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宛如粗皮一般的硬毛毯被蓬松的羽毛所代替,外套、披风、围巾、帽子、手套依次替换。这些东西都准备好了以后,接下来就是食物了。首先是小麦面包,腌渍的肉和鱼,各种野菜以及代替药物的香草,当然还有不可缺少的葡萄酒。
对于特意将东西运到货物马车行李架上的尤格,罗伦斯只能苦笑着表示感谢。
与周游世界各地描绘风景的银匠芙兰一起卷入的骚乱已经过去了五天。在骚乱中,芙兰受了重伤,她从几乎致命的高烧中醒来也不过是昨天的事。
虽然约定的地图还没有画好,不过她一醒来恢复意识后,就立刻将罗伦斯叫到了她的房间。既然如此急切,应该不会背叛他的信任吧。
只是,罗伦斯不能在此地久留,而且芙兰也提议他不需要等到地图完成,可以先行上路。
罗伦斯一行为了前往约伊兹,不得不再次回到雷诺斯。所以将常年伴随他行商的马车暂时寄存在此地,等到真正需要赶赴北地时再用,这无疑是最便捷的方法。
来时是乘船顺流而下,回去却不能如此了。于是从尤格那借来了马车,本打算替他运送一些货物到雷诺斯以抵消借车的费用,不过有这种吝啬想法的似乎只有罗伦斯一人而已。
商人大多是讲义气的,其中甚至有为此而不顾利益的人。
尤格无疑是后者的典型。他不顾罗伦斯的推辞,一次次送来高价的旅行物资。说让他们任意使用马车的话也完全没有客套的意思。赫萝固然很高兴,不过对于罗伦斯而言却,几乎可以说是迷茫了。
要问为什么的话,当然是因为有借就得有还啊。
借的时候固然不错,不过考虑到之后的事就让人郁闷了。
“呼……总之就是这些了。”
将最后一袋粗小麦粉放上马车后,尤格说道。
这些东西对罗伦斯来说几乎可以称之为飞来横财,不过对于尤格而言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金额吧。而且看到行李架上满面喜色的赫萝,又不愿意泼她的冷水。虽然身为羊之化身的尤格向赫萝进贡的姿态有些滑稽,但这也是别人的事。
赫萝已经早早地吃起肉干,团进毛毯里去了。
之后就只说了句一路上拜托你了。
在罗伦斯反复道谢后,尤格一脸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不过,他随即凑到罗伦斯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如果把我所得的利益换成金钱的话,这点东西根本算不了什么。”这句话让罗伦斯难以忘记。
收到了如山的礼物,罗伦斯有些轻飘飘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且他也清楚这并不是谎言。所以罗伦斯尽量以轻松的心情收下了它们。
“谢谢。"
最后,他握着尤格的手再次致谢。
“芙兰大人那里的地图一旦完成,我会尽快为您送去的。”
据说画好的地图会送到兽与鱼的尾巴亭。那是坎尔贝深受欢迎的有名酒场。
“啊啊,还有……"
尤格说着,瞥了行李架上的赫萝一眼。
赫萝正悠然地咬着肉干眺望天空,似乎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一样。罗伦斯简短地对尤格道:
“之前约好的东西也拜托了。”
闻言,明明身为老练绘画商的尤格却刻意凑过来耳语,做出增加真实感和营造气氛似的感觉。这副样子,不仅是一边整理货物收捡着搬运途中落下的菜叶子和木箱的碎屑、一边听着罗伦斯他们谈话的柯尔,就连赫萝也应该心有疑惑吧。不过她向来自称贤狼,所以不会贸然发问。虽然平常经常对一些琐事问来问去,不过对于大事倒是三缄其口。
尽管因此而卷入过麻烦事,不过在罗伦斯想假装深沉或是想隐藏什么秘密时却很好用。
尤格趁机做出了两个回答。
“那么,再见了。”
将柯尔抱上马车,罗伦斯自己也坐上车夫台,然后简短地道别。
随即,他拉动马车,熟悉的马蹄和车轮声响起。
不多说感谢和告别之词是行商人的习惯。就像“时间就是金钱”这句格言一样,痛苦的离别还是尽量缩短为好。毕竟,即使是射人体内的利箭,人们也会想尽可能地将痛苦缩短为拔出来的瞬间。
尤格的身影很快就在身后消失了。原本露在窗边阴影下的芙兰的手也随即看不到了。有些遗憾地回头张望着的柯尔,似乎被人粗暴地按着坐了下去,发出“砰"的一声。
沿着城墙出门之后,城里的景色也被阻隔了。
而眼前是一条绵长的大路。
只有马鞭挥舞发出的清脆声音。
偶尔吹来的风,让河水更加冷得彻骨。
天空阴沉,映着天色的河面也仿佛冻结了一般,看起来愈加寒冷。
加上空气极度干燥,感觉就像是连脸上的水分都被吸收了似的。
以前曾觉得在这个季节里用加了药草的油膏涂脸的师父很奇怪,不过最近稍微有点不注意健康,就觉得脸上干得像要掉渣一样。
自十八岁开始作为行商人独自生活以来,已经七年了。可能已经到了疲倦的时候了吧。不过也许这样也好。问题是比自己更不注意身体健康的旅伴却像是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烦恼似的。“笨蛋,那不可能吧。”邻座的旅伴赫萝道。被她那随风飞舞的头发弄得痒痒的,罗伦斯与对方不爽的目光相接,看着她的侧面,听其说道:
“汝这样的人类会在空气中暴露自己的脸。像咱这样的狼就得在空气中暴露毛皮。最近挺冷的,咱在晚上都是用这条尾巴和小柯尔蜷在一起睡觉的呢。”
说着,赫萝有些不满地叹了口气,不过在说话时一直整理着自己尾巴的毛。
前端宛如雪一般的白,其余是亚麻色的长毛。非常漂亮的一条狼尾。
这可不是什么腰带,而是赫萝货真价实的尾巴。
虽然看起来像是十余岁的少女,但赫萝的真身其实是一只能将罗伦斯一口吞下的巨狼,曾经是栖息在麦田里掌控农业收成的存在。
而且,拉开帽子的话,下面是一对生气勃勃的兽耳。
当初多少是出于恐惧而藏起了赫萝的真实姿态,但现在却并非如此了。
这个外表很容易让对手疏忽大意的人,已经成为了罗伦斯不可替代的重要旅伴。
“是吗?不过你的尾巴本来就挺漂亮的,即使这么使用,以我的眼光也看不出有什么改变呢。”
如此直白的恭维只得到了赫萝重重的一脚作为回应。不过她引以自豪的尾巴还是不禁翘了起来,真是相当孩子气啊。然后,两个人像傻瓜一样互相看了一眼,一起叹了口气。
他们会热衷于做这样无聊的事而毫不腻味,是因为在货物马车上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当然不可能有。她明知如此。平常的赫萝一般也就是无聊地梳理尾巴或是团成一团睡觉而已。
罗伦斯稍稍想了一下后,道:
“有很多船都沿着这条河顺流而下呢。”
他指着河面说道。闻言,原本无聊地将手臂撑在膝盖上托着脸的赫萝也兴致缺缺地扫了那边一眼。
“如果顺流而下的船很多的话,那上流总会有无船可用的一天,于是下流的船当然得回航不是吗?不过我没看到这样的情形呢。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身边传来了“诶?”的一声。
赫萝自称贤狼,对于自己的智慧相当有自信。
对于罗伦斯的问题,她再次扫视了一眼河面,然后回过头来。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冷风吹得眼睛发疼,罗伦斯眯起了一只眼睛再次问道。于是赫萝“嗯”了一声低头陷入了深思。这是从经常拿自己打发时间的师父那里学来的恶趣味。
不过这种恶作剧般的问题成功的前提是,对方得有自认为头脑聪明的自信。在此之上,罗伦斯才能非常自然地提出问题。
譬如既然船一直顺流而下,那么上流总有一天会没有船可用,于是下流的船必然得返航。
如果是这样的话,答案只有一个。
“咱、咱知道了。”
“哦?”
罗伦斯张大了嘴向前看去。
随后,他一边对赫萝说“请讲”,一边挥舞鞭子清脆地拍了拍停下来吃路边野草的马儿的屁股。
“船向下游行驶,应该是运送木材吧?”
“那又如何?”
“嗯,也就是说,船到达海边,在卸下木材后就会接着驶向大海。这样一来,既实现了河流上游的木材与船只供给,又能兼顾货物搬运,简直是一石三鸟的办法。”非常合理的
解释。刚开口时还带着一丝不安之色的赫萝,在说完后也不禁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罗伦斯差点笑出声来,连忙以咳嗽掩饰,然后简单地回答道:“错得离谱。”
闻言,赫萝的表情果然如同被捉弄的小狗一般。
“其实世界上的问题并不一定复杂的答案就是正确的。”
罗伦斯说着,伸出指头戳了戳露出一脸被背叛的表情的赫萝。
还好手上带着从尤格那借来的厚鹿皮手套,所以这种冒险行为并不恐怖。
赫萝沉着脸拨开了他的手,然后露出了獠牙。
罗伦斯笑了起来,毫不顾忌贤狼的威严,偏过头去。
“当然,有些季节也会有你所说的那种情况。不过那种时候一般是用木筏。你没发现这条河沿岸完全没有芦苇之类的植物吗?船的交通量大,回航的量也必然增加。河边如此平坦,就是为了将船用绳索拴好,用马匹拉回去比较方便而特意弄的。”
如果船的往来太过频繁,那么回航的船只必然会对顺流而下的船造成阻塞。不过现在四顾河面,并没有看到这样的情景,大概再继续走F去也不会遇到吧。
不过如果真的遇到的话,那种跟祭典一样的大骚动和乱成一团的景象搞不好会很有趣呢。
听到罗伦斯的话后,赫萝长叹了一口气,嘀咕道:“遗憾,真遗憾呐。”有些闹情绪的样子。虽然其中有一半是没有偷袭到罗伦斯脚尖的懊悔,不过另一半应该是真的遗憾了吧。毕竟她也见识过这河上人们的豪爽,所以对于不能亲眼目睹船行的热闹也有些遗憾。
“好不容易有如山的好酒的说……”
听到这样的嘟囔,罗伦斯不禁笑了起来,随即赫萝也恶作剧般地笑了。
不过笑声很快就消失在河面吹来的风中。
之前的骚乱不过是数月前的事,但现在回想起来却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时光如梭。
而且不会再回来。
赫萝维持着微笑的表情,静静地眺望着河流。
既然没有所谓的永远,又何必一直愁容以对呢。
不过明知如此,也无可奈何。
罗伦斯想伸手揽住赫萝的肩膀。
但是制止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赫萝自己的手。
“嘛,虽然现在缩进汝的怀里倒也不坏。”
她抓住罗伦斯手套的食指部分,然后轻轻地放在他的膝盖上。
明明动作宛如少女般温柔,但带着微笑的赫萝的表情却是异常认真。
“不过咱更在意那个。”
说着,赫萝凑近罗伦斯的肩膀,扬了扬下颚,示意后面的货仓。
她平常向来在那里整理皮毛,现在特意到车夫台这里,罗伦斯还没天真到以为她是单纯想要呆在他身边。
他也早就注意到了货仓那边柯尔的异常。
虽然知道柯尔本来就是老实巴交的性格,不过比起沉默思考,他更适合乖乖地跟在别人身边。
但自坎尔贝起,他就一直都是这副沉思的样子。
“他没有跟你谈起过什么吗?”
“嗯。咱只知道他和那个笨蛋说过话而已。”
赫萝的话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不满。
她,口中的“那个笨蛋"当然是指芙兰,如果她给柯尔带来了什么影响的话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不过在坎尔贝借住的尤格店铺兼住所,墙壁应该并没有厚到足以让柯尔他们的悄悄话逃过赫萝灵敏双耳的地步。
就在罗伦斯刚开口问赫萝为什么没有竖起耳朵偷听的时候,大腿立刻被狠狠地拧了一把。
“咱可是享有盛誉的贤狼。别把咱当做世俗的小姑娘。”
“我、我知道了啦,不好意思。"
赫萝斜睨了他一眼,终于将手从他腿上拿开了。
不过,她嘟着的嘴唇,还是泄出了一句软弱之词。
“也许咱似乎并不那么可靠呢。”
罗伦斯能够分辨她这句话是否是玩笑。
赫萝琥珀色的双瞳就是比任何东西更能反映她内心的镜子。平常
图16
总是自信满满充满斗志、带着一丝红色的琥珀色瞳孔,在心情低落时就会变得如同软绵绵的蜂蜜点心一般。
不被任何人需要。这是赫萝数百年来深陷的泥沼。
罗伦斯被芙兰叫去谈论关于地图的事以及之后的交易,这也对她造成了影响吧。
罗伦斯向货仓的方向看了一眼后,以轻松的语气道:
“邂逅会让人改变。还是说你希望他永远都是个孩子?”
在父母羽翼下沉眠的幼鸟,永远不会有展翅高飞的一天。
何况柯尔曾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才离开自己的村子的。如果一直在赫萝的庇护之下的话,将会变得太不懂世事吧。而且罗伦斯也清楚赫萝本身并不想以自己的想法干涉柯尔的成长。
赫萝定定地看着前方,轻轻地吐出一口长气。
在她哈出的白气消失之时,忽然不快地歪了歪头,斜睨了罗伦斯一眼。
“汝觉得咱们应该就这样保持沉默吗?”
罗伦斯并没有退却。
相反,他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以听似恳切的声音道:
“这样也好吧。”
赫萝双手捏成拳,敲了敲罗伦斯的大腿。
不过,敲过之后却并没有离开,就这样放在了罗伦斯的腿上。
“是啊,咱并不是神。”
她吊起眼梢,像个闹情绪的少女般这样说道。的确与印象中清廉洁白的神相去甚远。
不过对于商人来说,本来就是喜欢带有若干污浊的水更甚于一尘不染的水。
罗伦斯握住赫萝的手,再次说了句“这样也好”。
这次赫萝没有生气,只是将头靠在了罗伦斯的肩上。
赫萝并不是那种会积极询问别人烦恼的性格,罗伦斯也是如此。于是一旦有了担心的事会比常人多一倍的忧心,形成一种奇妙的气氛。
虽然赫萝平常嘴上不饶人,看起来似乎相当的强势且任性,但实际并非如此。如果你不与她交谈,她也绝不会多管闲事,也绝对不会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烦恼中的人。
她并不讨厌帮助别人,或者说她其实乐于如此,不过如果对方不出
口相求的话,她绝不会强加干涉。
在三人的旅途中,罗伦斯将赫萝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了然于心。
她对柯尔是如此,那么对自己呢?罗伦斯不禁这样想道。虽然偶尔也能察觉到自己的迟钝,不过也许实际上他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迟钝也说不定。
不知算不算是赎罪心理,罗伦斯最近总是在食物上尽可能地满足赫萝。
赫萝当然也发觉了他总是多分一些吃的给自己,不过却没有多说什么,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就这样,带着各自的心事,旅途比以往更加沉默。一直到沿河而上、遇到一队渔夫为止,才总算是为他们一行人带来了些许热闹之气。
“拉啊!”
咚咚。随着太鼓的声音,一群男人一起向河中撒网。
河上还有一些人用木棒敲打着落网的水面。而河岸边打扮像罗伦斯一行的旅人则弯腰看着落网的猎物。
河流也是属于土地所有者,因此是不允许随意捕鱼的。现在也有不少带着短枪的士兵混杂在渔夫中,面无表情地拿着似乎是羊皮纸的东西,数着拉起来的网中的鱼的数量。鱼被一次放进停在一旁的货物马车上的桶或盆里,桶盆都用石灰做了记号,装满猎物的马车很快就驶开了。
因为河流上船只来往很多,因此才选择在如此远离城镇的地方捕鱼吧。仔细看去,上流隐约可见关口,看来就是因为在这里船只会停下,所以才会在此捕鱼。
随着网越拉越高,重量也随之增加。太鼓的声音以及拉网的男人们的吼声也加大了力道。罗伦斯回头一看,赫萝和柯尔不知什么时候都站了起来,双手握拳凝视着拉起的大网。
最后一声大吼后,似乎捕住了巨大鲇鱼一般绷得紧紧的网被拉出了水面。应该是这个季节少见的大收获。看来靠着来往船只上掉下的碎屑为食的鱼儿们似乎并不为食物发愁呢。
随着巨大的欢呼声,拉网的男人们一起向猎物围了过去。加上附近等着大猎物的渔夫们,顿时,四周形成了混杂着士兵的怒吼和起哄的欢呼声的大骚动。鱼挣扎的声音和将鱼放进桶里的声音,还有装满鱼儿的货物马车驶开的声音,简直宛如让人心情愉悦的音乐一般。
在寒冷、连景色都死气沉沉让人感觉一切生物都像是死去了一样旅途中,终于出现了让人有活着的
实感的久违场面。
大家都是如此吧。所以起哄的人们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高兴,还不如说是安心。
在最后一辆马车离开时,四周自然地响起了掌声,就连柯尔和赫萝也莫名开心地跟着鼓掌。从货台拿了一块肉干叼在嘴里的罗伦斯对两人道:
“好了,你们俩也该准备了。”
“嗯?准备?”
柯尔和赫萝一起回头看着他。
“在此宣布渔猎结束。欧兹培大人仁慈,剩下的鱼给大家共享!”
一名官员高举着枪大声宣布。
闻言,一直在河边坐着眺望打渔过程的人们立刻站了起来。
被丢在河岸,仍在吧嗒吧嗒张口喘息的鱼儿还有很多。
给人们一点恩惠,会在一定程度上杜绝他们冒险偷猎。这是领主们传统的手段。得到鱼的围观者都是满面喜色。
无论男女,众人都卷起衣角脱下外套去抓鱼。赫萝和柯尔相互看了一眼后,也飞快地脱下了靴子冲下马车跑进人群。赫萝几乎是顾不上掩藏尾巴的急切了。
罗伦斯开心地看着他们两人的样子,用手指撕下肉干的筋,向一群燃起了火的人群走去,打算借个火。
这一天,晚餐提前了。是涂上盐巴的烤鱼。
赫萝和柯尔就像是在比赛谁更豪爽似的,几乎平分了所有的鱼。
虽然用餐姿势不雅,却是非常快乐的一顿晚餐。
如果按照罗伦斯行商的行程,要再次到达这个城镇本应该得一年以后了。
他曾经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继续着,今后也将继续下去。
然而,他却在坎尔贝回头,相隔不久就回到雷诺斯。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这次居然没有生气呢。”罗伦斯将尤格给他的介绍信收好,说道。货物马车里装满了豪华的物资,如果是通过市场贩卖的话会被收取高额的税金。不过尤格连这一点也想到了。他以交好的领主名义写了一封能够给罗伦斯打折的介绍信。
也许是因为绘画商所涉及的东西都相当高价,所以也拥有不小的影响力。信件应该是真的,从官员忽然变得小心翼翼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
不过本以为可以就此轻松放行,却还是被严格地搜查了所携带的货物。
因此,赫萝的尾巴被检查的官员失言鉴定为“便宜毛皮一件”。
“为这种小事生气有失身份。当然,咱也不能否认,因为疲劳而让毛皮失去了光泽。”
随后,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叹了口气。虽然生气与否关于贤狼的声誉,但不知道赫萝是不是真的累了,软绵绵地瘫倒在车夫台边。唯一生气勃勃的则是第一次到雷诺斯的柯尔。
其实对于赫萝而言,与其说是身体的疲倦还不如说是心理的疲惫。
途中因为参加了抓鱼大会而有过短暂的异常兴奋,在之后的旅途中也几次跳下马车步行。罗伦斯曾开玩笑似的问她“变回狼身跑跑如何?”,结果赫萝居然认真地考虑起可行性来了,吓得他连忙打住了话头。
虽然这话有几分想逗柯尔发笑的意思,不过也有几分真意吧?
如果指出这一点的话一定会惹她生气,所以罗伦斯只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不过他也发现在无云的夜晚,赫萝曾仰天做出远吠的姿态。
她也偶尔会想要淋漓尽致地四足狂奔吧。罗伦斯这样想着,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到达借宿地的时候,我会让主人准备一些热水。洗去尘埃的话,应该会觉得神清气爽。”
“还有上等的油。”
梳理尾巴的话得有油才行。虽然这个小知识罗伦斯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不过还是在尤格的店里才有了切身体会。
不行。他这样回答。随后,赫萝并没有再次要求。
只是有些厌恶地嘀咕了一句“没有时间买吗?”,算是她微弱的反抗。
不过现在她的心情多少好一些了吧,虽然恢复得也太快了一点。
“话说,汝打算在这里逗留几天?”
赫萝蜷缩起身子,把下巴放在膝盖上,问出了她现在最在意的问题。
罗伦斯考虑了数秒,给了一个比较乐观的回答。
“长则三四天吧。因为要搜集信息,准备防寒物品,还得多少采买一些食材。”
“嗯。”
似乎这个回答让她很满意,赫萝叹了口气,斗篷下的耳朵飞快的抖动着。
轻咳一声,罗伦斯继续道:
“不过最后会怎样我现在也不知道。如果人流多的话,积雪的地方也可以去,相反,若是没人出城的话,我们就得选择更好的地方了。前者是迪巴商会,后者是去纽希拉。”
虽然纽希拉是让人坐立难安的名字,不过也是少数还留在赫萝记忆中的城名。虽然她别扭地侧过了脸,但还是无法隐藏自己怀念的表情。在这忽如其来让人伤感的气氛中,罗伦斯突然笑了起来。
“柯尔知道纽希拉吗?”
罗伦斯之所以会转向柯尔,就是怕面对此时的赫萝。
而忽然被问的柯尔虽然有些疑惑,还是点了点头,回答道:“听过名字。”
“是个地底会喷出温泉的古老城市。我曾经去过一次,是个奇妙的地方。”
“奇妙?”
“是啊。听说是位于异乡土地的中心,聚集了世界最高位圣职者的场所。而且数百年来从未有过战争。”
这对于从很久以前起就崇拜神明,却只能从受到教会蛮横攻击的村子离开的柯尔来说,也许是难以置信的事吧。
不过能给予这样惊讶的回应,实在是个很好的听众。
“所以那些为世上无尽的纷争而痛苦的人们,认为也许在那里能寻找到能够构筑永远和平的方法。”
罗伦斯一边说着,一边将胳膊轻轻地放在偏着头的赫萝头上。
“但是,世上的纷争不可能结束吧……”
“不错。即使泡在温泉里能治愈一切病痛,即使大家都忘却了心中的痛苦,但这并不能让世上的纷争真的消失。”
在罗伦斯胳膊下回过头来的赫萝苦笑着瞥了柯尔一眼,一脸无聊地说道:
“曾经咱泡着那温泉的时候,也曾有过想让它冷一点的争斗之心呢。”
讨火了吗?不过罗伦斯并没有慌张。
他摸了摸赫萝的脑袋,然后挥动缰绳避开了路上的野狗。
“芙兰所介绍的杂货商似乎是原雇佣兵。如果他也因为泡温暖而使心胸开阔就好了。”
“我比较喜欢开阔的客栈。”、
赫萝在逗留城镇期间,心情是否愉悦取决于投宿地是否舒适。
罗伦斯将从货仓站起来的柯尔按回原位,自言自语地道:
“阿罗德的旅店这个时间应该没有在营业了。那我们只能去其他旅店赌赌看……”
“咱认为质量好的旅店外表应该会比较气派。”
赫萝眯起眼睛,带着些许嫌恶意味地说。
方才她没有因为罗伦斯的逾越之举而生气,因此现在他似乎也失去了反驳的立场。
他可不想再次用钱去换回赫萝。
“嘛,去问问城里的人如何?”
“汝在这里有熟人吗?”
不过不可能去那群让人生气的家伙那吧——赫萝的眼里透露出来的情绪牵制住了罗伦斯的行动。曾经以赫萝为人质强行勒索的戴林克商会,无论怎么看也不是个让人愉快的对象。宛如水蛭般的愚蠢,张开蜘蛛般的大网,贵族式的惺惺作态,几乎是世上最令人厌恶的部分的集合。
不过虽说如此,总归无法避免与他们打交道,而且罗伦斯要赚钱的话也少不了他们的帮助。虽然是个根本不想再有交集的对手,但若是真的放弃和这么大的商业团体交易度过一生的话,又觉得有点寂寞。
罗伦斯想着,不禁独自笑了起来,随后挠了挠鼻尖。
“熟人的话,我多少还认识其他一些人。反正要拿地图的时候也会联络,还不如先去问问有什么推荐的旅店吧。"
虽然仅仅在数周前,毛皮商以及相关的商人们蜂拥而至,但那时与现在相比,热闹程度也并没有太大的改变。毕竟,瓶子里是掀不起风浪的。
罗伦斯巧妙地操纵着缰绳,驾驶马车走进了混乱的人流中。
当被一群拿着装鸡的笼子、看起来像是肉店伙计的人堵住了去路时,赫萝终于开口问道:
“汝的熟人应该是那个人吧?”
“是啊,就是叫做‘兽与鱼的尾巴亭’的名店。”
“嗯?呵,是那个有奇妙的老鼠料理的店吧。”
赫萝似乎也很中意那里的料理。
如果能在那顺便
吃晚餐的话就是一石三鸟了。
等拿着吵死人的鸡鸭的一行人通过后,罗伦斯挥起缰绳,准备拍马前行。
这一瞬间,赫萝忽然嘀咕了一句。
“汝倒是心胸宽阔呢。”
“诶?”
带赫萝去兽与鱼的名料理店,跟心胸宽阔与否有什么关系吗?
行商人看着前方思考着。就在他搜索着记忆时,一个女人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脑海。那是兽与鱼的尾巴亭的女招待。
“啊。”
顿时,罗伦斯的喉咙深处发出了不知算不算是呻吟的声音。
“嘛,咱还是去泡一泡纽希拉的温泉,忘记一切的纷争吧。”
口中说着这种话的赫萝,眼底的神情却根本不是远离战争的意思,反而一副充满硝烟感的表情。身后的柯尔“?”地歪了歪头,看来也不能指望他来救命了。
因为挡在路中,罗伦斯被附近一些手工艺人模样的男人怒骂起来。他慌忙重新前行。
赫萝在身边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罗伦斯只能无奈地望天。
在这个城镇,只要一抬头就必然能看到教会的尖塔,罗伦斯默默地祈祷着一切顺利。
酒场只有在黄昏时分才会热闹起来。
一般的店都是如此,罗伦斯等人到访的兽与鱼的尾巴亭也不例外。
不过也算不上安静。店内似乎正在做开店的准备,正中放着许多桶子,里面放满了如山的贝壳。
“日安。”
穿过打开的门扉,罗伦斯打了声招呼。而仿佛被外面明亮的阳光刺痛了眼睛似的,少女有些晕眩地看着他们。
“啊呀?啊啊,是之前的商人先生。”
“之前多亏您照顾。”
柯尔在卸货,所以现在罗伦斯身边只有赫萝一个人。
无论是赫萝还是女招待,都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啊——罗伦斯在内心如此祈祷着。还好.两人暂时都没有采取什么表面行动。
图24
不过罗伦斯是个商人,他清楚这两人应该只是在估计对方的实力而已。
虽然她们看似是为了自己而起的硝烟,这多少让罗伦斯有点得意,但他也清楚实际并不完全如此。
这也是猎人在较量自己狩猎的实力。
身为她们此次比赛的猎物,并不是多有趣的事。
“这次又是来赚钱的吗?”
女招待一边说着一边将右边桶中的贝壳倒进左边的桶里,然后将剥好的贝肉吧嗒吧嗒丢进身前的盆子里。她看起来没怎么动,就将道具使用得十分纯熟。
手里握着的是一把刀柄部分用布包起来的朴素小刀。刀刃部分透出冰一般的色泽。一手持刀,将其本身的锋利发挥到极致,只微微转动手腕就将贝壳掰开的少女,看起来显得非常稳重。
这也是一种魅力吧。
罗伦斯苦笑着道。闻言,少女微微一笑。
“这句话我已经听很多商人先生说过很多次了呢。”
一旦城镇有什么异变,首先就会有商人前来收集情报,她应该已经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了吧。
“也许是这样吧。”
“呵呵,商人就是这么善变呢。不过就算是辩解也无济于事,毕竟事实就是事实。会有报应的哦。”
少女虽然眼睛看着罗伦斯这边,但焦点却集中在他身边的赫萝身上。
罗伦斯尴尬不已,一旁的赫萝却似乎很开心地笑了。
“是这样的吗?”
她说着,微笑着抬头看向罗伦斯,这并不是虚假的笑容。
赫萝自称贤狼,当然不会一受到挑衅就上钩。
罗伦斯松了一口气,但就在这时——
“不过咱觉得商人赚的钱大多都是正当的血汗钱呢,利刃都自有刀鞘。真是的,那应该是一群傻瓜团体吧。”
说着,她轻轻伸出手,理了理罗伦斯的衣襟。
然后对着酒场的女招待微微一笑。
罗伦斯不禁吞了口唾沫,仿佛想从这夹心饼干的状态中挣脱出来般的道:
“是、是啊。这次我回来也是有事想问你。”
“……有事问我?”
回答迟了那么几秒,无疑是因为她正和赫萝对视。
把柯尔留在后面果然是明智之举,罗伦斯这样想着。现在的他在旁人看来一定已经傻到家了吧。
“关于毛皮的……啊。”
不知是因为一边说话一边做事的原因,还是故意的,少女手中的贝壳啪的一声裂成了两半。就在罗伦斯以为她要丢掉的时候,她却一把抓起贝肉一口生吃了下去。
随后还摸出一个小杯子,很美味似的大喝了一口。
从她的喝法来看,应该是很辛辣的酒场。
“呵,是吗?毛皮怎么了?”
虽然现在看来,她的这一系列举动似乎有些刻意,但实际平常也应该经常这样做吧。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许也可以算是女招待的魅力呢。
而且,赫萝似乎也对贝肉加酒的组合有些羡慕。
这两个人搞不好意外的合拍呢。罗伦斯不禁这样想着。
“不,其实是因为我们会在这里逗留一阵子,所以想请你介绍好的旅店。”
“啊呀。”
少女听到罗伦斯的话后,忽然像孩子一样嘟起了嘴。
“从没有人会对我问如此冒昧的问题呢。”
“……?”
罗伦斯一时无法理解她的意思,表情僵硬地笑着呆住了。于是一旁的赫萝抢过了话头道:
“她是在开玩笑说自己这里就是最好的地方了啦。”
“诶?啊,哦哦!”
总算明白过来的罗伦斯却在下一瞬间屏住了呼吸。虽然说出这个玩笑的人是女招待,但告诉他其中含义的却是赫萝。
罗伦斯能够轻松从琉米奥尼金币和崔尼银币以及琉特银币的兑换、小麦与铁以及鲢鱼的交换中获利。
然而,他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现在的场面。
毕竟芙兰的地图会通过尤格送到这里,如果让此地的主人不快的话,他不知会变成怎样。而且她的情报网非常有价值,罗伦斯也不想失去这一途径。
但如果太在意女招待的心情的话,又得面对赫萝的獠牙。
果然不应该带赫萝过来的啊。
啊啊,神啊。
罗伦斯陷入了极度的混乱,就在他准备投降的瞬间。
“扑哧。”
最先笑出声的人,是赫萝。
“扑哧……咯咯……”
怜悯似的看着罗伦斯,她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就在罗伦斯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可笑的时候,手里握着贝壳的女招待也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颤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
行商人经常会到一些语言不通的地方。
那时候最重要的,并不是寻找翻译,也不是担心自身安危,更不是攥紧钱包。
而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忘记笑容。
这既是无坚不摧的武器,也是无所不御的盾牌,能够有效地保护自己。
于是罗伦斯跟着她们笑了起来。
虽然仍然是一头雾水。
女招待似乎是再也忍不住了,仰头大笑。
于是三人一起笑着。赫萝在用罗伦斯的衣服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后,忽然转向女招待道:
“咯咯咯……咱们好像傻瓜一样呢。”
女招待也用指尖拭去眼泪,大喝一口绝对辛辣的酒,做了一次深呼吸后点了点头。
“说的也是呢。这简直算是铜墙铁壁的存在了。啊,太可笑了。”
说着,她的手微微一转,贝肉便落进了盆子里。
在如山的大贝壳上添加新的贝壳后,女招待将小刀在前襟上抹了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虽然加盐的料理是最棒的,不过就这样吃的话也并不奇怪。我一时糊涂了。”
“嗯,汝对于料理的出色眼力值得褒奖。”
女招待抖着肩膀笑了一会儿后,对着罗伦斯他们挥舞着小刀,道:
“旅店的话,我推荐僧尼常去的尤努斯的店。你告诉他是我介绍你们去的话,应该会得到一点优待吧。”
行商人再次以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忘记的笑脸感谢道:
“非常感谢。”
“你来这里就为了这件事?如果有需要的话,我还可以为你做菜送到尤努斯那里去哦。”’
罗伦斯以征询意见的目光看了赫萝一眼。
顿时,两个少女一起笑了起来
。
“是是,我知道了。比起在这里吃,你们更希望在安静的房间里品尝吧。我会为你们送到旅店去的。”
女招待投降般高举双手道。
倒是赫萝轻轻地踩了踩呆然的罗伦斯的脚。
果然,要弄懂这两个女孩子之间的交流是不可能的事。
“做料理得花点时间,总之日落前会给你们送到。菜单交给我来定吗?”
“啊,好的。那个,外面还有个人,所以麻烦做三人份的。"
“诶,还有一个?”
女招待有些吃惊地问道,罗伦斯非常自然地微笑道。
“很遗憾,不是女性。只是个在路上认识的少年。”
“啊呀,这样啊。那介绍给我认识如何?”
用锋利的刀刃贴在自己脸上,少女思索般地道。
如果让柯尔认识她的话,一定会被吃的连骨头也不剩吧。
罗伦斯都能想到这一点,赫萝当然更清楚。
于是赫萝以充满警戒的目光斜睨着对方。
“我知道了,知道了。”
女招待赶紧说道,然后解开弄脏的围裙。
放松下来的罗伦斯疲惫地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差点忘记最重要的事了。
“啊,对了。”
“嗯?”
少女正弯腰脱下围裙,闻声瞥了他一眼。
“我有一封信会从坎尔贝送来,不过因为我在这里没有收信地址,所以让他们送到你的酒场。”
“哦哦,好的。我知道了。话说,是坎尔贝的谁?”
“尤格商会的绘画商。”
闻言,少女短短地回答了一句:“哦。”然后将围裙卷成一团丢在桌上,开心地道:
“是那个长得像猪一样的人吧。他偶尔会到我这里吃饭,说什么鱼的尾巴多吃一点也不是什么大罪,然后大吃特吃呢。”
已经那么胖了还需要给吃东西找什么理由吗?罗伦斯不禁这么想着。一旁忍不住笑出声的赫萝的想法应该也和他一样吧。
“不过,为什么?”
“诶?”
看着抱起装满了贝肉的盆子的女招待,罗伦斯茫然地反问道。
于是,原本正向厨房走去的少女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为什么要送到我这里呢?你应该还有更好的收信地址吧?”
那略带寂寞的笑容是虚假的吗?
虽然罗伦斯脑中瞬间闪过这一念头,但还是察觉了对方的疑惑,回答道:
“信是从远方寄来的,应该没问题吧?”
“嗯?”
少女有些惊讶地反问道。
身旁的赫萝也一脸茫然地抬头看着他。
“如果来送信的人一定想尝尝我这里热腾腾的料理的话,那就让他送来好了。”
少女轻轻扬起下巴,嘴角微微翘起。
“毕竟要我去远方为单单一个人做菜是不可能的,我在这里为大家做料理已经觉得很有意义了。”
看来她的确是艳名远播。
如果没有遇到赫萝的话,他搞不好也会上钩。
目送着她消失在厨房的背影,罗伦斯不禁如此自嘲道。
不过在办完事正要回到马车上时,赫萝忽然一脸严肃地道:
“如果不是咱发掘汝的话,汝一生都会埋没在土里吧。”
宝石也是由石头切割而成,之后才能发出光辉。罗伦斯并不认为在宝石出土后不经工匠打磨也能闪耀光芒。
他叹了口气,回答道:“正如您所言。”然后恭恭敬敬地握住了赫萝的手。
感谢神明,让他能够活着走出这个酒场。
将大蒜细细剁碎,用油爆焦再放进盐巴后,恐怕这世界上再没有能比它更刺激人食欲的味道了。
喝了连自己都惊讶的大量的酒,不知不觉比赫萝先醉倒躺下了。
模糊的记忆中,还留着在看护着自己的柯尔对面、快乐地以自己的丑态佐酒的赫萝的样子,但究竟是不是真实,他也搞不清楚。
等到他能够抬起宛如灌了沙一般沉重的脑袋爬起身来,并能够清晰地说话时,已经是太阳高挂了。他自己一身都是酒臭味。
而且没有看到柯尔和赫萝的身影。
拼命摇了摇头,却只能看到地狱般的景象。用手掌轻拍脸部,罗伦斯缓缓起身。桌子上放着的铁质水壶里似乎添了新水,冷得都结了霜。
他轻抿了一口,环顾房间。
外套和袍子都不见了,看来赫萝是出去了。
慌忙确认桌上的钱包,一眼看去银币的数量似乎没有变少。
“究竟去哪了?”
罗伦斯歪了歪头,-边伸个懒腰一边打开木窗,朝阳顿时刺痛了双眼。
微微眯起眼睛后,他低头看着窗后的小路。只见头顶着竹篮的妇人悠然走过,还有背着褡裢的少年匆匆奔跑。
这是城镇最为平常的生活。
罗伦斯再次叹了口气,确认下巴的胡渣状况后,忽然,一个白色的东西映人了眼帘。
仔细看去,是两个正沿着细细的小路缓缓走来的身影。
“去了教会?”
井边放着的水桶的水面照出了罗伦斯的脸。他看着水面这样问道,同样坐在井边的赫萝“嗯”地点了点头。
“因为屋子里大蒜和酒的味道臭死人了。刚好又被小柯尔缠着说要参加早晨的礼拜,所以就去了。”
虽然被她说臭的要死,不过确实就连罗伦斯自己都能闻到臭味,所以无法反驳。
他用小刀沾了点水,然后伸到脸颊边。
“很热闹吗?”
“嗯。虽然那里不允许危险的人进入,不过看了我和柯尔的打扮后就放我们进去了。”
一个像是旅行的修女,一个则像是流浪的少年。这种组合也许就连最顽固的教会士兵都能骗过吧。
不过,柯尔是为了利用教会而学习教会法律,像今天这样特意前去做礼拜又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相信世上有三或四个神明存在,但却只向其中一个祈祷的人非常多。虽说是利用,但在学习的过程中变成真正的信徒也并不奇怪。尤其是像柯尔这样率直的孩子,似乎很适合教会安静而洗练的气氛。
“但是居然连你都会前往敌人之地,看来心情不错嘛。”
坐在井边的赫萝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吧嗒吧嗒地摇晃着脚。
不仅如此,罗伦斯偷眼看去,只见她的侧面看起来也非常愉快的样子。
“嗯,小柯尔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呐。虽然看起来像苦笑,不过他一去教会就好像活过来了一样呐。”
赫萝哎呀哎呀地笑了起来,罗伦斯也只好跟着笑。
“难得你看得开。”
赫萝将罗伦斯的这句话当做耳旁风。
毕竟,赫萝对于教会有着就连她自己都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复杂感情。
一脸轻松的赫萝多少有些得意地道:
“咱和汝不一样,咱很清楚什么才是重要的东西。”
罗伦斯差点刮破脸皮,连忙摸了摸刀刃,一边问道:
“比如?”
“比起一些细节,咱更在乎小柯尔开心的笑脸。”
小刀的刀刃倒映出赫萝的模样,罗伦斯抬起头来看着她,继续刮着胡渣。
“所以,听到他缠着我说希望我跟他一起去的时候,感觉真的很高兴。”
明明是玩笑般的语气,但赫萝却摇晃着头真的笑出了声。
她究竟在高兴什么讨厌什么,都清楚地传递给了罗伦斯。
“愚蠢的行商人浅薄的想法是,既然如此那一开始问清楚不就好了?”
有烦恼却不肯对自己说的柯尔让赫萝在马车上一直气闷不已。
罗伦斯维持着刮胡子的姿势这样说道。闻言,赫萝从井边一跃而下,踩得草地吱吱作响。
罗伦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根本没必要。
赫萝只走了两步,然后悄悄地抵在罗伦斯背后。
“咱可县肾狼.必须得保持自己的威严呐。"
罗伦斯笑了起来。这多半是因为赫萝的话直接通过背部颤动着传递过来的关系吧。
“还真辛苦呢。”
听到他简短的回答后,赫萝摇了摇尾巴。
“嗯,非常辛苦。”
罗伦斯不知道究竟哪些部分是她的真心话,不过至少她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不用勉强端着贤狼的架子。她能够将所想、所感的东西告诉自己,这对于商人来说实在是非常安心。
也许,赫萝的想法也和他一样吧。
看不到赫萝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她的体温。罗伦斯听到她这样说道:
“如果咱说咱很期待回到约伊兹,汝会生气吗?”
到达约伊兹,就意味着旅途的终点。
但罗伦斯却苦笑着回答道:
“我不会生气。因为我也想像一个贤者那样。”
他感觉到赫萝笑了。
然后她没有再说话。罗伦斯也重新开始刮起他的胡渣。
赫萝保持着沉默,静静地从罗伦斯身后站了起来。
等到他剃须完毕后,确认了水面上自己的模样,就将水桶里的水洒向了中庭的花草。就像是感觉到人类气息而惊飞的花和蝶一样,赫萝也离开了罗伦斯的背部。
罗伦斯将小刀插进腰间,摸了摸脸颊。赫萝无言地走了过来。
似乎是要拉他的手。
于是罗伦斯无奈地笑着,想要握住她小小的手。
就在这时,柯尔从庭院入口处走了过来。
“呜。”
赫萝在喉咙深处呻吟了一声。那是因为柯尔两手拿着一只平底锅。大概是因为兽与鱼的尾巴亭的名头太大了,这个旅店的主人居然为他们准备了热腾腾的早餐。赫萝等不及地跑了过去,丢下罗伦斯一人。
而他原本准备去拉赫萝的手,就这样浮在了半空中。
“……”
握住对方伸出的手可是商人缔结契约的重要证明。
就在他认真地考虑要不要为赫萝说明这一点时,看着欢呼着冲向柯尔的少女,忽然觉得这样也好。
虽然这段旅程逐渐走向了终点,但是至少现在,愿她能够尽情欢笑。
罗伦斯抬头看了一眼炫目的朝阳,然后也向柯尔跑去。
吃完早饭后,罗伦斯一行人开始向镇里走去。
他们的目标是之前芙兰所说的,原为雇佣兵、现在经营杂货的名为弗伦的商人。
不过虽然顶着杂货商的名头,弗伦背地里却是负责向佣兵提供物资和供给。
因此,即使是向来自信遇到任何情况都能冷静以对的罗伦斯也有点紧张。、为了赚钱可以拼上性命,这是商人的口头禅。实际上会如此搏命的人也并不少。毕竟他们其实是一群与山贼没有本质区别的人,所以大部分商人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了抢夺的决心。
所以,即使在这个城里与佣兵进行交易是有一定的危险性,但也并不是没有能比这更危险的工作。比如作为佣兵队的一员负责运送物资,也就是被称之为前线补给队的人。
他们一旦踏上旅途,佣兵部队就成了他们专属的客人,这对于商贩而言简直是无上的良机。佣兵们根本不会把钱留到第二天,他们会大吃大喝,无所不为。如果幸运成为一个获胜的佣兵队的补给队一员的话,只需要两到三年,即使是刚出师的毛头小子也能赚到开店的钱。罗伦斯曾经听过这样的传言。
当然,这是个美好的故事,不过首先佣兵不是那么值得信任的群体,就算运气好遇到的佣兵都心地善良,但他们也不是会经常获胜。一旦失败,商人有可能被杀,被抢。那些必须面对双重死亡危险的商人与罗伦斯这样的行商人的想法根本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他不可能不紧张。
而这次杂货商所在的位置在人流不多的地方,是一间极其普通的店面。
然而这种平凡反而宛如隐藏着激烈的空气般。罗伦斯在店前再次做了个深呼吸。
柯尔也被气氛感染,咕嘟一声吞了口唾沫。
唯一根本不将佣兵什么的当作一回事的赫萝则伸了个懒腰,与路边晒太阳的野猫进行目光交流。
“好,走吧。”罗伦斯终于下定了决心,向门扉伸出了手。就在这时,门忽然打开了。“那么就拜托了。“你还是老样子,我说,你也应该雇佣一些温和点的男人比较好呢。”
“哈哈,我以前就是这样了嘛,当然我手下的大将也一样。”
说着这些话走出门来的,是个一眼看去就是佣兵的胡须男。
不知他原来就是这样还是年纪的关系,宛如灰色的铁丝般的头发和胡须以及那醉酒般的红脸,都像是随时会燃烧起来似的。
脸颊左边有一条长及下颚的伤痕,左眼也似乎被伤口拉扯得张不开的模样。
就在罗伦斯想着不知道对方的蓝眼睛有没有看到自己时,男人对面的另一个人爽朗地道:
“哦呀,这家伙就不错嘛,应该派的上用场。”
“嗯?嗯……”
闻言,胡须男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岩石一样微微弯下身体,凑到了罗伦斯的面前。
那可是能笑着杀人、比狼更恐怖的人种。
逃走,逞强,或是打招呼都不是正确的做法。
罗伦斯只是沉默地微笑着。
“哇哈哈,不行的啦,店主,这家伙不行,他只是个会投机取巧拿了宝物就逃走的商人而已。”
如此失礼的说法,却奇妙地并不让人讨厌。
大概是因为他只是单纯的心直口快吧。
“不过总归是个健康的年轻人,搞不好以后会有机会合作也说不定呢。”
说着,男人厚实的大手砰砰地拍了拍罗伦斯的肩膀,然后再次大笑着吧嗒吧嗒地走开了。
没有机会自我介绍,只不过是匆匆的一面之缘。就像是夜晚偶然相遇的月与云一样的邂逅。
“是个能够把酒言欢的雄性呐。”
听到赫萝率直地感想后,罗伦斯苦笑了一下。这时,打开的门边的另一个男人咳嗽了一声,道:“话说……”
“你到敝处有什么事吗?年轻的商人先生。”
罗伦斯慌忙端正了姿势,自我介绍。
店里很昏暗。
并没有太多东西却感觉很拥挤,也许是因为窗户非常少的原因吧。
会在窗户上安装玻璃的只有贵族,一般平民家庭都只是贴点油纸,或是直接空着木窗采光。
不过这个店里似乎根本懒得下这些功夫,窗户非常少,感觉像个仓库一样。
顶着店主之名的弗伦,是个和罗伦斯差不多高的中年男人,左脚微微有点跛。感觉是个说自己曾经仗剑天涯也没有丝毫违和感的人。
这样的弗伦坐在店深处的桌边,请罗伦斯一行在招待来客用的长椅子上坐下。
“嘛,你们来得还真不巧。”
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并且一边说着,一边从土烧的瓮里往木杯里倒酒。
“不巧?”
“是啊。所有的事是否能顺利进展都取决于时机。不巧上周我们已经决定好了。如果你打算长期做下去的话,那就得先在某个逗留的部队待命……不过,你打算带着这两个人吗?会受到神明惩罚的哦。”
听到此处,罗伦斯才发觉弗伦似乎有些误会了。
“不,我并不是打算加入补给队。”
简短地否认后,又笑着加了一句:
“我不是为了成为随军商人而来的。"
弗伦一副在远处眺望孩子玩耍的表情看着罗伦斯,然后轻轻一笑。
他似乎与啊呀啊呀的摇头叹息什么老了老了之类的台词非常适合的感觉呢。
“是吗?那我很抱歉。最近忙昏头了,不小心就先人为主了。不过……”
他停了下来,低头看了看酒杯,喝了一口酒。
喜欢碰运气买货的行商人大多都喜欢像他这样的喝酒方式。
“那你究竟有什么事?总不会是到这里来买小麦的吧?”
名为杂货商,实际店头也挂着这样的招牌。
不过弗伦的语气明显在暗示这并非是一家单纯的小店。
随着城镇的发展,行业分类也日益复杂,商人们所从事的商品种类
也各自明确。鞋店卖鞋,药店卖药。偶尔也有大量贩卖贵重商品、类似商会的存在的人,不过这里并没有那种感觉。
不过,之所以会从事“杂货商”这一商业种类,一定有特别的理由。
所以,应该不会真的有正经商人会到这里来买小麦吧。
“是芙兰·波奈利介绍我来的。”
对于行商人而言,在未知的场所报出认识之人的名字是最好的壮胆药。
借名字给别人使用的人,也许在很多年后也会得到巨大的回报。而且,实际使用这个名字的人所最感谢的,与其说是从中牟得的利益,不如说是它所带来的鼓舞。现在罗伦斯面前的弗伦,原本一直带着一丝轻蔑之意,但在听到这个名字后面色变得肃然起来。
然后,他缓缓放下杯子,认真地端详起罗伦斯来。
“她还活着吗?”
那是充满敬意的语气
。
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是罗伦斯的福音。
“只剩芙兰了。”
简短的一句话,不是外行人的弗朗立刻便明白了。
是吗——他低声道,然后,祈祷般地轻轻闭上眼睛低下了头。
“虽说是天意,但还是让我胸中痛苦不已,不过,芙兰小姐还好吗?”
这几句话稍微大声了一些,他抬起来的脸上也满是怀念之情。
“她付出了不会令这个名字蒙羞的勇气,但也因此受了重伤……不过应该很快就能痊愈。”
听到罗伦斯的话后,弗伦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即使芙兰的部队已经全军覆没,他还是为她能够活下来而开心不已。
“不过,他们应该也同样以非凡的勇气活着回来才是啊。啊,我失礼了。”
说着,弗伦站了起来,一手按着胸口,吟唱般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请让我再次自我介绍。我是弗伦·吉姆古伦特。十三代吉姆古伦特家族当家,也是吉姆古伦特杂货店店主。”
然后他伸出了手。
罗伦斯回握住他的手,发现掌心意外地柔软。
“呵呵,吉姆古伦特家外出战斗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只有一些熟识的客人尊称我一声原雇佣兵。我的祖先曾征战于世界各地,最后为这个城镇的建设竭尽全力。因为这个缘由,身为子孙的我才能在此做些小买卖。”
“原来如此。”
罗伦斯道,然后咳嗽一声,切人正题。
“实际上,我是来向您打听北地目前的局势的。”
“局势?”
弗伦反问道,然后再次低头看着酒杯。
就像那里藏着答案一样。
“你居然以芙兰小姐的名义问如此奇妙的问题。我原以为自己只要一眼就能看出东西的价值呢……”
罗伦斯耸了耸肩膀,笑着回答道:
“我以为您看到我的两个旅伴就应该明白了,我的旅行多少有点奇怪。"
闻言,弗伦终于将目光转向了柯尔与赫萝。
罗伦斯曾听雇佣兵说过,说有商人故意带美人随从,让人的目光不再集中在他的商品上。
弗伦应该也遇到过吧。
“的确。不过,说到局势那就复杂了。你是想知道人的流向?还是想知道物资的流向?或者,是想知道货币的流向?,,
没办法简单地回答是或不是。
佛伦凝视着罗伦斯的眼睛,几乎凝固了。在他移开视线后,罗伦斯难以掩饰地松了口气。
“流向吗……啊啊,原来如此,希望您能原谅我的鲁莽。”
压力化为无形后,弗伦从桌子一侧探身道:
“你想知道哪里会被袭击是吧?”
“正是如此。”
“是吗,果然。那么你是想用芙兰小姐的名义打听这个没错吧。”
佣兵是为钱而工作。
而越是为钱而活就越是了解某些内幕。
佛伦的表情非常严肃。罗伦斯不禁吞了口唾沫。因为知道这情报的价值,所以他静静地等待着。
“但是……”
佛伦凝视着桌面低声道,然后看了罗伦斯一眼,又扫过柯尔和赫罗,表情既有疑惑,也有钦佩。
“……什么?”
罗伦斯无法隐藏自己的紧张之情,问道。而弗伦就像是在进行重
大交易最后的决断一样面色肃然。
“既然这两人能成为你的伙伴,恐怕也是人不可貌相吧。”
“诶?”
罗伦斯惊讶地说,反而是赫萝笑了起来。
于是弗伦“啊呀”一声笑着加了一句:
“难道我弄错了吗?”
“咱可没有那么厉害。”
赫萝淡淡地道。而弗伦虽然面向她,目光却转向罗伦斯。
这群人究竟谁是主导者,长期面对宛如狗群般的佣兵团体的弗伦一看便知。
“是吗?没想到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呢。”
“也许是忙昏头了吧。”
赫萝露齿一笑。弗伦忽然露出惊讶的神色,“啪”的一声拍了拍额头。
罗伦斯完全搞不懂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只能和柯尔面面相觑。
“啊呀,哈哈哈,这还真是来了贵客呢。”
在弗伦的咳嗽声中,赫萝也愉快地笑了起来。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笑着的弗伦看起来平和多了。
“知道了,我会助你们一臂之力。”
“啊,非常感谢。”
罗伦斯如条件反射般抢在赫萝之前说出了这句话。
弗伦似乎很高兴地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前提条件是不得将我们谈话的内容泄露给其他人。好了,你想了解哪里的情况?佣兵有不少被各地领主雇佣,只要买通那些领主的话——”
“迪巴商会。”
听到罗伦斯的话后,弗伦打住了话头,“嗯”的一声点了点头。
“不错。不过单凭迪巴商会造不成什么风浪,应该有领主的协助。而且被他们雇佣的佣兵大多是通过本商会调配物资,所以与我们之间的联系相当密切。可以从其他城市类似的商会获取情报。至于哪里比较好呢……老实说,北地究竟哪里安全哪里危险,我大致都了解。”
不知不觉,一旁的赫萝也终于露出了无法置身事外的表情。
这时的罗伦斯终于觉得松了一口气。
“只是有个古名为约伊兹的地方……”
“约伊兹?”
反问同样的词,也许是弗伦的记忆术之一吧。
他的表情有瞬间的迷茫,但随即开口道:
“对不起,我不太了解。如果是古代传说的话,也许我有所耳闻。”
“狩月之熊吗?”
“啊,就是那个。将其作为战神印在旗帜上的部队很多。是被那传说之兽灭掉的城市还是村庄的名字吧?究竟是在哪里听过的我也忘记了……不过我接触的佣兵多是北地出身的人,也许是从他们那里听来的吧。帮不上你们的忙实在抱歉。”
弗伦歉然地道。
但罗伦斯立刻说:
“实际上,我拜托芙兰小姐画了一张包括约伊兹在内的地图,只要那地图一送到,就可以知道约伊兹究竟在北方的哪个位置了。”
闻言,弗伦讶然:
“你们居然能得到芙兰小姐如此的信赖……”
他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罗伦斯微微苦笑着点了点头,弗伦再次端详起他来。
“是吗……连我都想看这张地图呢。嗯,各位应该没什么其他要问的了吧?”
这句话带着丝玩笑的意味。
罗伦斯也笑了,然后瞥了柯尔一眼,道:
“您知道一个名叫比鲁的村子吗?”
听到这个问题,最吃惊的是柯尔。
柯尔虽然也关心赫萝的故乡,但应该不可能高于自己的家乡。但他却一直将这一点默默地隐藏在心里,罗伦斯非常清楚。
要问为什么的话,毕竟无论买什么东西都必须等价交换,情报也一样。但是柯尔没有可以支付的东西。
所以他震惊地看着罗伦斯,而弗伦来回扫视了这样的柯尔和罗伦斯一眼,露出了非常开心的表情。
“这个我倒是可以立刻回答。是几年前东边教区派兵去的村子附近吧。那里有很多出色的猎人,其中有不少参加了各地的部队当了弓兵。在严酷的北地大战中,值得信赖的据点是必要的。而它是这次战斗中可以信赖的据点之一。他们没有放弃自己的住所,佣兵们对于同伴的故乡也非常尊敬。所以目前暂时是安全的。”
他这番话不是面对罗伦斯,而是对柯尔说的。
并目特意采用了容易理解的词语,缓缓道来。
背脊挺得笔直的柯尔在听完后长舒了一口气,几乎瘫软在椅子上。
“哈哈哈,虽然不知道这对你们是否有帮助呢。”
“不,非常感谢您。”
罗伦斯谢道。柯尔也慌忙想要道谢,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赫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柯尔身边重新坐下。
这时,没有什么比赫萝的笑容更让人安心的了。
“那么,关于约伊兹的事,只能等地图送到再说了。”
“嗯,只能如此了。”
“我知道了。对了,各位的住宿问题解决了吗?今年雪不大,所以
旅人很多,现在到处都是人,房间应该很难找吧?”
“请不用担心,兽与鱼的尾巴
亭介绍了尤努斯的旅店给我们。”
“哦,嗯。你们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呢。”
弗伦摸了摸下巴道。
虽然并不知道旅店如此紧张,但他们的确是受到了破格照顾。就
在罗伦斯不禁考虑要不要再次向旅店主人道谢的时候,弗伦笑了起来。
“要受到那位女招待的青睐,也真不容易呢。”
就在罗伦斯搞不清楚他为什么忽然说这种话的时候,弗伦又愉快
地加了一句:
“尤努斯的主人也是个鳏夫,相当爱慕女招待哦。一旦被她拜托的
话,就算是赶客人也会为你们腾出房间的吧。”
原来如此。罗伦斯也笑了起来。
那位女招待搞不好是更甚赫萝的魔女呢。
“似乎没帮上你们什么忙呢。老实说,如果你们真的拜托我找旅店
的话,我还没有把握一定能为各位找到呢。”
“哪里,您已经帮了我们不少了。”
闻言,祖先是佣兵的杂货商笑了起来。笑着的他看起来意外的温
和。
“也许吧。话说我也很想看看地图,究竟该怎么办呢……”
弗伦两手托腮道。
真正想要的话去抢就好了,不过他的态度并没有这个意思。
好商人。罗伦斯想。
“嘛,总之,如果地图送来,你们再来我这里就好了。”
“会的。而且也许会有新的事情拜托您呢。”
“希望如此。”
罗伦斯从椅子上站起来,再次与弗伦握手。而弗伦还依次与赫萝和柯尔握了手。
“告辞了。”
说完,罗伦斯便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哎呀哎呀,今天还真忙呢。”
“我觉得这是好事。”
“的确呢。来了!”
弗伦冲着罗伦斯挥了挥手,冲着门的方向大声回应道。
为了让来客先入内,罗伦斯他们往门的一侧让开,同时打开了店门。
就在开门的一刹那,随着“哇!”的一声大叫,一个巨大的身体滚进了店里。
无论是开门的罗伦斯还是正往杯子里倒酒的弗伦都瞠目结舌。
一头栽倒在地板上的,是个背上背着如山货物的胖男人。
“……什么嘛,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露·罗瓦大爷啊。”
看着被压在货物下、宛如滑稽小丑般的男人,弗伦道。
不过,他丝毫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反而是在那个男人附近的罗伦斯等人无可奈何地将他扶了起来。只见男人满身尘埃,似乎刚到城里的样子。
“痛痛痛。哎呀,不好意思。”
“没什么,你没事吧?”
罗伦斯问道。闻言,被叫做露·罗瓦的男人羞耻地连连点头,背着几乎和他身体差不多大小的货物灵敏地站了起来。
看起来虽然肥胖,实际却并不迟钝呢。
“不过你特意前来,时机却不巧呢。”
“诶?”
“你也是听到战争的传闻,才运这么多的圣典过来的吧?不巧,信奉主的那群人已经打好行囊往北走了。”
脸上一半都被尘土染黑的露·罗瓦听到如此无情的话后,顿时呆呆地跌坐于地。
既然提到了圣典,那他应该是书商了。
这个男人竟然遇到了行商人最怕降临在自己身上的,错过商机的噩梦。
罗伦斯正觉得同情不已时,露·罗瓦忽然高举双手大喊道:
“可恶的神!我可是千辛万苦才运到这里来的啊!”
弗伦仰天大笑起来。而露·罗瓦则像个耍赖的孩子一样挥舞着手
并不是不理解他的心情,不过很少有人能做出像露·罗瓦这样奇妙的行为。
滑稽的确是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所以大概会有故意为之的人吧。
罗伦斯也忍不住笑起来了,然后,他发现弗伦的视线再次转向了门口。
随即,一个凛然的声音响起。
“在侮辱神明之前,先反省自己的贪婪吧。”
随后,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进了店里。
如果要说有什么人最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地方,恐怕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人了。随着声音走进来的,是一个身着修道服的圣职者。
但让罗伦斯张口结舌的却并非这一点。
那人在走进店里的瞬间也注意到了罗伦斯他们。
圣职者也露出了多少有些惊讶的表情,但随即便平静下来,然后以不变的锐利眼神道:
“真是奇遇呢。”
对于这一点,罗伦斯也深有同感。
“是啊。”
罗伦斯轻咳一声,叫出了那让他有些头疼的少女的名字:
“好久不见了,爱尔萨。”
干涩的头发。不带感情的眼瞳。她和以前相比一点也没变。不过脸颊看起来凹陷了一些,也许是因为不习惯旅途吧。外套和修道服原本应该是漆黑的,现在也染上了一些白色的尘埃。
“怎么,你们俩认识吗?”
露.罗瓦宛如观赏舞台剧一般看着罗伦斯与爱尔萨的互动,脑袋左右转个不停。
“以前曾帮助过村子。”
“哦哦!”
露.罗瓦张大了圆脸上的嘴,毫不掩饰惊讶之色。
“那你也是特列欧村的人了?”
他抬头问道。不过因为本身身高就比罗伦斯矮一些,再加上背着重物,所以虽说是抬头,其实也就是把身子稍微往前伸了一点。
“不是的,我只是刚好路过,帮了一点小忙罢了。”
“哦哦,原来如此。这个嘛……”
露·罗瓦的动作夸张得有些滑稽。
不过,在这滑稽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罗伦斯不清楚。毕竟世上有许多明知自己的腹黑难以掩饰,而故意以夸张的行为转移别人视线的人。
当然,他并不知道露·罗瓦是不是这种人,不过这并不是疏忽大意的理由。
罗伦斯并没有再多说话,只是微微笑着。倒是弗伦插嘴道:
‘‘我只是杂货商,这里也不是酒场,你们不觉得庆祝重逢的话去别的地方比较好吗?"
听到他冷淡的话后,露·罗瓦呆呆地看了弗伦一眼,然后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哎呀,失礼了。”
不过,爱尔萨并不是多话的人,应该也没有什么话对罗伦斯他们说吧。
而且就连赫萝也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满对方无礼的表情,恐怕也是累得没心情和爱尔萨叙旧了吧。
“话说,你的旅伴似乎很累的样子,还是先找投宿的地方再做其他的事如何?”
弗伦似乎很体贴旅途中商人的模样。
而爱尔萨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否定,倒是露·罗瓦大大地点了点头道:
‘‘没错没错。我们可是一路风尘,行装未解就到你这里来了的说。”
瞬间,罗伦斯看到弗伦脸上一闪而过的困扰之色。
行装未解就到交易对象的店里,如果不是和主人关系亲密,那就是遇到麻烦了。
而露·罗瓦恐怕是后者。果然,他说出了预料之中的话:
“不知在贵地借住几日有没有问题?”
这时,弗伦终于难以掩饰厌烦之情地长吸了÷口气。
在深呼吸之后,他稍微斟酌了一下言辞。
“很不巧呢。”
随着一声叹息,他吐出了无情的回答。
“怎、怎么这样啊,弗伦。不要说这么冷酷的话嘛,就算没有上房也没关系的啦。我们都被很多家旅店拒绝了。我就算是和那边的货物睡在一起也无所谓,但是这位……”
他停下了话头,转身一把抓住在一旁静观事态发展的爱尔萨的肩膀.像个推荐自己养的鸡的自豪家畜商似的将她推到了前面。
“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沦落到那种地步。”
不仅爱尔萨一脸无奈,弗伦也露出了明显的困扰之情。
这恐怕是露·罗瓦的惯用伎俩了吧。
这样一来实在让对手很难拒绝。
而且他很明确地知道提出这个请求非常无理,所以故意放低姿态,甚至把自己降到一个比较低的地位。因为爱尔萨的疲倦任何人都一看就知道,她需要一张床,躺下好好休息。
况且,爱尔萨的外貌是赫萝所不能比的高阶圣职者的打扮,整体散发出高贵的气质。露·罗瓦毫无疑问清楚地把握住了世间人对待各种身份所抱持的劣根性。
如果赫萝是个中年男人的话,大概会像他一样吧。
“即使你这么说,但非常不巧的是我这里的货物不仅堆满了仓库,连房间都塞满了。连我手下的店员都得和货物同睡呢。不过那些员工可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哦。”
弗伦半眯着眼睛,凝视着爱尔萨道。
“如果在漆黑的深夜,某些冲动的年轻人让神的小羊受伤的话就麻烦了。”
轻描淡写的话却让爱尔萨顿时绷紧了身体。
抓着她肩膀的露·罗瓦当然立刻察觉了,顿时,他就像是将弗伦当作饥饿的野兽一般,立刻挡在了爱尔萨的身前。
“我怎样都没关系,但是至少她……”
“我也是为她好才提出忠告的。”
“啊啊,神啊,你怎么能原谅这个冷酷的人啊!”
他就像是在演戏般大喊起来,似乎完全忘记就在刚才他还肆无忌惮的说过侮辱神明的话。
弗伦哎呀哎呀地叹了口气。柯尔一直惊讶地看着众人。面露愉悦之色的只有赫萝一个人。
究竟该怎么办呢——就在现场的气氛陷入僵局时,罗伦斯无可奈何地插嘴道:
“如果你们不介意我们住的旅店的话……”
“什么?”
下意识惊叫出声的赫萝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心胸狭窄,慌忙羞愧地住了口。但目光明显在指责罗伦斯。
相对的,弗伦露出终于摆脱了麻烦事的表情,明显长舒一口气。而柯尔却是真心为能帮助别人而开心地笑了。
露·罗瓦则是一副看到了降临于末世地狱的救世主般的神情。
“哦哦,哦哦!多么伟大的人啊!神一定会祝福你的……”
他一时语塞,似乎在犹豫不知道应该接什么赞美之词。不过很明显,那是听不听都没关系的东西。
就在露·罗瓦握着罗伦斯的手不停摇晃着表示感谢时,爱尔萨忽然出声道。
“我们可没有回礼哦。”
她说这话时,脸上明显带着敌意。
不过罗伦斯很清楚爱尔萨所在的特列欧村的窘境。
虽然之前借助赫萝的力量暂时摆脱了困境,但是之后必定还会面对许多不可小视的情况。
就算要她报答也不可能吧。恐怕目前几乎是一文不名的状况。
罗伦斯只是对她的凛然表示些许敬意而已。
“在世间行善事,也会积累今后在天国的财产是吧?”
罗伦斯这样说道。但爱尔萨虽然面带疑惑,却还是回答:
“如果执着于金钱,天国的大门是不会对你敞开的。”
“那我就换一种形式穿过那道狭窄的门吧。”
闻言,爱尔萨瞬间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让身无分文的人借住,必然会带来不止单纯住宿的麻烦。比如吃饭问题。罗伦斯还不至于神经大条到能够无视客人自己狼吞虎咽。
爱尔萨也很清楚这一点,同时也明白罗伦斯他们也已经考虑到了这些问题,所以才觉得有点心酸吧。
不过说到经常接受别人好意的傻瓜,罗伦斯也是如此。他早已经习惯于旅伴的援手了。
“当然,我也希望在现世的某一天能得到回报呢。”
半开玩笑的语气。
爱尔萨也不是笨蛋,在体会到商人的心情后,终于轻声笑了起来。
“那就给你添麻烦了。”
她这样说着,宛如一个虔诚的信徒一般合掌举过头顶。
随后,响起了轻轻地拍手声。
不是别人,正是露·罗瓦,他露出了简直像是结婚典礼的司仪一般兴高采烈的表情。
“哎呀哎呀,这样我就放心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那我也来助人为乐一下好了。如果是只有露·罗瓦大爷您的话,是可以在本店留宿的哦。”
弗伦说着,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桌子。
当然,他的意思是指可以让露·罗瓦睡在桌子上。
“虽然半夜可能会有喝醉酒的客人来,不过你和他挤一挤应该没关系吧?”“当然没关系!这真是神的恩赐!神会保佑弗伦你——”
没等他说完,弗伦便像是赶野狗一般厌恶地挥了挥手。不过露·罗瓦显然根本不把这种嫌恶当一回事。
然后,他说爱尔萨的行李在外面的骡子上,就与她一起出去了。
罗伦斯一行在对弗伦简单告别后便也离开了店里。当然,赫萝一直面无表情。
“不高兴吗?”
在问出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后,赫萝冷着一张脸回答道:
“倒也算不上不高兴。”
这似曾相识的对话让罗伦斯不禁笑了起来。
记得当初在问她可不可以带牧羊女一起同行的时候,也出现过类似的回答。
那时罗伦斯误以为赫萝只想和自己进行二人之旅。
结果她看穿了自己这愚蠢的误解,还被嘲笑了。
这次又如何呢?
在走下台阶的几步时间里,罗伦斯一直眺望着赫萝淡然的侧面,然后说道:
“也就是说没问题了?”
赫萝在最后一个台阶停下了脚步。
紧跟在她身后的柯尔一时没收住脚,一头撞到了她的背上。
推开柯尔后,赫萝向前走了一步,期间一直定定地凝视着罗伦斯。
“对、对不起……诶?”
赫萝维持着凝视罗伦斯的姿势,一把抓过慌张的柯尔的手,就像是故意做给罗伦斯看似的,紧紧地交握住。
“正如汝所言,没有问题。”
最后一个音掷地有声,然后她便拉起柯尔向前走去。
注意到他们,露·罗瓦抬起头来看着罗伦斯。
“她先回旅店整理一下。”
毫无破绽的理由。
露·罗瓦点了点头,钦佩地道:“还真是周到呢。”
正将行李从骡子上解下来的爱尔萨在听到他们的话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蜂蜜色的眼瞳扫了过来。“是这样的吗?”闻言,罗伦斯不禁在心底小小地惊叹了一下,毕竟他没想到可以从爱尔萨口中听到这样近似玩笑的话。
如同柯尔遇到芙兰后陷入深思一样,爱尔萨在与罗伦斯他们的那次相遇后似乎也改变了。或许,那个磨面的少年伊凡能经常见到她这样的表情吧。
就在罗伦斯胡思乱想的时候,爱尔萨的一声“准备好了”打断了他的思绪。
从骡子上卸下了不少东西,罗伦斯不禁有些担心自己一个人帮忙能不能行,但爱尔萨就只拿了一个小褡裢而已。
那应该是行李中最贵重的东西吧。
从那大小看来,应该是不容遗失或沾上湿气的、记录着特权的羊皮纸和各地权力者的信吧。
虽然赫萝一眼看去也是个修女,但与正牌修女相比,感觉果然是截然不同的。
“可以出发了吗?”
“拜托你了。”
以和从前一样的眼神,爱尔萨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