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芙兰又带着科鲁去了湖那边。
罗伦斯担心在有人监视的情况下离开小屋不安全。不过芙兰却好像理所当然地一样回答道。
“小屋里也不安全”
还说,要证明他们不是来打探魔女传说,而是来追寻天使传说的话,这么做效果更好。
罗伦斯本来还想说:道理是这么讲,不过还是有危险吧?没想到却被赫罗制止了。
甚至还让打算独自出门的芙兰带上科鲁一起去。
科鲁似乎也不放心芙兰一个人出去,所以马上就答应了。对罗伦斯来说又是个意料之外的反应。
明明昨天无论芙兰说什么、做什么都讨厌得不得了,今天却变成这样了。
昨晚那个谈话的效果原来有这么大。
可是,仔细想想会发现,昨天的谈话只说明芙兰从一开始就企图拖他们下水。在罗伦斯看来,这只会让人皱眉头,哪能成为给人留下好印象的理由呢?
目送芙兰和科鲁离开后,罗伦斯回到了屋里。赫罗优哉游哉地掏出尾巴,正准备梳理尾巴上的毛。
罗伦斯在一边看着,试着说了句试探性的话。
“昨晚一直都在想传说的事吧?”
赫罗先用手把尾巴梳了一遍,然后再将眼睛能看到的那些坏家伙一个个扔进了地炉的火里,只有耳朵爱理不理地向着这边。
“嗯?”
“你已经跟科鲁解释过了吧?听到你说‘和传说相关的现象都别看走眼’什么的”
“……嗯,是啊”
芙兰似乎仍然认为天使传说是某种自然现象,还列举了几个例子。比如说是风吹起了积在树上的雪,或者是附近的温泉水出于某种原因流入了湖中,人们看到腾起的蒸汽以为是天使的翅膀。
确实,要形成天使展翅的景象,要么得有东西从高处落下,要么就得有东西从低处往上飘。
如果是往下落,那么瀑布正好有很大的落差;如果是往上飘,那么风吹起蒸汽、雪花或者雾气的假设确实比较妥当。
科鲁接到跟芙兰出去的命令后,认认真真地听完了每一个假说,然后就像保证绝对不会看漏眼一样地点了点头,跟着芙兰出了门。
“不过其实也是,像她那么认真地追查传说的真相,就算村里人或者领主来发难,她肯定也没兴趣好好对付”
“把咱当打杂的使唤,胆子不小嘛”平时的赫罗肯定会这么说吧。不过今天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赫罗甚至开心地笑着回答道。
“嘛,都说是个既顽固又偏执的银细工师,咱还以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么?”
虽然和事前想象的不一样,不过芙兰对目标的那份执着确实就像手艺人的模范一样。而且,她很可能整晚都在思考传说的事,然后等天一亮,又不顾危险地往外跑。
听罗伦斯这么一问,正在用嘴咬尾巴毛的赫罗松开了口,抱着蓬松的尾巴坏坏地笑了笑。
“看那样子应该是有喜欢的人了吧?她不过是在追随那个人的脚步而已。那这就既不算顽固也不算偏执了吧?”
应该是指芙兰昨天所说的那个给她讲天使传说的人吧。芙兰的恋人,或许仅仅是她单相思的对象。看来赫罗和罗伦斯是想到一块去了。
而且,听赫罗用这么平淡的语调一说,确实也让人觉得不能用“既顽固又偏执的银细工师”来形容芙兰。
世人一般会用“专一”来形容芙兰这类女孩。
“还蛮可爱的嘛”
“嘛,算是吧”
芙兰昨晚的口气实在不像是在说谎。
这么一来,芙兰简直就像是为了身在战场的爱人巡礼祈福的少女一样。
不过罗伦斯还是摸不着脑袋。
芙兰昨晚那番话的哪个部分是对商会那件事情的道歉呢?而且,知道芙兰一开始就打算拖罗伦斯他们下水之后,赫罗不但没有更生气,反而高兴了起来。
罗伦斯的手在弄地炉里的火,心里却在拼命思考这些问题。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赫罗开口道。
“而且,还把那当做是道歉来用,蛮洒脱的不是么?”
一颗大火星飞了出来。虽然一般来说这都是偶然,但是从旁人的眼睛看来,却像是罗伦斯慌张的表现,而实际上也正是如此。
罗伦斯转过头看赫罗时,赫罗也正笑眯眯地看着罗伦斯。
可是这个笑眯眯却有种很不自然的感觉。
“汝当然也是知道咱为什么说她洒脱的吧?”
看来,以为没穿帮的自己实在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赫罗的尾巴尖在手中慢慢地摆来摆去。
要坦白还是趁早好。
“……抱歉,我搞不懂”
“这个大笨蛋!”
那气势强硬得快把地炉里的灰都吹起来了。
脸上不自然的笑容也在一瞬间被换成了愤怒。
“也,也不用气成这样吧?”
“大笨蛋!就是说汝也不知道咱为什么不爽那个丫头啦?”
如果赫罗变回狼之后还这么声嘶力竭地怒吼的话,这座小屋估计会整个塌掉。赫罗夸张的音量和尾巴的膨胀程度足以令罗伦斯开这样的小差了。
“……啊”
所谓物极必反。
气得话都说不出来的赫罗突然猛地耷拉下了脑袋。
罗伦斯还以为是赫罗气爆了血管,慌慌张张地正想开口时,赫罗抬起头来,一脸无奈地说道。
“嘛……汝确实就是个这样的家伙……”
赫罗就像气累了一样眼睛一闭,叹了口气。等再睁开眼的时候,怒气已经完全消退了。
只是,这怒气消退得太快,以至于还带着点同情。
“就是说,气得脸都青了的只有咱,觉得自己做得太过火的只有那个丫头。汝不是心胸开阔,而是像死人一样无动于衷,对吧?”
被这么一说,即使是一头雾水的人也会不满。
可是在罗伦斯开口前,赫罗就继续说道。
“汝在那不是把脸都丢光了吗?”
罗伦斯回想起商会的事来,可是还是毫无头绪,于是向赫罗投去求救的目光。就连科鲁的眼神似乎也没这么绝望过。
贤狼赫罗露出尖牙,一脸讨厌的样子,拧过头看着旁边说道。
“还要是在咱的面前”
“……啊”
在那一瞬间,罗伦斯终于想通了。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害咱像个傻子一样”
看赫罗那脱力的样子,简直像是马上就要倒地不起。
而罗伦斯,则是差点站了起来。
可是,看到赫罗那似乎是在命令“坐下”的眼神后,罗伦斯只得像小狗一样乖乖地把屁股钉在了椅子上。
“现在才说咱可要生气了”
屁股上又猛地挨了一支预防针,罗伦斯只得闭上正要张开的口。
即使如此,罗伦斯还是在心里拼命地想着对策,两手六神无主地动来动去。
在犹古商会吃了芙兰的下马威之后,赫罗确实生气了。
不过,她并不是气失败本身,而是气芙兰让罗伦斯偏偏在赫罗面前出丑。
那么,赫罗答应芙兰那暧昧条件的理由也能想明白了。找上门来打架的自然要热烈欢迎。
安安稳稳地离开塔奇克村,听完比诺介绍后,在来这个小屋的路上发牢骚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不单单是芙兰,赫罗还对傻乎乎的罗伦斯生气。
就这么甘心做傻瓜?偏偏在咱面前丢脸也这么甘心?
赫罗心里面肯定是这么想的吧。
所以才有了昨天晚上的对话。
罗伦斯逐字逐句地回想起芙兰昨天的话,以及赫罗对那些话的反应。然后马上像头痛难忍一样地按着自己的额头。
真是傻得可以了。
芙兰似乎是为了意中人而追寻天使的传说。
所以,才向看起来也是为了意中人才寻找北方地图的罗伦斯坦白,以示歉意。
原来如此,怪不得赫罗不生气了。
同时,赫罗现在这么火的原因也明白了。
“……对不起”
就只有罗伦斯这个当事人傻乎乎地什么都没察觉到。
也难怪赫罗会气成那样。
“……汝还真是整天给咱干这么笨的事啊”
罗伦斯无言以对地坐在那里。不过赫罗也没继续气下去。
大概是因为觉得罗伦斯太笨了,都气不起来了吧。
赫罗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尾巴,慢慢地这么说道
。
“真是比随便梳梳还有效”
因愤怒而鼓胀起来的尾巴看上去比平时都要松软得多。
现在如果不小心笑了,脖子肯定会被咬掉,所以罗伦斯乖乖地听着。
“不过嘛,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赫罗卷成一团之后说了句意料之外的话。
罗伦斯也没笨到会以为赫罗还在说同一件事——虽然还是笨得不知道赫罗想说啥。
“……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罗伦斯这么一问,赫罗转过头来,自嘲一样地笑道。
“没什么,以前那些崇拜咱的家伙也做过同样的事而已”
“咦?”
罗伦斯没反应过来是因为这话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以前经常有这种事。咱本来觉得也没什么所谓,村长和村民却说那些年轻人搞错祭祀步骤是对咱的大不敬,结果是又骂又打。也没问过咱这当事人的意见。咱以前都是在一边远远地望着,根本不明白他们想啥……没想到现在咱自己也干了这种事啊……”
两者都是觉得对方重要才这么做。这个能明白。
只不过,罗伦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该道歉,还是该道谢呢?
可无论选哪个,自己到底都是傻子一个。
看罗伦斯默不作声,赫罗干笑着站了起来。
“嘛,为对方着想,好心这么做了的话,那还算好。只要说对方不用这么做,事就了了”
那张脸既像张恶作剧的脸,又像张谴责罗伦斯的脸。
害赫罗当了回傻瓜,仅仅被这样一张脸谴责已经算是便宜了。
“问题是”
赫罗看着那张挂在墙上的兽皮,继续说道。
“为不会说话的死人做这种事的时候”
死者不容亵渎。这种感情或许就和看到无辜的百姓被摧残时的义愤填膺差不多。
赫罗曾经在追查狼骨下落时这么说过。
就算他们有多么强,也没办法在死了之后还爬起来咬人。
修女卡提丽娜甚至在还活着的时候就甘于忍受别人称她为魔女。
这是因为卡提丽娜脱离了常规吗?
罗伦斯觉得不是,赫罗应该也这么想的。
肯定是心地太善良了。
因为她甘于接受了。
“所以咱也有帮那个丫头的理由,就是这么回事”
被村人忘却,变成了不会说话的死人之后,赫罗到最后还是无法挽回她在帕斯罗村的名誉。
只能脚底抹油地逃了出来。
而卡提丽娜还有洗去污名的机会。
不过,想了这么多,罗伦斯也领悟到了一个道理。
看了看赫罗,贤狼似乎早就已经悟到了。
“嘛,要是对着死人说这说那的话,咱也就跟村子里那些家伙没什么两样了。那个被风干的,或许根本就不在乎别人怎么叫她。所以,咱这样帮忙,其实也就和那些来这里打扫卫生的家伙差不多”
“不过,这对还活在世上的人来说,也是必要的啊”
说白了,即使是活着的人,也根本没办法知道别人心里面在想什么,所做的事也不可能仅仅是为了他人而已。
归根到底,最后还是为了自己行事。
那么,就只剩下如何心安理得地过日子而已。
“活在这个世界上,确实很难做到完全的正直。咱也同情那些村民和领主。而且”
赫罗说完,把尾巴藏在斗篷下,又戴上了帽子。
“看到对别人那么专一的丫头,汝不觉得想帮帮么?”
脸上是笑得是坏坏的,不过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而且,如果说厚葬死者是人们希望自己死后也能受到同等待遇的表现,那么帮助芙兰的动机可就真的让人忍俊不禁了。
隔着地炉里的火,赫罗和罗伦斯都笑了。
如果说地炉里的火烧得太旺了的话,赫罗肯定会笑翻吧——
中午过后,芙兰和科鲁回来了。
本以为他们是回来吃午饭的,其实不然。
芙兰一进小屋就走到罗伦斯旁边这么说道。
“能回村子一趟吗?我想要张地图?”
“……地图?”
大冬天额头上还渗出汗珠,他们是怎么赶回来的可想而知。看看科鲁,回来之后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坐下之后就咕咚咕咚地喝起皮带里面的水来。
赫罗像照顾淘气的小孩一样地给他拍身上的雪,科鲁也没力气说谢谢。
能把两人搞成这个样子的原因不多。
“找到天使传说的线索了?”
罗伦斯才问完就吃了一惊。
而且,在给科鲁拍雪的赫罗应该也一样。
那是因为芙兰听到这话之后,非常开心地笑了。
像高兴得忍不住了似的,都顾不着别人怎么看了,“是啊”,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笑着答道。
既顽固又固执的银细工师。流言蜚语不断的银细工师。脸上那层纱布一拆下来竟然会笑得这么天真。这肯定才是真正的她吧。
女孩子只身一人出远门,而且还是技艺高超的银细工师的话,那么要操心的事应该会很多。即使是爱普那样的商人,也围着头巾掩饰自己的身份。芙兰想保护自己,肯定就需要这副顽固而偏执的盔甲吧。
科鲁似乎喘过气来了,于是赫罗把装着水的皮袋拿给了芙兰。
芙兰笑着道谢,赫罗也微笑乐起来。这在前几天根本是想都想不到的。
芙兰喝了口水,深呼吸了一下,又继续喝下去。
她肯定一直都在专心地追寻着天使的传说吧。
“是要什么样的地图呢?”
听罗伦斯这么一问,终于静下心来的芙兰“啊”的一声,似乎稍微吃了一惊。
把眼睁得大大地看了看罗伦斯后,才终于明白过来。
她可能是以为自己已经交代了要画什么样的地图了吧。
“对不起。地图是要那种……标有河水分布的地图”
“河水?”
这么问是因为罗伦斯觉得这样的地图很怪。
“嗯。这是我沿着湖岸走的时候想到的。只要一下雪,天就会突然冷起来,小河小溪都会冻住,里面的水也就不能往外流了。那个瀑布的水量不是很丰富。大雪一来,很容易就会把它冻住,水就流不下来了。然后,出于某些原因,不,世界上没有永远不决堤的堤坝。所以,请让他们画张地图,无论水流大小,只要是从那个湖里面流出来的,都请详细标出它们的河道走向”
平时沉默寡言,说话时能料到别人下一步、甚至再下一步怎么走的芙兰毫不含糊地说道。光看那张脸倒是很认真的样子,可是那些毫无保留的解释,以及手脚并用的肢体语言却说明她现在十分地兴奋。
“原来如此”
罗伦斯打断了芙兰的话。
“被冰雪困住的水,在积累到临界点的时候,一口气爆发出来的景象,就是——”
“我想这或许就是他们看到的天使展翅”
芙兰说完,还是盯着罗伦斯看。
明明知道这是正确答案,却因为太高兴了反而不敢相信时的眼神。
按芙兰所说的那样想象一下好了。
湖水在冰雪的围困中蓄势待发,最后终于在月光的照耀下决堤而出。这样的景色确实很华美,而且那股气势也正如天使重反天际般浩气凛然。
即使知晓了缘由,如此光景仍然不失为一种奇迹。
平时的自己肯定不会说那么不负责任的话吧?罗伦斯给自己找了个这样的借口后,看着芙兰说道。
“我想这应该就是正确答案了”
芙兰高兴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真希望能看到”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看到别人那么执着,似乎都会有同样的反应。
那就是,这样的笑脸。
罗伦斯这么想到。
“嗯”
芙兰简短地回答道——
芙兰和科鲁又向着湖畔出发了。似乎连等地图的时间都不想浪费。
科鲁也像是被芙兰的热情感染了,背着行李跟在芙兰后面。还从来都没见过他那么认真的表情。
目送两人的远去后,赫罗甚至还有点不甘心地笑了笑。
或许她现在心里正是那种“可爱的弟弟被别人抢走了”的感觉吧。
“那么,我们也出发吧”
罗伦斯说完,把脚蹬在马蹬上。
一直望着芙兰和科鲁的赫罗这才回过神,小跑过来抓住了罗伦斯的手。
两人一起用力,让赫罗先上了马。
然后罗伦斯也上马坐在了赫罗前面,握着缰绳,驱马走了起来。
“就像小孩子一样啊”
回想起芙兰那样子还真是想笑。
就算回到克鲁贝后跟犹古这么说,他也肯定不会相信吧。
“‘在值得高兴的事情面前也能面不改色的才是大人’,会这么想的家伙还是小孩子”
赫罗两手抱着罗伦斯的腰,把脸靠在背上这么说道。赫罗的下巴和耳朵把罗伦斯弄得痒痒的。
罗伦斯一边在心里想是不是该让她坐到前面来,一边回答道。
“确实,俗话说返老还童嘛”
“嗯。就是说咱越活越年轻咯?”
能自己开出这样的玩笑,心情应该还不错吧。
罗伦斯笑了笑,赫罗也跟着呵呵地笑起来。
可是,笑容的余韵一过,赫罗却这么开口说道。
“看来真的是对她很重要的事啊”
芙兰在地炉边用“熟人”来掩饰自己的羞涩。
没能和那个人一起来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
虽然那个人有可能是某个城镇的手艺人,走不开,所以没能来。
但是,现在这个时世能让人想到的,却尽是些令人难过的理由。
听芙兰说话的口气,两人似乎曾一起旅行过。那么应该是途中分手了吧。
理由可能是伤痛,疾病,要么就是——
赫罗换另一边的脸贴在罗伦斯的背上。
“而且,没想到她会露出那样的笑脸。旅行的过程中肯定是带着一张很厚的面具啊。要是带来的不是咱们的话,真不知道她会怎么办。那只笨蛋”
听到赫罗这么说后,罗伦斯一边轻轻地叹了口气,一边答道。
“是啊。看到她这么执着地追寻传说,其他人可能都会被她的觉悟吓破胆,接着大家都逃走,最后只留下她一个人……变成这样也是很有可能的”
如果害怕危险,那就无法到手。
可是,不断地冒险行事的话,却总有一天会闯祸。
那么,就来当一回幸运女神,从头到尾地当一回也不错。
罗伦斯当然明白赫罗为什么会这么说。
“嘛,那丫头胆子可是大得敢使唤约伊兹的贤狼赫罗呀。有这种胆量,运气什么的应该也难不倒她了吧?”
确实如此。
不过,罗伦斯却这么想。
能和赫罗一起旅行的自己,到底都走了哪门子的运呢?
才这么一想,背后的赫罗似乎就已经把罗伦斯的心都看穿了,从喉咙那发出阴森的笑声。
说不定坐在罗伦斯不能反抗的背后是赫罗的策略。
“我走的运就是能和你这个这么好的同伴一起旅行。这样行了吧?”
赫罗笑出声来。
“汝这算是在感谢谁呀?”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罗伦斯握住缰绳答道。
“约伊兹的贤狼赫罗”
“嗯。嘛,你就好好感谢吧”
背后传来尾巴吧嗒吧嗒的响声。
赚来的钱财或许能让怀里暖和起来,却挡不了背后的寒风。
偶尔这样似乎也不错。
罗伦斯享受着背后的那份温暖,静静地驱马前行——
村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每一天。
有的人在干农活,有的人赶着家畜,有的人在修理衣服,有的人敲打修补着炊具。
赫罗有点怀念地眯起眼看着眼前的这般景象。
无论去到哪里,在多么久远的将来,肯定也还是这般景象吧。
“这个村子,虽然没有节操让咱很不爽,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想要保护这里的心情”
脱口而出的话却意味深远。
“嗯。而且,按照芙兰的说法,村里有些人也有不愿意把卡提丽娜叫作魔女。将小屋打扫得那么干净,也是想赎罪吧”
人想要正直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很难的。
赫罗之所以会沉默,也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吧。虽然这不是任何人的错,造成的结果却让人无法接受。
“嘛,魔女能不能变回原来那个虔诚的修女可就要看我们的表现了。然后芙兰能专心调查她那个天使传说,再给我们画出北方的地图,那就皆大欢喜了。不是么?”
即使领主为了自身的利益,村民为了找不进入森林的借口,仍然会继续利用早已过世的修女。
赫罗虽然不服气,不过就算生气也没用。
结果贤狼赫罗就好像白生气了一样,把憋在嘴巴里的那团鼓鼓的气都吐了出来。
“就是这么回事,先找人画地图吧。能找到比诺先生就好了。”
在田里干农活的人东一个西一个的都弯着腰,根本搞不清楚谁是谁。于是罗伦斯决定先进村子里看看再说。
一路走过去,家里面干活的人也并不怎么在意他们——毕竟昨天才来过——基本上就是瞟上一眼,然后又漠不关心地干起活来。缪拉或者比诺应该已经给他们做过说明了吧。
罗伦斯本来打算直接去比诺家,不料却在途中经过的广场上,看到了比诺正在和其他男人们一起正在制作弓箭。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白色的箭头,时不时地磨一磨,削一削。
可能那就是昨天那只鹿的骨头吧。
“比诺先生”
罗伦斯打了个招呼,比诺抬起头后马上露出了笑容。
轻轻摆了摆手,把正在加工的弓箭撇一边,站起身往这边跑了过来。
“呀,怎么了?看你们好像也没出什么事啊?”
“托你的福。是在做弓箭吗?”
听罗伦斯这么一问,比诺转头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
“嗯。只要春天一到,蛇也会出窝嘛。我们也准备把这些箭扛去领主那或者镇上卖掉。倒是你们今天来有什么事?”
城镇里制作的弓箭多数是铁质的箭头,威力虽然大,价格却很贵。而且,工匠们组成工会统一管理生产,所以和那个城镇处于敌对关系或者没什么交往的人很难马上买到。
于是村民就趁大冬天这个农闲的时候制作弓箭,来满足这个需要。
即使是骨质箭头,涂上毒之后也十分有效,听说喜欢用的人还不少。
“是啊,我们有点事想请你们帮忙”
“喔?是什么事?”
“是想让你们帮忙画张地图”
听罗伦斯这么一说,比诺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啊,哦,是地图啊。抱歉,因为很少用,所以都没反应过来。话说回来,你们是要哪里的地图?”
“想要找湖附近的地图,上面要详细画出所有河道走向的那种”
比诺似乎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然后沉默了一会。
等终于开口的时候,却是小声地说道。
“该不会是想用来造水车吧?”
说话说得那么小心还想当作笑话一样地搪塞过去,所以才说他们是朴素的村民。
罗伦斯也没啥好心虚的,“这么根本就不需要水车嘛”这么答道。
“不过,天使传说的秘密似乎跟湖水的流向有关。我给带路的那位芙兰修女说什么也要一张地图”
虽然比诺在罗伦斯说的时候还疑神疑鬼地听着,不过最后却自己一个人弄明白了什么一样,点了点头。
“嘛,是这样啊……是这样的话倒可以。村子里也决定给你们提供帮助。我也能少干点活了”
不知道城里的商店怎么样,不过,村子里基本上都是大家一起干活的。
所以看的不是某个人干了多少,而是看所有事情都干完了没有。
有人不喜欢这样,觉得喘不过气来,结果搬进了城;也有人喜欢这样和同伴一起干活,觉得很开心。
同样一件事,看法不同,得到的印象也完全不一样。
“请务必帮忙”罗伦斯这样回答道。
“那么就去缪拉先生那里吧。纸和墨水之类的东西,整个村子也就只有那里有了”
“有劳了”
比诺点了点头,向同伴打了个招呼就走了起来。
在商会经常能看到这样的景象。有时候罗伦斯还真是想加入商会。
不过现在却不常这么想了。应该是身旁有伴的关系吧。
赫罗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两人在比诺身后互相看了看,然后一同偷笑起来。
“喔,缪拉先生”
比诺打这招呼的时候,缪拉正从家门口走出来。肩膀下面夹着的那些晾干
了的皮革张张都那么大,手里握着的匕首也很威风。
估计是准备割开来做鞋子或者别的什么吧。
虽然缪拉体型大,却有种心灵手巧的感觉。
“怎么了,各位?”
“这就刚好了,借纸和墨水来用用”
“纸和墨水?”
或许这些东西村里不常用吧,缪拉一脸意外的样子。而且对这里的人来说应该都算是贵重物品。
“说是想要张湖周围的地图”
“地图?”
缪拉看了看比诺,又看了看罗伦斯,沉默了一会后,慢慢地说道。
“我知道了”
接着边把皮革和匕首塞给了比诺,边继续说道。
“我来画”
赫罗低下头,应该是为了在斗篷底下偷笑吧。
听缪拉这么一说,比诺就像是玩具被抢走了的小朋友一样哭丧着脸。
“你昨天不是没宰鹿也分到肉了么?”
缪拉就像有点坏心眼的哥哥一样这么说道。
道理是明摆着的,比诺只能毫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走吧走吧,这是拉南,斯科还有斯雷特的。大小就去问亚那好了”
“知道了啦”
比诺一肚子窝囊气地背过脸。缪拉倒是一脸开心的样子。
真是个好村子。罗伦斯心里暗自这么想道。
被魔女的传闻缠上实在是可惜了。
“在里面画吧。是湖的地图吧?”
“确切地说,应该是发源于这个湖的所有河流的地图,无论大小”
走进屋子后,发现里满是打猎用的道具,制作皮革的小刀、金属扣,还有被竖起来的工作台。地炉和麦秆床之类的生活用品放得完全是见缝插针一样。给人一种既不同于城里的工坊,也不同于商会的独特气氛。
杂乱却强而有力,确实像是一个村子总监的房间,
“喔?你们想要的地图还真特别啊”
果然和比诺不一样。
而且,脑袋的转速也快得多。
“‘是建水车用的地图吧’,比诺有没有这样问?”
“他问了”
罗伦斯坦言之后,缪拉露齿一笑,说道。
“那个笨家伙。昨天晚上他还脸青口白地跑来报告,说你们注意到了手推磨。我就说,你们要是真的为了建水车才来的话,根本就不会故意把手推磨挂在嘴边。然后把他给揍了一顿”
看来这确实是个和领主一样,为了村子的安泰而审时度势的人。
缪拉把工作台放下来之后,从架子上取出了一叠陈旧的纸。
“那么,用这种纸就可以了吧?”
缪拉拿出来的,是张比脸稍大一点的纸,旧得颜色都变了,边上也是破破烂烂的。拿到镇上肯定不值几个钱。
“这是谢礼”
看到罗伦斯拿出的盐之后,缪拉满足地点了点头,一边说着“那么就开始画吧”,一边伸手拿起破破烂烂的羽毛笔和刻有裂痕的墨水瓶。
“应该也不会花多少时间,你们就随便坐坐吧”
罗伦斯点了点头,坐在了一个木质的箱子上面。
赫罗则拿爪子逗起跟进屋里啄麦碎的鸡来。
“关于天使传说的事,有进展了么?”
突然这么一问的是缪拉。虽然眼睛看着纸,手也在轻快地画着线条,但是意识却完全在罗伦斯这边。
看来这不像是在随便聊家常。
“似乎是找到线索了。一个劲地要我来这里找你们画地图,说什么都不听”
“是么”
缪拉一边画着地图,一边简单地点了点头。对着动物能玩持久战,可是对着人却好像有点坐不住了。没过多久,就又开口问道。
“有看到魔女么?”
这应该是他最关心的事了。站在守护村子立场上的人,比起水车这些实在的东西,或许还是更关心别人对村子的评价吧。建水车的事到了最后关头还可以身上绑木头跑去抗议。
可是想要平息魔女的传闻可就难了。
缪拉的手停了。尽管目光还停留在纸面上,不过就连小孩子也能看得出他在想别的事。罗伦斯看着和鸡平分秋色的赫罗,笑着答道。
“没有”
耳边传来羽毛笔划过线条的沙沙声。
“是么”
之后,缪拉就一直默不作声地画了起来。看着他那样子,的确像是个出色的猎人。
“季节变了地图也多少会有点出入”
缪拉这么说的时候,鸡似乎已经和赫罗心灵相通了,蹲在她脚边就睡着了。
“她说有这个季节的地图就足够了”
“是么?那么大概就是这样吧”
缪拉说着站了起来,就像是说明他一直都在专心画地图一样,关节发出了咯咯的响声。最后当他伸懒腰的时候,把赫罗脚边的鸡都吵醒了。
赫罗开心地听着。
“等墨水干了你们就可以拿走了。现在这个时间回去的话,黄昏前应该就能到”
“十分感谢”
“没事,比诺昨天应该也说过同样的话”
看起来不像是个喜欢偷懒的人,不过在这里会意一笑才算是礼貌吧。
缪拉拿起装着盐的袋子,说道。
“谢谢啦”
在缺乏货币收入的村子里,就连生活用品也不容易凑齐。
“那么,我就去看看比诺那边搞得怎么样了吧。别看他那个样子,其实笨得很。敢把皮革搞坏了就看我用鹿的肌腱把他的屁股打烂”
简直就像工坊里的头头一样。罗伦斯忍不住笑了出来。赫罗也坐在窗口旁,一边开心地眺望着村里的景色,一边听着这边的对话。如果这世上有让人眷恋的日常生活的话,那么肯定就是这样的吧。
“嗯?”
赫罗刚一出门就好像注意到了什么。
“那是什么?”
缪拉也停下来往远处望去。
目光所指的正是昨天村长坐着的地方。要进入村子就必须经过那里。罗伦斯的耳朵也听到了老鼠一样的声音。不过他马上就明白过来这是马蹄声。凝目望去,跑在前面的马上坐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后面的几匹马上是举着长枪的士兵。
看到这些人一转眼就进了村之后,缪拉脸色大变。
“!”
他马上拿起一个像是装有工具的袋子,从对面那家人的后院跑了进屋子,顿时鸡飞狗走,连赫罗也站了起来。
“怎么了呀?”
“不清楚,那些家伙好像举着长枪吧?”
“嗯”
如果罗伦斯没看错的话,那长枪上还挂着旗子。
佣兵一般不用枪,而是用长柄斧。
那么剩下的选项就不多了。
远处传来一阵叫声。
“叫村长和缪拉出来!”
赫罗转头看着罗伦斯。
罗伦斯没有回话,是因为他看到缪拉又从对面的屋子里跑了出来。
“那是领主的代理官,终于还是来了”
缪兰的额上满是汗,脸色也发青。
跑进房间之后,翻开架子上的罐子,从里面掏出一捆羊皮纸。
每个村子都或多或少的有那么一些特许状。
看来事关村子的存亡。
“你们来”
缪拉抬起头说道。
“村子后面有条通往湖的小路。那条路我们平时都有维护,所以没问题。代理官应该也还没有注意到你们。跑起来很快就能回去。能不能帮我向修女大人带个话?”
说着把工作台上的地图卷了起来,塞到罗伦斯手里,然后推着他们往后院走去。不由分说的与其说是那股力气,还不如说是当时的气氛。
来到后门之后,缪拉偷偷地看了看罗伦斯的脸。
“领主打算毁掉天使传说的土地。然后请让她向教会转告此事”
“这个——”
“拜托了!不赶快就来不及了!”
罗伦斯在慌忙之中看了看赫罗,赫罗也点了点头。
不过脸上却有点犹豫的样子。有必要逃么?她心里应该是在想这个吧。
罗伦斯他们来这里又不是要证明卡提丽娜是魔女,而且领主应该也乐意见到教会里的人把她当修女的。
可是,缪拉却说了句怪话。
“我们会报答你们的。这也是为了修女大人”
缪拉把头探出前门看了看,又转过头来说道。
“森林和湖泊都会被毁掉”
罗伦斯就像被这话推着
一样地走出了后门。
眨眼的功夫,代理官的士兵就已经来到了缪拉家门口,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罗伦斯犹豫了一下,结果还是抓起了赫罗的手。
森林和湖泊都会被毁掉?
罗伦斯抱着这样的疑问,往村后面的小路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