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上,柯尔在前,罗伦斯在后。两人间隔的空隙甚至能让赫萝也舒服地坐下。
在温菲尔王国雪原上拉撬的长毛马和传闻中一样,个头很大。
“哼……不过是一匹马,居然长得这么大。”
到了与皮亚斯基会合的地点,看到备好的马之后,赫萝说了这样一句让人颇有印象的话。
当然,赫萝真正的样子远比马大得多。
她之所以那样说,不仅是因为马个头大,还因为意识到自己所知道的世界狭小,自己未知的世界之大吧。
在大陆那边很难见到这样的高头大马。
“准备好了吗?”
皮亚斯基跨上普通的马,握着缰绳问道。
回答他的罗伦斯没有握着缰绳,因为马夫另有其人。
既然马的个头那么大,只载人的话就可惜了。毕竟,连那种看起来让小孩子坐上去都会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的骡马,只要物品安排的得当,都能载四个大人份的物品。
罗伦斯向后看了看,后方载有货物的货车,上面放着的是要送去修道院分馆的食品和酒,以及雪地上用的橇。
皮亚斯基的职责,是在修道院和大陆那边的商会之间周转,传达情报,以及搬运这些物资。
“那么,向神明祈祷旅途平安吧。”
随着宣告白天来临的教会的钟声,一行人在祈祷之后,踏上了前往修道院的旅途。
天气恶劣,气温极低。
此外,雪并没有大到覆盖整个城镇,而是与路上的土混在一起变成泥,将行人的裤子和裙脚弄脏。
不过,只要出了镇子,就能看到收割后的绵延田地。那里已经是一片白色了。
这里不愧是草原之国,这样的白色风景在前路上无限地延伸着。
一行人走在被人和马踩出的泥路上。
路人们都裹着厚实的服装,罗伦斯等人也同样穿着从旅馆借来的厚重皮外套,戴着手套。
不过,一直坐在马背上的话,寒气总免不了从外套渗进去。因此,赫萝抱着柯尔,罗伦斯抱着赫萝。
旅途中一片沉默,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和众人为了不让冷空气进入肺里面而缓慢悠长地呼气的声音。
据说,北国的人不爱多说话,说话的时候嘴也不会张开很大,现在他们终于知道原因了。
也知道修道士们把沉默列入修行自律清规中的原因了。
由于天空被雪覆盖,天色暗得很快。尽管旅程不长,但罗伦斯他们到达最初的旅馆时,三人都已筋疲力尽了。
交谈是快乐的,过去那些超然物外的伟大修道士们说的这句话,的确是真理。
不过罗伦斯他们是世俗之人。
而其中最有世俗之气的赫萝显然已经懒得再花精力去打破这种枯燥的沉默,一进房间便倒头就睡,甚至连靴子上的雪也不拂去。
罗伦斯并不想责怪她。
因为,他自己也和疲倦地坐在椅子上的柯尔有着相同的表情。
那是尽管筋疲力尽,但只要有人对自己说再走一会儿,也一定会慢慢站起来继续走的表情。
是在体力还没消耗完之前就已经完全失去了精神时露出的表情。
在寒冷地区的农村,流传着死人的队伍这样的迷信。
人们看到他们的队伍,也一定会认为这就是死人的队伍吧。
“柯尔。”
听到罗伦斯的呼唤,脸色如死人一般的柯尔马上看着他。
“笑笑就会好了。”
柯尔也曾经独自旅行过。
这种解除疲劳的方法,他一定也知道吧。
柯尔勉强挤出笑容,点了点头。
“那么去吃饭吧,皮亚斯基一定去吩咐伙计做饭了。”
“好的。”
柯尔站起来回答道。
在这个率直的少年脱下带雪的外套时,罗伦斯帮倒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赫萝脱下了靴子。
“我想你是明白的,这样下去是睡不着的。只要去暖和的地方喝点酒,很快就会舒服了。”
想睡与不想动弹并不是一回事。
赫萝耸拉着的耳朵动了几下,仿佛在说咱明白。
不过,就算明白这个道理,赫萝也没有起来,就像大多数人无法抗拒温暖的床一样。
无奈之下,罗伦斯只好抱她起来,她却一脸被施了只有用英雄的吻才能唤醒的咒语般的表情。
当然,罗伦斯不是英雄。
要解除赫萝身上的咒语,只有用其他的魔法。
“这里的酒,是简单地放在火上蒸馏的酒。”
罗伦斯凑近赫萝的耳朵这样一说,她那耸拉着的耳朵立刻竖成了三角形。
仿佛在问,此话当真?
“因为低度酒会马上被冻住,无法饮用。所以,这里的人用储藏在冰里也不会冻起来的,比病还要冷的烧酒取暖。”
赫萝的眼中立刻恢复了神采。
她那咽唾沫的声音,就是咒语解除的声音。
赫萝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她那像三天没吃东西的野狗一样耸拉着的尾巴稍微恢复了些力气。
“不过,下酒菜只是醋腌卷心菜而已。”
由于不想听赫萝抱怨,罗伦斯把话说在了前面。
从床上跳下来的赫萝听到他的话之后,产生了一点失望,但在酒的诱惑下,她又重新恢复了好心情。
“有总比没有好。”
“就是要有这种觉悟。”
他们一边交谈,一边走出房间。说起来,以前……
在以前去过的镇子上喝到烈性葡萄酒,让赫萝想起了故乡的酒。
烈性酒让赫萝想起故乡,这说明酒的味道是相同的。在疲倦的时候,没什么比这个更有营养的了。
离布隆德尔大修道院还有两天的路程。
为了不让赫萝说自己小气,罗伦斯数了数钱包中的硬币。
旅馆的菜既贵又难吃,还散发着臭味。
菜色比小孩子能轻易记住的圣句还简单。
邻桌上的饭菜就是这样的,散发着刺鼻的蒜臭味。
大蒜的气味,是饭菜寒酸的代名词。虽然他们自认在吃饭方面还算节俭,但在这种地方,奢侈的弊端就显现出来了。
被邻桌的饭菜勾起馋虫的,只有最近在旅途中一直吃萝卜的柯尔一人。
嗅觉灵敏的赫萝自不用说,连罗伦斯都无法对这种气味产生半点食欲。
不过,罗伦斯他们是幸运的,这不是因为他们有足够的钱,也不是因为旅馆里的大蒜用完了。
而是因为看穿了他们心思的皮亚斯基决定自己掌勺。
“我平时经常去北方地区,每次被风雪封住前路的时候,都要帮忙做饭,不知不觉就学会了。”
说着,皮亚斯基把简单而美味的羊肉汤端上了桌子。
那是往水里放大量的盐,用姜、葱、萝卜、羊肉干和羊足骨做成的简单肉汤。
当然,里面还藏着一种重要调料。
在说明的最后,皮亚斯基以略带神秘感的语气说出了这种重要的调料,那就是邻桌的旅人一面抱怨一面吃着的饭菜里大量加入的——大蒜。
皮亚斯基说,加入少量的大蒜,就是这道漂浮着黄色油脂的透明的汤如此美味的秘诀。
每个人碗里的羊肉汤中,都加了直接吃会很难吃的燕麦面包。他们一面喝着热汤,一面吃面包。这样一来,有着“忍耐”这种诨名的难以入口的燕麦面包也能让人吃得有滋有味了。
罗伦斯对皮亚斯基充满了感激。
这不仅是因为他做的美味料理,还因为料理让赫萝把烈性酒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在没有河流或者水池的地方,自带的水不可避免地变得难喝。不过,只要像这样加入各种东西放到火上烧的话,再难喝的水也没问题了。”
拿着木勺舀汤里的肉吃的赫萝已经吃了三大碗。
连吃相文雅的柯尔都连吃了两碗,美味程度可见一斑。
“的确,用难喝的水做出如此美味的料理是相当不错的事……不过,这只适合人数多的情况吧,一个人旅行的时候每次都这么做的话,绝对会出现大赤字。”
“对,你说的不错。由于我们经常结队各处行商,做饭这种事就被推给年纪较轻的我来做了。”
众多商人结队行商的时候,无论在买卖方面还是安全方面,都有更大的优势。
不过,皮亚斯基的商旅风格,怎么看都具有独行之人特有的那种洗礼和精悍。看到皮亚斯基,罗伦斯最先想到的,是独自攀登险峰断崖的孤傲商人的形象。
而皮亚斯
基大概也经常听到别人对他的类似评价,他以平静的语气说道。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商人的群体毕竟只是群体,并不是家人。”
“在陷入危机的时候,是否伸出援手,取决于利益的得失。”
皮亚斯基稍微翘起嘴唇,耸着肩回答道:“说得不错。”
罗伦斯在独自坐上车夫台之前,也曾和其他商人一起旅行过。
生意的顺利,也是一起旅行的原因之一。
放弃了那样的旅行,是因为讨厌以利益结成的集团那种扭曲的气氛,这样说是有些言过其实,但对于皮亚斯基所说的话,罗伦斯的确感同身受。
在山中遇到狼的时候,所有人都会一起逃跑。
并向神明祈祷,希望狼袭击自己以外的其他人。
在自己不幸抽中下下签的时候,那种撕心裂肺的呼救声,该让神明的心中产生多么巨大的震撼啊。
“而且,结成群体的行商者终究比不上城镇商人群体,所以,我选择了成为城镇商人手下这条路。虽然不及以前那么自由,但在作为据点的城镇里,总会有以笑脸迎接我的伙伴,这是值得的。”
这时,赫萝端起了酒杯,这并不是因为她已经吃饱了。
而是她在考虑许多问题的缘故。
作为旅行者,柯尔也能同样理解那些话。
“在这一点上,加入卢威克同盟,就能得到相当大的报酬,是吧。”
“没错,而且,贸易范围也拓宽了。”
“原来如此。不过,你做饭的手艺并没有因此而变差啊?……啊,抱歉,我这么说,只是因为觉得皮亚斯基先生你的旅行风格与做饭的手艺不太相符。”
“哈哈哈,常有人这么说。实际上,我现在依然会在旅途中做供多数人食用的饭菜。就像这次一样。”
布隆德尔大修道院迎接着数量众多的参观者。
不过,从皮亚斯基的话语中,罗伦斯并没有感受到修道院里参观者络绎不绝的盛况。
在皮亚斯基的自我介绍中,提到了自己负责为卢威克同盟传达情报以及搬运物资的事情。
这么说来,剩下的可能性不多。
“呵呵,有经验的商人都问过和罗伦斯先生相同的问题。我每次都是这么回答的。”
皮亚斯基开心地笑着,在看了看柯尔和赫萝之后,以演戏般的语气说道。
“旅行才刚开始呢,还有足够的思考时间,对吧。”
没有好奇心的商人,就像没有信仰心的圣职者。
而且,在寒冷且充满沉默气息的马背上,没什么比这更能打发时间了。
“顺便说一句,我也并不总是去布隆德尔大修道院。”
在吃饭的时候给出的谜题,一定会在无聊的旅途中解开。
皮亚斯基一脸准备对引以为豪的商品做出说明般的神情,勾起了罗伦斯的兴趣。
赫萝表现出一副对这种烦琐的对话毫无兴趣的样子,继续吃着饭,而实际上,从她一口肉都没吃的表现,就能看出她的想法。至于率直的柯尔,则拿着勺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桌子的纹理。
变身为出题者的皮亚斯基现在一定觉得很愉快吧。
而相对的,现在觉得有些困扰的也许反而是罗伦斯了。
会对皮亚斯基提出和罗伦斯同样问题的必然是经验丰富的商人,而能轻松解决这个问题的人也必定和他属于同一类人。
但此刻,对方那个等待回答的笑容下究竟隐藏着什么深意,罗伦斯也不得而知。
对罗伦斯而言,这是有些令他为难的回答。
“我可不希望你们思考得夜不能寐,任何时候我都可以告诉你们哦。”
皮亚斯基补充的这句话,更让眉头紧锁的两人下定了思索到底的决心。
如果皮亚斯基不开口,他们一定会继续思考下去吧。
“再说,光顾着思考只会让肚子变饿,而就算知道了答案,也不会因此而变饱。”
旅途中的饥饿感,是催促自己起床的最好信号。
回过神的两人再次开始吃饭。
罗伦斯望着皮亚斯基,笑了笑。
毕竟,愉快的用餐时间是非常难得的。
“真希望布隆德尔大修道院远在天涯海角。”
“我出的谜题不至于夸张到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来思考吧。”
说众人边吃,边谈,边笑。
那天夜里,他们一直围着桌子交谈到大半夜。
次日,下起了鹅毛大雪。
虽然没有刮风,但大拇指般大小的雪,还是让视线变得十分恶劣。
而且,积雪深到几乎高过靴子,呼出的白气使仅存的视线被模糊地遮挡住。
不过,即使这样,那些坐在镇上帐篷里视力不好的老年商人也依然能完全掌握如网眼般的无数流通网络。
在无数次行走于这条道路上的马夫看来,这样的视线根本算不上恶劣。这个沉默寡言的马夫把换上雪橇的马牵出旅馆,以沉稳的脚步带领众人走在一片雪白的平原上。
只要稍微停一会儿,身上就会立刻积起雪,因此,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开始了行军。
由于这雪白的世界毫无变化,他们在马背上简单地用过午饭之后,柯尔便睡着了。
马背离地面相当高。
由于担心柯尔与赫萝不小心摔下去而受伤,罗伦斯想用早已准备好的绳子把柯尔和赫萝捆住,这时,他发现——
本以为睡得很熟的赫萝醒了过来,把柯尔抱住。
“你怎么醒了?”
大雪不仅遮挡了视线,还掩盖了声音,罗伦斯几乎连自己发出的声音都听不到。
当然,骑马从后方赶上来的皮亚斯基也是听不到的。
“咱可没醒。”
听了寒赫萝的回答,罗伦斯不由得笑了。
不过,他知道赫萝这样说,是因为不高兴。
昨晚吃饭的时候,皮亚斯基出了那样的谜题。
那毕竟并不是只要认真思索就能想出答案的谜题,即使身为商人,也有想不出答案的时候。
柯尔由于放弃了思考而早早地睡了,但拥有贤狼之名的赫萝却一直在思索着。
如果那是相当难解的谜题还好,而皮亚斯基只是在吃饭的时候随口一说,就让她烦恼了一晚上,这实在是荒唐。而且,一直找不到答案,她是不会甘心的。
罗伦斯知道,赫萝用似有深意的眼神望着自己,是因为她有一颗孩子般的心。
这都想不明白啊,罗伦斯笑着,在看到赫萝有些生气之后,他就慌忙说出答案。
若是在平时,两人之间的谈话一定会变成这样。
不过,现在的罗伦斯并没有那样做。
可以的话,他倒希望赫萝能忘了这件事。
但赫萝对谜题的答案产生了不安。
罗伦斯一开始以为自己多虑了,并不在意赫萝的眼神。但在赫萝以那样的眼神看自己两次、三次、甚至四次之后,他明白,赫萝正在拼命思索着,连心情都因此变得相当糟糕了。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他大笑着说出答案,赫萝也一定会生气的吧。
罗伦斯觉得难以开口。
到了现在。
他更加后悔,自己应该一开始就主动告诉她,不过,为时已晚。
“这样啊。”
这一天,当赫萝第二次开口说话时,说出的是带着叹息意味的话。
柯尔用皮带把所有人的旅装挂起来晒干,吃惊地听到她的叹息。
在吃过晚饭之后,赫萝就一直没有出现,当她回到房间的时候,却突然说出这些话,柯尔有如此反应是再自然不过的。
罗伦斯没想到她会考虑这么多,只能表示佩服。
“说的没错。”
“开什么玩笑!”
罗伦斯没有找任何借口,如实地回答之后,赫萝如此责怪道。
虽然并不是因为过犹不及,但由于罗伦斯过于迟钝,赫萝并没有继续发火。
赫萝坐到椅子上,向柯尔要了一杯酒,以恶狠狠的语气说道。
“看到汝奇怪的表情,还以为会是什么不得了的答案……”
“你去问过了吗……?”
刚才还对赫萝不高兴的样子有些害怕的柯尔现在已经适应了。
他接过赫萝的话头,这样问道:
“嗯,还因为在意得睡不着而被取笑了,咱可是贤狼赫萝啊。”
“不知为不知,这是我在学校里学到的。不过,答案到底是什么呢?”
继续回去晒旅装的柯尔这样问着,赫萝却不回答,只是盯着罗伦斯
看。
仿佛在说,麻烦死了,汝来替咱回答。
不过,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赫萝端着蒸馏酒,开始吃肉干。
“习惯了独自旅行,却经常做许多人吃的饭菜,这样的事情实际上不是太多。皮亚斯基的工作,不是和建立新城镇或者新市场有关吗?他所说的要带领的许多人,指的就是为了在新市场开始新生活的人们……”
“啊——”
听了这番话,尽管感到佩服,但柯尔还是在晾晒结束之后看着围炉。
由于那不是暖炉,而且换气情况也并不好,很难掌握火候。
“基本上,他带领的人都不习惯旅行。如果没有人为带领所有人而准备的重装备,以及当场解决所有问题的气概,是无法胜任的吧。”
“即使在率领过群体的咱看来,那也算是个可靠的雄性了。而且,他的作风,很干脆,也很能说会道。”
赫萝眯起眼睛看着罗伦斯。
罗伦斯咳嗽了一声,柯尔苦笑着说道:
“那个人的工作这么重要啊。不过,这么说来……”
为什么罗伦斯要对赫萝隐瞒呢?
柯尔朝罗伦斯望去。
没什么比不得不说出自己多虑而产生的想法更让人难为情的事情了。
不过,不接受如此惩罚的话,是无法取得赫萝的原谅的。
当然,什么事都要乞求赫萝谅解的话,是有失独当一面的行商人身份的事,可是,在这只见冒烟不见火变大的房间里,确认睡眠时的赫萝尾巴上是否有温度是相当重要的事。
商人必须会计算利益得失。
“皮亚斯基的工作,简单地说,就是帮助殖民。王家贵族这样做是为了扩展领土,教会这样做是为了布教,不管怎么样,尽管目的不同,但共同点却有一个。那就是让人们移住到新土地,如果能幸运地定居的话,那里将成为他们的新故乡。”
“啊……”
“真是了不起的工作啊。即能赚到钱,成功的话还会受到许多人感谢。听说,在做这种工作的人当中,也有人在城镇或村庄的居民邀请之下,成为了当地的贵族。而且,移民到新土地的人中,有不少是因为战乱,饥荒或者瘟疫而失去家园的人。因此——”
罗伦斯望着赫萝,这样说道。
“因此,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忘了这件事。”
“哼。”
赫萝望着别处,把肉干上似断似连的皮剥下来,把肉干放进围炉的火中。
“咱可没有建立新故乡的想法。故乡就是故乡,重要的不是谁在那里,而是土地在哪里。而且,汝所担心的,就是咱不这样说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
看来,赫萝已经看穿罗伦斯的所有心思了。
“咱的故乡是能重新建立的吗?”
罗伦斯慌忙赔笑。
柯尔则一直望着两人。
他们都知道,赫萝是真的在生气。
不过,他们也明白,现在的她虽然生气,但其实像一只希望被人在乎而伸出爪子的小猫。
“雄性真是胡来的生物。”
“……我无言以对。”
“真是的。”
赫萝抛出这句话之后,喝了口酒。
罗伦斯也和平常一样,无奈地摸了摸刘海。
柯尔开心地笑了笑,一切和平时一样结束。
赫萝摇了摇尾巴。
明天依然要早起。
“咱生气生累了,想睡觉。”
赫萝转换话题的手段确实了不起。
最终,在旅行的第三天的白天,一行人到达了布隆德尔大修道院。
大雪只下了两天,着也许是神的恩惠吧。
只是,连麻烦的盘问都没有就顺利地进入分馆,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修道院的外围砌着高高的石壁,和别的修道院毫无差别,不过,在进入之后,却给人一种只有商人居住的城镇的感觉。
“汝试试扔个钱币在地上怎么样?”
赫萝在马背上这样说道。
那一定会像在祈祷的时候打喷嚏一样,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吧。
“说不定,没什么商品是这里是弄不到的。”
策马赶上来的皮亚斯基开玩笑地说道。
罗伦斯尽管笑了笑,但心中想,这也许并不是玩笑。
虽然道路中央的雪已经打扫干净了,但道路两边堆着像山一样高的雪,空气也自然如地下冰窖般寒冷。甚至马的毛都有一部分冻结起来了。
尽管如此,却还是到处都有商人们抱着手,兴高采烈地谈论着生意上的事。他们谈得如此开心,以至于连因寒冷而不断抖动双脚的的动作,看起来都像高兴的孩子们在跳跃。
“那么,请在此稍候,我马上去安排房间。”
“有劳了。”
罗伦斯他们在公用马厩旁停下来之后,皮亚斯基先下马,小跑过来说道。
骑马和下马都需要技术,在因寒冷而身体僵硬的情况下就更不用说了,罗伦斯先下马,然后把赫萝和柯尔抱了下来。
在所有人都下马之后,罗伦斯向马夫表示感谢。
马夫依然沉默寡言,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但在临别之际,他还是将双手抱于胸前,鞠了一躬。
这就是有着强烈信仰心的北方民族。
“说起来,没想到这里如此宽敞啊。听汝等所说,这里不是相当遥远吗?”
“我也只是靠学到的知识了解的。不过,这里是光用羊毛就能把温菲尔海峡填满的羊毛交易中心。看,那里装着透明的玻璃窗。”
在雪由着上天的性子时降时停的铅色天空下。
一幢三层式的豪华石制建筑的最上层安装着能反射天空颜色的玻璃窗。
虽然不是每幢建筑都是这样,但所有的建筑都给人豪华而稳重的印象。这样的建筑有五幢,分别建在从入口外延伸进来的宽敞道路的两边。
而且,里面不仅有这些建筑,还能看到公用的大型马厩和马厩对面的羊圈。这些建筑都相当巨大,而且,皮亚斯基说这样的建筑还有很多。
“哦,建在雪中啊,原来如此,相当有迫力啊。”
赫萝轻蔑地笑着。在她看来——
这座布隆德尔大修道院商人专用的分馆虽说只是分馆,却和本馆没有多大差别,其气派程度决不亚于本馆。
从入口延伸进来的道路前方,立着一幢豪华而庄严的建筑。
几乎伸入云间的屋顶挂着教会的象征物。其正下方挂有一口十匹马都拉不动的大钟。
这里,是商人们为了祈求灵魂安宁而建造的圣堂。
而实际上,它也发挥着让灵魂得到安宁的作用吧。
不过,这里也有着压倒性的沉重氛围。
在学校里,我听说过。”
“嗯?”
“北方的圣职者最适合审判异端份子。”
柯尔的话再清楚不过。
他们是无情又冷酷的异端审问官。
那些蓄着胡须,眼神如鹰般锐利而冷酷无情的神的仆人,确实与这里的氛围相符。
“不过,那已经是从前的事了,不是吗?”
赫萝看到的,是裹着比羊身上的羊毛还厚的衣物的修道士们带着许多商人,有说有笑地从建筑物中走出来的情景。
他们面色红润,大腹便便。
与顺从、纯洁、清贫等词语完全联系不到一起。
罗伦斯看着赫萝说道。
“毕竟,现在是你这样的人都能出来巡礼的时代了。”
罗伦斯似笑非笑,赫萝则露出了以前从没见过的轻蔑笑容。
“……说实话,我有些不安啊。”
罗伦斯看着自己呼出的白色吐息,随后望着周围这样说道。
赫萝踢了罗伦斯一脚。他回过神来,立刻意识到赫萝产生了误解。
“……啊,抱歉,我的话产生了歧义,可不是说你啊。”
由于赫萝依然用惊奇的目光盯着自己,罗伦斯急忙补充道:
“我有些不安,是因为这里人太多了。”
“啊,这么说来……”
说话的是柯尔。
好奇地四处张望的柯尔,似乎也能理解罗伦斯的话。
“与土地面积相比,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就算建筑再怎么气派,这些傲慢而决不让步的商人和修道士们也不可能满足于狭窄的房间。”
这里既是进行商谈的地方,也是保管契约书和讨论契约的地方。同时还有许多维护事务室与各幢建筑的勤杂人员。负
责做饭的厨师也必不可少。而且,如果来访的商人身份很高,其随从人员也相当之多。
罗伦斯之所以有这种不祥的预感,并非由于恶劣天气带来的悲观推测。
而是因为——向神明祈祷的修道院竟然变成现在这样。
在罗伦斯不安地四处张望时,皮亚斯基从建筑物中小跑着出来,他的脸上,带着罗伦斯早已料到的为难神色。
皮亚斯基以旅行商人独有的那种、比起谈判技巧和脚力更为重要的行事风格,跑过来单刀直入地对说。”
“抱歉,人太多了,无法订到房间。”
虽然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但罗伦斯还是无法立刻想到处理办法。
看到罗伦斯无法回答,皮亚斯基接着说道。
“也许只能在大厅凑合着睡了……”
他一边说,一边向赫萝望去。
在大厅里凑合睡的人群里,出现了赫萝这样的姑娘,后果会是什么样。
那简直就是把肥肉扔进饿慌了的野狗群里。
“或者还有个办法,借玄关处的空地睡……不过,那会冷得和露宿没什么区别……真不好办啊,看来昨天或者前天突然来了许多人啊。”
“马厩那边呢?”
“连饲料场都住满了。毕竟在这个季节,那里比一些差的房间还暖和。羊毛存放场就更不用说了。”
皮亚斯基满脸严肃地思考着,仿佛在考虑因泥石流而无法通行这样的严重问题一般。
这并不是单纯地因为业务往来的关系,而是发自内心的,难怪赫萝对他的评价颇高。
不过,这并不能让事态好转。
要在玄关的空地睡觉的话,至少得有寝具吧。
罗伦斯刚想这么说的时候,附近出现了骚动。
正确的说,是骚动声从某个方向传来。
“啊,白色的军队回来了。”
在路边兴高采烈地交谈的商人们都这样说道。罗伦斯将视线投向声音出现的方向,在看到分馆入口处时,他立刻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随着让大地出现轻微震动的声音,无数的羊如潮水一般出现了。被这股潮水卷进去的话,恐怕连全副武装的佣兵也帮不上忙了。
进入敞开的大门里的羊群在牧羊犬和长枪的驱赶下,拐了个弯,朝羊圈的方向跑去。
过了一会儿,草原上响起了清晰的钟声,牧羊人们从四人宽的门走了进来。他们轻声与熟悉的商人打了个招呼,摸了摸牧羊犬的头之后,走向圣堂,感谢一天工作的结束。
不过,看着他们自豪的样子,罗伦斯不禁想道。
如果以前遇到的牧羊女诺拉能在这里工作的话,就不会受那么多苦了。
“咱对汝想的事情一清二楚哦。”
听到赫萝的话,罗伦斯回过神来。
看他那哆嗦的样子,谁是狼,谁是羊,一目了然。
不过,赫萝似乎只要看到罗伦斯那狼狈的神情就相当满足了。
她没有继续追击,而是平静地说道。
“就算邂逅,但世事如此复杂,也不一定就会事随人愿。”
“……嗯,也对。”
回首从前的旅程,罗伦斯常常这样想。
两人小声的交谈的时候,罗伦斯感到一股视线,并抬起了头。
他视线所及之处,是潮水般的羊群刚才通过的门。
门已经关上了,在羊群通过之后,那里再次恢复了宁静。
不过,那里依然站着几个牧羊人。
其中一个年老的牧羊人正望着他们。
“事务室……不,走廊深处的储藏室……还是……嗯?”
仍然在为罗伦斯他们考虑住宿问题的皮亚斯基看到罗伦斯的神情,也抬起了头。
在朝牧羊人所在的方向看了一阵后,他拍拍手说道。
“对了,牧羊人的住处也许还有空房间。听说到了冬季,会有许多人放假离开,我去问问看。”
说着,皮亚斯基跑了过去。
罗伦斯又觉得,那个牧羊人也许只是看着圣堂。
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赫萝也惊奇地朝牧羊人望去。
“那家伙一直在看着咱们呢!”
“果然吗?”
柯尔有些吃惊,不安地四处张望着。
在有排外倾向的城镇或者村庄,露骨地对旅人表现出敌意的人并不少见。
不过,这些牧羊人似乎不是那样的人。
“也许只是单纯地对你感到好奇吧。虽然很多修道院都是男女共住,但这里应该没有修女。”
“唔……他的确露出吃惊地样子。”
“你该不会是把耳朵和尾巴都露出来了吧。”
罗伦斯开玩笑般地说着,赫萝却低下头,有些无趣的说道。
“最近没什么惊心动魄的事。咱的耳朵和尾巴都藏在斗篷下了。”
“这样最好,我喜欢的就是平稳。”
听了这句话,赫萝用力踩了罗伦斯一脚,柯尔则转过脸去偷笑。
在他们互相取笑的时候,皮亚斯基的交涉似乎相当顺利。
他回过头,微笑着招了招手。
“我说,住在牧羊人住的地方,你没问题吧?”
“汝不是喜欢平稳的地方吗?”
当然,罗伦斯这么问,并不是怕赫萝在牧羊人面前感到拘束,而是担心她的心情变差。不过,赫萝却满不在乎地给了他那样的回答。
那就表示没问题了。赫萝毕竟不是小孩子。
“那么,这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吧。”
罗伦斯说着,朝皮亚斯基挥了挥手。
皮亚斯基看到之后,与刚才提到的那个年老牧羊人握了握手。这应该是偶然吧。
在流传着黄金羊传说的布隆德尔大修道院,牧羊人们将与掌管麦子丰收的约伊兹贤狼共同起居。
也许,世间就是如此和平安宁吧。
“哈斯肯兹。”
听到把货物放在地板上的声音,罗伦斯吓得几乎要逃跑。
当意识到这是牧羊人向自己打招呼,罗伦斯慌忙伸出右手表示问候。
“我是克拉福·罗伦斯。”
“……”
与站在门口处的牧羊人握手的罗伦斯感觉到他的手如羊蹄一般坚硬。
“这位是赫萝,还有柯尔。都是因为某种奇妙的缘分而与我一起踏上旅途的人。”
“你们好。”
“你好。”
在分别与众人握手之后,牧羊人哈斯肯兹简短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他有着白雪与稻草混杂在一起般的发色,长长的眉毛,以及垂到胸口的胡须,精神矍铄,腰板挺直,也并不显得十分消瘦。满是皱纹的眼皮底下,灰色的瞳孔闪烁出仿佛望向地平线般深远的光辉。虽然动作谈不上敏捷,但让人感觉相当有力,给人一种上了年纪的野羊般的印象。
这就是行走在原野上的真理,具有慧眼的牧羊人。
也许,这样形容他比较恰当吧。
不管怎么说,哈斯肯兹这位老牧羊人,就是以为给人以这种印象的老者。
“这次真的十分感谢你。”
听皮亚斯基说,由于赶上和他一起居住的牧羊人们数年一次的回乡假,罗伦斯他们只需要负担伙食费,就可以住进空房间里.
当然,这里并不像旅馆那样有暖炉,只有用砖围城的公用围炉,但比起和其他人一起凑合着睡在大厅,或睡在玄关的空地上已经要好得多了。
“生火由我负责,其他的事你们自便。”
在艰苦的环境中引导无数羊的牧羊人们会变得比圣人更像圣人,而哈斯肯兹一直保持着自我本色。
就算和他闲聊,他也不会聊得太久,不过,这大概也是他所希望的吧。
听完牧羊人的话,罗伦斯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什么。
哈斯肯兹无言地注视着罗伦斯他们一阵之后,轻轻点了点头,走向围炉所在的房间。
“他是神学家吗?”
在哈斯肯兹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之后,柯尔小声地问道。
他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
罗伦斯也一样,若是在人生道路迷茫的时候甚至会产生向他求教的想法。
“应该说,有世外贤者的气质吧。”
“这是对咱的挑衅吗?”
看着解开口袋、把木莓干塞进嘴里的赫萝,罗伦斯轻轻耸了耸肩。
“竟然还剩下这么多粮食啊。这样一来,就算吧哈斯肯兹先生的份算进去,也能维持一段时间了。即使不够,周围还有那么多商人,也没什么可担
心的。”
“是啊,不过,使用井的人这么多,用水方面有些难办啊。”
柯尔颇有远见。
在没有钱的旅途中,最应该优先保证的,就是饮水问题。
只要摄入少量食物,人就可以维持一星期的生命,但没了水可不行。
“要不要趁现在去打一些?”
“是啊……那就交给你了。毕竟做饭的时候也要用水,天黑以后井水可能就冻结起来了。”
“好的!”
柯尔的性格,大概属于有事情做才会安心的那种吧。
他活力十足地回答之后,提着桶和皮袋去了寒冷的室外。
罗伦斯并没有看柯尔,而是对悠闲地躺在床上嚼着木莓干的赫萝说道。
“在不久之前,我只要一对你进行嘲讽,你就会生气。”
只要赫萝不怒形于色,罗伦斯就会认为自己和柯尔一样没用,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虽说由于赫萝不经常怒形于色,但他时常会忘记这一点。
“……汝也多少长了些记性吧。”
“这也没错。”
“先不说这个,如果要在这里长住到连吃饭问题都要担心的话,咱也觉得有些为难了。”
赫萝把最后一枚莓干放到嘴里,稍微坐起来一些。
“嗯……是啊,毕竟雪积起来的话,我们有可能会被困在这里。我也觉得与其那样,不如去镇里。”
“这也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
“唔,汝很可能被咱吃掉的羊留下来的羊毛活埋了。”
“还是饶了我吧。”
这可不见得是开玩笑。
刚才看到地羊群,即使在远处看也能看出,毛质非常好。
那就表示肉不会难吃。
“不过呢,外面那些家伙只要被困在这里,就只会成天说闲话,对于想打听情报的咱们来说,那不是正好吗?”
“那也是一把双刃剑啊。闲话会在眨眼之间传开。那样的话,要怎样在不引起周围注意的情况下,收集狼之骨的情报呢……”
罗伦斯一面摸着胡须一面思考,没过多长时间,他就想到了仅有的几个可能性。
让他人闭上嘴是相当困难的。
那么能依靠的,就只有值得信赖的人,可是,在这里值得信赖的人,只有一个。
只是,去依靠皮亚斯基,着多少会让罗伦斯产生犹豫
皮亚斯基是一个优秀的人。
正因为这样,罗伦斯才不希望他在赫萝面前,与自己比肩而立。
“没关系。正如一个群体中有两个头目就会发生争执一样,群体首领之间,关系并不会特别亲密。没必要担心。”
赫萝的话语中虽含有讽刺,却直刺罗伦斯的心思。
正因为担心赫萝与皮亚斯基的关系会变得亲密,罗伦斯才会为是否要去拜托皮亚斯基帮忙这件事产生犹豫。可是,要他承认这一点,是何等的难事啊。
话说回来,自己如果产生这样的虚荣心,就正中狼的下怀了。
而且自己这样没有自信,也就等于不信任赫萝。
罗伦斯仿佛面临平生难遇的商业谈判一般,开始做戏。
“你和谁变得亲密,我都不会在乎。”
他说得十分干脆。
赫萝也应该无法判断这是不是谎话了吧。
正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
赫萝露出了看到掉进陷阱中的兔子一般的表情。
“嗯?咱们这一群之长不是汝吗?”
过了一会儿。
“汝不是要和那个年轻雄性关系变好,并保持警惕吗?不过,在带领群体的时候,经常会出现突然变得神情紧张的事,汝的担心咱也不是不能理解……”
罗伦斯开始回味赫萝所说的话。
赫萝真是个省略主语的天才。
也比任何人更能看清他人意识的走向!
“咱是这样想的,可汝为何会产生那样的担心呢。不仅承认咱是一群之长,还对其他事如此焦虑。”
赫萝笑着继续说道:
“真是只可爱的幼崽啊。”
罗伦斯再次被赫萝击败了。
连声音都发不出。
赫萝那手托香腮,尾巴左右摇晃的样子,看上去是多么地得意洋洋,罗伦斯甚至想拧着她的脸,把她用毯子裹起来扔到外面去。
不过,生气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让自己受到更大的羞辱。
因此,尽管不甘心,罗伦斯还是觉得,爽快地认输才是正确的选择,那样才像个商人的样子。
看着罗伦斯的样子,赫萝翻了个身,说道:
“干嘛装出一副很明事理的雄性的样子?”
赫萝说得十分刻薄,但罗伦斯也不是只有被数落的份。
“你也回想一下自己小时候吧。”
“嗯?”
罗伦斯伸出食指,单手叉腰,如同说教一般开口说道:
“想吸引自己在意的对象的注意力时,你用的那种表现自己最可爱一面的方法,是什么来着?”
赫萝感到有些吃惊。
“就是戏弄对方,吸引其注意力。”
所以呢,就别生什么事情都生气了,说着,罗伦斯走到床边,用食指按住赫萝的鼻尖。
当然,赫萝任何时候都可以反击,因为罗伦斯每次说“总是这样可不行”的时候,都会被赫萝反唇相讥。
他也做好了按住鼻尖的食指被赫萝咬的心理准备,不过,只要看到他产生了这种想法,赫萝就会开心得不得了吧。
罗伦斯等待着赫萝的反击,赫萝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直望着他。
过了一会儿,被按着鼻尖的赫萝以含糊的鼻音说道。
“每个人的喜好都千差万别啊。”
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最优秀的。
即使没提到皮亚斯基,罗伦斯也明白她的意思了。
这就是赫萝表示投降的话语。
不过,罗伦斯并没有因此而得意,而是慎重地说道:
“就当你说对了吧。”
罗伦斯知道,如果自己什么都不说,就是示弱。
贤狼虽然对他的话感到满意。
“哼。”
却笑着哼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柯尔喘着气挑水回来了。
虽然不是刻意伪装,但罗伦斯他们还是在天色开始变暗的时候进入了昏暗的圣堂。
在这个时间里,点上蜡烛反而更显得光线昏暗。
再加上外面不停地下着雪,他们坐在长椅上进行祈祷时,也加入了一些诚心。
修道院生活的一天与普通人生活的一天相比,有四分之一的不同之处。正是因为如此,罗伦斯他们与皮亚斯基才会在晚上祷告结束之后留在圣堂里,旁边还有一位拿着古旧却高级的柔软羊皮制成的袋子的修道士。
看到罗伦斯他们祷告完毕,他才无言地走了过来,打开袋子。
皮亚斯基和罗伦斯两人都把海那边的国度通行的银币放了进去
“愿主保佑你们。”
修道士照本宣科般地说完这句话之后,立刻离开了。
虽然这里有蜡烛,也为晚上祷告做好了准备,但一般的信徒是不会到这里来巡礼的吧。
“那么,差不多该走了。”
皮亚斯基小声地说着,白色的吐息在他嘴边萦绕。
天气寒冷,现在应该是喝着酒、吃着羊肉聊天的时间了。
但和罗伦斯不同,对于在此地有不少同伴的皮亚斯基来说,此时正是他最忙的时间带。
罗伦斯点点头,扶着仍在静静祷告的柯尔以及陪伴在其身旁的赫萝的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站在位于祭坛正面的礼拜堂的入口处,回望这有着很高天花板的圣堂,确实能让人产生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只要轻轻掀起挂在天花板附近、因蜡烛的烟和冬天的寒气而变得色彩暗淡的刺绣垂帘,就能看到这个金碧辉煌的世界。
“布隆德尔大修道院……供奉神明的地方……”
在走过回廊,穿过用大铁锤都难以破坏的门时,柯尔回过头这样说道。
在教会看来属于异教徒的柯尔,并不十分讨厌教会。
也许,出了一些细微的部分,他感受到的,是这幢建在白雪覆盖的土地上的气派建筑的神圣之处吧,又或者说,只是单纯地喜欢这句诗。
若是在平时,赫萝一定会和他开玩笑,但现在,她只是牵着柯尔的手,和他一起驻足回望,随后开始追赶
罗伦斯他们。
“说实在的,能邀请到罗伦斯先生你们,真的不胜荣幸。”
“哪里哪里。感到荣幸的是我啊。只要受你之邀,我无论如何都会来的。”
“哈哈哈,有你这句话,我就感激不尽了。那么,明天见。”
“嗯,希望你喝得尽兴。”
在点着火把的圣堂前与皮亚斯基道别之后,罗伦斯他们走向牧羊人的住处。在这个时间,圣堂前的道路上没有一个人,只有每幢建筑门口的灯火通明。
“那些家伙要去喝好酒啊。”
尽管在圣堂里祈祷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但来时看到的石阶上,现在已经积起了厚厚的雪。
“皮带里装的也是上等葡萄酒。”
“好酒要配好的下酒菜,还要有好的酒伴。”
“什么意思……”
罗伦斯还以为她在说自己,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我说,在吃饭的时候可千万别说这句话啊。”
赫萝沉重地叹了口气。
罗伦斯觉得她走路时故意发出很大的脚步声,也许这只是心里作用吧。
“和那沉闷无趣的家伙怎么能喝得尽兴呢。连招呼都不会打,一句话都不说就跑出去,把生羊肉拿进来……然后自顾自地放到围炉上烤,这算什么啊!是对咱的挑衅吗?”
早出晚归的牧羊人们出了晚饭以外,其余的都在外面吃。
而这个地方经常会下雪。
雪特别大的时候,他们会在外面找地方过一晚,也无法把羊集中到同一个地方饲养。因此,把水和食物送到以各处的羊圈为据点的同伴那里,也是他们的工作之一。
哈斯肯兹不爱说话可能并不是因为他的性格不善交际,更大的原因,是他要忙着为第二天做准备吧。
不过,让赫萝最难忍受的并不是这个,而是他在自己面前制作羊肉干。
而且,在晒羊肉的皮带上,还挂着羊肉香肠。
“袋子里不是还有肉干的吗?”
“那种硬邦邦的东西不合咱的口味。”
赫萝看着罗伦斯说道。
真像个固执地小孩子啊。罗伦斯笑着想到。
不过,她真的闹别扭的时候,通常都有更大的借口。
因为有更好吃的东西摆在面前,所以闹别扭。她的借口大概会是这样的吧。
“我模仿皮亚斯基煮汤锅吧,肉干放进去的话,就会变得柔软吧。”
罗伦斯刚说完,赫萝就抬起头,撅着嘴说道。
“汝以后就拿锅当枕头吧。”
罗伦斯无奈地摊了摊手,回答道。
“你该不会是想说,那样的话我的头脑会变得灵活柔软一些吧?”
赫萝望着前方,没有回答。
他们就这样一面调侃着,一面回到宿舍,刚进屋就听到笑声,还闻到一股香气。
那是浓烈的羊肉香气,即使不是赫萝,也会被这股香气引得直舔嘴唇。
由于每个房间的门都简陋得几乎一踢就破,赫萝每经过一道破旧的门,都想看看里面的人在吃什么。
这里有五间房间,罗伦斯他们借用地,是二楼的两间中地一间。
总共有十五名牧羊人在这里生活,牧羊犬也有专用犬舍,算上建造在广袤的大草原上各处据点的话,牧羊人总共有三十名。这些牧羊人中,有的甚至根本没见过对方,他们定期轮换,在外面的据点和这里生活。
哈斯肯兹是其中最年长的。
据说,关于羊的事情,他比神仙还知道得多。
“我们回来了。”
在旅途中,罗伦斯他们经常到别人家借宿。
而与那些人愉快相处的秘诀,就是像家人一样相互问候。
“大圣堂可真气派啊。”
哈斯肯兹只是轻轻点头,随后又开始默默地剔除生肉上的筋和脂膏。
赫萝露出不高兴的眼神,这大概是因为他把难得的脂膏从肉里剔除掉吧。
罗伦斯把赫萝和柯尔送进屋,就立刻开始准备晚饭。
因为,借宿的条件,就是照顾哈斯肯兹的饮食。
罗伦斯刚拿起锅,哈斯肯兹突然开口说道:
“……那确实是适合供奉神明的地方。”
罗伦斯知道他指的是圣堂,于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罗伦斯找哈斯肯兹借了工具,搭好放锅的灶,加上水,按皮亚斯基教的份量放入食材。
他多放了一些盐,因为赫萝喜欢重口味。
而且,他听说牧羊人和羊一样,也喜欢盐分。
随后,他把硬邦邦的肉干和散在袋子里的面包屑放进锅中,烹调这道颇有营养的菜。
一般在这种场合,罗伦斯都免不了要与对方聊上几句,可是,哈斯肯兹却依然默默地干着活。有这样一种说法,常年干牧羊人这种工作,就会变得只能和动物交流了。现在,罗伦斯非常理解说这种话的人的心情。
“饭做好了。”
罗伦斯到旁边的房间中叫柯尔和赫萝吃饭的时候,两人正在玩那种把床上稻草拔下几根,猜谁手上的最短的儿童游戏。
从柯尔的笑容就可以看出,是柯尔赢了。
罗伦斯走到两人身旁,摸了摸赫萝的头,赫萝撒娇一般地依偎着他。
看来,赫萝的心情不太好。
“感谢主赐予我们今天的粮食。”
在说完这句平时不会说的圣句之后,他们开始吃饭。
柯尔脸开心地吃着,赫萝则像一个修女一般,板着脸。
原因之一,应该是锅里的肉是肉干吧,而最大的原因,则是葡萄酒并不适合配着热汤锅喝。
在旅途中就算了,现在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就算喝得大醉也没关系吧。
赫萝无声地表达着这样的不满,毕竟,和他们一起吃饭的,是隐者一样的哈斯肯兹。
看着他的样子,罗伦斯他们觉得还是装成虔诚的旅人比较好。
在这里能称得上是罗伦斯的熟人的,只有皮亚斯基一人,因此,只要他在卢威克同盟里任职,罗恩商业组织这个名号对他而言,有多么巨大的价值都不奇怪.
虽然对方是牧羊人,但和罗伦斯一行生活的他们毕竟长期居住在修道院里,所以,罗伦斯认为应该好好利用这种幸运。
沉默寡言的人虽然不说话,但脑袋中储存着满满的知识。就像水瓶一样。
问题在于,该如何把瓶盖打开呢。
哈斯肯兹依然默默地吃着饭,既不表达谢意,也不做任何评论。
本来,负责吃饭问题就是条件,对饭菜的味道做出评论,有时候会造成双方不愉快,因此,保持沉默也许才是最佳的做法。
只是,这样一来,罗伦斯就失去了触及瓶盖的最佳机会。
只好再找别的机会了。
罗伦斯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吃饭,这是,哈斯肯兹缓缓站了起来
锅里已经没剩多少东西了,正当罗伦斯考虑该怎么分剩下的浓汤时。
赫萝因为一起分享汤的人数减少了而笑了起来,可是,哈斯肯兹却马上再次坐了回去。看到这,赫萝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哈斯肯兹把挂在皮带上的羊肉拿了过来,放进锅里,说道:
“……偶尔和许多人共餐,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尽管声音很小,但对于经常独自吃饭的罗伦斯等人而言,这是再好不过的问候了。
赫萝的心情也变得好转,开始吃没怎么动过的肉。
正当罗伦斯想对哈斯肯兹表示感谢的时候,这名老人拿出一个小瓶。
从瓶边粘着的白色物质看,瓶里应该是羊奶酒。
罗伦斯把自己杯中的葡萄酒喝完,感激地接下老人为他倒的酒。
“好怀恋的味道啊。”
这是有的人相当喜欢,有的人却非常讨厌的就,实际上,罗伦斯也是不喜欢这种酒的人。
不过,他明白,尽管相处时间不长,这却是对方表示友好的方式。
赫萝大声笑着,仿佛脸上大大地写着好喝这两个字
“哈斯肯兹先生……”
借着酒,罗伦斯这样说道,随后,他顿了一下,看着哈斯肯兹。
哈斯肯兹用刀子插起一块肉嚼了一口,又喝了一口酒,随后,朝罗伦斯看去。
“哈斯肯兹先生你,是一直住在这里的吗?”
“……住了几十年了,从上上代院长的时候就一直住着。”
“原来如此,我从小就过着旅行生活,所以现在继续行商。一直住在一个同一片土地……这种事,我完全无法想象。”
哈斯肯兹尽管没有说什么,但一定是在认真的听着,因此,罗伦斯继续说道。
“对了,我听说温菲尔王国有三件不变之物,看到哈斯肯兹先生之后,我觉得那是真的。”
听了这句话,哈斯肯兹插肉的刀子停了下了。
他搜索着记忆,目光望着远方。
“……尊贵的贵族、美丽的大地……”
“以及,充满羊群的风景。”
听完罗伦斯的话,哈斯肯兹面露笑容。
“……完全没有变啊,这个国家。”
“真不错。”
“……你是这么想的吗?”
哈斯肯兹的声音高亢而浑厚,仿佛明白对方说的话都只不过是在取悦自己。
罗伦斯也明白,赫萝尽管还在吃着肉,但眼神也一直看着自己。
罗伦斯听出了弦外之音。
不过,他既不害怕,也不慌张。
毕竟,自己是经验丰富的商人。
“因为,在行商一年之后,重返故地时候笑着向对方说的话,总是那一句。”
罗伦斯笑着继续说道。
“你一点都没变。”
“……”
哈斯肯兹以长长的眉毛下那既像人又像动物的灰色眼睛看着他。
那是和哈斯肯兹一开始看他们时一样的、有力的一瞥。
这名老牧羊人喝了一口羊奶酒,点点头。
房间里,只有煮东西的声音清晰可闻。
“……这里什么都没变,今后也不会变。”
“是啊,毕竟,这里是布隆德尔大修道院。”
哈斯肯兹点了点头,随后再次点头,并默默地为罗伦斯倒酒。
看来,他很满意罗伦斯的回答。
如果酒再好一点就更好了,不过,那已经算是奢求了吧。
“只是,岁月的变化,就连石壁也无法逃避吧。”
“……你是指商人们的事吗?难道你们就不一样了吗?”
带着讥讽意味的提问方式是这个国家特有的。
罗伦斯喝了一口酒,带着尴尬的神色说道。
“我确实是商人,不过,和打算住在这里的那些人目的不同。”
“……哦……来到这么偏远的地方,还专程带着神的羔羊……”
“是来巡礼的。为了探询这个修道院流传的圣遗物的事。”
他并没有提及狼之骨。
而且,布隆德尔大修道院这种规模的修道院里,绝对会有一两件圣遗物吧,而以此目的的巡礼者应该也不在少数。
哈斯肯兹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接受了他的说法。
在沉思了一会儿之后,哈斯肯兹点头说道:
“……旅行总伴随着各种各样的目的,这也为无聊的世界增添了色彩。”
这句话若是由旅行诗人口中说出,只不过是单纯的矫情台词,由哈斯肯兹口中说出,就成了一句真理。
罗伦斯笑着点点头,为哈斯肯兹多舀了一些可说是保存了汤锅营养精华的汤。
次日早晨,天还没亮,哈斯肯兹就走出了房间。
由于牧羊犬活力十足的吠声和人们交谈的声音从木窗传了进来,罗伦斯知道,他们牧羊人们总是在这个时候出发。
尽管寒气从毛毯的缝隙间传了进来,瑟瑟发抖的罗伦斯还是依靠同一张毛毯中的赫萝那蓬松的尾巴,享受着这温暖而幸福的时刻。
他第二次醒过来时,是又过了一会儿的事了。
这个时候,太阳早已升起,几缕阳光透过窗户射进屋中。
不做生意的时候就会松懈下来,本以为自己睡的那么熟的原因是这个,但罗伦斯很快意识到。
原因是毛毯中太温暖了。
因为赫萝一直睡在自己身边。
“咱可真羡慕汝啊。”
一觉醒来发现有个美丽的少女趴在自己胸口上,谁都会高兴的不得了吧。
虽然这个少女嘴上衔着肉干,有些破坏气氛。
而且满口酒气。
她大概是因为不想听唠叨,而独自坐到火炉边喝酒喝腻了吧,而且,在罗伦斯身边,罗伦斯会和她说说话,还有个原因,就是毛毯太暖和了。
“……柯尔呢?”
“谁知道……刚才还在拨炭火,太阳升起来以后,就和牧羊人一起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她每说一句话,嘴上的肉干前端都会上下动,从肉干的成色看,是哈斯肯兹昨天晒的。
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行为是相当麻烦的事,罗伦斯只能祈祷不被哈斯肯兹发现。
“外面放晴了吗……?”
冬天把所有人都锁在房间中。
天气放晴的话,就可以去比昨天更多的地方和别人交谈了。
“嗯,刚才外面有狗到处乱跑,某个人该不会也把咱当成狗了吧。”
“总比大清早就喝酒要好吧。快起来,得出去收集情报了。”
罗伦斯拍拍赫萝的肩,对方却一动不动,罗伦斯只好叹了口气,走下床。
太阳已经升起很长时间了,外面依然寒冷。
虽然很想回到赫萝悠闲地叼着肉干躺在的床上,但那是恶魔的诱惑。
罗伦斯打开窗户。
雪反射的光线刺进他的眼睛,一时间,他什么也看不清了。
“……啊,好壮观啊。”
“好冷。”
“虽然你见过大海,但看到这个,你也会忍不住想去跑一下的。说起来,柯尔不就在那边和牧羊犬玩耍吗?”
在水井和路面有些倾斜的中庭前方的牲口圈旁与几头牧羊犬嬉戏的,正是柯尔。
但罗伦斯突然意识到。
赫萝是不会像柯尔那样,与牧羊犬玩耍的。
他干笑了一声,发现赫萝正盯着自己。
“待会儿回来的时候嘴唇一定会变紫,到时候看我怎么取笑他。”
“……”
尽管赫萝表现得毫无兴趣,但尾巴不停地摇晃着。
罗伦斯走到隔壁房间,看到围炉里还有炭。他知道,这是柯尔出门前加进去的。
水也补充了,柯尔想得十分周到。
罗伦斯看着晾晒了一夜,几乎完全变黑的肉干,把干燥的燕麦面包放进水里浸泡一下,轻轻放到嘴边,随后,他决定去和赫萝打声招呼。
“要一起去吗?”
当然,他说的是去搜集赫萝一直想追寻的狼之骨的情报。
可是,赫萝躺在床上,只是左右摇晃着尾巴,并不回答。
罗伦斯只好说一句“你慢慢享受吧”,便关上了门。
不过,赫萝也许听出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在这里的,都是卢威克同盟为首的商人。
关于狼之骨的事,一定能收集到各种情报吧。
尽管寒冷,但由于雪的反射着光,外面就像盛夏一样明亮。罗伦斯以双手遮住笑容,走了出去。
“阿撒吉的茜草、阿罗尔的大青、伍德的橡木、洛卡塔的藏红花。”
“洛卡塔的藏红花可真是不错的东西。听说米罗尼大公在先前的宴会上,展示了漂亮的黄衣服。”
“你是说那次宴会啊,就是连米拉教区的大主教都为之大吃一惊的豪华宴会吧。多亏了那一次宴会,那些贵族们为了面子,订了好多东西,让我大赚了一笔呢。”
“哦,真羡慕你啊。辛香料的话,我的船下次也会进货,产地也各自不同……”
听了路边的这些谈话,不明就里的人大概会产生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的疑问吧。
但若同为商人就不一样了,只要追溯此处商人的渠道,说不定真的能把世界上的一切商品弄到手。
听了这些,罗伦斯心里一定相当兴奋吧。
自己和他们不同,只是个行商者,虽然在有关昂贵的著名商品的情报上不如他们知道得多,但在无名村庄的特产和有名商品的情报方面,他所知道的不亚于任何人。
要不要加入那群人的谈话之中呢,不,还是这一群吧。
罗伦斯无数次的进行着这样的心理斗争。
不过,他最终还是忍住了,走到一幢建筑前。
这幢门口悬挂着绣有月盾纹章其职的建筑,是卢威克同盟的指定旅馆。
“不要敲门。”
罗伦斯刚想敲门,在旁边铁匠铺里交谈的商人中的一个这样对他说。
罗伦斯面带笑容的行了个礼,这时,不仅是那个和自己说话的商人,其他人也一起举起帽子,微笑着向他还礼。
这真是商人的乐园啊,罗伦斯一面
这样想着,一面打开了门。
“打扰了,请问皮亚斯基先生在吗?”
“嗯……皮亚斯基?啊,你是说拉古啊,就是在里面写东西的那个人。”
“谢谢。”
罗伦斯道谢之后,朝一楼那既不像商馆也不像旅馆的休息处走去。
在这个约放着二十张圆桌的地方,有人在玩牌,有人摊开地图讨论问题,还有人在用天平称货币的重量。
皮亚斯基也在里面,他正忙着写东西。
罗伦斯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去打扰他,不过,这个身经百战的旅行商人具有敏锐的感觉,甚至能隔着两个山丘感受到对面佣兵的气息。
只见他突然抬起头,朝罗伦斯微微一笑。
“早上好,罗伦斯先生,昨晚睡的好吗?”
“托您的福。不过,今天晚上就难说了。”
“哦,为什么这么说呢?”
耐心地陪罗伦斯谈话的皮亚斯基确实是个好青年。
得向他学习。
罗伦斯一面想着,一面指着自己的眼睛。
“戴着眼睛的旅行商人我是头一次见到呢,今天晚上我说不定会嫉妒得睡不着觉。”
“啊,你说这个啊?哈哈哈,毕竟,这里是写作的圣地,修道院。有很多东西出售。当然了,这可不是我的私人物品。
制造透明玻璃是困难的事,把透明玻璃巧妙地变弯,就更需要熟练的玻璃工匠了。
虽然眼镜贵重,而且价格昂贵,但它却是依靠烛光书写纤细而复杂的装饰文字的修道士们必不可少的工具。
“那么有什么事吗?啊,请先坐下。”
桌子上放着的,是石盘,以及用石灰书写的大量商品名称和数量。
皮亚斯基正在写得,是下次要运到这里的商品。
“独自经营的时候,只要心里记下就可以了,但进了组织的话,每次订货都要留下证据。”
“文件比记忆更重要。不过,进了组织之后,出了教会的埋葬名册,同伴们的记忆中也会留下自己的存在。”
“说得没错。啊,愿主保佑你。”
皮亚斯基笑了笑,把羽毛笔的笔尖放进墨水里蘸了一下,便继续开始书写。
“抱歉,我在写东西,不过,你是来询问这边概况的吗?”
“……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个,没关系吗?”
“哈哈哈,没问题的。在这里的都是熟人,外人会受到严密的监视。”
罗伦斯依然笑着,并没有做出四处张望这种愚蠢的举动。
皮亚斯基用锐利的目光看着罗伦斯。
“是的,你是在德伊其曼先生的信任下,买到了进入这里的入场券,所以没问题。我在提供情报之余,也想知道赢得德伊其曼先生信任的方法……不过,那是商业秘密吧。”
皮亚斯基顽皮地笑着。
罗伦斯知道,不可疏忽大意,不过,他也自然的朝对方笑了笑。
“很遗憾。”
“我理解。那么现在说一下主要状况吧。感觉就像长时间一直咬住本来即将被攻陷的堡垒一样。现在下巴有些累了,正在做短暂休息。”
“……被那么多兵力进攻,反而撑住了,是吗?”
“作为正面进攻的交涉也进行过几次。不过,由于完全没有效果,所以也想过笼络修道院长、以前在这里任要职的姐妹修道院院长、甚至书库管理员。我们有那么多的商人,其中总会有人的熟人和他们关系密切吧,可是,对方一概不理,修道院自身的状况也不容乐观……亏他们撑得下去啊。”
这并不是讽刺,而是皮亚斯基发自内心的佩服。
实际上,在卢威克同盟内部的人看来,在他们的进攻下,对方依然能继续坚守下去,这也算是一种奇迹了。
“那么……罗伦斯先生真正想问我的,是什么事情呢?”
皮亚斯基爽朗地笑着问道。
罗伦斯平时总是和打哑迷的天才赫萝互相调侃。
即使对方突然这么一问,罗伦斯也能够从容不迫地想出应对之道。
不过,他并没有装傻,而是暂时把视线移开,因为他知道,追求虚荣百害而无一利。
毕竟,这里是挂着卢威克同盟旗帜的指定旅馆。
即使能巧妙地应付皮亚斯基,被旁边的商人蔑视为一个自大的毛头小子的可能性也很高。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有些不好意思。”
“刚才在修道院的空地进行的大多数对话,都是难以入耳、让人难为情的。所以,但说无妨。”
这种劝说的方式,简直就像倾听忏悔的牧师。
“你是这么想的吗?”
“是的,而且,我个人对此也有兴趣。罗伦斯先生并不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来看我们惨淡现状的人。本以为你是来找什么人的,但你却直接来到我这里,甚至连修道士那里都没去。我也算是一个商人,自认具有猫一样的好奇心。垂帘一动,就像去看看对面的情况。”
和这样的人一起经商该有多么愉快啊,能让罗伦斯产生这种想法的人并不多。
罗伦斯在一瞬间,也产生了与对方交心而谈的想法,不过,要巧妙地打断这种念头,只有趁现在这一瞬间。
真遗憾啊,罗伦斯一面想着,一面露出装出来的苦笑。
“能不能让我参观一下圣遗物。”
皮亚斯基突然变得面无表情。
随后,他摸着自己的脸,说道:
“抱歉抱歉……哈哈哈,看来我的修行还不够。没料到你的回答是这个。”
“你不怀疑我吗?”
“别把我说得那么坏啊。这里毕竟是布隆德尔大修道院的分馆,比起听到‘为了赚钱而来’这种话,我反而对‘为参观圣遗物而来’更感到吃惊的话,可是会被神明降罪的。”
皮亚斯基笑了笑,又看看羽毛笔的笔尖,发现墨水已经干了。于是,他再次用笔尖蘸了下墨水,继续写着还没写完的词语。
“我呢,还想象过你有别的目的。”
“别的目的?”
“啊,不,只是,那样让我容易接受些。罗伦斯先生毕竟是一位不可大意的人物。专门通过德伊其曼先生的关系来这里,目的应该是我们做好的财产目录吧?”
这是在港口旅馆的时候和赫萝说过的话。
可以预测,卢威克同盟为收购这个修道院的土地财产而来,一定会把修道院的财产全部清算。
不过,这只是结论,所以,没必要冒失地把这种预测说出来。
因此,罗伦斯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微笑着。
“这里毕竟是世界著名的大修道院,藏有许多圣遗物……当然,我们也无法全部掌握……请问你要找的是哪一件?若是我知道的,自当尽力协助。”
听到这句话,罗伦斯思考了一会儿。
随后,他尝试性地说道:
“有关黄金羊的。”
“黄金羊。”
头脑聪明的商人在重复同一句话时,头脑中一定会思考着某些事。
在重复这句话的时候,皮亚斯基的大脑中想着一百个问题。
不过,虽然这是为思考争取时间,皮亚斯基也并没有把自己所想的说出来。
而是露出被赫萝戏弄时的柯尔那样的笑容。
如果旁边有别的商人在竖着耳朵听他们的对话,也会感到惊奇吧。
“圣人的遗物我也知道不少,可是黄金羊……”
“只是谣言吗?”
“我也不清楚。”
说着,皮亚斯基把目光投向站在桌旁的商人们。
这两人一面玩牌一面竖着耳朵听的商人只是轻轻耸了耸肩。
“黄金羊的传说,在这个修道院里已经流传了数百年。反过来说……”
“这也表示,在这数百年间都没人找到黄金羊,是吗?”
“正是这样。”
皮亚斯基露出遗憾的神情,之所以这样,大概是因为不想让一直追寻谣言到这里的罗伦斯看到自己吃惊的脸吧。
虽然到了现在,也没必要追求什么虚荣了,但过低的评价对今后的情报收集相当不利。
冒失与被蔑视似是而非。
现在,有必要修正自己的发言。
“实际上,来这里之前,我就一直听人说这只是谣言。不过,不仅是我这样的人,就算是经常与帐簿打交道的人,有时候也会想去追寻梦想吧。所以,有人帮忙引见了德伊其曼先生。”
“……这么说?”
“介绍德伊其曼先生给我认识的人看到我追寻着谣言,大概觉
得很有意思吧,由于那个人自己是没办法去追寻这种谣言的,所以,就由我来代劳。越是有能力的人物,就越喜欢把精力倾注在兴趣上。”
充满自信编织出的谎言,在真实的基础上可以派生出无数个解释。
在皮亚斯基对面玩牌的两个商人也点点头,接受了这种说法。
虽然为每天的收入奔波的商人去追寻这种荒唐的梦想是不切实际的做法,但为了有钱人的兴趣这么做,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皮亚斯基也平静的回答说:“原来是这样啊。”
“我也学到这招了。要取悦有钱人,还有这种办法啊。”
“不过,我可是认真地做这件事的。”
皮亚斯基的苦笑,反而让罗伦斯感到心情愉快。
评价既没有降低,也没有抬高。
罗伦斯带给众人的,应该是“怀着奇怪目的来到这里的无害商人”这种印象。
所以,罗伦斯开始跨出大胆的一步。
“事情就是这样,我在收集黄金羊的情报,请问有人知道吗?”
可以说,对有钱人的兴趣毫不关心的人,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
周围那些竖着耳朵听的商人们端着酒杯,一边说笑着,一边聚拢过来。
罗伦斯之所以不提狼之骨,而是说黄金羊的事,是因为与羊相对的,一般都是狼。
既然存在和黄金羊有关的圣遗物,一直关联的狼之骨的情报也一定能够得到。
或者说,至少能嗅到其气息。
尽管罗伦斯是这样想的,但得到的情报却异常的少。
而且,那些情报多数是酒桌上的闲话。黄昏时分,当罗伦斯回到房间时,他的双脚都几乎累得不听使唤了。
罗伦斯完全不理睬悠闲躺在床上梳理着尾巴上的毛的赫萝,纵身倒在床上。
赫萝被罗伦斯压在手臂下,不断挣扎,柯尔慌忙把水端过来。
“汝好大的架子啊。”
好不容易爬出来的赫萝这样说道。
罗伦斯则回了一句:“唯独你没资格这么说我。”
罗伦斯接过柯尔手中的辈子,躺着喝水。
没有这样的绝活,是根本无法在简陋的旅馆凑合睡觉的。
喝完水,罗伦斯把杯子还给柯尔。
现在的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马上进入梦乡。
“收集到多少情报了?”
赫萝眯着眼睛,揪着罗伦斯的耳朵问道。
说实在话,这让罗伦斯感到非常生气,不过,精心梳理好的蓬松尾巴被压的乱蓬蓬的,赫萝也同样十分愤怒吧。
“至少……我喝得痛不痛快,你可以看得出来的吧。”
“哼,汝要是敢说喝得痛快,咱一定会把汝的耳朵咬下来。”
“早知道这样,就该把你也带去……虽然贤狼大人早就在享用美酒了……”
酒醉的时候,是难以自制的。
罗伦斯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刺耳的话,被赫萝扇了一巴掌。
不过,就算赫萝当时在罗伦斯身边,也只会让他更难开口打听情报,赫萝也一定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没有跟着去。
啪,赫萝在罗伦斯脸上清脆地扇了一巴掌之后,轻轻地揪着他的脸颊,问道:
“汝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罗伦斯火辣辣的脸感受到了温柔的触感,于是,他闭着眼睛说道:
“让我再睡一会儿……”
“开什么玩笑。不过,咱毕竟不像汝一样不知感恩。”
尽管意识在飞速离去,罗伦斯还是能感受到被赫萝抚摸脸颊的舒适。
记忆本应该是连续的,可是,当罗伦斯睁开眼睛时,发现现在不是黄昏,而是深夜了。
罗伦斯无法立刻起身。
这是因为,从被赫萝抚摸脸颊的时候,他就保持着这种姿势睡觉。
用不着动,他就知道脖子很疼。
罗伦斯再次闭上眼睛,一面后悔自己没有调整睡觉姿势,一面缓缓坐起来。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像水份被抽干了的土地一样,僵硬无比。
唯一庆幸的,就是睡觉的时候,有人帮自己盖上毛毯吧。
不,似乎不是这样。
罗伦斯坐起来,发现在自己地衣服上粘着深茶色的动物毛。
赫萝一直用尾巴给自己当被子吧。
罗伦斯把毛拂开,赫萝身上的甜美气息让他的鼻子发痒。
“好痛……”
罗伦斯一面按着睡得落枕的脖子,一面坐起来。这时,漏着光线的破旧房门缓缓打开了。
喝了酒之后,围炉产生的微弱亮光也显得异常刺眼。
“……醒了啊。”
“大概是吧。”
“晚饭还是温热的,要吃吗?”
“……给我水。”
赫萝没有回答,而是摊了摊手,为他端来了水。
“柯尔呢?”
“现在听牧羊人传授下雪时的应对心得呢。小柯尔很会提问,不像咱……”
在从门的缝隙漏进来的微弱光线的照射下,赫萝的浅笑显得十分可怕。
如果自己被柯尔很会提问这个话题钓上,把赫萝的事丢到一边,开始滔滔不绝的大讲特讲的话,赫萝的脸色一定会变得更可怕。
她没有坐下,而是一直站着,从上往下看着罗伦斯,这也证明罗伦斯的这个推测是正确的。
“那么,我是不是也该找人问问惹你生气时的应对心得呢?”
“找咱以外的人问?”
“找没生气的时候的你问。你一生气就会变了个人似的。
“嗯,因为这不是咱的真实面貌。”
微笑着说出这句话的她,是一头可怕的狼。
“对了,要不要梅干?”
两人都知道门十分破旧,因此,说话的时候都用耳边私语般的微小声音。
两人的对话简直就像情话一样,酒劲还没完全散去的罗伦斯不由得笑了。
不过,他发出笑声的最大原因是,赫萝虽然很想知道自己打听的成果,但在看到自己踉踉跄跄地回来之后,还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而并没有追问,尽管她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
所以,罗伦斯的笑容逐渐变成了让步的笑容。
因为,如果问他梅干味道怎么样,他只会诚实地回答不甜。
“没有得到确凿的情报。”
听到这句话,赫萝脸色变了。
之所以没有发怒,是因为她明白,商人是一种就算跌倒了也不会一无所获站起来的生物,或者说,是因为她抱有这样的期待。
“……还有呢?”
听到赫萝的话,罗伦斯不由自主地以商人的身份答道:
“……只要不是个体经商,就一定会留下财产和经营的记录,如果这里有要找的东西,至少能发现一些痕迹吧。”
皮亚斯基在那里写东西就是一个好例子。
就算是不得不藏起来的东西,也不可避免地会留下文字记录。
坎尔贝的骚乱,也是由于商人的这种习性而使局面发生了逆转。
“哼……”
赫萝单手叉腰,哼了一声表示赞同,并目不转睛地盯着罗伦斯。
过了一会儿,她把视线移开,低下头,尾巴上的毛如同产生好奇心时一样膨胀了起来。
“汝以为敷衍搪塞对咱行得通吗?”
若不是酒劲还没完全散去,罗伦斯恐怕会被她这冷酷低沉的声音吓得直冒冷汗吧。
罗伦斯缓缓举起双手,像是要投降一样,这么做,是因为他想把喝了酒当成自己说出那种商人最擅长的敷衍搪塞的话的借口。
“这我承认。在得到狼之骨不存在的证明之前,我会一直为此努力的。”
而那样的证明,实际上可以说是完全不可能。
赫萝用她那大耳朵听完之后,闭上眼睛反复玩味他的话。
罗伦斯有必要对赫萝说的话.
“抱歉,让你忍这么久。”
这时,赫萝耸耸肩。
罗伦斯面带苦涩地笑了笑,就像干坏事的时候被抓住的小孩子一样。
“我只是一个旅行商人,只能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收集情报,不过,如果是你的话——”
就连恶魔的存在也能证明。
酒会让人的理性变得模糊。
本来在说话之前总会稍微考虑一下的罗伦斯,在酒劲之下却任何话都能脱口而出。
如果不是赫萝捂住了他的嘴,他一定会说出这句话来。
“……”
不该打开的封口已经开了一半。
用手捂住罗伦斯的嘴的赫萝,脸上带的就是这样的表情。
不过,她并没有太用力。
过了一会儿,看到赫萝一句话也没说,罗伦斯把她的手从自己嘴边移开。
“从坎尔贝的事就可以知道吧?我只是强行介入圣遗物之类的高价品交易中,就发生了那样不得了的事。对我而言是不得了,对你来说,同样不得了。”
赫萝的手细小,手指纤细。
与狼的真正形态相比,这样的形态是最不方便的吧。
依靠那巨大的爪子和獠牙,可以轻易地得到大多数的东西。
“在坎尔贝的时候,你自己也说过。凭借你的利爪和獠牙,可以在一瞬间解决问题。”
无论是修道院那高高的墙壁,还是坚固的门,甚至是一圈一圈缠起来的锁链和集合手艺人的技术制造出来的精巧的钥匙,她都能够摧毁。
修道院的警卫自不用说。
即使是他们所守护的权威,也对赫萝无可奈何。
只要片刻工夫,她就能达成目的,把修道院搜个遍。
没那么做的原因,两人都清楚。
“咱呢……”
赫萝开口说道:
“如果汝想去远方,咱可以驮着汝去。汝想要什么,咱也可以帮汝找来。受到袭击,咱会把敌人赶走,如果想保护什么,咱也可以帮忙,可是……”
说着,赫萝温柔地放开罗伦斯的右手,又用自己细小的手重新抓住。
“毕竟,只有在你以人类的样子出现的时候,我才有能力为你做点什么啊。”
在罗伦斯有困难的时候,自己可以帮忙,但自己有困难的时候,还是凭借自己的力量解决比较快。
两人之间的这种关系,乍看之下应该让罗伦斯感到高兴,不过,罗伦斯和赫萝都明白。
这种如同亲鸟给雏鸟喂食一般的关系,只有在双方是亲鸟和雏鸟的前提下才能成立。
在大致知道了约伊兹所在位置的现在,如果赫萝决定依靠自己的力量解决狼之骨的事,那么罗伦斯即将完全失去出场的机会。
赫萝能够凭一己之力解决一切。而且,依靠自己的力量,是最有效率的解决方法。
到那个时候,要担心的,应该是罗伦斯是否还会陪伴在自己身边吧。
你多虑了,这句话,罗伦斯是无法笑着说出的。
生意上的良好关系,都毫无例外的只能在双方相互依存的时候保持。
而赫萝在自己生活了数百年的村庄帕斯罗,也有过因为相互依存的关系消失而关系破裂的体验。
罗伦斯收回被赫萝抓着的右手,用左手从背后揽住赫萝,随后坐下,把头靠在赫萝的胸口。
如果说罗伦斯这样做的时候完全不感到害羞,那是假话,但实际上,正是因为害羞,他才这样做的。
尽管赫萝有些吃惊,可是她似乎猜到了罗伦斯的想法,因此没有挣扎。
赫萝把另一只手放到罗伦斯头上。
“抱歉,再忍耐一下。”
心生歉意的罗伦斯。
以这句话做掩饰。
“……嗯。”
轻轻点头的赫萝现在所处的,是和平时相反的立场。
一直把手放在罗伦斯头上的她,如同包容了罗伦斯软弱的圣母,又像原谅了前来忏悔的信徒的牧师。
只是,真正想表示歉意的,反而是赫萝。
“不要道歉,道歉的话,我的努力就化为泡影了。”
赫萝的小胸脯,根本没有把脸埋进去的价值,不过,也许只有这么做,罗伦斯才有勇气把头抬起来。
罗伦斯笑着抬起头,赫萝就生气地揪住他的脸颊。
不要小看我,罗伦斯想说的应该是这句话吧,赫萝自然也知道,罗伦斯会故意说这句话惹自己生气。
在用力拧了罗伦斯的脸几次之后,赫萝的表情有所缓和,她以略带疲倦的神情笑着说道。
“一想到同伴之骨,咱就有可能忍不住。”
“那也没关系。在你露出獠牙冲出去之后,一定会有重要的工作等着我。”
站在同伴之骨前的赫萝会露出什么表情,是很容易想象得到的。
而到那个时候,自己是不可能不陪伴在她身边的。
“满有自信的啊。”
“因为我就是你经常说的那种,爱胡来的雄性啊。”
赫萝在真正感到高兴的时候,会发出扑哧的笑声,就像脖子被人挠痒痒一样。
没什么比这种笑容更能让罗伦斯下决心对狼之骨的事一查到底。
“话说多了会让人起疑心的。”
起什么疑心?罗伦斯不解地想到,之所以没有反问,是因为那是愚蠢的表现。
在他迷惑的时候,赫萝迅速抽身离开。
她的脸上,挂起了狡黠的笑容,仿佛看穿了罗伦斯的疑惑一般。
自己终究不是她的对手。
罗伦斯苦笑着。赫萝露出獠牙,笑着说道。
“饭应该还是温热的呢。”
罗伦斯站了起来。
“给我来一碗。”
“嗯,好好享用吧。”
赫萝开心地说道。
她打开破旧的门,值得庆幸的是,柯尔现在正津津有味地听着哈斯肯兹的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