之后的想法,为什么不告诉咱?”
罗伦斯不禁笑了起来。赫萝的确是什么都看穿了。
“汝察觉到了这次交易的危险之处,是呗?”
所以,他毫不隐瞒地回答道:
“没错。”
“那为什么要保持沉默?”
“你想知道吗?”
赫萝差点就要伸手揪起他的胸口了。她的这股冲动,并非单纯起因于他以反问来回答这种态度。
“把事到如今才察觉到的这桩交易的危险性告诉你。又有什么用?这个危险将会涉及到我和你。可是在检讨了各种可能性之后,我觉得还是不顾危险去追求利益会更好。因为能获得的利益值得我赌命一搏,就算会对你造成危险,凭着你自身的力量,应该可以轻易回避。当然——”
罗伦斯说到这里,赫萝就抹去了脸上的表情,准备承受他接下来的这句话。
“那样的话,我们可能就很难重逢了。”
赫萝保持着沉默。
罗伦斯继续说道:
“而且,如果进行那种对话,你肯定是会这么说的吧?”
“……抛弃所有利益,回避一切危险,把赌注押在一线希望之上——那种事汝绝对不能做。”
罗伦斯笑着耸了耸肩膀。
他没有把察觉到的事说出口,是因为不希望听赫萝说出这句话。
如果这次交易成功的话,罗伦斯的梦想就基本上实现了。罗伦斯将会成为有钱人回到这个城镇,而迎接他回来的赫萝,也同时会说出祝福和离别的话语。
或者在交易遭遇失败的时候,赫萝自然不会等着被卖掉,她肯定会立刻逃出来,并以此为契机回去故乡吧。如果想法再天真一点的话,她或许还会因为担心罗伦斯而打探他的情况,不过在那之后,罗伦斯也无法说出任何挽留赫萝的话语。
也就是说——
“可以跟你继续旅行的可能性,就只有在彻底放弃这次交易的时候才会出现。”
尽管这关系到自己梦想的实现,也不能让你暴露在危险之中——到时候大概还会说出这种装腔作势的台词吧。
“汝觉得那样子咱会高兴吗?”
罗伦斯毫不害羞地回答道:
“会的。”
然后,赫萝马上就鼓起两腮。
“咱绝对不会说‘高兴’,也不会说什么‘抱歉’。”
要是被赫萝那纤细的手拍打的话,恐怕她的手反而更痛吧。
罗伦斯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注视着浑身颤抖的赫萝。
这样一来,罗伦斯和赫萝就完全丧失了向对方说出“以后继续一起旅行”这句话的机会。
这是提出“以这个城镇为终点结束旅行”的赫萝所期望的事,同时也是违背罗伦斯期望的事。
宁肯做违背自己愿望的事,也要满足对方的愿望。
在世间被评价为温柔的众多行为之中,这也必定是被列于高位的行为,而赫萝正是对此感到恐惧。
总的来说,这是对赫萝突然宣告结束旅行的一个小小的报复。
“咱绝对会记住汝是一个精于计算的冷酷商人的。”
听了赫萝的这句话,罗伦斯终于笑了出来。
“要是被你一直当作愚蠢商人看待的话,那就有损名誉了啊。那么,现在就去把资金借回来吧。”
罗伦斯往前迈出了步子,赫萝跟他拉开了一定距离,也接着走了起来。
从她的鼻子传出的抽啜声,想来也应该不是天气寒冷所致吧。
虽然也觉得这样做太狡猾,可是罗伦斯的心胸还没有宽广到不作任何报复就跟赫萝分别的地步。
只是,所谓的报复永远都是与空虚同在的。
在到达德林克商会的时候,赫萝的态度显得比往常更平淡。
报复将会招来更进一步的报复。
不过,这样就好了。
“这个世界一定是没有神的。”
赫萝暗自嘀咕道。
“如果汝们所说的全知全能的神真的存在,又为什么会看着咱们受苫而袖手旁观呢。”
罗伦斯停住了刚准备敲门的手。
“啊啊,的确没错……”
他点头对赫萝的话表示肯定,然后敲响了门。
德林克商会依然保持着质朴的外观,里面也仿佛跟外界绝缘似的一片宁静。
当然,他们实际上早巳把握到外界发生的事,一看到罗伦斯走进来,就笑着为他准备好现金。
尽管那是完全无法猜透内心所想的诡异笑容,但是他挺起胸膛说出“我们必定会保障您同伴的安全”这句话的姿态,却有着足以信赖的价值。
不管是内心如何冷漠的商人,如果单从对待商品的态度来看的话,都是值得信赖的。
不过,装着金币的袋子并没有交给罗伦斯,而是首先交到了赫萝的手上。
这正是借贷业者的商业智慧。
通过先把金币交给身为抵押品的赫萝,就可以将其存在深深地铭刻在对方的心中。同时也包含着防止对方携款潜逃的含义,更重要的是能大大提高对方的赚钱意欲。
赫萝仔细观察着连自己的小手也能提起来的钱袋,然后又转眼看向罗伦斯。
“赚了钱之后,当然是要去喝特级葡萄酒啰?”
一直喝到永远不会酒醒的地步。
作为最后的回忆,永远残留在赫萝心中。
赫萝一脸不高兴地说出了这句话。
“啊啊,那当然了。”
罗伦斯接受了她的要求,如此答道。
“我们也期待着您的成功。”
对方之所以插嘴,大概是凭经验推测到,要是放着不管的话就会一直没完没了吧。
可是,赫萝和罗伦斯早就说完了道别的话语。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是独当一面的商人了。”
看到罗伦斯如此夸下海口,赫萝笑道:
“咱的同伴当然不能是个平庸商人了。”
罗伦斯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表情来回应这句话的。
虽然不知道,但是在离开的时候回头一看,他发现赫萝正在门前低下了头。
手里拿着装有六十枚金币的钱袋,罗伦斯在街上飞奔了起来。
他现在的心情已经不允许他继续慢慢走路了。
他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否正确。
完全不知道。
明明除此以外别无选择,可是他依然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否正确。
只觉得根本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在前面等待着自己的,是连做梦也不敢想的巨大利益。
即使如此,内心还是没有任何跃动感。
罗伦斯抱着金币飞奔了起来。
来到旅馆的时候,只见在门口有好几个人聚在一起谈论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大概是旅馆的住客以及他们的伙伴吧。
就算不竖起耳朵偷听也能推测到,他们一定是在讨论镇上发生的骚动。
罗伦斯径直向马厩那边走去,并选择了从仓库进入的路线。
马厩里有两匹马和一辆马车。当然,那辆马车和其中一匹马都是属于罗伦斯的。那是一辆相当气派的马车,独自乘上驾车座的话,甚至会觉得过于宽敞。
他之所以皱起眉头,并非因为手里捧着的金币袋子很沉重,向是因为积聚在心胸中的东西太沉重了。罗伦斯甩开一切思绪,走进了仓库。
仓库里的货物一如既往地堆到了人头高的位置,货物和货物之间只留出一条勉强能通过的小路。至于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恐怕也没有任何人能完全把握到吧。总感觉这里很适合用来藏起什么东西。
罗伦斯一边想一边往前走,忽然就跟那个人迎面碰上了。
“哦,噢噢,我等你很久了。”
那正是蹲下身子、在货物中搜寻着什么东西的埃布。
“我已经把资金借来了。”
罗伦斯举起了手里的麻袋,埃布就好像隔了三天没喝水似的闭上了眼睛。
“船已经安排妥当。我找到一个船家,他的货物由于皮草骚动而被人打了折扣,听我开出高价,他甚至说就算有军队在河上封锁他也会帮我出船呢。”
她的眼光果然不错。
接下来,只要在这场骚动中成功收购到皮草就行了。
然后,带着那些货物顺河南下,就能卖出三倍的高价。
光是这么想就令人热血沸腾。
埃布从搜寻着东西的货物中取出一个单手就能握住的小包袱,迅速塞进怀罩,站起了身子。
“只要把钱堆到面前的话,商会那帮家伙也不可能不答应。他们多半会看得发呆吧。就算不想点头也会不由自主地点头答应的。”
那副样子实在很容易想像得到,罗伦斯不禁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从别人看来那是否能算是笑容。
“好,那么我们走吧,这桩买卖简直就像开玩笑一样。”
埃布变得如此多话,自然是因为她也非常紧张了。
以崔尼银币计算高达两干枚、以称之为梦幻产物也不过分的卢米欧尼金币计算则为六十枚——运用这笔庞大资金进行的大交易。
从中衍生出来的巨大利润,说不定连人命也会为之逊色。
不,那实际上已经超越人命的价值了吧。
埃布正准备通过罗伦斯身后的马厩入口走出外面,可是罗伦斯却一动不动,就这样挡在门口。
“怎么了?”
埃布抬起脸,不解地问道。
“只要用这些金币买来皮草,最后就能获得四千枚银币的利润,没错吧?”
身材比罗伦斯矮一个头的埃布,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同时以头巾掩盖了整张脸的表情。
“没错。”
“船也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就只剩下采购皮革的步骤。”
“没错。”
“把那些皮草运过去出售的对象,也已经有了着落。”
“没错。”
埃布以借用罗伦斯的资金为条件,为他提供了头脑和经验。
这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策略吧。
在这场骚动中,穿越了镇上商人们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缔结交易的约定,描绘出获得利益的构图。
这种自信,已经完全体现在眼前的埃布稳固身影中了。不管吹刮起什么样的风暴,她也不会出现任何动摇。
行走于荒野的商人。
那是自己最初对埃布所怀抱的感想。
在干燥的冷风影响下形成的沙哑声音。
另外,尽管偶尔会表露出那藏于厚实头巾下的脆弱真心,也还是成功骗过了罗伦斯的无畏胆色。
她就是这样一个狡猾的商人。
也许就这样什么都不说,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到,装成彻头彻尾的傻瓜,把交易完全委任于她,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而且,就算埃布在欺骗罗伦斯,那也并不是为了抢夺罗伦斯的利益。
甚至可以说,把事态逼迫到这个地步,完全就是为了让交易进行得更顺利的聪明策略。
埃布并不是傻瓜。她绝对不是一个会对毫无胜算的交易插手的浅陋商人。
所以,自己只要保持沉默就行了。
如果这次交易成功的话,罗伦斯最低限度也能成为城镇商人。
所以,只要保持沉默就行了。
“你,难道还在怀疑我?”
埃布低声说道。
“不。”
“那么,到底怎么了?难道害怕了吗?”
罗伦斯在心中自问自答起来。
自己是不是害怕了呢?
不,不是的。
自己无法当个沉默的傻瓜,正是因为赫萝的事一直在心中挥之不去。
“要不尽快行动的话,外面那帮家伙也许就会准备好现金了。他们应该也预先铺好了门路,也不知道会从什么地方调来现金。你难道打算在旁边看着别人得到如此庞大的利润吗?喂,你有没有听——”
罗伦斯打断了埃布的话。
“你难道不害怕吗?”
埃布的表情一下子呆住了。
“我?哼,别说蠢话了。”
她以唾弃般的口吻说完,并扭歪了嘴角。
“当然会害怕。”
那声音虽然
不大,但却清晰地在仓库中回响起来。
“这可是价值数千枚银币的大交易啊?怎么可能不害怕。面对如此巨额的会钱,就连人命也微不足道。我的胆子还没有大到能稳如泰山地坐在这里的地步。”
“……而且我说不定会突然变卦,向你发起袭击呢。”
“哈哈,没错,反过来也有可能。不,就是因为这样想,我们才会彼此怀疑……这也是有可能的。不管怎么样——”
埃布深呼吸了一下,仿佛为了镇定心情似的补充说道:
“也还是不能走这条危险的独木桥。”
对于这笔交易,埃布确实有着危险的自觉。
不,正因为知道危险,她才会欺骗罗伦斯。
她宁肯做到这个地步也要追求利益,到底为的是什么呢?
“哈哈哈,看你的表情好像想问什么无聊的事呢。你一定是想这么问吧?为什么我为了赚钱要拼命到这种程度。”
埃布以干涩的声音笑了笑,然后把右手的手掌在腰间擦了擦。
那种动作实在非常自然。
“很抱歉,我不能让你在这时候退出交易。”
她的手上,正握着一把无法称之为匕首的、既厚实又纤长的单刃劈刀。
“本来的话我并不想拿出这样的东西。但毕竟是如此大的金额,要是你退出的话我是会很困扰的。你也明白吧?”
在手持强力武器的时候,人都会在不知不觉间兴奋起来。但是埃布的声音却依然保持着冷静。
“如果交易顺利的话,我也会保证你的利益。所以,你快把那个交给我。”
“在六十枚金币面前,人命的确是微不足道呢。”
“啊啊,没错……你也不想体会那种微不足道的感觉吧?”
罗伦斯露出了营业用的微笑,以右手拿着赫萝交给自己的钱袋,向前递了出去。
“愿神祝福智慧与勇气兼备之人。”
就在埃布一边沉吟一边打算抓住钱袋的那一瞬间。
“……唔!”
“……!”
彼此都散发出无言的气势,完成了那个动作。
罗伦斯往后退开,埃布挥起了右手。
紧接着,装着金币的钱袋发出沙啦啦的声音掉在了地上。
就在这短暂的一瞬间里。
埃布的眼眸就好像蓝色火焰一般晃动起来,罗伦斯也毫不惊讶地回望着她。
不过在几秒钟后,两人都同时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败。
“你和我都各自犯了一个错误。没错吧?”
要是没有抽回手臂往后退的话,埃布的劈刀完全可以击中罗伦斯。
可是,埃布实在非常狡猾。
那把劈刀的刀刃反了过来,很明显,她本来就没有打算把刀砍向罗伦斯。
相对的,罗伦斯并非是装样子,而是认真地躲开了劈刀。他之所以没有吃惊,也是因为确信了埃布一定会向自己挥出劈刀的缘故。
如果他是信任埃布的话,就应该会认为劈刀不会挥出而按兵不动,在躲开之后大吃一惊。
他既没有信任对方,也没有吃惊,是因为他知道埃布正在隐瞒着什么事情。
“我的失败,是被你嗅到了气味。你反问我‘难道不害怕’的那句话,就是这个意思吧?”
对于掉在地上的金币,她甚至没有看上一眼。
这就证明她已经习惯这种斗殴了。
要是因为她是女人而心存轻视的话,恐怕会一下子被杀掉吧。
“黎格罗先生家里的石像,至少算是一件证据。我说的没错吧?”
埃布扭曲了嘴角,把反手握着的劈刀转为正手。
“你表面上以输入石像为掩饰,实际上是大规模地进行着盐的走私活动。通过把岩盐加工成石像的方式。”
“这个嘛……”
埃布一边说一边压低了腰身。
想在这时候逃出去的话,那将会是一次不太合算的赌博。
“我在得到某个情报之后,就怀疑你可能正从事着走私盐的活动,但却没想到是通过加工岩盐来进行的。毕竟通过把岩盐做成石像来展开大规模走私活动的话,教会就一定会有所察觉。”
不过,当然也存在着回避这一点的可能性。
不必多说,那自然是教会也在走私活动中插了一腿的时候。
而且,这个城镇的教会对金钱有着强烈的欲望。
既然走私盐比石像买卖更能赚钱,他们当然是不会有所犹豫了。
由于之前听说了埃布从港口城镇运来石像的情报,罗伦斯并没有马上就得出这个结论。
既然从海上运来的话,无论从容积还是从重量的角度来考虑,一般都是在制盐之后再运来的。
特意把徒增货物重量、还要费时间进行制盐的岩盐从海上运过来,这种做法并不符合商人的常识。
当然,埃布在通过城门的时候,肯定就是利用了这个常识。
“在某个时期里,你一定是跟教会处于亲密关系吧。而且我听说这个城镇的教会整天随意挥霍金钱,根本不知道他们的钱是从哪里来的。然后,你们突然就闹翻了。北方大远征这个原因,嗯,我想也应该没错吧。教会逐步开始巩固了权力基础,而且走私盐这种事被揭露出来肯定会引发骚动,他们就打算洗手不干。刚好在这时候,皮草的问题就被提上日程了。狡猾的你就这样向司教提议——”
埃布放下了劈刀的刀刃。
罗伦斯也后退了半步。
“与其被外地的商人们买走这个城镇的皮草,倒不如由我们自己全部买下来。”
埃布说过,她是从教会里的协助者口中打听到五十人会议的结论的。
就算是这样,埃布的手段也实在高明得非比寻常。
与其说是把当时想到的问题一个个解决,倒不如说是预先定下方案,之后再加以利用更符合逻辑。
而且,城里的皮草只能用现金采购这种方案,只要仔细想想对谁最有利,答案就自然出来了。
这个结论,对拥有捐款这种无法把握其总额的庞大现金的教会来说自然是最有利的。
越是大型的商会,其巨额交易一般都会借助纸张来进行,其进出金额都被记录在帐簿上,想要秘密带出现金的话实在非常困难。
而且,通过在城门入门进行严密的身体检查,同时在皮草采购的时候确认其现金出处的做法,就已经能封锁住大部分的背叛者。
即使如此,埃布还是对采购皮草这件事满怀自信。
的确,外地商人如果真的铺好门路的话自然另当别论,但是现在加工皮草的工匠和商人们已经发动了起义,应该不会有人冒这么大的危险来把现金交给外地商人吧。
明明是这样,埃布却这么焦急。
这样一想的话,结论就只有一个。
埃布很清楚现金从什么地方流向外地商人,而且也知道那是无法阻止的事情。
共同从事走私盐的勾当,帮自己搭桥认识了对岸国家的大司教的没落贵族……教会决定跟她断绝关系的真正用意。
埃布说过,那是因为教会觉得与其跟个体商人打交道,倒不如找个商会联手更方便利用。
这句话的确没有错。
如果教会已经跟企图收购全城皮草的某个商会联手的话,那就意味着他们得到了足以把埃布踢开一边的强力支援者。
虽然任何人都不会认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外地商人们会手持大量现金,但如果教会拼命把捐款的现金运到城外的话,又会怎样呢?
工匠和商人们之所以发动武装起义,一定是因为知道了外地商人们持有出乎意料的大量现金,从而察觉到城里出现了背叛者的缘故吧。
埃布向罗伦斯提出交易时所说的话中,并没有任伺一句谎言。
虽然没有说谎,但同时也没有提到任何真相。
“放在黎格罗家的石像,的确就是岩盐。我向那该死的司教提出皮草采购方案也没有错,把我一脚踢开获得了新的支援者,也同样是事实。至于信不信,就随便你了。”
埃布笑着把劈刀扔到了脚边。
这样做的意思,就是叫罗伦斯相信她吧。
罗伦斯并没有思考“事到如今她有没有必要说谎”的问题。
不管那是谎言还是真相,罗伦斯都会在作出自己判断的前提下采取行动。
仅此而已。
“向你提出交易的理由……我想也应该是如你所料的那样。”
“保护你自己的……挡箭牌。”
埃布晃动着肩膀说道:
“因为我知道教会
走私盐这个一级丑闻啊。不过教会在跟我断绝关系的时候,也答应过确保我的人身安全。虽然只是口头约定,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不过他们多半是盘算着等以后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再拉拢我,我想一定是真的吧。而且我也从中得到了利润,自然也不打算挑起纠纷,他们也应该很明白这一点。”
“可是,你却无法对自己提出的这桩买卖视而不见。”
“没镨,虽然会违逆教会的意志,但是我不能放过这个赚钱的好机会。”
“所以你就觉得,如果说一个人能轻易被摧垮,那就两个人一起——”
宁愿以同伴的女人作为抵押,也要参与这桩违背教会意志的交易——面对罗伦斯这个存在,教会到底会有什么想法呢?
从旁人眼里看来,那应该是一个完全了解埃布真面目的协助者形象吧。
虽然要封住一个人的嘴巴很简单,但如果是两个人的话就会变得相当困难。而且如果那是完全不明底细的外来者的话,就更是如此。毕竟不知道对方有什么背景,要是鲁莽动手的话,说不定哪个公会或者商会就突然闯进来了。
罗伦斯在不知不觉间就担当了这佯一个角色。
而且,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赋予了这样一个职能,言行举止也自然光明正大。
这样一来,教会也许就会认为他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否则的话就一定是觉得“教会什么的根本不足为惧”的有来头之人。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的话,这次交易一定会进行得很顺利吧。
“那么,你打算如何?”
埃布问道。
“就这样。”
罗伦斯说完,就向劈刀和装满金币的钱袋伸出手来。就在这一瞬间——
、
“…………”
“…………”
两人无言地互相对视着。
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就在罗伦斯把手伸向劈刀的瞬间,埃布就举起匕首,想要从头顶往下砍去。
这次并不是用刀柄攻击。
虽然能预测到这个行动,但能不能防住就是一次赌博了。
“你就那么想要钱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神的护佑,罗伦斯握住了埃布的左手手腕,并继续施加力度。
埃布虽然不是无力之人,但毕竟是女流之辈。匕首掉到了地上。
“你、你难道、不想要吗……”
“当然想要了。不——”
罗伦斯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应该说是曾经想要才对。”
“真是有趣——”
本来后面还接着“的笑话”这几个字,但是罗伦斯继续加大扭住她手腕的力度,埃布的身体被压到了高高堆起的木箱上。而且罗伦斯的另一只手还揪起了她的胸口,于是话说到一半就断了。
“如果你把我杀掉后藏起尸体的话,在交易结束之前应该是暂时不会被发现的。教会也不会猜到我们会内讧吧。我的确很佩服你的行动力,或者说,你单纯是想要把这些金币抢走吗?”
埃布被迫踮起脚跟站着,表情也痛苦地扭曲了起来。
额头上的汗珠,证实了这并不是她的演技。
“不,你应该不会那么做吧。刚才我来到仓库的时候,你慌忙塞进怀里的那个包袱——你无论如何也想要使用那件东西,所以才打算杀死我吧。”
就在这一瞬间,埃布的脸色发生了变化。
在这个被勒紧了脖子、随时都会被杀掉的状况下,她第一次改变了脸色。
把金钱看得比性命更重要。
罗伦斯不禁笑了起来。
“果然是走私盐赚来的钱吗。你一点点存起来的那笔金额,恐怕跟我筹备的金额相当,甚至更多吧?你打算把全额都用来采购皮草,在我不知道的期间。”
埃布没有回答。
那痛苦的表情。与其说是被揭穿了骗局而感到悔恨,倒不如说是在害怕藏在怀里的钱被抢走。
“你之所以没有单独展开皮草买卖,正是因为手头上的资金实在过于庞大。要是自己一个人进行那种交易的话,恐怕就会轻易被教会抹杀。所以,你就把我卷了进来。就算杀一人很简单,两个人的话就完全不同了。而且,你甚至打算把赌金增加到教会要对我们发出抹杀令的地步。别说是别人的性命,就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就为了追求纯粹的利益。”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罗伦斯也许会一直都保持沉默。
也许会对盐的走私视而不见,站在旁边看着她的交易。
可是,在察觉到这种危险行为的情况下,他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不管是为了什么样的利益,能容许的危险也是有限度的。
埃布的这种做法简直是相当于自杀行为。
而且,他很想问一问如此拼命地追求金钱的埃布。无论如何也要问个清楚。
“你……”
“……?”
“你甘愿冒这么大的危险去赚钱,到底是为了什么?”
尽管被罗伦斯勒住脖子,连脸也变成了红黑色,但是埃布还是笑了起来。
“我毕竟也是个商人,也觉得赚钱是一种幸福。可是,我不知道在终点上会有些什么。赚了一枚银币,下次就是两枚,两枚之后就是三枚。不断满足这种永无止境的渴求,最后到底会得到些什么?你有想过吗?”
即使是罗伦斯,也没有想过这种事。
他根本没有余力去想这种事。
自从跟赫萝相遇之后,寂寞的旅途突然变得滋润起来。那紧绷着的赚钱执着心也稍微放缓了一点。
跟赫萝之间的交流,就正好从那个缝隙钻了进来。
赫萝选择了“既然无法得到满足就不去强求”。
而埃布则是站在完全相反的立场上。
她认为赚钱甚至比性命更重要。
所以,罗伦斯很想向她问清楚。
“你……问我……”
她的沙哑声音,似乎并不是与生俱来的。
罗伦斯稍微放松了力度,埃布就像喘气似的吸入一口气,咳嗽了几声,保持着笑容说道:
“你问我最后……会得到……什么?”
埃布以蓝色的眼瞳注视着罗伦斯,嘲笑般地说道:
“你难道是个少年,还期待着最后能得到些什么?”
罗伦斯没有继续揪紧埃布的胸口,正是因为被她说中了。
“我……看见把我买回来的那个暴发户,经常这么想。那些家伙赚那么多钱,到底打算干什么。那明明没有终点啊。不管今天赚了多少钱,要是明天赚不到钱的话,他都会坐立不安。所以我就觉得,有钱人真是一种不幸的生物。”
埃布咳嗽了一声,在深呼吸之后继续说道:
“从你看来,我大概就是那样一个不幸的生物吧。因为我正是选择了跟那家伙相同的道路。”
这时候,罗伦斯感觉埃布的手忽然动了一下。
然后在那一瞬间,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到发现自己被揍了一下的时候,形势已经完全逆转了。
“我看到了那家伙的愚蠢行为,也看到了他最后的结局,但还是选择了这条路。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抵在罗伦斯脖子上的,并不是匕首。
大概是一直虎视眈眈等待着反击机会吧,埃布的手上,正拿着一柄劈刀。
“那是因为——”
在埃布说完的同时,脸面立刻被劈刀的刀柄狠揍了一记。视野中掠过一抹红光,半边脸上传来了一阵灼热的冲击。
虽然感觉身体好像变轻了,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站起身来。
他就连嘴巴也无法合拢。与其说是疼痛,倒不如说是某种难耐的痛楚卷着漩涡,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即使如此。他还是勉强用手肘支撑着身体,用四肢趴在地上。但是他已经无法动弹了,只能用渗着泪水的眼睛,注视着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板上的血滴。
不过他还是冷静地倾听着周围的声音,明白到埃布已经离开了仓库。
金币,应该是被她带电了吧。
这个事实,就像一盆冷水似的淋在他混乱不已的头上,反而有一种清爽的感觉。
也不知道这样子持续了多长时间,一个毫无关系的住宿客来到仓库,慌忙跑过来扶起了他。
那是一个胖胖的男人,衣服的各处都有着皮草的卷边。
这也许是亚洛尔德所说的北方皮草商吧。
“你、你没事吧?”
听到这句经典的台词,罗伦斯不禁笑了出来,然后向他说了句“抱歉”,点了点头。
“遇上盗贼了
吗?”
看见有人倒在仓库里,这么想也是很自然的事。
但是,看到罗伦斯摇头否定,对方就接着提出“噢噢,那么就是交易决裂?”这个问题。
商人可能遇到的灾难,几乎少得可以数出来。
“哎呀,这边的东西是……”
看到男人捡起来的那件东西,罗伦斯仿佛连疼痛也忘记了似的放声大笑起来。
“你怎么了?”
那胖子男人可能是不认得字,看到那张纸也还是莫名其妙。罗伦斯一伸出手,他就满脸疑惑地把纸递了过来。
罗伦斯再次浏览了一遍。
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埃布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推翻跟罗伦斯之间的交易。
“是执着?”
罗伦斯把血吞了回去,暗自沉吟道。
但是,又好像不是这样。
在埃布用刀柄揍过来之前的瞬间,罗伦靳隐约看到了她的表情。
那并不是执着,也不是欲望。
“你、你没事吧?”
看见罗伦斯站起身子,男人慌忙伸手来扶他,不过罗伦斯却点点头谢绝了他的好意。
埃布留下来的,是亚洛尔德关于把这座旅馆转让给罗伦斯的亲笔字据。
既然留下了这种东西,那么作为一名商人,罗伦斯就必须去理解埃布的用意。
仿佛扭伤了脚似的,罗伦斯踩着摇晃的脚步,慢慢走了起来。
他脚步虚浮地走出仓库,来到了马厩。
“她说……是因为怀有期待?”
身上所有的钱都被卷走了。
罗伦斯要去的地方就只有一个。
“因为我怀有期待。”
罗伦斯又笑了一笑,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