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怎么就变成这种结果了呢。”
“嗯?”
听到了罗伦斯的低喃声,赫萝把几乎已经埋人大啤酒杯的睑转向他。
“没什么,别把酒洒了。”
“嗯。”
比其它城镇酿制的酒度数更高,所以名字也叫做重啤酒。赫萝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拿起一块沾着锅巴的贝壳。
这是生长在雷诺斯城边流过的罗姆河中的双壳贝,大小基本与赫萝的手相同。肉质非常柔软,碾碎了之后与面包粉搅拌在一起重新放入贝壳中烤制,是雷诺斯的特产。加上适量的芥末之后一同食用,会让人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下酒菜了。
在罗姆河长期冲刷的作用下形成了巨大的椭圆形港口,站在港口面前。看着停泊在港口中为数众多的平底船,赫萝情不自禁的发出了赞叹之声。然而,舷梯上来来往往的旅行者们的胃口为目标的露天小店的香气还是飘入了赫萝的鼻子之中,赫萝的心瞬间就被征服了。
用陈旧的木箱堆砌而成的朴素的桌子之上并排放着三人份的贝壳,而喝完啤酒的杯也已经有了两个。
罗伦斯点了亚洛尔德洛德劝酒时所用的那种葡萄酒,结果赫萝一脸的不愉快。
有了这个酸味之后,接下来只要有慢慢喝酒的时间就可以了。
“可是,这样看起来雷诺斯也像平常一样不像有什么问题啊。”
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堆积着,一个几乎与人身高等长的木箱从船上卸下来之后,围在周围的几个商人立刻把盖子撬开开始就里面装载的货物讨论起来。
有了这么壮观的港口,每天进入的商品数量可以说是数不胜数。就算只是在一旁看着,就会发现这里是个集中了无法想像的大量商品的城镇
日常的各种食品自然不用多说,假设有木材进入的话,那么加工所需的锯,凿子,钉子,锤子以及制作、修理的旅行铁匠都会来到城镇里,以及整理木材所需的绳索、皮绳、陆路搬运用到的马儿和马车,甚至是马具等等数不胜数的相关物品都会进入。
或者只是单纯的有船只入港,那么造船技师和相关工具,或者船本身就是商品。到底商品的种类有多少,数量有多少,恐怕即使是全知全能的神也未必清楚。
种类繁多,没有比这能更好的形容充满了活力与生气的港口全景的词语了,同样也没有比雷诺斯更适合这个词语的场所。无论有什么样的问题想必都会被隐藏在这样的表面之下。
赫萝正用从罗伦斯那里借来的小刀串着光滑的贝肉运往嘴边,突然听到罗伦斯的自言自语,似乎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然后喝了一大口啤酒
“就算狼群之间正在进行争夺领地的激烈斗争,从远离森林的地方看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呗。”
“即使有着像你一样灵敏的眼睛和耳朵,在远处还是无法分辨吗?”
赫萝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像摆架子一样低下了头,不过头巾下的耳朵还是稍稍动了一下。
平常的罗伦斯会因为焦急而被赫萝戏弄一番,不过现在有酸味很强又温暖的葡萄酒,尝了一口葡萄酒,耐心的等待着赫萝的回答。
“那边的家伙,看见了呗?”
过了一会儿,赫萝用还串着贝肉的小刀刀尖指着一个身体冒着热气站立着的男人。他依靠在一个装满了好像细碎石、及腰的木桶。那一身隆起的肌肉,即使说是海贼也不为过。
而让那样的他出现一脸愁容的则是一个手持羊皮纸卷的削瘦的商人。
罗伦斯对赫萝所说的话点了点头,然后赫萝一脸严肃地继续说道。
“那个男人正在发怒。”
“噢?”
“看样子船上的货物被征收的税金实在是太高了,以前的价格就已经让人不想继续运载货物了。脑袋的价格?嗯,反正都是这样那样的抱怨哪。”
“这就是人质税啊。在河流上行走的船只就是拥有河流的领主的人质。”
“嗯,然后面对着他的那个瘦小的男人是这么回答的。因为今年北方的大远征被取消了,昕以城镇卷入了很大的麻烦之中。仅仅收取税金就能放行已经应该表示感谢了。”
每年冬天来临的时候,教会为了展现其权威都会组织声势浩大的北征。然而今年位于远征必经之路上的国家普罗亚洛尔德尼亚的教会权力同政治权力的关系之间覆盖着浓厚的阴影,所以远征也被中止了。因为这个理由罗伦斯也曾一度直面破产的危机。
所以不需要任何理由,罗伦斯吃惊的看着赫萝。赫萝逊是毫无变化,低着头闭着眼侧耳倾听。
于是罗伦斯再一次把视线投向了邪两个男人,虽然离得很远,不过还是能看出来那个商人模样的男人对船员下了最后通牒。
“要不与皮草一起到会议上去说情也行。”
说完这句话,赫萝睁开了眼睛。
罗伦斯担心自己又被赫萝耍了一次,不过这大概是自己过于臆测了。
“进行着类似对话的家伙还真不少呢……一共四组。都是税金太高了,北方的大远征,城镇的进口之类的话题呗。”
一边说着一边用小刀挑出贝壳里面的肉,刀身上的肉越积越多,赫萝的兴趣也被吸引了过去。
将成串的贝肉送入口中的时候,真的会让人有一种绝顶美味的感觉。
“这么说来也对……作为物流基点的城镇,如果北方的大远征中止了的话不可能不受影响的。在琉宾哈根的时候可是吃了大亏—呢。不过,这同在城镇门口驻扎下来还吃着东西的家伙们有什么关系呢?”
城镇如果发生了不一般的变化,那么那些不一般的商贩们的机会就来了。
就在罗伦斯独自默念着思考着各种可能的情况时,赫萝很粗鲁的打了个嗝,咚咚的敲了敲桌子。
“还要再来一杯吗?”
看着眼前雷诺斯城的现状,罗伦斯的心思全都投了上去。虽然赫萝一直都保持安静,然而如果她愿意助自己一臂之力,一杯两杯啤酒算得了什么。短短的一瞬间,罗伦斯就完成了利益得失的计算。
露天小店的店主将罗伦斯手中的酒杯再次注满之后,赫萝一脸满足的表情微微歪着头。
“刚才点的酒可不是为了咱,而是为了汝自己哪。”
“嗯?”
“虽然喝醉酒的是咱,汝不是也因为别的什么醉了么。”
赫萝脸上微微泛着红晕愉快地笑了。
如果是以前的罗伦斯大概只能皱起眉头,不过现在他已经能毫不迟疑地把握住赫萝要再来一杯的理由了。
“酒这种东西只有花了钱才能买醉,考虑眼前是不是有赚钱的机会可是免费的哪。”
“而且。咱也没有在一旁随便插嘴,如果能坦率地答应汝求助的请求一杯两杯酒根本算不了什么。”
身材矮小的巨人就是指这种情况。
面对着嘴唇边还沾着啤酒泡的赫萝,罗伦斯只得老老实实的投降。
“汝思考时表情的实在太有趣了,咱就一边看着汝的侧脸一边喝酒吧。”
绕过正端着啤酒的罗伦斯,赫萝把一枚破破烂烂的黑色卢托银币递给店主换取了刚出炉正发出噼噼啪啪声响的贝壳料理,罗伦斯盯着赫萝的眼睛说道。
“我也不能总是看着那边啊,偶尔转过头来休息下总可以吧?”
接过了盛满了啤酒的大酒杯,赫萝笑着说。
“咱可是慈悲为怀哪。”
做工精致的女袍之下,赫萝的尾巴仿佛很高兴了摇摆了几下,罗伦斯只得一脸假正经地回答:
“多谢恩准。”
结果,整个上午罗伦斯都是一个人在雷诺斯城里漫步。
虽然就连赫萝自己都感到很吃惊,不过身体还未完全从旅行的疲劳之中恢复过来酒的效力自然也比平时更强。到头来走路都走不直,只能无可奈何地睡觉去了。
把那样的赫萝送回了旅店之后,看似发着呆的罗伦斯其实正在内心偷笑。
赫萝对于罗伦斯还想参与到这里的买卖之中感到非常的反感,回顾至今为止的旅途也不是不能理解赫萝的这种心情,但是罗伦斯想到与赫萝相遇之前的那段旅途,如果就这么一动不动什么都不做简直可说是不可思议。
不过,能够像这样悠闲的在城镇中欣赏着欣欣向荣的景色确实不错。
要说到理由的话,那是因为罗伦斯在这里完全没有熟人。
烦恼了一会儿的罗伦斯掉转脚步,朝着以前曾经利用过的酒吧前进。
酒吧的名字实在是很奇怪,叫故“野兽和鱼之尾”。屋檐下挂着形如巨大老鼠的青铜招牌。传说中制作了河流防护堤的这只奇妙而贤明的老鼠有着野兽一样的身体和巨大而平坦的尾巴以及用来划水的
后足,也因此被教会确定为鱼。
正因为如此,在充斥着烤肉香气的酒吧之中,还有不少咂着嘴的圣职者。因为不论吃多少鱼都不会受人非议。
可是,就算这只希奇的老鼠再怎么有人气,还没到中午的现在,酒吧依然是冷冷清清,连一个客人的影子也看不到。只有一位女招待在墙角一隅的桌子边缝补着围裙。
“请问已经开店了吗?”
听到站在门口的罗伦斯的提问,红发的女招待用嘴咬断了线,轻轻举起手中的围裙恶作剧似的笑了。
“洞刚刚补好哟,想看看吗?”
这是标准的酒吧招牌女招待的攻击。
“那我还是先回避的好,而且不是有这种说法么’洞越大,看得越清楚’。要是让我看过之后又破了那不就麻烦了嘛。”
女招待把针放入木箱之中,站起身来穿上刚补好的围裙,好像听了什么很滑稽的事情似的摇了摇头。
“那么,如果现在在围裙上开个洞,客人就不看我而是盯着围裙看了咯?”
不愧是在酒客之间穿梭自如的酒店招待。
不过罗伦斯作为一个商人自然也不会这么简单就认输。
“明明是如此的美貌,如果鼻孔变成三个的话大家可是会伤心的哟。”
“是吗?真可惜。那样的话就能更容易分辨出那些有狐臭的客人了呢。”
扣上了围裙的最后一个纽扣之后,女招待仿佛要强调很可惜似的叹了一口气。
罗伦斯面对着如花的女招待只能耸了耸肩膀认输。
“呵呵,不愧是旅行来的客人水准就是不一样呢。那么,喝酒还是吃饭?”
“两人份的鱼尾料理,打包。”
女招待露出了少见的困惑表情,那是因为听到了厨房传来的锅碗撞击声吧。
大概正在准备白天在港口工作的人们的便当吧。
“不用着急。”
“既然如此,要不要来一杯酒呢。”
请您稍稍等待一下的意思。
罗伦斯对于女招待到位的服务微笑着点头示意。
“麦酒还是葡萄酒,另外我们这儿还有梨酒哦。”
“这个季节还有梨酒?”
不论什么种类的果酒都很容易腐烂。
“不知道为什么在仓库中没有腐烂呢。哎呀……”
女招待说完,故意捂住了嘴巴。
以前来的时候,一直都人满为患所以没能好好的跟她搭上话,不过现在看了这家酒吧能有今天的业绩果然多亏了这位女招待呢。
“那么,就喝梨酒吧。”
“是——请稍等一会儿。”
原本的色彩已经分辨不出来了,洋红色中混入了浓重的灰色,组合成不可思议色彩的裙飘舞着,女招待朝厨房走去。
位于港口城市的酒吧能有如此聪明伶俐的女招待,将来肯定能钓到拥有众多船只的商会的次男吧。
对于那些对自己神魂颠倒的富豪以及美男子的求爱视而不见,反而对偶然来酒吧,什么都没有的普通手艺人坠入爱河,或许会有这样的发展也说不定。
对于买下的商品的价格走向多少能预估得到,可是现在的这种状况可就不是罗伦斯的领域了。如果赫萝听见了这番对话大概很轻松的就能想出应对之道,不过这么一来罗伦斯更觉得懊恼了。
“让您久等了。虽然可能会花点时间,如果客人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会尽量回答的。”
真是聪明伶俐的女招待。
如果赫萝同她交谈一定会进发出精彩激烈的火花吧。
“现在这种时间旅行商人来到酒吧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呢。如果我能帮得上忙的话就好了。”
“在这之前先把钱……”
罗伦斯在接过注满了梨酒的大酒杯之前,拿出了两枚乌黑的铜币。
一枚铜币差不多可以买三杯梨酒了。
女招待的表情变成了常见的酒吧女招待的表情。
“想问什么呢?”
“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这个城镇有些地方与往常不同让我有些在意,比如关于那些在城镇入口处聚集着的商人模样的人们的事情。”
罗伦斯之所以豪爽的一下拿出两枚铜币,是因为他觉得这个价钱已经足以打听到某个商会的秘密了。而女招待的表情也稍稍缓和了下来。
“啊,是那些人啊,是皮草商以及贩卖相关商品的人们哟。”
“皮草?”
“没错。大概有一半是从遥远的围度赶来购买皮草的。还有一半则是贩卖加工皮草所必需的商品,那个……”
“石灰,明矾,橡树的树皮。”
一提到皮草加工所需的物品这些东西就立马浮现了出来。据说育地方甚至会用到鸽子的粪便。如果要染色的话用到的商品就更多了。
“就是类似这样的商品呢。”
罗伦斯想起了亚洛尔德洛德说过的话。
毫无疑问,正在进行中的五十人会议的内容就是围绕着皮草的进出口问题展开的。
“那么,关于为什么他们会待在城镇的入口之外呢。是因为现在城镇里的人人物们正在讨论到底要不要把皮草卖给那些商人的缘故哟。在此期间,皮草的买卖被禁止了。这样一来,手工艺人也会犹豫到底要不要购买那些加工皮草所必需的商品吧?所以,才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肯定是结合了众多的小道消息才形成的说明吧,不过如果女招待所言非虚那可就是大事件了。
罗伦斯完全忘记了梨酒的事情继续追问。
“那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问题呢?”
“是因为那个啦,每年冬天都会有很多人来到北方对吧。”
“大远征?”
“没错没错,不过今年的远征被取消了,昕以原本来买皮衣的人们现在都不来了。本来这个时期城镇里可是人满为患的哪。”
有人来才能赚钱。特别是由于北方的皮草在南方很有人气,即使是作为特产送人也是很受欢迎的。
然后,为什么会禁止皮草的买卖进而举行会议讨论呢。
首先,聚集在城镇入口处的那些人不是前来购买皮草的商人吗?就算往常一直来购买皮衣的人们由于大远征被取消了所以不来了,有其他买家肯买那卖给他不就好了。
总之,肯定还缺少了什么情报。
“购买皮衣的那些顾客们不来了这点我明白,不过卖给聚集在门口的那些商人们不就好了吗?”
听到罗伦斯的问题之后。女招待看了看罗伦斯手边一口也没喝过的酒杯,笑而不答。那微笑的表情催促着罗伦斯赶快喝酒。
或许酒吧的女招待们本能的知道让男人焦急起来的方法心得。
如果反过来催促对方回答的话结果不是让气氛变糟糕就是被看不起吧。
罗伦斯老老实实地喝下了很甜的梨酒,女招待给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骑士也好佣兵也好,都是些挥霍无度的人呢。不过,来到这个城镇的商人们可都是些很小气的人呢。”
女招待轻轻的玩弄着罗伦斯放在桌面上的两枚铜币。
“我啊,偶尔也会收到类似贵族的大小姐们穿着的那种松软的衣服的礼物呢。当然那是非常昂贵的东西,不过……”
罗伦斯终于想明白了似的拍着自己的脑门,或许是因为为了迎合赫萝喝了太多葡萄酒而使得头脑变钝了。
“原来如此,在成为衣服之前皮草的价格低得让人吃惊呢。如果不是做成衣服之后卖出去,城镇的收入就会减少很多了吧。”
女招待露出了面对着正在忏悔的信徒的圣职者一般的微笑。那笑容仿佛在说,做得不错。
如此一来拼图就完整了。
可是,就在罗伦斯想要确认完整的画面之前,女招待迅速的把身体靠在桌子上。
然后,女招待之前玩弄的一枚铜币悄悄的滑入了上衣胸部的开口,脸上的表情也变了。
“刚才的那些是其他酒吧的轻浮女人们也能收集到的消息。”
稍稍抬起了下巴,毫无征兆的恶言相向。罗伦斯抬头看着女招待,视线很自然的就落到了纤细而又美丽的锁骨上,然后就注意到了女招待的整个姿势。
女招待对于如何掌握同醉客心灵之间的距离的方法了然于胸。
罗伦斯突然想到其实这与商业谈判并无二致。
对手是能让客人买来高价的皮衣作为礼物的女人。
“对于慷慨又善解人意的客人自然要特别服务一下。接下来说的话您一定要当没听过哦?”
罗伦斯装作被女招待的伎俩骗倒,点了点头。
“十之八九,外头那些商人们购买皮草的请求被会禁止。虽然这样一来工匠们以及经营皮草的人们会很生气。”
“情报源是?”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女招待妖艳的一笑没有回答。_
罗伦斯的直觉告诉自己,女招待肯定有着非常可靠的情报来源。应该是经常来店里的五十人会议的某个参加者,当然这是不能说出口的事情。
然而,既然女招待没有给出“这是秘密”类似这样的回答,刚才的那些话就变成了她的一家之词,就算想要刨根问底也只能得到非常可疑的答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对罗伦斯的一种试探吧。
真正重要的话可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东西。
“我是酒吧的女招待,对于皮草的价格就算在意也搞不明白,不过对于商人们来说这就好像是美酒佳肴一样的东西吧?”
“嗯,时不时还会喝个酩酊大醉呢。”
罗伦斯用营业用笑容做答,女招待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从好酒吧里出去的人走路都摇摇晃晃呢。客人您要是也这样我就满足了。”
“酒已经喝下肚了,劲头马上就会上来了吧。”
女招待睁开了眼睛。
嘴唇明明因为微笑而弯曲,眼睛里却看不到一丝笑意。
罗伦斯正想开口时,从厨房里传来了呼唤女招待的声音。
“啊,看样子料理做好了呢。”
说着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女招待又回到了罗伦斯刚步入酒吧时的样子。
“对了,客人。”
眼看着就要离开桌子的时候女招待转过身来。
“有什么事吗?”
“您有太太了吗?”
多亏了赫萝平时的种种难题,现在即使面对着出乎意料的问题,也能很快做出回答。
“钱包的纽扣没有被她握在手里。不过……缰绳倒是被她牢牢握住了。”
罗伦斯回答了之后,女招待仿佛对好久不见的老友,开怀的笑了。
“这样啊,肯定是位很温柔的人呢。真不甘心呀。”
想必女招待对于自己笼络喝醉酒的客人的手段有着那么一点骄傲吧。
如果罗伦斯没有遇到赫萝,又或者他多喝了几口说不定就会中招吧。
只不过,把这样的话说出口那就无异于在败者的伤口上撒盐。
“有机会的话请一定带到店里来哦。”
“嗯。”
罗伦斯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实在是忍不住想看看这个女招待和赫萝一起的场面。
但是,如果待在她们的身边恐怕会被卷入非常大的麻烦之中。
“那么,请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拿料理。”
“麻烦你了。”
女招待再一次随着飞舞的裙摆走入了厨房。
罗伦斯一边欣赏着那美丽的背影,一边品尝着梨酒。
赫萝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对于其他人来说已经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了。
手里拿着装满了热乎乎的鱼尾料理的麻布袋,罗伦斯沿着港口边的街道漫步再一次把目光投向停泊在港口中的船只。
听过了酒吧女招待的讲述之后才发觉,停泊着的船只的样子的确是有些奇怪。
仔细观看就会发现大多数船只的甲板上都堆满了用稻草和麻布覆盖着的货物,一根根又粗又长的绳子从船舷伸出紧紧地系在栈桥上。看起来暂时是不会出港了,虽然其中肯定也有本来就计划在雷诺斯越冬的船只,但是怎么看数量也太多了点。完全可以大胆推测,在这些停泊的船只之中有很大一部分都运载着皮草或者是加工皮草所必需的物资吧。
雷诺斯被称作皮草与木材之城,正如其名这里皮草的交易量非常的大。
身为旅行商人的罗伦斯虽然无法得知来往于雷诺斯的皮草的总量,但是就拿专门从事皮草交易的商人常用的容器为例,那是及胸高的大木桶,如果用来放置松鼠皮的话,大概能存放三干到四千张。往年的这个时候城镇里到处都是类似这样的木桶,皮草的数量多到令人难以想像的地步。
如此大量的皮草交易被中止了的话,会有多少人陷入困境呢。
不过,就算任何一个城镇一样,雷诺斯也希望能收取尽可能多的税金,而且如果皮草原料真的被外地的商人们买走,生活在城内的工匠们就会失去收入流落街头。无论是什么样的商品,买入了原料之后进行加工然后再卖出会获得高出许多的利润,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发展,可是由于北方的远祉被取消了,无法期待会有大量旅行者从南方而来,现在谁也没有办法保证皮草经过加工之后能变成真金白银。
另一方面皮草本身的质量好坏同加工技术的好坏完全是两码事,如果要说制作精巧的服饰那么拥有比雷诺斯更好技术的城镇可说是数不胜数。在雷诺斯作为士特产卖到红火的衣眼,如果特地花上大量运输费运送到遥远的城镇去,情况就不好说了。
考虑到这些情况的话就算会面对城内工匠们的大举反对,把皮革卖给来自外地的商人也应该是利大于弊的决定。
这样至少今年的皮单还能换到点钱。外地商人之昕以会蜂拥而来,是因为集中到雷诺斯的皮草的确称得上是上品,就凭这一点也能把价格稍微抬高一些吧。
尽管如此,酒吧女招待还是说五十人会议会做出禁止将皮草出售给外地商人的决定。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种可能性都很低。
最初从城外聚集着众多商人这点来看,就觉得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对于商人们来说只要确信能够得到利益,那就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是正义的,所以绝不可能出现一团和气的局面。
只要有那么一个人想要抢占先机,就会导致无法收拾的结局。
然而现在却并没有出现什么混乱的场面,实在很难想像外头的这些商人们是因为各自不同的理由出现在那里。
毫无疑问,在幕后有某个巨大的权力机构掌控着这一切。
那会是在西之海另一头,因加工服饰而闻名的城镇里的巨大商业工会吗?还是说想要独占皮草相关贸易规模大到令人目眩的程度的大商会?
总而言之,巨大的力量从幕后控制着这一切。
不过,雷诺斯城的首脑们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走过港口边的街道,罗伦斯进入了充满了活力与喧嚣的街道,然后他得出了结论。
聚集在外头的商人们应该会对五十人会议这样说道。
皮革买不出去会让你们很为难吧,那就帮你们一把吧。但是,一时的交往这种事情在社会上也不怎么好听。就让我们明年、后年也来光顾雷诺斯,如何?
如果答应了这样的条件,很快雷诺斯就会真的成为仅仅作为皮草流通中转站的存在了。然后再过不久,说不定就连这样的机能都会被其他的某个城镇所取代。
但是,之所以不能简单的拒绝这样的要求,并不仅仅因为城镇里工匠们的反对意见。
如果背后真的有强大的权力机构控制着局面,那么不假思索的拒绝外地商人们的要求就会导致“雷诺斯城对于外地商人进行差别对待”这样的流言漫天飞舞。
如此一来就不仅仅是城镇的问题了,与城镇相关的领主或者贵族也会被波及到。当商业问题变成政治问题的时候,解决问题所必需的金额就会以几何级数增长。
相比之下商人之间的矛盾就连一丁点的意义都没有了,这是一场庞大而复杂的同行之间的战争。
罗伦斯慢慢的抚摸着自己的胡须。
自然而然的笑了。
“动用的资金不少呢。”
许久不曾有过的自言自语,就好象脱下了已经穿了一周的靴子时的那种畅快。
动用的资金越多,获利的空间也就越大。
所谓商人的练金术就是从商品与商品、人与人之间构造复杂的关系之中如同喷泉一样让金钱喷涌而出。
头脑中出现了一张陈旧的羊皮纸。
沿着那张羊皮纸上的毛皮纹路用笔描绘,藏宝图就渐渐显现出来。
那么,宝藏到底在哪里呢。就在答案呼之欲出的时候,罗伦斯的左手已经打开了房间的房门。
“……”
罗伦斯对于自己什么时候回到旅馆完全没有印象,不过现在保持沉默是因为其他的理由。
大概已经睡过一觉,赫萝正躺在床上梳理着尾巴上的毛,然而一看见罗伦斯的脸赫萝立刻把尾巴藏到了身子后面。
“……怎么了?”
总觉得刚才的那种举动别有深意
,被已经醒了酒的赫萝用警戒的眼神注视着的罗伦斯禁不住问道。
“因为害怕。”
“嗯?”
“尾巴被卖了那可怎么办。”
说完,赫萝像躲藏在树木后面的少女探出头那样露出尾巴,然后很快又缩了回去。
罗伦斯当然能明白言语中的含义。
因为自己的表情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商人。
“我可不是猎人。”
罗伦斯耸了耸肩膀笑着走进房间,随手关上房门慢慢的靠到桌子旁边。
“明明是只要能出手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卖出去的表情。”
“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就比如我在旅途之中看到路边生长的草莓就不会摘下来卖掉。”
赫萝的眼神一度转向了罗伦斯手上拿着的料理麻布包,不过很快又回到了罗伦斯的脸上。
“我是旅行商人。必定要从某人那里购入商品。然后出售给另外的人。唯独这点是不可动摇的大原则。”
虽然对于金钱的渴望是每个商人所具备的前提,但是忘记了自己到底是什么商人的时候,也就是对于金钱的渴望暴走的时候。那个时候,信用也好,伦理也好,信仰也好,这些东西统统都会消失无踪。
如果真的到了这个地步,那就只能成为金钱的亡魂。
“所以说,不会把你的尾巴割下来的。不过要是夏天的时候觉得热想要剃毛,那我会很乐意帮忙出售的。”
听到了倚靠着桌子的罗伦斯的这番发言,赫萝像小孩子一样吐了吐舌头然后把尾巴重新放回手边。
即使是罗伦斯也不想看见赫萝的尾巴光秃秃的样子。
“哼,那,手里拿的是什么?”
赫萝瞄了一眼罗伦斯手上的包裹,轻轻地咬着自己的尾巴说道。
“这个?这是……对了。如果你能只凭味道就猜出这是什么野兽的什么部位的肉,那晚饭想吃什么都只管说。”
“真的?”
赫萝的眼神变了。
“想必汝已经偷偷用了什么花招吧……不过对咱来说都一样。”
身体离开桌子将包裹递到了赫萝的手中,赫萝早就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完全如同野兽一样嗅起气味来。虽然已经数次见过赫萝的真实姿态,现在的这种模样还是有着难以言表的可爱之处。
然后,终于注意到罗伦斯视线的赫萝很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明明被看见了裸体也没有反应,却似乎讨厌别人看见自己的这种样子。
不过,每个人都不希望被别人发现的那一面就各不相同,罗伦斯只好老老实实的转过身去,然而他突然停了下来。
“乘我转过去的时候打开包裹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这不会是贤狼所为吧?”
赫萝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尾巴的尖端却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微微地抖动了一下。
正中靶心。
因为赫萝有着与人类不同的独特感觉,刚才的动作就是其中一种表现方式。
刻意炫耀似的叹了一口气之后,似乎还是感到一丝罪恶感,眯起双唇转了过去。
“那么,搞明白了吗?”
“再等等。”
充满怒气地说完之后再次嗅了嗅料理的气味。当然罗伦斯的目光已经转了过去。
许久,房间里都回荡着类似女子哭泣的声音,罗伦斯的心情也受到影响低落下来。
有意识的将注意力集中到木窗之外的喧嚣声上。由于是晴天的缘故,阳光连同声音透过木窗的缝隙射了进来。
果然就算外头天寒地冻,有窗户的房间还是很不错。
没有窗户的话就算很温暖也会给人一种冬眠在洞穴的感觉,赫萝做出了一个英明的判断。
“汝哟。”
然后,一声呼唤让罗伦斯的意识与视线一同回到了赫萝的身上。
“知道了吗?”
“唔嗯。”
肉类料理会用到的野兽种类当然很多。就算能够通过口感来区别,仅仅通过散发出的气味能不能分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而且,兽身鱼尾,不管怎么说这也是非常少见的老鼠的尾巴料理。知道这种老鼠的存在的同时还知道这种料理的存在的机率实在是太低了。
虽然有点耍小聪明的感觉,不过就算真的答对,让赫萝自由选择晚饭的内容也没什么不合算。
于是罗伦斯愉快地问道“那么,答案是?”,结果赫萝并未急着作出回答,反而用带着怒气的表情看着罗伦斯。
“如果咱答对了汝的问题,汝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太低了点呐。”
罗伦斯微微一耸肩,好像在说我不知道。
“这种事情应该早说啊。”
“是这样没错啦……”
赫萝低着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把视线投向了另外的方向。
像这种单纯而又明快的赌局,就算是赫萝这样的贤狼也没有强词夺理的余地吧。无论何时,单纯的契约才是最有效力的。
“那么,答案是?”
罗伦斯把提问又重复了一次,赫萝忽然换上了一副放弃的表情。虽然是说不出口的愿望,偶尔能看见这样的表情绝对会让人心情舒畅。
然后,正当罗伦斯思考着如何庆祝的时候,赫萝突然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虽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这个是巨大老鼠的尾巴吧?”
说不出话了。
所谓瞠目结舌就是这种状况吧。
“所以咱才说条件实在是太低了。”
哼哼哼,赫萝不怀好意的笑着开始解开包裹。
“知、知道的吗?”
“本想说是打开了包裹调查的,不过这样说的话汝肯定会抱着包裹倒在地上痛哭流涕吧,还是放汝一马。”
从布制的包裹中取出了被薄薄的树皮和藤蔓包裹着的料理,就算看到了样子也没法简单的猜到原本是什么。
而且,实际的情况是如果不曾看到过从材料原形到料理成品的全过程是很难想到的。赫萝是什么时候知道世界上有这种料理的存在的呢?
“咱可是贤狼赫萝,这个世界上没有咱不知道的事情。
若无其事地露出牙齿的样子,有着笑容无法表现的魄力。
解开藤蔓剥下树皮,面对徐徐上升的热气赫萝一脸幸福地眯起眼睛摇摆着尾巴。
“确切地来说并不是真的知道。”
被切成长方形的尾巴就算放在罗伦斯眼前也无从知晓到底是什么做成的。赫萝模仿着罗伦斯吃惊得张开嘴巴的样子,仰起头把一片鱼尾高高举起然后慢慢的放人大开的嘴中,然后闭上眼睛慢慢咀嚼细细品味。
真是个懂得享受美食的家伙。
不过,这个样子同往常有些不同。
“嗯……果然、是这个。”
一直以来,美食当前的时候那狼吞虎咽的速度就好像有人马上会把美食夺走一样。如果细细品味,那就是在一边吃饭一边思考问题,赫萝曾经这样说过。
“这座旅馆的主人,确实这样说过吧?”
舔干净手指上粘着的油脂,赫萝看着罗伦斯。
“时间能风化石质的建筑物。”
“还有,人的记忆什么的。”
对于罗伦斯的继续赫萝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微微叹了一口气看着木窗的方向。
“汝知道记忆中保存时间最长的是什么东西呗?”
又是突如其来的问题。
人的名字?数字?还是关于故乡的事情?
类似这样的答案一个接一个出现在脑海里,不过赫萝却从完全不同的角度作了答。
“气味能在记忆中保留得最久。”
说完,稍稍摇了摇头。
“看见的东西,听见的东西很容易就会被遗忘。但是,唯有气味非常明确,有些气味永远都不会忘记。”
赫萝的目光停在了料理上,笑了。
那种非常高兴又怀念的表情让一旁的罗伦斯看了也不禁有些心动。
“咱几乎已经完全不认识这个城镇了。所以,其实是有那么一些不安的。”
“对于自己到底有没有来过这里的疑问?”
赫萝点了点头,看得出这是她的真心话。
不过,既然开了头,马上又会像平时一样继续下去吧。
“尽管如此,唯独这个食物咱还清晰地记得。不管怎么说也是奇怪的生物呢。以前就受到特殊的对待了。那个时候啊,不管抓到了多少都是串在木棍上面豪爽的烧烤呢。”
仿佛疼爱着趴在膝盖上睡着了的小猫咪一样双手握着料理,然后,赫萝抬起来了头。
“或
许,从一开始咱就这样想了,决定胜负的界限是闻过那气味之后会不会因为怀念哭出来呗。”
“采用那样的策略是故意的吗?”
好好想想的话,乘着罗伦斯转过身去的时候打开包裹查看里面的内容这种肤浅的策略完全不像是赫萝的做法。
然后,当罗伦斯的视线投往其他地方的时候,赫萝曾经哭过也说不定。
“咱是那种会利用别人的好意的家伙呗?”
“你一直就是会利用别人好意的家伙吧?”
听到了这样的回答之后,赫萝像往常一样露出牙齿开心的笑了。
“既然这样。”
赫萝一边说着一边朝罗伦斯挥了挥手。
不知道赫萝又准备耍什么花招的罗伦斯怀着戒心慢慢靠近,然而赫萝却用扬起的那只手把罗伦斯的衣角拉到身边。
“咱永远也不会忘了这个味道。”
出乎意料的发言。
不过,罗伦斯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思考如何反击。因为拉住罗伦斯的赫萝就那样把脸贴在衣服上一动不动。
赫萝决不仅仅是单纯的旅伴。
只要能看见这耳朵和尾巴,罗伦斯也能像赫萝一样使用读心术。
“我也是。”
说完,罗伦斯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伸出手轻轻抚摸赫萝的头,赫萝用罗伦斯的衣服擦了擦眼角抬起头,不怀好意的笑着说道。
“是因为汝太臭了啊,所以咱才忘不了。”
这边只能报以苦笑。
“……那还真是抱歉。”
赫萝笑着用鼻子轻哼了一声,然后当她再一次微笑的时候,又回到了平时的状态。
“看样子咱确实来过这里。”
“那么,关于你的传说肯定还流传着吧。”
在某本书中记载着,就算还不能肯定,发觉到离自己的目标有更进一步的时候,赫萝肯定也会觉得高兴。
不过反过来说如果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就很容易一不小心踩到尾巴。
“那么,汝还带回来其他什么传闻呗?”
语气就好像因为孩子学习到了新的知识而感到骄傲的母亲。
赫萝也不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弱女子形象。
“这次又有特别的趣事了呢。”
罗伦斯开始叙述之后,赫萝一边吃着料理,一边兴趣浓厚的仔细倾听。同既是城镇年代记作家又是五十人会议书记的黎格罗见面的理由有两个。
其一是这座城镇是不是还流传着关于赫萝的传说,如果有的话能不能阅读记录。另一个则是详细询问关于城镇的最新状况。
后者完全是职业病一样的兴趣,如果考虑到旅途中的种种前例,赫萝知道了的话绝对不会简单的放过自己。
实际上。如果要问到底有没有必要冒着巨大的危险从事件的缝隙之间利用炼金术的旋风将金钱席卷一空的话,那是完全没有这个必耍的。只要继续一直以来平静的买卖,在异教徒的城镇克梅尔松赚到的利润足够实现在不远的将来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商店的梦想了。既然如此,与其一边惜时如金抓紧每一分每一秒运载货物赚取利润,一边冒着巨大的风险投身于投机性的买卖。还不如静静的呆在城镇里好好建筑人脉以便为将来的买卖打下基础。
赫萝不是商人所以不会经常考虑将来的利润之类的东西,但是还是有过类似的论调。
如果并不为金钱所困的话就悠闲地去做,如此这般。
或许是因为坐着一动不动而感到寒冷的缘故,话正说到兴头上的时候赫萝突然转进了毛毯之中,很快就昏昏欲睡了。罗伦斯坐到赫萝睡着的床边继续着叙述,然而没过多久他就自然而然的静静地握住了赫萝的手。
坐在床边,时间静静地流逝,脑海中慢慢浮现出赫萝的种种意见,的确这些意见都很正确。途经每个城市都要悠闲游玩的旅行商人可活不长。
虽然希望赫萝能理解这一点,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庆幸,罗伦斯也没打算现在马上就采取行动。
根据罗伦斯观察到的情况来看,包括黎格罗在内的会议参加者们决不会不谨慎的与外地商人们见面。
事关如同城镇血液的皮草进出口问题。如果这个时候同来历不明的外地商人见了面而引起了多余的猜测,对于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在城镇中的社会关系可能是毁灭性的打击。所以罗伦斯是绝对见不到会议的参加者们的。
如果还想与他们中的某人见面,那就只有拜托某个口齿伶俐又愿意帮忙的人。
然而,好好的考虑一下到底有没有必要这样去做,却很难点头。而且,如果硬来落下个坏印象的话说不定连调查有关赫萝的记录这件事也会泡汤。
虽然赫萝表面上说慢慢来就可以了,但是在心里肯定还是希望能尽早看到相关的记录。无论如何也要避免无法看到记录的情况出现……罗伦斯思前想后,不经意中注意到了赫萝熟睡着的样子。
肚子饿了就吃,感到困了就睡。
完争就像野兽一样无拘无束的赫萝的生活对于大多数为了每天的温饱而不得不在劳动的道路上一步一步艰难前进的人们来说简直就是梦境一般。
对于理所当然过着这样的生活的赫萝感到一丝怨恨,罗伦斯松开了握在一起的手,用食指的指背轻轻抚摸着赫萝那像鸡蛋一样光滑的脸庞。睡着了之后就算用手指轻敲额头也不会醒来。现在也只不过有些厌烦的皱起眉头,没有睁开眼睛而是把头缩进毛毯里。
如同晴朗的天空一样。安静而幸福的时光。什么都不会发生,只有时间静静地流逝,就算这样,这也是一个人坐着马车的时候所期望的事情之一。
虽然这几乎是已经确信的东西,罗伦斯的心中却突然出现了,这个瞬间被浪费了的焦躁感觉。
感觉就好像如果不努力挣钱,不收集行情的情报就会有无法挽回的损失。
商魂是绝对无法熄灭的火焰,师傅说过这样的话,不过说不定这是会把自身焚烧殆尽的地狱之焰。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这火焰能够温暖身体,可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显得太热了。
特别是因为,赫萝的笑容是那么的温暖。
让人觉得那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笑容。
罗伦斯从床边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就算不参与雷诺斯目前被卷入的事件之中,为了作为以后的参考还是有必要了解详细情况。
所以如能同五十人会议的参加者直接见面那是最好,而如果能获得毫无偏见的情报,特别是来自不代表任何人的利益仅仅是作为旁观者存在的话简直可说是完美了。
满足所有这一切条件的人就是作为城镇年代记作家的会议书记黎格罗。
可是,会议的参加者们肯定不会愿意同外地商人见面。
于是,问题就成为一个首尾相接的循环。
如果想要摆脱这个问题就不得不从别的地方入手,但是对于现在的罗伦斯来说情报源也就是酒吧的女招待罢了。
如果到更精通城镇事务的商人那里打开缺口恐怕需要巨大的代价。
眼下在暗处想要刺探会议情报的人应该为数众多,怎么想也不觉得自己的智慧和策略能够鹤立鸡群。再说由于情报市场现在是卖方市场其价格不知会到何种地步。
如果城镇里有自己的旧识,说不定存在靠近问题核心的可能性。
商品只要用货币就能买到,情报却往往只能依靠信用来交易。
果然,即便是在如此有趣的事态面前,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呆着了。
仿佛被困在笼子之中却通过栏杆的缝隙看到了美味的肉的狗一样,罗伦斯烦躁地在房间中来回踱步,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
现在自己这个样子同理想中的商人形象实在是相差得太远。
岂止如此,就连早已经成为习惯的冷静与慎重也消失无踪。这样就好像回到了脑海中除了一下就成为富翁之外什么都不考虑的少年时代。
脚步都开始有些不稳。
一番自言自语之后,朝着赫萝的方向一撇。
是因为被这个自大的萌狼绊住了脚步的缘故吗?
同赫萝的交谈一直都令人无比愉快。
所以,说不定对于其它的事情越来越不在放心上了。
“…………”
摩挲着自己的胡须,罗伦斯不禁在心中问自己,把责任转嫁给别人可以吗?
虽然非常的可惜,围绕皮草的话题只能在暂时搁置起来了。
总之,目前还是开始收集从这里到纽西拉的道路的情报较为妥当。运气好的话说不定道路还没有被雪
覆盖,马上就能上路。
皮草的事情……还是作为附加的选项顺带注意一下就好了。决定下来之后,离开了房间。
走下旅馆的一楼,只见行李混乱地堆放着的角落里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虽然这个简易仓库既没有门锁也没有看门人,不过很多商人都在使用。
由下租金方面也不贵,所以大部分人把它当成是行商中的中继点,或者是用来存放一些会随季节变化而价格大起大落的货物,不过其中即使有些人用来走私犯法、或者收藏赃物也并不奇怪。
虽然听见这个仓库之中有人正在摆弄行李,但由于货物遮挡的关系,是谁在摆弄就不知道了。
不过,这个旅馆的主人亚洛尔德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客人会随便打开他人的行李,所以他丝毫没有在意的样子,往炭火里洒了一点水以调节太过旺盛的炉火。
“北方的道路?”
早上问他有关年代记作家的时候,他露出了一脸像被小孩子问到了有关神学方面的问题似的表情,但是现在问的这个问题他却似乎早已听过多次似的。
这个嘛……他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四处飞散的火灰,轻轻咳嗽了一下后开口了:
“今年的雪下得不多,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不过应该不会太困难吧。”
“我暂时的打算是去纽希拉。”
亚洛尔德吊起眉毛,瞪大了快要埋没在眼睑皱纹下的蓝色眼睛。
罗伦斯露出一脸营业性笑容往后退了一步。亚洛尔德扫了扫胡子上面因为刚才往炭上洒水而扑起的炭灰,低声说道:
“干嘛要专程到异教的领地去啊……不过,商人就是这样子的吧,拿着钱袋,不管哪里都敢闯……”
“结果到最后,人一死就不得不放开钱袋了。”
罗伦斯说这句话本来是打算哄一哄这个虔诚教徒的,谁知道亚洛尔德竟然不爽地“哼”了一声。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赚钱?该不会赚就是为了扔吧……”
恐怕这个问题很多商人也有考虑过吧。
不过,罗伦斯曾经听过一个十分有趣的回答。
“当我们打扫房间的时候,就不会有同样的疑问了。”
钱财是垃圾,收集钱财就是收集垃圾。
把从神那里借来的会污染世界的钱财收集起来扔掉,这是最大的美德。据说这是南方的豪商临死前悔改时所说的话。
圣职者的话说不定会听得十分感动,但是商人们听了的话,也只会用装满葡萄酒的酒杯挡着脸,笑得一脸嗳昧而已。越是大商人大富豪,财产就越无形化,最后只会变成账簿上的数字或者证书上的文字而已。
也就是说,如果这些数字或者文字会污染世界的话,那么写在纸上的神明的教谕也是如出一辙,都应该扔掉才能还世界一个清净。所以这句话其实是彻头彻尾的讽刺——这就是商人们的见解。
罗伦斯也同意后者的意见。虽然觉得不太对得起赫萝,不过比起就算祈祷也不会帮上什么忙的神,大商人的买卖手段还要有用一点。
“呵——”
亚洛尔德高兴地笑了起来,用十分少见的开朗声音说了一句“算了”
与其说是罗伦斯所说的话让他觉得好笑,还不如说早巳连话中的讽刺意味也理解到了,所以才觉得有趣。
“那么,你是不是打算早点出发?我记得好像多收了你的钱……”
“不,我想会等到五十人会议结束之后再说。”
“……是吗。要去见黎格罗是吧。早上你问过我关于年代记作家的事。这个词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现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人会去回首往昔了啊……”
亚洛尔德一边说着一边像眺望远方似的眯起了眼睛。
他所看的,应该是自己至今为止的人生吧。
只是,他的思绪很快便回到现实上来了。
“不过,如果要北上的话,越早越好。现在的话,就算是你现在手上那匹马,应该也能走上一段路吧。之后……就换乘长毛种的马和雪橇好了。当然,我是说如果你急着出发的话。”
“马厩里有一匹呢。”
“那匹马的主人是北方人,详细的情况应该也比较清楚吧。”
“他叫什么名字?”
罗伦斯如此一问,亚洛尔德第一次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看来他也有这种可爱的地方。
“对啊,虽然他也在这里住了不少时候,但没有问过他的名字,倒是很清楚地记得他一年比一年胖了。原来如此……还有这么一回事啊……”
连住宿登记本也没有,这旅馆也实在太厉害了。
“他是北方的皮草商,现在应该在镇上四处奔波吧……看见他的话,我会跟他说一说你的事的。”
“那就拜托您了。”
“嗯。不过,如果你打算等五十人会议结束后再走的话,说不定要等到春天啊。”
说完,亚洛尔德终于把温热过的葡萄酒喝了一口。
亚洛尔德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说这么多话。看来他的心情真的不错。
“会议会开那么长时间吗?”
本来是打算看能不能从他这里套出一点情报来的,但是亚洛尔德说了一半之后,脸上的表情就消失,沉默下来了。如果想要安静地度过余生的话,也许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吧。
想到这里,罗伦斯打算放弃,准备为刚才的交谈向他道谢,亚洛尔德却打断了他,开口了:
“人生都有各自的趋势,那么由人聚集而成的城镇有其趋势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句话说得很有已经退下人生舞台的人特有的风格。
只是,罗伦斯毕竟还年轻。
“我觉得反抗命运乃人之常情,就像人会经常犯错,同时也会为了寻求救赎而祈祷一样。”
亚洛尔德把蓝色的眼睛无言地投向罗伦斯。
那眼神不像是生气,倒像是轻蔑。
但是罗伦斯并没有在意,因为亚洛尔德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十分高兴。
“呵呵,看来要反驳还真不容易……很久没有过这么愉快的时间了。这是你第三次住进来吧?叫什么名字?”
明明连长居这里的皮草商人的名字都不知道,现在却来问罗伦斯的名字。
这个应该不是作为旅店的主人,而是作为一个技师而提出的问题吧。
有能力的技师询问顾客名字的行为。是一种赋予信用的仪式。等同于只要是这个客人提出的要求,不管有多么难于完成,都会尽力满足。
看来这个沉默而又严肃的前皮带技师很喜欢罗伦斯的样子。
于是,他伸出手,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我是克拉福·罗伦斯。”
“克拉福·罗伦斯吗。我是亚洛尔德·埃克伦德。如果是以前的话,我会给你做一条引以为傲的皮带,但是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让你晚上睡得安宁这一点而已。”
“这可比什么都重要。”
听到罗伦斯这么说,亚洛尔德露出了缺牙的牙床,第一次笑了起来。
“失陪了。”
罗伦斯说着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发现亚洛尔德的视线投向了自己的身后。于是罗伦斯也跟着转过身去,只见一个完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人正站在那里。
赫萝指出是女性的商人正穿着跟之前一样的打扮,右手提着麻袋。看来在仓库中摆弄东西的,正是这个商人。
“老子那时候是第五次。问他的名字比我还快吗,亚洛尔德先生。”
嘶哑的声音,加上“老子”这个自称,要是赫萝不说的话,还真以为她是个年龄不小的男商人呢。
“因为当初跟你说话是在你第五次来的时候啊。”
亚洛尔德说着,用眼尾轻轻瞄了罗伦斯一眼,继续说了:
“难得见你说话。今天难道跟我一样,心情不错吗?”
“也许吧。”
她笑着回答。头巾下弯起的嘴角看不到胡子,看来并不是因为胡子稀薄的缘故,而是根本没有。
“你——”
女商人向着罗伦斯开口了。
罗伦斯当然是一副谈生意的神情回应了。
“什么事?”
“说来听听如何?你不是找黎格罗有事吗?”
罗伦斯不禁惊讶如果是赫萝的话,说不定会惊讶得稍微抖动一下耳朵吧。
不过罗伦斯自信自己连胡子也没有动,淡淡地回答道:
“是的。”
亚洛尔德在听见黎格罗这个名字的瞬间背过脸去,把手伸向葡萄酒。这个时期,商人口中的五十人会议的参加者的名字,的确难以
淡然以对。
“不介意到上面去吧?”
女商人指了指上面。当然罗伦斯没有异议。
“这个我拿走了。”
女商人拿起了亚洛尔德坐着的椅子后面放着的铁制水壶,大步流星地走上了楼梯。看她跟亚洛尔德十分亲密,又没有血缘关系,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虽然好奇心让他很想问出口,但此时亚洛尔德的侧脸已经恢复了沉默严肃的旅店主人脸孔。
罗伦斯道了谢,跟着女商人走了。
二楼上空无一人。女商人走到了暖炉跟前,叠起双脚一屁股盘腿坐到了地上。这是已经习惯在狭窄地方站和坐的坐法。如果是兑钱商人的话,说不定一眼看过去就会觉得她是同行。
看来,她的确不是昨天或者今天才开始买卖的。
“呀,果然。这种葡萄酒要是温热了再喝的话实在太浪费了。”
然后,一在暖炉前面坐下来后便轻轻喝了一口水壶里的液体。
不知她一直是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还是故意为之?如果是故意的话,又究竟有着什么目的?罗伦斯思考着也跟着坐了下来。
女商人喝了一口两口酒之后。擦了擦嘴巴,把水壶递给了罗伦斯。
“看你警戒心很重。能不能告诉我理由?”
因为她戴着头巾的缘故,所以罗伦斯看不见她的脸,但罗伦斯的表情,她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毕竟我是四处经商的旅行商人,经常跟陌生人接触。所以养成了这种习惯了。”
说着,他也把水壶放到嘴边喝了一口。的确,这葡萄酒很不错。
女商人从头巾下面凝视着他。
罗伦斯苦笑了一下,只好招供了:
“因为女性的商人实在不多,所以这样的人跟我搭话的话,总会比平时多几分戒心。”
对方似乎因为这句话一瞬间产生了,动摇。_
“……这几年来都没有人能够看穿这一点的说。”
“今天早上我们在旅馆面前擦肩而过了,不是吗?跟我在一起的人以动物般的直觉发现了。”
所谓动物般的直觉,其实应该多少算是动物了,不过如果没有赫萝在场的话,罗伦斯就不会发现这个商人是女性。
“女人的直觉真是不可轻视。虽然这句话由我说出来有点不妥。”
“这个我早已深有体会了。”
女商人听了这句话似乎笑了笑,把手伸到脖子上解开了绑着头巾的绳子,以熟练的动作拉下了头巾。
好了,这个女的长得究竟有多强悍呢?——罗伦斯带着一点好奇心打量她,但是当他看到头巾之下露出来的那张脸的瞬间,完全失去了能够隐瞒自己脸上惊讶神情的自信。
“我叫弗露露·勃兰。不过弗露露这个名字实在没有多少精明的感觉,所以买卖的时候用的是埃布·勃兰这个名字。”
自称弗露露,或者是埃布的这个女商人,十分年轻。
但是,也不至于年轻得光凭青春就能够赚钱的年龄。可以说是正值因为经历过磨练和风霜洗礼而焕发美丽和光辉的年岁吧。具体说的话应该就跟罗伦斯差不多吧。
她的脸散发出一种反射着蓝光的钢一般的气质,这跟她的蓝色眼睛无关,是来自那种历经风霜的感觉。
一头剪短的金发,笑起来的话看上去一定就跟少年差不多吧。
但是脸上没有笑容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仿佛摸一下都会被咬掉手指似的、狼一般凶猛。
“克拉福·罗伦斯。”
“克拉福?罗伦斯?”
“买卖时用的名字是罗伦斯。”
“我是埃布。不太喜欢被人喊勃兰这个名字。还有,只要化一下妆,戴上假发的话,自己看在男人眼中会是什么样子这点我也很清楚。所以也不喜欢被人奉承。”
被她这么一说,罗伦斯把想要说的话吞了回去,闭上了嘴巴。
“可以隐瞒的话我是打算一直隐瞒下去的。”
她指的应该是身为女性这一点吧。
也许是不喜欢被别的人看见,埃布很快便重新戴上了头巾,绑紧了绳子。
以棉布包裹起刀子。虽然有点差距,但是罗伦斯的胸中一瞬间闪过这种感想。
“老子本来也不是那种沉静的人,真要说的话应该算是爱说话的那种,觉得自己还算讨人喜欢的。”
“那种讨人喜欢的地方。稍微会改变一点印象呢。”
虽然不知道理由何在,不过既然对方已经向自己露出了本来面目,也开始侃侃而谈了。那么自己也得奉陪一下。这么想着的罗伦斯于是使用的语气也开始变得轻松起来了。
就算对方是女性,只要不是那种拘谨的大家闺秀的话,也就无需紧张了。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啊。怪不得那个老头子会这么喜欢你。”
“这个实在不敢当。不过,我只和你说过几句简短的话,所以不太清楚你喜欢我的理由是什么。”
“商人不会干一见钟情之类的事情。所以很遗憾,理由不是这个。不过,你的脸倒是长得不错。而我之所以会跟你搭话,纯粹是因为想跟别人聊天罢了。”
看她头巾下面的脸,总觉得她说话的语气有点漫不经心,但是某种地方却跟赫萝很像。
一时大意的话说不定会被她摔得很惨。
“实在是三生有幸。那么请问选择我的理由是?”
“一个是因为亚洛尔德老头子喜欢你。那个老头看人一向很有眼光。还有就是,因为你带着的那个看穿我身份的人。”
“我带着的人?”
“没错。你带着的那个。是女的吧?”
如果长成这样,却让人认为是少年的话,那些自命风雅的有钱贵族们听了一定会很高兴。
不过,罗伦斯明白埃布想说的是什么。
她应该是觉得既然罗伦斯身边带着女同伴旅行的话,那么即使搭话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谈论买卖的话还好说,闲话家常时想要隐瞒作为女人的身份是很困难的。我知道像自己这种人很少有。想要把头巾扯下来的人那种心情,我也明白。”
“虽然很难说这不是赞美,不过我还是想说,要是你取下头巾的话,耶些喝了酒的商人们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埃布吊起左边嘴唇笑了起来。光是这样,就让人为之一振了。
“所以呢,要闲话家常的时候我是会挑人的。而最适合的莫过于皱巴巴的老头子,或者带着女人的人了。”
女商人比妖精还要稀罕。平目的辛苦一定远远超过罗伦斯所能想像的吧。
“不过,带着女人上路的商人很少见。一般来说身边跟着女人的,要么是旅途中的圣职者,要么是流浪技师的夫妇,又或者是旅行艺人夫妇。但是跟那些人聊天的话话题总说不到一块去,很无趣。”
罗伦斯微微一笑。
“关于我的同伴方面,有很多理由。”
“这个我当然不会过问。只是看到你们两个都已经习惯了旅行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因为金钱关系才在一起,所以觉得聊一下天也应该没有问题啦。”
埃布说完之后催促罗伦斯快把水壶递过去。
在没有杯子、轮流喝酒的场合,一个人独占洒壶是很不好的行为。
道歉之后,罗伦斯把水壶递给了她。
“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总不能跑上去突然问一句‘要不要来聊天’吧。所以才会用黎格罗的名字引你过来。不过也不只是幌子那么简单。你不是想见黎格罗吗?”
她从头巾的边缘里面投过来一缕视线,但从罗伦斯的角度基本上看不见她的表情。埃布在谈判交涉方面实在很有技巧。
罗伦斯还是很难把这个当成是聊天,依旧用谈买卖的思考方式回答:
“是的,可以的话越早越好。”
“内容方面可以透露一点吗?”
她同这个到底有什么企图,这点实在不好揣测。
是单纯的好奇心?还是想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样的内容而要见黎格罗之后对此加以利用?又或者说,是想用这个问题来试一下罗伦斯的反应?
如果赫萝此时在自己身边的话还能占上风,但是现在好像被占据先机了。
虽然心有不甘,不过罗伦斯也只能转入防卫模式了。
“我听说黎格罗先生是这个城镇的年代记作家,所以希望他能够把流传在这个镇上的古老传说纪录让我看看。”
有关皮草的事情未免太过敏感了。无法看见埃布表情的现在,说出这个的话实在太危险了。自己没有像埃布一样戴着头巾,所以有所警戒这一点她应该能够一眼看出来吧。
不过即使如此,埃布也似乎已经从罗伦斯的话中嗅出了一点真相的味道。
“还真是奇怪的目的啊。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打听皮草的情报才有此打算的呢。”
“这个当然,我也是商人,要是能得到这种情报,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不过,这件事比较危险,而且跟我同行的人也对这个没有兴趣。”
在埃布面前耍小聪明的话只会引火自焚。
“的确,那家伙的书斋之中有据说继承了好几代的书,堆得像小山似的。而听说他本人的梦想也是每天读这些书。五十人会议的书记这种职务他也一直很想辞退呢。”
“是这样吗?”
“嗯。本来他就不是那种很会应酬的人,但是却刚好处于便于打听会议内容的立场上,不是吗。想要跟他接触的人可以说是络绎不绝。要是你现在直接跟他说想要见他的话,说不定会被他恶狠狠地瞪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扫地出门呢。”
罗伦斯不管怎样露一副感激的样子,随口说了句“原来如此”,不过当然埃布也不可能真的以为他就只是听了就算。
因为埃布似乎有着能够把罗伦斯引见给黎格罗的可能性。
“然后呢,对了,你似乎很在意的事情就是答案。我是在跟这里的教堂做买卖,彼此之间的交情也不浅。而黎格罗这家伙平时也在帮这个教堂写东西。我们两个认识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罗伦斯没有怀疑。
疑心总会无孔不入,在无意识之中产生先人为主的观念,要是让埃布发现了的话就说不定会让她乘虚而入了。
所以,他干脆敞开心胸。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帮我引见,让我能够拜读一下他的纪录,如此一来就真的帮了我的大忙了。”
一瞬,埃布的嘴角动了一下,这应该不是罗伦斯的多心吧。
看来埃布也对这一场交涉相当有兴趣的样子。
“你不问我干的是什么买卖吗?”
“我的同伴并没有问及职业方面的问题。”
跟赫萝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不同,不过对话中同样充满了紧张感。
只是,罗伦斯在心底嘀咕——
很快乐。
“呵呵……”
所以,当他听到像是轻咳一般的笑声时,一瞬间还以为是由自己口中发出的。
“呜哈哈哈。不错,这个真的不错。虽然我原本还多少有点不太看得起带着女人上路的商人,不过跟你搭了话真是太好了。商人罗伦斯。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人中精英,不过起码跟那些一抓一大把的芸芸众生好像有点不同。”
“你过奖了,不过如果要握手的话还请你多等一会。”
埃布轻轻地把嘴巴弯成了笑容的形状。
那笑容跟自己熟悉的某个人实在太像了,忍不住去确认她的嘴角里有没有尖牙。
“应该还不至于紧张到掌心冒汗的程度吧?从刚才开始你就露出一副深不见底的脸。难怪亚洛尔德老头子会喜欢你。”
这个罗伦斯知道只能当作奉承话。
“那么,我不问你做的是什么买卖,取而代之,可以问另外一件事吗?”
埃布的嘴上虽然在笑,但是眼神之中却没有丝毫笑容。
“什么事?”
“嗯,介绍费你准备收多少呢?”
往一个漆黑不见底的井中投下了一块石头。
究竟这个井有多深,底部有水还是没水?
过了一会儿,终于听见声音传来了。
“我不要钱也不要东西。”
原来是干的啊。
罗伦斯想道。但是埃布举起水壶递给罗伦斯,紧跟着追加了一句——
“不过,你会陪我聊天吧?”
回应的声音,比自己想像的要湿润得多。
罗伦斯脸上的表情消失了,用冷淡的目光露骨地打量着埃布的脸,思考着地说的这番话。
埃布笑着耸了耸肩膀。
“你还真是聪明啊。不用担心,我这可不是说谎。也许你会觉得奇怪,但是对于我来说,能够不隐瞒作为女人的身份聊天的人,尤其是商人的话,可以说比利马金币还要稀罕啊。”
“那么也就是说跟留米奥尼金币相比的话价值很低咯?”
看说笑时的反应就能知道这口井有多深了。
埃布似乎理所当然地知道这一点。
“我是商人,不管哪一种,钱总是最重要的。”
她毫无顾忌地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罗伦斯也跟着笑了。
如果是跟她的话,应该能够闲聊上一个晚上吧。
“不过,你的同伴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点倒是不太清楚。可以的话,单独和你聊比较好。毕竟被人在旁边赌气瞪着的话,酒也会变得难喝。”
赫萝曾经有因为这种事而嫉妒过吗?罗伦斯不禁在记忆中搜索起来。
遇到托羊女诺尔菈的时候她似乎很不爽,不过罗伦斯觉得这说不定是因为诺尔菈是牧羊女的关系。
“我觉得这个应该不可能发生。”
“是吗?女人心,海底针啊。而且女人的思考方式根本就没有道理可循。”
罗伦斯的嘴巴不禁张成了一个“O”形。
看见他这个样子,埃布小声地哼了一声。
“算了,我来这里是做生意的,时间也不多,不过如果腾得出时间来的话希望你能跟我说说话,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
“爱说话,也善于交际。”
如此反击之后,埃布用嘶哑的声音笑得双肩抖动,宛如少女一般。
“嗯,说得对。”
不过,虽然语气有点轻浮,但听起来却显得相当真挚。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成为商人,但是以女人的身份在充满欲望漩涡的商人世界中打滚,她的经历应该不是一般人能够想像的吧。
罗伦斯从水壶中喝了一口葡萄酒,故意回头望了身后通往三楼的楼梯一眼后,回答道:
“只要做的事情不至于惹我的同伴嫉妒的话。”
“哦哦,这个条件还真是不容易啊。”
然后,两人以商人特有的风格无声地笑了。
应该要到黄昏时分会议才会结束,由于埃布自己还有事要办,无法同行,所以她说会先跟黎格罗的家人通传一声。
于是,过了中午之后罗伦斯稍微休息了一下,然后带着赫萝离开了旅店。
黎格罗的家据说在小镇中心的偏北区域。
这个区域中的房子地基和一楼都用石头铺砌,十分漂亮,看来居住在这里的人应该比较有钱,但气氛却出乎意料的不怎么好。很多房子都用木材进行了扩建,突出来的墙壁夹着道路,在头顶上碰撞挤成一堆的感觉。
看来这个区域以前应该是有钱人住的,后来随着岁月流逝渐渐没落了。
代代富裕的人对于花钱这种行为本身并不觉得有多大乐趣,但是暴发户就不同了。
只要有钱,他们就会想方设法摆出来让人看,于是不断竞争、扩建房屋。
只是,扩建本身不是问题,但却会让整个区域的景观为之失色,那昏暗的路面上弥漫着阴湿的气氛,仿佛野狗和乞丐随时都会出现似的。
如此一来,真正有钱的人就会渐渐离开这里,建筑物的价格也会不断贬值,整个区域的素质也会下降。
以前,这里住的应该都是钱行或者中坚商会的老板吧。
现在据说住的都是技师的徒弟或者露天商贩之类。
“不过这条路还真窄啊。”
用石头铺就的路面因为两边建筑物的重量而压得起伏不平,石头也缺了不少,也许是给生活穷困的人卖掉了吧。
缺了石头的坑坑洼洼中积满了水,那种阴湿的气氛更浓了,而狭窄的道路更让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渗入心肺。罗伦斯无法与赫萝并肩而行,而且要是有人迎面而来的话,看来也只能把身体贴在墙上回避了。
“的确是不太方便行走,不过我倒是喜欢这种邋遢的地方。”
“呵——”
“有种经历过漫长岁月冼礼的感觉对吧?就像刻满了伤痕的工具一样,形状会慢慢改变,最厉变成独一无二的东西。”
回头看了看赫萝,只见她正一边摸着墙壁一边走着。
“就跟河流改变形状差不多吧。”
“……很遗憾,这个例子我不太懂。”
“哼。那么……人的心之类如伺?是叫做灵魂之类的吧?”
例子突然变得跟自己这么贴近,罗伦斯的头脑一时转不过弯来,不过还是回答了一句“对”。
“如果
能够取出来,眼睛能够看见它的形状的话,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一点点地被削平,一点点地被磨蚀,又一点点地被修复,最后一看就知道这是我。就是这种感觉。”
说着,一个大水坑把两人前进的路挡住了,罗伦斯先大步迈过,然后回头向赫萝伸出了手。
“请。”
刻意故作殷勤地说完后,赫萝也高傲地伸过手去,轻盈地一跃而起,跳到了罗伦斯的身边。
“要是能够把汝的灵魂取出来的话——”
“唔?”
“一定有不少地方已经染上了咱的颜色了吧。”
笔直地抬头看着罗伦斯的赫萝那琥珀色的眼眸中,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成份。
也就是说,已经没有什么新鲜感了吧。
罗伦斯耸了耸肩,迈步向前走去。
“与其说是染上了你的颜色,还不如说是被你毒害了吧。”
“如果是的话,那也应该是剧毒。”
赫萝快步经过他身边,回过头来得意地说道:
“毕竟,咱的笑脸让你一下子就投降了。”
每次都会想到这个啊。罗伦斯不禁佩服之余,应了一句:
“那么,你的灵魂又是什么颜色?”
“什么颜色?”
赫萝反问道,没有回答,径直朝前走去。从她身后看去可以看得出她的速度明显减慢,头微微侧着,似乎是在思考。罗伦斯很快就追上了她,不过因为道路过于狭窄的关系,无法并排走,所以只好从她身后探头打量。
只见她正弯着手指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什么。
“哼。”
然后,发现罗伦斯正在偷看自己的手上动作时,赫萝抬起脸看着正从后方伸头过来的罗伦斯。
“有很多颜色啊。”
“……呵……”
一瞬间不知道她所说的真意到底是什么,不过很快他就知道,那是指罗伦斯的恋爱经历。
毕竟赫萝活了那么长时间,也应该会有过一两次恋爱才对。从她那说话的技巧来看,对方是人类的次数也应该不少。
赫萝一停下来路就会被堵死,所以罗伦斯轻轻推着赫萝那小小的背,示意她向前走。
赫萝很听话地迈步走了起来。
由于两人经常是并肩走,很少看到她的背影的关系,从这个角度看她颇有新鲜感。
她的背影十分瘦小,虽然衣服穿得很厚,但还是能够看出线条的纤细。步伐并不大,而且现在走得也不快,所以很适合用娴静来形容。如果此刻她的背影再露出一点寂寞的感觉的话,就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抱紧她,抱着她的感觉一定很柔软吧。
也许这种就是所谓的诱发保护欲的类型吧。
罗伦斯想着,脸上不禁露出了苦笑。然后,突然心中涌起一个疑问——
赫萝刚才在数手指,那么到底有多少个男人拥抱过她那瘦小的肩膀?
那个时候的赫萝,脸上究竟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会高兴地眯起眼睛撒娇吗?又或者抖动着耳朵,难以掩饰心中的喜悦似的摇着尾巴?
拉着手,拥抱着肩膀,赫萝也不是小孩子了……
罗伦斯在心中暗自嘀咕。
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别人?
“…………”
想到这里的一瞬间,罗伦斯不禁慌张起来,把这种想法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一种带着丑恶色彩的火焰,猛地在胸中的深处腾起。
心跳变得异常剧烈,就跟差点从悬崖上掉下去似的。就像以为火已经熄灭,于是伸手去摸炭,却一不留神被烫了个大疤——此刻的惊愕,可以用这个来形容。
赫萝弯着指头数着。
明明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看着赫萝的指头每弯下去一根,自己的心中就好像哪里被折断了似的,最后,这种奇怪的感觉就演变成怒气了。
这种感情不可能会弄错。
漆黑的独占欲。
连自己也不禁觉得惊讶。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么任性自大的生物。
虽然自己从事的是商人这种把欲望具体化的职业,但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这种想法的罪孽深重,不是“只希望自己有钱”这种能够相提并论的。
“那么,汝反省了没有?”
所以,当赫萝回过头来以轻蔑的目光看着他时,比任何圣职者的诱导和说教都更为有力。
“……什么都给你看穿啊。”
心沉重得好想干脆一屁股坐下去。
所以罗伦斯回答的语气也相当疲倦。赫萝出乎意料地露出尖牙笑了起来。
“因为咱也一样啊。”
“谁让汝跟那种完全没有半点女人味的人说得那么高兴,高兴得什么都忘了似的。”
说完,赫萝的脸一下子生起气来。
她生气的样子罗伦斯已经见过好几次了,不过这一次是最难看、凶狠的。
罗伦斯不禁在心中嘀咕。赫萝可是贤狼啊。
“作为一个商人,跟她说话很有趣。不知道这么说你接不接受?”
还是先找个借口看能不能敷衍过去。
赫萝停下了脚步,等到罗伦斯跟了上来之后又再向前走。
“汝是不是想咱问——咱跟赚钱哪个重要?”
这一句话,在独自经商的旅行商人最想女人对自己说的话当中,应该能够进入前三句之内吧。
而且,应该所有商人都会为这句话冥思苦想。
罗伦斯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本来,咱生气的理由跟汝所想的完全一样。这可以说是十分任性而又幼稚的想法。不过,咱们有智慧和语言,能够互相倾吐了解。所以咱不会生气。”
赫萝是经验丰富的贤狼。
刚刚才开始碰剑的罗伦斯跟相当于用刀老手的赫萝对战,自然是没有赢得了的道理。
在自己那贫乏的词汇之中找了一会,结果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字句。
“我知道是我不好。”
“真的?”
跟赫萝说谎是没有用的。
“真的。”
罗伦斯回答了,但赫萝没有回头。
他开始担心,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不是偏离了正确答案。
赫萝依然静静地朝前走去,不久,眼前出现了一个分叉点。根据埃布告诉自己的路线,遇到路口应该往右拐。
虽然气氛有点尴尬,但是看到赫萝停着不走,罗伦斯于是开口了:
“这里转右。”
“哼。”
然后,赫萝转过身来。
“这里就是分叉路了。”
什么分叉路?——这个罗伦斯没有问。
看来这里就是第一关了。赫萝的右边眉毛稍微动了一下。
“汝打算怎么样收拾你那任意妄为的独占欲?”
你问我这种像圣职者似的问题干吗啊?——罗伦斯一瞬间真想这样抗议。
理论上而言,这种感情实在太过任性太过丑陋,所以抹杀它也是理所当然的。但自己的心声却在说——这样的感情又怎么抹杀得了?
罗伦斯用苦涩的表情回看着赫萝。
不过,同时他也在想——
对方毕竟是贤狼。不可能因为一时心血来潮而问出一些会让别人进退两难的问题。
也就是说,就算对大众而言不是正确答案,赫萝也或许会把它当作正解来接受。
怎么做才能找到这个答案?
罗伦斯开始思考。
赫萝刚才说过,自己的心情也是一样。
那么,正确的答案应该就在罗伦斯眼中的赫萝身上吧?
对于自己而言以为绝对无法解开的困难问题,别人却一眼看出答案,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赫萝自己也许正在为要怎么样处理来自独占欲的这股嫉妒心而烦恼也说不定。
而且,赫萝会不会也希望得到能够收拾这种心情的方法?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上一想,答案就会呼之欲出。
罗伦斯张开嘴巴,感觉到赫萝马上有了反应。
“我的回答是,这种感情根本无法收拾。”
静静的湖面之上,产生了一丝涟漪。
要让赫萝的这种表情重新染上光彩,还需要再投下一颗石子。
“只是,它会带来自我厌恶。”
针锋相对,或者反过来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都应该不是正确答案。
如果这个问题不涉及自己,而是放在赫萝身上的话,那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不过作为独占欲的对象,自己还是觉
得蛮高兴的。
因为说到底,独占欲就是希望对方只属于自己的愿望,只要程度方面不太过分的话,被投以这种感情的人不可能不高兴。
所以罗伦斯才会选择这个答案。赫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即使如此,罗伦斯还是没有移开视线,因为他觉得,这应该是最后一关了。
“哼。那,往右走是不是?”
不过,当赫萝笑着问他的时候,他还是呼的一声舒了口气,放下了心头大石。
“可是……呵呵。”
“什么啊?”
“独占欲和自我厌恶吗。原来如此。”
赫萝笑着露出了尖尖的牙齿。
就在觉得这样子的她不太自然的瞬间,赫萝开始走向右边的小路,罗伦斯却没能紧跟着走上去。
“怎么了?”
赫萝回过头来,仍然是一张笑脸。
如果,罗伦斯所说的答案能够让赫萝满足的话,她应该不会露出这种表情才对。罗伦斯原来想像的,要么是松了一口气的安心笑容,要么是完全没有兴趣的黑脸。
那么现在的这种表情一般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罗伦斯感觉到自己的脸又开始红起来了。要是天天这样子一天红几次脸的话,恐怕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变成一副关公脸了。
“呵呵呵,汝发现了吗?”
赫萝笑着走了回来。
“汝一开始因为问题的难度而大为苦恼,然后换了个角度去想,最后找到了答案,这些全部都可以从汝的脸上看出来。不过,稍微想一下就会明白了。当有人找自己商量事情时,自己认为正确的答案。其实就等于内心希望对方能够那么做。那么也就是说?”
没错。
也就是说,赫萝不是为了解决自己的烦恼而等待罗伦斯的答案。
赫萝其实是诱导罗伦斯把自己头脑中所想的东西拉出来,才会如此问他。
“嫉妒的同时却为此苦恼,汝希望咱这样吗?而汝打算充当的,是向这样的咱伸出援手这种角色吗?那么咱只要惹人怜爱地哭泣,厌恶自己,然后依附着汝伸过来的温柔的手就行了对吧?”
“咕……”
所谓连心也被挖了出来,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受到侮辱的少女想要双手捂着脸的那种心情,他现在打从心底里理解了。
有着尖锐牙齿的狼轻轻闪到了罗伦斯的身边。
不过,从头到尾赫萝都没有打趣他的意思,这点让他总算没有那么难受。
到了这个地步,罗伦斯也终于明白了。
她说嫉妒自己跟埃布说话这点是真的,这就是她的报复和消愁方式。
“哼。好了,走吧!”
也许是从罗伦斯那完全不会掩饰表情的脸上看穿了他所想的事情了吧,赫萝急急忙忙拉着罗伦斯的手走了起来,仿佛要阻止他继续想下去似的。
既然自己已经被她这样子整过了,赫萝的心情应该会因此而好起来,而跟埃布两个人以商人的身份谈笑风生这件事,她也应该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只是,也不能说不后悔当初的大意疏忽。
因为,罗伦斯的愿望就这样赤裸裸地被拉到太阳底下来了。
“我说,汝啊——”
向右拐的路还是老样子,肮脏狭窄,但是比刚才要宽上一点,能够容纳他跟赫萝两个人并排走了。
于是,理所当然地跟他并肩而行的赫萝也理所当然地用一如平常的语气开口了。
“接下来咱要问的问题,目的纯粹是为了作弄汝而已。”
就算她事先这样打好招呼,罗伦斯也只是一只待宰的兔子而已。
“想听咱到底数了多少个人吗?”
接着,赫萝以满脸天真无邪的笑容挥下了足以宰牛的屠刀。
“我再次充分认识到自己的心到底有多纤细了。”
伤痕累累的罗伦斯光是回答这句话已经筋疲力尽了。不过这似乎颇合赫萝的心意。
她抱着罗伦斯的手臂,脸上写满了满意两个字,看来虐待欲已经得到了充分的满足了。
“在汝那纤细的心变冷变硬之前,要好好用咱的爪子给汝多抓点伤痕才行啊。”
罗伦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定定地俯视着赫萝的脸。
就在他身边的赫萝的脸,难以置信地竟然笑得像一个因为恶作剧而高兴的少女一般。
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恶梦,都会有醒来的一刻。
按照埃布告诉他的话来看,吊着一块青铜看板,上面雕刻着三只脚的鸡的那座房子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找到了之后,赫萝终于放弃了猎食。
“好了——”
首先开口的是罗伦斯。他的声音中透着羞耻、不甘,语气显得格外颤抖。
“听说是个难以相处的人啊,慎重点好。”
还没有等罗伦斯放开手臂,赫萝已经跑了出去,“嗯唔”一声点了点头。
“跟汝那让人心旷神怡的、做梦似的对话已经结束,要回到无趣的现实上来了啊。”
她那小声的自言自语让罗伦斯分不清真假,于是罗伦斯也还以颜色,小声地说了一句:
“那么回到旅馆里去再睡一会儿如何?”
“唔……这个主意说不定不错。当然,临睡前要数的不是绵羊的数目……”
要论捉弄人的话,赫萝略胜一筹。
不过看她老是提这个话题,罗伦斯也豁出去了,问道:
“那么,究竟是多少个人?”
虽然不想知道得太过详细,但是说不想知道是骗人的。
既然赫萝不断拿这个话题来开唰的话,说不定数目根本为零。
要说自己不希望这样,那也是说谎。
只是,赫萝没有开口回答他的问题。
她挡住了所有表情,一动不动。
她此刻的脸就像从没有被人触碰过的无垢洁净的人偶。
当发现她这张脸只不过是演技的时候,罗伦斯直觉上觉得自己根本赢不了她。
“看来男人,尤其是我,真是愚蠢的生物啊。”
罗伦斯这么一说,像是复活了的赫萝搔痒似的侧着头,笑了。
黎格罗的屋檐下吊着的三脚鸡,据说是很久很久以前预测这个雷诺斯镇旁边的罗姆河将会泛滥的鸡的雕像。
教会方面说那是神的使者,但是根据传说方面,是利用星辰月亮太阳的位置,也就是当时已有的天文学纪录预测出来的。
之后,这只鸡就成了活用知识的象征。
黎格罗的家族代代担任年代记作家,之所以会以这只鸡为装饰,应该是希望自己所记录的这些枯燥无味的知识,有一天能够成为指示出通往未来道路的路标吧。
罗伦斯敲了敲门上镀了银的把手,轻轻咳嗽了一声。
虽然埃布应该已经事先联络过了,不过连那么善于交际的埃布也说他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罗伦斯自然十分紧张。
跟在他后面无所事事的赫萝,让他感到心里踏实了许多——虽然承认这有点窝囊。
不过,之前之所以会被埃布说得无法反驳,也许就是因为跟赫萝相遇之后自己动不动就会这么想的缘故。遇到赫萝之前,能够依靠的,当然只有自己一个。既有绝对不会输的气概,也有输的话就完了的这种恐惧。
又能够依靠的同伴,这究竟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不管什么时候,门慢慢打开,直到能够看见门另一边的人的脸,这段时间是最为紧张的。
渐渐打开的门的另一边,满脸胡子略显老态的男人……
并没有出现。
“请问是哪一位?”
开门出来的人拿出乎意料的打扮虽然让罗伦斯吃了一惊,不过倒不至于是那种会让他紧张的类型。
年龄应该就在二十岁左右吧。身穿修道服的修女,额头被薄薄的布整齐地覆盖着,以黑色为基调的打扮十分清丽脱俗。
“我们是埃布·勃兰小姐介绍过来的。”
“啊,恭候大驾,请进。”
罗伦斯故意没有自报家门,不知道是这个修女太好人了,还是埃布深受信赖的关系,竟然就这样被带了进去。
罗伦斯无法判断缘由,只好让她带路,跟赫萝一起走进了房子。
“请坐在这里等一会儿。”
一进房子的门便是客厅,木地板上铺着退了色的地毯。
家具都是上品,不过经过漫长年月的冼礼,已经变成了焦糖色,由此可知这座房子的主人很久以前就住在这一带了。
由于罗伦斯
第一次见过的被称为年代记作家的人种是异教徒的城镇克梅尔森的迪亚娜,所以原本他所想像的是一个更为凌乱的房间,但是这房子却出乎意料的清洁整然。
放在墙边的架子上没有放书,而是放了一些布偶和刺绣作为装饰,另一个比较新的架子上放着一个女性也能轻松拿起的圣母石像,旁边则挂着蒜头和洋葱。唯一能够显示出这里是年代记作家的只有整整齐齐地放着羽毛笔和墨水瓶子,以及应该是装着吸干墨水用沙子的小盒子。以及很有作家感觉的羊皮纸和纸束正静悄悄地放在不太引人注目的角落里。
不知道赫萝是否也有同感,只见她也有点意外地打量着房间。
而且一般家庭的话,不可能有打扮得似乎马上可以出门宣教的修女进驻。
圣母的石像以及雕刻着三脚鸡的牌子方面,有多少剩余钱财的虔诚信教家庭的话,也许还算正常。
“让你们就等了。”
因为听埃布说过黎格罗是个相当难相处的人,所以罗伦斯还以为他会有心刁难让自己等很久,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见到。
修女以和善的笑容和柔和得如同煮融了汤汁似的举止给罗伦斯他们带路,穿过跟客厅相连的走廊,走向里面的房间。
虽然赫萝的装扮看上去也像个修女,但是跟真正的修女那斯文优雅的举止有着根本性的不同。要是被赫萝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的话肯定会生气——刚这么一想,脚就被踢了一下了。
明知道她只不过是根据自己的细微反应擦觉到这一点而已,但罗伦斯却总觉得好像自己背上的纽扣被解开,心中的想法被人直接看到了似的。
“黎格罗先生,我们进来了。”
就连这嗵嗵嗵的敲门声也像是优雅地打破鸡蛋的声音一般悦耳。
而且,从那鸡蛋之中会出现什么颜色的蛋黄,还是未知之数。
罗伦斯立刻整理思绪,待门的另一边传来一声浑浊的回应之后,伸手推开了门,进入房间。
下一秒,哦~的一声发出感叹的,是赫萝。
罗伦斯已经因为过分的惊讶,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呀,这还真是令人高兴的反应啊。梅尔塔,你看,他们都很惊讶呢!”
年轻而有张力的声音在房间之中回响,被称作梅尔塔的修女发出了像铃铛滚动似的清脆笑声。
打开门之后看到的房间果然跟迪亚娜的旁间一样,十分凌乱。
但是,这种凌乱是经过精密计算的。该怎么说呢。就像在洞窟之中向着透光口一般,一进门正面看见的是堆成一堆的书籍和资料,一只巨大的木制鸟模型从天花板上吊下来,另一边的墙壁整面都是玻璃,可以看见外面铺洒着耀眼阳光的葱郁庭园。
“哈哈哈,很厉害对吧?我想了很多办法,才让这里成为一个四季绿色不绝的天堂的啊。”
如此说着露出自豪笑容的,是身穿领子打理得十分平整的衬衣,穿着没有一丝皱纹的裤子,有着栗色头发的贵族一般的青年。
“我已经听弗露露说过了。听说有人要我帮一个奇怪的忙。”
“……这个、真是谢谢了……我是罗伦斯、不、是克拉福·罗伦斯。”
好不容易终于回过神来的罗伦斯恢复了一贯的神态,握住了黎格罗伸出来的手,但是眼睛总是情不自禁地往那壮观的庭园里瞟。
这个被建筑物围绕着的秘密花园,从道路那边绝对看不见。
秘密花园这种形容实在过于陈腐,但是脑中却只想得到这个词。
“我的名字是黎格罗·迪德里。”
“你好。”
然后,黎格罗的视线移到了赫萝身上。
“啊,这是跟我同行的……”
“赫萝。”
赫萝即使跟陌生人见面也绝对不会紧张害怕,而且还似乎能够一瞬间知道应该怎么做对方才会高兴。
听到她这种摆架子的自我介绍,黎格罗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高兴地拍起手来,要求握手。
“好了,自我介绍已经结束了,而且光是称赞我这引以为傲的庭园就已经有够让我满意的了。那么作为谢礼,我应该帮你们做些什么才好?”
商人之中有时候会有些人表里不一的程度让人吃惊,而黎格罗看起来也不能断定是不是那种人。
不过,只见细心地为罗伦斯他们拿了两把小椅子过来的梅尔塔微微笑了一下,应该他平时也是这个样子的吧。当然,这是说如果轻轻点头后离开了房间的梅尔塔不是骗子的话。
“我想或许阁下已经从埃布·勃兰小姐那里听说了,我们此行来是希望能够看一下有关流传在这个城镇之中的古老传说记录。”
“呵呵。原来这是真的啊……弗露露……啊啊,商人们都喊她埃布对吧。因为她的个性比较爱作弄人。所以一跟人亲近起来就会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罗伦斯笑了笑,表示理解。
“黎格罗先生你之所以不是留着满脸长胡子的严肃隐修士,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对吧?”
“哈哈哈,看来她又胡说八道了。不过,她所说的所谓隐修士倒不至于完全不靠谱。因为最近我都极力避免跟人会面呢。这个就跟讨厌见人的古板老头子一样。”
他说着声音突然变得低沉,笑脸之下的冰冷表情也一闪而过。
毕竟他担任着这个镇上名利双收的人集中举行的五十人会议的书记职位,就算有这么一面也不足为奇。
“我也是外地商人,前来拜见没有关系吗?”
“嗯。现在正是时机。也许该说是神的指引吧。你看这件衣服,是不是很像走在葬仪队伍前头作引导的小孩?刚刚在会议上终于有了结论,所以提早闭会了。”
如果他说的话是真的那的确可以说是神的指引。不过会议的结论总结还真是快啊。罗伦斯在心中想道。
按照亚洛尔德的推算,应该要延迟到春天的。
难道是有人强硬地作出了决定吗?
“呵,真不愧为那个倔强丫头介绍来的商人,还真是一点不大意啊。”
心中正在想的事被看穿了吗?——一想到这里就慌慌张张掩饰的人,绝对属于三流货色。
罗伦斯现在身边正站着能够真正看透人心的赫萝。
对方是真猜中还是假看透,一看就知道了。
“咦?”
所以罗伦斯装出一副无知的样子想搪塞过去,不过黎格罗依旧是笑容满脸。
“净是些虚虚实实的交锋的话实在不太容易把握。反面的反面就是正面了。”
难道自己知道他未必能够看穿自己,所以装聋作哑的战术被看穿了吗。
罗伦斯很有自信不会那么容易被人看穿,但是黎格罗的眼睛虽然在笑,目光却变得异常锐利。
“因为我毕竟是在五十人会议之中担任书记一职的啊。一次过能够看出好几个人的表情变化。就算看罗伦斯先生你的表情猜不出来,只要再跟你旁边的这位一起考虑的话,答案就会自然而然地浮出水面了。”
罗伦斯的嘴角不禁露出了笑容。就算并非著名商人,这个世界还是会有这种人存在。
“哈哈哈。就跟余兴节日差不多,如果我是心怀恶意的话,就不会亮出底牌了。而且,就算看穿对方的真意,我也无法把自己的要求传达给对方。那样的话不就失去作为商人的资格了吗?”
“……真的很遗憾……”
“所以在女性当中也不太受欢迎啊。”
的确,这种能说会道的技巧跟商人是有一点不同。罗伦斯笑着耸了耸肩。
黎格罗像出入宫廷的诗人一般妙语连珠的时候,手也动了起来,从桌子的抽屉之中取出一把钨钢制的钥匙。
“古老的书全部都放到地下了。”
他轻轻甩动钥匙,作了个手势,走向里面的房间。
罗伦斯在跟着黎格罗迈步之前,把视线投落到身边的赫萝身上。
“他说反面的反面就是表面。”
“想不到他竟然连咱的表情也注意到了……”
“这样的技巧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也许是众人自顾自说话的会议之中不得不把所有发言正确地记录下来这一点,让他学会了这种技能吧。
因为要掌握哪个人说了些什么,掌握其表情是最快的方法。
“不过,没有恶意这一点应该是真的吧。像个孩子似的家伙。不过如果身边有个能够掌握这种技巧的人在的话,就可以不必劳心劳力,能够每天过得悠哉游哉了。”
赫萝那恶作剧似的视线投了过来。
由于罗伦斯偶尔会因为误解或者理解上的差异而跟赫萝吵架,所以她的视线让他觉得犹如针束刺在胸一般不自
在。
“你不管什么时候都充满恶意啊。”
罗伦斯说道。赫萝没有回答,自顾自跟着黎格罗走开了。
一楼的地板和墙壁都是木造的,但地下的仓库却全部采用石头砌成。
特列欧村里的地下室也是石造的。也许对于重要的地方,人总是希望能够用石头围起来的吧。
不过,为了隐藏而建造的地下室和为了收纳东西的仓库,毕竟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天花板很低,罗伦斯轻轻举起手就能碰到,到处摆满了高度刚好从地板到达天花板的书架。
而且书架上的书籍都按年代和内容贴上了标签,编上了号码。
装订方面十分简陋,跟在特列欧村里看到的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不过似乎管理方面却花了很多心思,。
“这个镇上经常发生火灾吗?”
“有些时候会。如你所见,祖先们似乎很害怕火灾的发生,所以才把它们放到了这种地方来。”
梅尔塔已经在入口处拿着一个小小的烛台等着了。刚才在那间可以看见庭园的房间中明明没有看见她的,也许是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所以提前准备好了吧。
赫萝正在梅尔塔的带领下找着想要看的书。
由于动物油点起的火和烟会让书变质,所以梅尔塔手上拿着的是高价的蜜蜡。
看起来似乎十分香甜的灯火在书架的阴影中一闪一闪地跳动着。
“对了——”
两个男人在一旁等着似乎有点无聊,于是黎格罗丌口了。
“我没有什么忍耐力,所以请恕我直言了。为什么你们要找那些几百年前的传说呢?”
他没有问自己跟赫萝的关系。从中可以看出黎格罗这个人的兴趣所在。
“她想要寻找自己的起源呢。”
“起源?”
看来他虽然有着就算是稀世绝代的大商人也比不上的洞察力,但是轮到自己的时候就不知道怎么掩饰了。他十分惊讶地解开了环绕在胸前的双手。
“因为某种原因,她正在寻找能够回归故乡的指引。这就是她的目的。”
只要把事实省略一点说出来的话,听的人就会根据自己的自由想像来补充不足的部分。
这样的话就能在不说谎的情况下,让对方的目光远离真相。
黎格罗也似乎中了他的圈套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们是要北上了?”
“是的。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具体的地方,她只是凭着知道的传说在找寻目的地。”
黎格罗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应该会把赫萝解释为在北方被抓之后价卖到南方去的奴隶吧。据说北方的小孩会比南方的长得强壮而且诚实。有些没有孩子或者唯一的子嗣身体病弱的贵族,为了防止自己的家产落入亲戚之手,很多都宁愿买个养子来继承。
“这个镇上也经常会有北方的孩子过来呢。要是能够平安无事回到故乡的话,那是最好不过了。”
罗伦斯没有怀疑,无言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然后很快,赫萝就抱着五本看中了的书出现在书架的阴影里了。
“你还真是有够贪心的啊。”
罗伦斯惊讶地说道。梅尔塔笑着代替赫萝回答:
“这就是全部了,我想一次过拿出去会好一点。”
“原来如此。好了,拿几本过来吧,要是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话就罚你三天没饭吃。”
黎格罗听后不禁笑了。结果罗伦斯把赫萝手上的书全部接了过来,抱着回到了一楼。
“本来是想说希望你们能够在这里读的。”
黎格罗看着梅尔塔小心翼翼地包起那些书,说道。
“我很信任弗露露,所以对于弗露露信任的罗伦斯先生你,也非常信任。但是你周围的人是否如此,这个实在很难说……”
要是外地的商人突然前来的话,一定会被怀疑吧。
“是的,这个我当然也明白。”
“不过。要是掉了烧了丢了卖了的话,就罚三天没饭吃了哦。”
就算这个是笑话,罗伦斯也笑不出来。虽然罗伦斯平日总喜欢把什么都换算成金钱来计算,但是这些书的价值不是金钱能够衡量这一点,他还是了解的。
罗伦斯点点头,把手放到了包裹上。
黎格罗的笑容犹如少年一般纯真。
埃布就是因为他的这种地方,才会打开心窗的吗?
“那么,读完之后请把它们还回来。就算我不在,梅尔塔也会在这里的。”
“知道了,那么我借走了。”
罗伦斯以视线行了个礼,黎格罗以笑脸相答,然后向赫萝温柔地挥了挥手。
也许就是这种地方让人觉得他不像商人,而像个宫廷诗人吧。
赫萝满足地也跟着甩了甩手。
“手上没有行李的话,甩起手来也很轻松吧?”
从带路到拿行李,全部都是罗伦斯一个人做的,简直就跟仆人差不多,就算这样子稍微讽刺一下,赫萝也应该不会放在心上吧。
虽然罗伦斯心里这么想,但是赫萝却很快提出了反驳:
“要是不想被咱甩的话,汝就要注意说话的口气了。”
扔下来这么一句之后,赫萝便自顾自蹦蹦跳跳地走了出去。看着她的背影,罗伦斯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恨意。
不过,要是两人感情不好的话,就根本不会有像这样子的对话了。这种事情罗伦斯还是很清楚的。
问题是,赫萝从来都不会称赞罗伦斯一下。
“猪的话,怂恿一下也能让它爬上树。男人的话,怂恿一下反而会得寸进尺。”
抗议很简单就被封住了。
也许无法完全否定这点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明明没有什么肚量还要生一肚子气。”
罗伦斯说了这么一句,赫萝故意拍了一下手,咔咔咔咔的笑了起来。
把书放到了旅馆之后,按照之前说好的,晚餐要吃赫萝喜欢的东西。于是两人进入了一家随便挑选的酒馆,赫萝点了一个烤乳猪。
用铁串从乳猪的嘴巴穿进去,从肛门穿出来,放在猛火上一边转动着一边烤,偶尔往上面涂上一点树果上采来的油,放上去再烤,不断重复。这种过程虽然很有趣,却也很花时间。
好不容易烤完之后,往乳猪的嘴巴中塞入香草,整个放到了一只大碟子上。乳猪的右耳已经被人用小刀削去,据说这样会带来幸运。
一般这道菜都是五六个人走在一起庆祝的时候才会点的,所以首先罗伦斯点菜的时候,负责他们这一桌的女孩子吓了一跳,然后当乳猪烧好之后端上来的时候,周围的男人们也发出了混杂着感叹、羡慕、嫉妒的“哦哦~”的叫声。
接着,看到第一个对着乳猪啃起来的人竟然是赫萝之后,又不由得发出了“啊…………”的一声同情的叹息。
对于带着美丽少女上路的人,一般人都会投以敌意的目光,但是当知道养这个少女需要花费大量金钱时,就会立刻打消心中的嫉妒心。
由于赫萝不会自己切肉,所以罗伦斯只好动手帮她切,但是却懒得去切自己的那份,所以只切了一点烧焦的皮吃了起来。
虽然树果油的香气十分诱人,很美味,但是咬起来最为香脆的左耳已经给赫萝拿去了。跟肉最相配的不是啤酒而是葡萄酒,当然这也是一笔不少的开销。
赫萝开始大快朵颐起来,美丽的亚麻色头发从帽兜的缝隙之中滑落,沾上了乳猪的油脂,但是她却毫不在意。也许这就是真正的“狼”吞虎咽。
结果。用不了多少时间,一只乳猪就变成了一堆骨头了。
当赫萝把最后一块大腿骨也舔完了之后,店中响起了一阵掌声。
但是赫萝仍然没有半点在意的意思,把手指上粘着的油脂舔干净之后灌下了葡萄酒,然后夸张地打起嗝来。看着她那奇怪的派头,店中的醉鬼们不禁发出了感叹。
仍然对周围毫不关心的赫萝,隔着已经面目全非的乳猪遗骸跟罗伦斯四目相对,向着罗伦斯露出了微笑。
她想说的应该是多谢款待的意思吧。不过虽然已经摆平了乳猪,她似乎还是没有满足的样子。
不,也许是为了准备下一次饿肚子时的预备粮食吧。
看到她的这种笑容就让罗伦斯想起这次钱包的大出血,头不由得痛了起来。不过这次就算了吧。自己已经放弃了从赫萝的牙下面逃开。只能继续当预备粮食,只要她不把自己埋在巢穴里然后忘得一干二净就好。
之后两人休息了一会儿,付了足足赚了十天之后才存下来的金额之后离开了酒馆。
也
许是因为这个城镇上皮草的买卖盛行、所以动物油也充足的缘故吧,回去的时候发现晚上路边的灯火要比其他的城镇多一些。
和白天不同,所有人说话都把脸凑近,尽量压低声音,走路的时候也非常安静,仿佛用力一点都会让飘摇不定的暗淡灯火熄灭似的。
赫萝似乎因为啃光了一只乳猪而十分满足,脸上露出像做了好梦而打从心里笑出来的笑容慢慢走着。
当然,为了不走散,两人的手正紧紧握着。
“…………”
“咦?”
赫萝似乎说了什么,罗伦斯于是反问。只见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说,这夜晚很美。”
赫萝迷迷糊糊地看着地面说道。这个罗伦斯当然也赞成。
“不过,要是这样的夜晚一只持续下去的话……我觉得自己会崩溃的。”
只要持续一个星期,钱包就会被掏空,脑袋之中的东西也会融掉也说不定。
赫萝似乎也同意。
她小声地在喉咙中笑了起来。
“因为是盐水嘛。”
“?”
“是甘甜的、盐水……”
是她喝醉了,还是在说什么双关语?本来想反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此刻的周围十分静谧,仿佛一开口就会破坏这恬静的气氛。结果,罗伦斯没有问,就这样一直到了旅馆。
住在镇上的人,据说不管醉成什么样子,只要能走得动都一定会走回自己家中,但是流浪的人就有点不同了。不管双脚多么疲累都会努力赶回旅馆。
赫萝在打开旅馆的大门之后就整个人跪倒在地了。
不过罗伦斯倒觉得她是在装睡。
“哦呀,要是其他旅馆的话店主可就要黑着脸了。”
罗伦斯他们刚踏入旅馆,正跟亚洛尔德一起围着炭火取暖的埃布就用嘶哑的声音愉快地说道。她的脸依旧被包在头巾下面,看不真切。
“这只是第一天的反应吧。要是每晚都这样的话他肯定会笑的。”
“呵……经常去喝酒吗?”
“这个嘛,如你所见。”
埃布无声地笑了起来,喝了一口酒。
罗伦斯抱着赫萝从两人身边走过,坐在椅子上一直闭着眼睛的亚洛尔德突然开口了:
“那个北方的皮草商人,我已经跟他说了。今年果然很少下,北上正适合。”
“谢谢你特意帮我打听。”
“要是你想问得详细点的话……我又忘记问他的名字了。”
“科尔卡~库斯。”
埃布补上了一句。亚洛尔德则嘀咕着“好像是这个名字吧”。
这种悠闲的气氛。也总让人觉得会永远这样持续下去。
“那个叫什么库斯的住在四楼。他说晚上是大休整的时间,所以想知道得更详细些的话就去问他吧。”
每一件事都很顺利。
不过,赫萝往抓着罗伦斯衣服的手中注入力量表示催促,于是罗伦斯向着亚洛尔德匆匆行了个礼,打了声招呼之后走上了台阶。临走之前只见埃布举起了手中的杯子,仿佛在说要罗伦斯等会快点下来。
一步一步走上楼梯,终于到了房间门前,打开门。
这样子抱着赫萝回到房间,这次是第几次来着?
在遇到赫萝之前,不管自己如何贪杯,不管有多么高兴的事情,只要之后独自一人回到旅馆之中,醉意和高兴的心情都会一下子褪去大半,让人心生恐惧。
不过,如果说现在是否就一点恐惧感也没有的话,也不能这么说。
现在心中所涌起的,是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还能够持续多少回的恐惧。
虽然明知道这种事情想也没有用,但是想要永远这样子一起旅行下去的这种心情,也不能说没有过。只要能够一直一起的话,不管是什么样的形式,都应该会最让自己觉得高兴。现在的罗伦斯是这么想的。
想着,罗伦斯不禁笑了。他先让赫萝坐到了床上的毯子上。现在的她不是装睡,而是真的睡着了这一点,也能看出来了。
解开斗篷和帽兜,脱去穿上了好几件的外套,脱去鞋子,解开腰带,手势动作娴熟得连自己也觉得悲哀。让赫萝身上束缚的衣物都解开后,让她舒服地躺在了床上。
她睡得很香,恐怕就算现在袭击她,她也未必会发觉。
“…………”
也许是因为酒精作用的关系吧,脑子中净想着一些奇怪的事情。想起赫萝平时那漫不经心的样子,说真的,就算真的做到最后,她也未必会发觉得到。
想到这里,罗伦斯脑中的泡沫还没有来得及破碎便迅速萎缩了。
“讨厌的家伙。”
罗伦斯把自己的这份任性归到了赫萝的错上,笑着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他不禁惊讶地缩开了身子。
赫萝正睁开眼睛,慢慢把焦点对准他。
“怎么了?”
他之所以没有胡乱慌张,是因为“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这个念头迅速闪过脑海的缘故。
但是看来并不是因为那种原因。
赫萝从毯子下面慢慢伸出手来。
那虚弱的样子让罗伦斯情不自禁地立刻握住了她的手。
“…………怕……”
“咦?”
“咱好害怕……”
说完,赫萝闭上了眼睛。
是在做恶梦吗。罗伦斯想道。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赫萝的脸上有着一丝害羞的神色。
就像刚刚的话是无意中说出来似的。
“你也有害怕的东西啊。”
罗伦斯故意开朗地说道。一瞬间觉得赫萝的脸上闪过了一抹感谢的笑容。
“到现在为止还很顺利吧?书已经到手了。我们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北上的路听说今年也很好走。还有——”
他握着赫萝的手轻轻拿起,然后又放下。
“我们还没有吵架。”
看来这句话奏效了。
赫萝笑了,再次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笨驴……”
然后,她抽出了手放到了毯子下面。
赫萝害怕的东西是有限的。
那只能是孤独。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应该是在害怕旅行结束的那一刻吧。这个的话罗伦斯自己也很害怕,又或者说,正因为旅途太过顺利,所以更感到害怕。
但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赫萝的样子也未免太奇怪了。
赫萝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睁开眼睛。要这样睡了吗。罗伦斯这么一想的同时只见赫萝像是等待着什么似的抖动着耳朵,微微抬起了下巴。
“……咱害怕的是……”
赫萝说着,满意地侧着头。
因为罗伦斯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引导着似的抚摸着赫萝的头。
“咱害怕的,就是这种事情……”
“咦?”
“汝不明白吗?”
赫萝睁开眼睛,看着罗伦斯。
她的表情既不是轻蔑也不是生气,更不是惊讶,而是带着一丝胆怯的色彩
也许她是真的在感到害怕。
但是,罗伦斯还是想不明白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我不清楚。或者说……是旅行的结束?”
问出这句话需要一点决心。罗伦斯这么一问,不知为什么赫萝的表情突然松懈下来,仿佛放下了心头大石似的。
“这个当然……害怕。已经很久、真的很久没有过这么快乐的日子了……不过,还有比这个更加可怕的事情……”
赫萝好像一下子远去了。
“你不明白的话就好了。不——”
说完,她再次从毯子中伸出手来,把放在自己额头上的罗伦斯的手拿开,然后缩了回去。
“如果让汝也发现这一点的话,咱说不定会觉得困扰的。”
说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把脸跟手一起躲进了毯子里。
不可思议的是,罗伦斯完全没有被拒绝的感觉。
如果真要说明的话,应该是相反才对。
赫萝也许真的是睡着了,在毯子下面倦缩成了一团。
突然,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毯子中探出头来。
“汝要到楼下去的话咱不反对,不过别干出让咱嫉妒的事情来。”
不知道她是注意到埃布的暗号了,还是只是多心随口多说一句?
不管是哪一个,毕竟她猜中了,于是罗伦斯用手轻轻戳了戳她的头,回答道:
“似乎我比较喜欢有着独占欲跟自我厌恶的女孩子。”
赫萝露出牙齿笑了起来。
“咱先睡了。”
说着,又再缩到了毯子下面。
赫萝究竟在害怕什么,这一点罗伦斯不太清楚。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够为她消除这种害怕。
手上还残留着抚摸赫萝的头时的感触,罗伦斯看着掌心,仿佛要阻止这种感觉消失似的握紧了拳头。
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能够一直这样待在她的身边,但是埃布把自己介绍给黎格罗的这份人情,也不能不好好答谢。
毕竟她是即使明天就离开这个城镇也不奇怪的商人,罗伦斯不希望留下自己比起向人道谢这回事更加喜欢跟自己身边的女人缠绵这种不好的印象。
要是赫萝起床来的话,说不定又会就这件事讽刺一番,但是这种事罗伦斯也没办法不去应付。
因为罗伦斯毕竟已经当了半辈子商人了。
“那么,就按您吩咐,小的下去了。”
他小声地说。这是出自那点说不清楚的歉意。
就像之前跟酒馆的女孩子说的,自己的钱袋绳子还是自由的,但是脖子上的缰绳却早被人抓住了。罗伦斯觉得这句话真的没有说错,虽然心有不甘,但是这种事情在赫萝看来,应该是一目了然的吧。
“…………”
果然,罗伦斯害怕的只有旅行结束这件事。
赫萝究竞在害怕什么?
罗伦斯像不谙世事的少年一股,不解地侧着头思索着。
二楼上有两三个客人在静静地喝着酒。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商人,另外两个则比较像是流浪的技师。如果三个都是商人的话,喝起酒来不会这么安静,所以自己应该没有猜错。
下到一楼后发现,跟刚才一样,只有亚洛尔德和埃布两个人。
两人仍然保持着跟刚才卡日同的姿势,沉默着各自把视线投向不同的方向,仿佛时间从刚才开始就静止了似的。
“难道魔女打喷嚏了吗?”
按照迷信的说法,据说这样会让时间停止。
亚洛尔德只是从那快要闭合的眼睑之下把视线轻轻瞟了过来。
要是埃布没有笑的话,罗伦斯一定会认为自己说错话了。
“我是商人,但老头子不是。所以话题对不上。”
也许没有其他适合当椅子的东西r吧,埃布用手指了指一个空木箱。
“托你的福,我们终于跟黎格罗先生见面了。是个有着阴郁表情的人呢。”
罗伦斯坐了下来。就连最为心爱的女儿到来也不见得会出门迎接的亚洛尔德递给他一杯温热了的葡萄酒。
“哈哈,我说得没错吧。没有比他更加阴郁的男人了。”
“那种高超的技巧还真是令人羡慕呢。”
埃布露出一面“你看见了么”的快乐表情。
“看来黎格罗很喜欢你嘛。要是跟他联手干买卖的话,你不觉得其他商人简直变得一击即败了吗?”
“很遗憾,他好像没有这个打算。”
也许像他那种人就叫做无欲无求吧。
“因为那家伙把人生的乐趣都浓缩在那座破旧房子里了啊。你看见那个庭园了吗?”
“很壮观的景致呢。那么大的玻璃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看见的。”
故意用商人的口吻回答了之后,埃布抬起原本低着的头,笑了起来。
“我倒是忍受不了那个,会让人发疯的。”
虽然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不过罗伦斯也并非不能明白。
商人考虑赚钱,是几乎跟呼吸差不多的行为。
“那么,会议方面的事情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埃布从头巾之下露出了眼睛。亚洛尔德露骨地把不爽的视线投向她,转过脸去了。
罗伦斯依旧把十分享受这场对话的笑脸顶在了脸上,再在下面准备好商人的面具。
不禁觉得,一开始她之所以让自己跟黎格罗见面,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目的。
“听说会议已经有结论了。”
当然,这句话在埃布看来,是否真的是黎格罗所言,其可能性应该说是一半一半吧。
不过,那是没有事前收到情报的情况。要是跟埃布之前已经得到的情报相对照的话,她一定能够看出不少东西来。
“内容呢?”
“很遗憾,这个并没有听到。”
就像等待着沙漏里的沙子掉下来的孩子似的,埃布从头巾下面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罗伦斯。然后她似乎发现就算自己再等下去也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她转过脸去,喝了一口酒。
然后攻守交替。
“埃布小姐已经打听到了?”
“我吗?哈哈,老子可是被那家伙防范着呢。不过,对了,先不论真假,如果这句话是黎格罗亲口说的话……”
“说不定是真的。”
如果结论真的已经出来了的话,应该会有人忍不住透露出来。如果就算说了对外地商人也不会有什么利益可言的话,那么也不会有人会因为这个消息的泄露而惹上麻烦。
而且,官方的会议本来就是在泄露内容的前提下进行的。
“不过,有件事比较在意的是——”
“咦?”
埃布跷起二郎腿,转过脸来。
“埃布小姐究竟是为了什么样的目的来打听这件事的?”
亚洛尔德似乎笑了。
在商人跟商人的对话中,利益冲突的方面向来都不明朗。
“还真是单刀直入啊。是因为不是经常做一些奸诈买卖的缘故?还是说根本不擅长交涉呢?”
她的声音十分有力,完全想像不出竟然是女性。
“我跟其他人也是一样的。脑子里想的也是怎么样才能在这里赚上一大笔这件事。除了这个之外你说还能有什么?”
“回避大损失。”
不禁想起在教会城市留宾海根时的事情来。
就算头脑中明白是怎么回事,没有经验的话始终无法想出什么方法。
“人虽然有两个眼睛,但是却很难同时看两个地方。本来,回避大损失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十分正确的。”
“你是指——?”
罗伦斯问道。埃布轻轻搔了搔头。
亚洛尔德看到他们这个样子不禁翘着胡子笑了。看来两人十分意气相投的样子。
“老子是卖石像的。”
“圣母的?”
黎格罗家中的石像立刻在脑海中闪过。
“对,你有没有看见黎格罗家中的那个?有没有听说过西边沿海地区的肯卢贝这个港口小镇?经由那里卖给这边的教会,老子做的就是这种生意。只不过是把石头运过来这里卖而已,这种生意的利润当然不会大到哪里去,不过只要教会举行祈祷的话,就能够卖出高价。这里异教徒的力量比较强大,而且每年还有大远征,所以买石像的人很多。”
教会的炼金术。就像在克梅尔森的时候一样,人们的疑惑和狂热让黄铁矿的价格高居不下。信仰很容易点石成金。
真希望这份买卖也能让自己参上一脚。
“很遗憾,我无法从这些利润中分一杯羹,但是交易的量倒还是不错的。但是今年取消了大远征之后,就无法再干下去了。这一次让我痛感到世上没有比教会翻脸更快的了。”
也许再没有比抱着一堆又笨重又庞大的石像卖不出去更加悲剧性的事情了。
运输费用大,能够卖的地方又有限。要是因为信用不错的大量买进的话,恐怕会一下子翻船,再无回天之日。
像埃布这种聪明的商人不可能把危险集中到一个地方来,所以应该还不至于立刻破产,不过肯定吃了大苦头吧。
就算因此而放手大胆一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因为最近南方这里教会的权威也已经开始下降了啊。所以我也开始觉得不应该把自己的身家食给这艘快要沉的泥船了。所以就想用手头上的最后一笔来看能不能顺利靠岸。”
这句话中,应该也有不用最后一笔赌上一回的话,就无法靠岸这层意思吧。
“所以呢,就说起要是真的赚到了钱的话就去南方之类的话来了。”
至于和谁说,这个问题就不用问了。
旁边的亚洛尔德低声说道:
“也许正是时候去走一趟,做做巡礼参拜了。”
这基本上跟出去找葬身之地差不多吧。
罗伦斯每次来到这里都会听到的这句话,开始带上了一点现实的味道了。
“所以呢——”
埃布开口了。罗伦斯的视线也跟着移了过去。
“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
前后看上去像是毫无关联的话。
但是,罗伦斯并不觉得特别惊讶,也许早就有某种预感了吧。
“对于会议的内容,我有着十分可靠的情报。这样就能够先发制人了。剩下的只要有钱就行了。”
埃布笔直地凝视着罗伦斯的眼睛,要说得确切一点的话应该是“盯着”,但是罗伦斯还是能够看出这是某种演技。
“我要看看出资的内容,如果是危险和利润方面都值得考虑的话,我很乐意。”
“皮草的贩卖。利润至少是投资金额的两倍。”
如果有商人一听见这个就立刻表示愿意出钱的话,罗伦斯还真想见一见。当然。埃布也似乎了解这一点。
她压低声音,放弃了演技,沉着脸说道:
“五十人会议应该已经得出了外加条件把皮草卖给外地商人的结论了。”
“情报的出处是?”
这个恐怕问也没有用吧。就跟在酒吧星面问女人的年龄一样。
即使如此,看埃布怎么样回答,对自己而言也是一种情报。
“教会。”
“他们不是已经翻脸了吗?”
罗伦斯反驳道,埃布耸了耸肩,笑了。
“就算吵翻了脸,也应该在对方内部阵营留一个线眼,这是理所当然的招数。”
当然这句话并不可信,但是她看上去不像是说谎。总觉得比起从黎格罗那里听到的简单回答还有多几分可靠性。
“内容呢?”
“据说是外地商人在购买皮草的时候只能够使用现金。”
在镇上的皮草交易快要被独占的时候,还以为他们会想出什么样的对策来。不过罗伦斯还是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地说出了这个方法的巧妙之处:
“没有说不卖。但是从远方来的商人身上不可能携带大量沉甸甸的现金。”
“没错。不过那些人也不可能空手而回,所以应该会用手上为数不多的现金来购买皮草吧。”
如此一来只要手上有现金的话就能在雷诺斯镇上买到上好的皮草,拿到其他城镇上去卖了。
但是,有件事还是比较在意。
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罗伦斯的话,罗伦斯也有可能干脆把埃布扔在一边自己赚钱的。
“这种事情跟我说可以吗?”
“如果你只是想赚一点跑腿费般的小钱的话,大可以一个人自己去买。”
藏在头巾之下的埃布的表情无法猜测。
这句话的意思,究竟是表示信任罗伦斯呢,还是说有什么不能一个人单独买卖的条件?
大意的态度和言辞必须小心。罗伦斯如此判断之后,等待埃布开口。
“实际上,你手上的现金也不会多到哪里去吧?”
“这个我不否认。”
“那么,也没有什么理由要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吧。你连黎格罗也不认识,想必也不会有能够借钱给你的熟人吧?”
这句话说得的确没错。
只是,罗伦斯感到背上顿时冒起了一阵寒气。
搞不好,一开始埃布之所以会接近自己,就是考虑要让自己当她的出资者的。如此一来的话,不管是情报还是思考的量都有着压倒性的差距。
罗伦斯对埃布完全一无所知。
“不过,也能折回其他城镇,在那里准备好现金。而且,本来你就是冲着这一点才会跟我提出资的事情的吧?”
如果罗伦斯的手中没有多少现金,而在这个镇上又没有能够借钱的人的话,那么除了这个办法之外别无他法了。
但是,埃布却摇了摇头。
“当然,看你跟你的同伴的派头,还有支付住宿费用时的爽快就知道,只要尽全力的话,我觉得筹集一千托雷尼银币是肯定不成问题的。但是当你这么做的时候,皮毛早就被人买光了。”
反面的反面就是正面。
总觉得自己越是提防埃布,脚就会越陷越深。
本来会议的决定不就是回避皮草的垄断的吗?
然后,乍一看的话,只接受用现金交易这一个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你应该不会认为城外的那些商人都是因为个人的原因聚集到一起的吧?”
“是某个地方的有钱人为了大赚一笔而引过来的。”
“没错,那就是商战。”
“商……战?”
是生造出来的词语吗?
罗伦斯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但是对于商人而言,这个词却有着强烈的震撼感。
“对海边的事情不太清楚吗?到了港口城镇那一带,商人喝着酒的话十有八九会谈论这个。就是那种商战。当然,这不是某天突然冒出来的。又不是山贼。负责进攻的人早就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
这也有道理。没有商人会不小心调查自己想要购买的商品的。
“在外面伺机行动的家伙们应该早就已经想定了好几个会议的结论,也想好了对策了。例如,这个镇上有多少人有钱,这个你知道吗?”
突然被她这样问也不可能知道,不过罗伦斯好歹也是商人。
以城镇的规模来简单推算了一下。
“架着商会看板的地方……大小包括在内大概有二十处左右。只贩卖特定商品的地方大概有二百到三百。另外,富裕的技师也大概是这个数目。”
“大概是这么多吧。然后就要看里面有几个人会把自己的利益优先于自己的利益了。”
这个问题无法回答。
这并非由于罗伦斯对这些事情不清楚的缘故,而是因为人总把自己的私欲千方百计隐藏起来加以满足。
“不过,只要有一个规模差不多的商会背叛的话,皮草就会被偷偷收购起来运走了。只要有人开出能够让他在别的镇上另开分店的话,恐怕很难抗拒这样的诱惑吧。”
商人喜欢群居,所以不会轻易背叛自己长年累月做买卖的城镇,但是在利益面前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
“规模大的商会应该不会背叛的吧。现在账簿想必已经遭到了调查,货币的数目也全部确认过了。要是敢偷偷把钱给外地商人的话,肯定会露出马脚。”
罗伦斯也马上点头表示同意。
“就算有些黑钱没有记录在账簿上,也只要在会议的结论上再添加一笔就可以了。就是‘要查明那些钱究竟从何而来’。”
在进入雷诺斯镇时分派到的“外地商人证明牌”的木牌,当初罗伦斯就已经觉得这是用来设置外地商人无法预料的商界陷阱的,所以已经加以警惕,但是没想到能够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这么说来,罗伦斯想起当初曾经接受过过于仔细的搜身。那也许就是为了确认从外面来的人没有携带大量现金而实施的手段。
那个时候,其实会议的结论早就出来了吧。
“不过,除了商会之外,有钱的人到处都是。尤其是进行皮草加工的技师头头,贩卖加工必需物资的人之类,其中应该也会有人因为觉得这个城镇的皮草产业已经没落而产生悲观情绪吧。这样的人就算为了准备开始新生活的资金而向威胁城镇皮草产业的人摇尾乞怜也并不奇怪。五十人会议的结论的确是最好的策略,但是如果要用这个办法来防止垄断的话,完全不担心的人也应该很少吧。老子再说一次好了——”
埃布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这个城镇的皮草很快就会被买断了。”
而她的打算,应该就是想趁这个空档自己也跟着买进皮草吧。
独占雷诺斯镇皮草市场的那些商人集团,就赢在他们同时分布在镇外和镇内这一点上。
要是他们全部都集中在城镇之中暗自活跃的话,不要说会议的结论会迟迟不出来,而且说不定还会被采取过剩的防护措施。正因为理解到这一点,所以他们才会留在外面露宿吧。
耶么,即使他们知道会议的结论已经出台,也应该不会马上到镇上来。应该会等到五十人会议正式公布,已经定案之后才行动。
罗伦斯他们能够买到皮草的可能性,也不能说没有。
“没有时间到其他镇上悠哉游哉地筹集资金这一点,我已经明白了。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的我根本无法准备大量资金。就如你所知道的,我在这里连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这里是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埃布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只见她耶蓝色的眼睛在头巾下张望着。
“你不是有一个庞大的财产吗?”
罗伦斯立刻开始想起自己手上有的财物来。
但是,能够称得上庞大财产的却
一个也想不出来。
而且。既然连埃布都知道的话,那么也就是说即使是旁人也能够一眼就看出来的东西。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就只有运货的马儿了。
罗伦斯这么想之后,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埃布。
“没错,你不是有一个美丽地足以倾倒众生的同伴吗?”
“……怎么可能!”
脱口而出的这句是他的真心。
只是,这句话的意思不是不能卖掉赫萝,而是卖了赫萝之后也不可能拿到那么多钱。
赫萝的确有着不错的美貌,十个人从她身边走过,恐怕十个都会回头。但是还是无法想像她能够换成一千银元来。要是真的这么值钱的话,那些漂亮的姑娘们恐怕早就被人拐卖掉了。
又或者她知道赫萝并不是人类吗?一瞬间虽然这么想,但是即使如此情况还是不会有多大改变。
“不可能、是吧?不过,这就是我选择你的理由。”
埃布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但是罗伦斯却不知道具体代表什么意思。
是自信的表现,还是对于自己想出来的计划的陶醉?又或者——
埃布取下了头巾,露出美丽的短短金发和蓝色双眸,说道:
“只要说你带着的女孩是贵族的女儿来卖就好了。”
“什么!”
“你觉得不可能是不是?”
埃布露出右边的犬齿笑了。
这是自嘲的笑容。
“老子的名字是弗露露·勃兰。正式的名字是弗露露·冯·依他珍提尔·勃兰。向温菲尔国王宣誓效忠的勃兰家第十一代当家。是有着正统爵位的贵族。”
似乎因为听到的笑话太过夸张,连笑也笑不出来了。
罗伦斯这么想的同时,实际上也发现了另一件事。
作为商人的眼睛和耳朵,正在告诉自己埃布的表情和所说的话都没有虚假。
“当然,只是一个连吃饭也成问题的没落贵族,但是名字却很响亮是不是?以前还因为连一片面包也买不起,而卖身给一个暴发户商人呢。”
没落贵族的下场一般都是这样。原来埃布那自嘲式笑容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虽然已经家道衰落,但是仍然心比天高的贵族,竟然被暴发户的商人买下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体。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么埃布身上那种像是经过风霜洗礼的商人一般的气质也能够理解了。
“像我这样的女人嘛。把冠上了自己家名的女孩子高价卖出去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的。怎么样?”
这是第一次踏人的买卖领域。
商人赚到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往自己的名字上贴金。建立起大商会的富豪原来只是个被捡回来的孤儿这种事也并不少见。只要有钱的话,据说贵族的名号也是可以用钱来买的。罗伦斯以前曾经听说过,但是却从没有实际见过。
而现在眼前的埃布,却说自己就是被买卖过的人。
“你带着的那个女孩。就算说是贵族的女儿也肯定说得过去。作为贵族的我敢保证。”
埃布说着,笑了。
埃布那嘶哑的声音,也许就是因为不断诅咒自己才会嘶哑成这样子的。
“当然,其实目的并不在于真正把她卖掉。就像我刚才所说的,这个城镇为了防止皮草被人垄断买断,只承认用现金进行的买卖,但是商会却不能把现金交给外地商人对吧?但是,商会也是有很多种的。只要能够提出让周围接受的理由的话,他们也愿意给出相应的利益来交换现金进行融资,这个我是知道的。卖掉贵族出身的女孩,这个只不过是用来实现目的的一个方便手段。商会方面也明白这一点。只不过是要有某个东西作为担保而已。而我能够为你打点一切。”
原来她已经算计到了这一步了吗。罗伦斯不禁心生佩服。但是这样的话就等于把赫萝交出去作抵押,这太危险了,实在无法赞成。赫萝自身的安全也就算了,要是有什么万一的话,罗伦斯的商人历程绝对会就此终结。
“我、不,我们并不是要求你把重要的同伴交出来当抵押。”
“我们?”
罗伦斯把这个词重复了一下加上了一个问号。埃布把目光投向一直在一旁沉默着的亚洛尔德。
“我要离开这里作巡礼参拜。”
亚洛尔德唐突地开口了。
这是罗伦斯每次来到这家旅馆都会听到的亚洛尔德的口头禅。
但是,埃布刚才说了“我们”。也就是说埃布已经跟亚洛尔德联手了。而亚洛尔德要去巡礼参拜的活,也就是要埃布帮自己管理资金以及行程,只能这样理解了。
然后,巡礼之旅一旦出发的话,好几年,或者十年以上都不会回来。像亚洛尔德这种年龄才起程的话,恐怕再也不会踏上这片雷诺斯的土地了。
如此一来——
“我觉得这是我出去旅行的最好机会。当然,如果之前真的想要出发的话,只要给资金找一个归宿就行了。但是,却一直下不了决心……”
胃部痉挛似的期待感。
亚洛尔德稍带疲倦地笑了起来,看着埃布。
他一定是受了埃布的猛烈说服攻击了。
然后,他那满是皱纹的眼睑下面,蓝色的眼睛看着罗伦斯。
“把这座旅馆押出去吧。”
罗伦斯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旅行商人的梦想应该都是一样的吧?”
只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埃布才真正像一个开朗的贵族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