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黄昏,人数已经膨胀到十人之众的国王一行越过了吉尔兹山脉,踏上了罗榭街道。
以伊文为首的塔乌男人们,全部主动要求与渥尔同行。
实际上,他们在做出此项决定前,还是起了一点小风波。
那是在擒获吉尔兹山贼的翌日清晨,渥尔和莉,以及塔乌的男人们一起朝着罗榭街道方向踏上了旅途。他们首先造访了附近的一个村庄,渥尔向农家借了纸笔,着手书写寄给当地领主的书信。在信中,他详细地记述说明了事件的全部过程。
在这之间,少女自然是乖乖地等候在一旁,而塔乌的男人们也并没有要先走一步的意思,众人静静地等着男人,直到他写信完毕。
不过,这帮人的样子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这是因为在他们脚边,排列着一串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吉尔兹山贼。
一大早出来耕作的农民们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总会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也免不了交头接耳偷偷议论一番,还时时忍不住往这边脸上一眼。
翻过吉尔兹山脉,有一条细细的小径弯弯曲曲地伸向罗榭大道。小径虽小,却是连接两者的惟一通道。办完事情之后,男人就告别众人带着少女前往罗榭街道。
两人正走在路上,突然伊文从后面赶了过来,说要他们先等一下。
“我也和你们一起去。”伊文静静地说道。
渥尔似乎早就在等待着这件事一般,微微一笑:“非常感谢你的心意。但是我此去可是前途莫测,多半是凶多吉少。再说了,你们不是说过要把那帮山贼带回塔乌吗?”
“所以说,请你们稍等一下。”伊文笑了笑,没有再说些什么。
两人也停下了脚步。这一带是一大片平原,极目所眺一望无际,今人油然哆出天高野旷之感。远处农家点点,散落在地平线上。回首望去,昨晚激战过的吉尔兹山脉横亘在远方,隐约于视线的尽头。一条细细的小径延伸在身前身后,左手处矗立着很大一棵树。
塔乌的众人们似乎很久以前就在树上做过记号。
以伊文为首的山贼们一言不发地站立在道旁的这棵树下,似乎在等候着谁。
“你们在等谁呢?”
“啊,差不多该快来了吧。”
此时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分了。
不久之后,果然来了一群男人,他们看上去是从别的山上下来的,双方会合在一起。这伙人虽然年纪有大有小,却各个身材魁梧,装束得齐齐整整,腰中挂着铁锤、砍山刀之类的武器,看上去同样是一副山贼模样。
来者有十人之多,从中过来一个看上去三十五岁左右的男人,他亲切地扬手向伊文打招呼致意:“哟,贝诺亚的副头目!”
“噢,麦基!事情办得怎么样?!”
被称呼为麦基的男人轻轻地点点头,看了看绑在一边的俘虏,咧嘴笑了。
“你们看上去干得不坏呀!”
“哪里哪里,普普通通啦!你们呢?”
“我们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
两人互相交流着此行成果。
当伊文说想拜托众人把抓获的吉尔兹山贼送回塔乌时,麦基显得很是吃惊。
“你呢?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啊,我还有其他的要事等着去办。”
伊文回过头来对男人和少女介绍说,这些都是一起从塔乌来这一带办事的伙伴,然后又对麦基解释说:“不好意思。这位是我的朋友,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怎么说我也得帮他一把。就和你们在这里分别吧,请帮我跟贝诺亚的首领打个招呼,谢了!”
伊文看起来是想打算独自一人离开伙伴,与两人一起行动。但其他七人却一起摇头,也说想和伊文一起陪着渥尔杀向东方。
“喂!我说副头目呀,出发时首领可是吩咐过要我们听从你的调遣,保护你的安全。”布朗找了个借口。
“首领也对我这么说过。”
“我也一样。再说了,怎么能留下你一人,而我们返回村子呢?理上说不过去吧?”
大家像是约定好似的,保持了一致意见。
“监视伊文的行动”这虽然是原则,也可以说是借口吧。真正说起来,是因为他们被这位举止奇特的“国王”所深深地吸引住了。
这位国王陛下实在称得上是特立独行、百年难得一见的珍品,所以说众人对此抱有兴趣也并非是一件不可理解的事情。
伊文似乎理解了大家的心情,笑着骂道:“真是帮好事的家伙!”
当然仅仅是开玩笑而已。他询问着征求男人的意思。
“喂,国王陛下。你认为怎么样?请让我们这些山贼也加人您的行列吧!嗯,虽然我们并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正规军队,但是也听凭您的吩咐。如果敌人是帕奇拉山那帮家伙的话,说不定就有我们的用武之地了。”
看上去山贼们一副高兴的样子,就好像他们是去游山玩水一般。
本来按照规矩说起来,他们应当规规矩矩、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恳求国王允许他们加入征讨逆贼的正义队伍……但是话又说回来,关键的是实质,而不是什么形式。再说,要讲究形式的话,等到事后来补亦不迟——这就是伊文办事的风格。
更何况男人并没有丝毫不悦的意思。他笑着颔首,表示同意。
而另一方面,后来的那帮男人听说这个放着异彩的家伙竟然是国王时,都大吃一惊。
数人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也有好几人同时摆出姿势,作出一副警戒的样子。这其中也包括那个被称呼为麦基的男人。他脸色骤变,急忙向伊文问道:“贝诺亚的副头目,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不是都听到了嘛!这位是渥尔,格瑞克。他的大名你总是有听闻过吧?德尔菲尼亚的国王陛下!当然现在他是个一无所有的国王……”
以麦基为首的十五个后来者不禁面面相觑,其中有数人还战战兢兢地窥视着渥尔。
“国王陛下吗……”
“是真的吗?”
塔乌的山贼拥有百年以上的悠久历史。
起先,在那塔乌山麓下,只不过分散居住着数量不多的山岳人民,稀稀落落地形成了一个村子。但是随着逃亡至那里的人不断增多,村庄也逐渐变大,并且一步步地向深山扩展,后来女人们也在这一带定居下来……就这样,塔乌如今已经有二十个村庄了。
出生于塔乌,成长在塔乌的人中,有许多都不清楚外面的世界,以及森严的封建制度。
现今居住在塔乌山脉的山岳人民,都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他们采用一种自然形成的,可以称作是某种共和政治的体制,来进行对村庄的自我管理。
但是,若是追究他们的人员构成的话,。其大部分都是原来犯下了什么罪行,为了躲避追捕而不得不逃亡至此之人。所以,一直以来,他们都拒绝承担对国家的责任义务。因为他们心底十分清楚,旦他们暴露于正统社会前,都将是等待惩罚的罪犯身份。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对君主并没有多少好感。所谓的正统权威与自己这帮塔乌自由民绝对是水火不相容、位于两个不同世界的存在。这样的想法深深地烙印在塔乌的民众之中,并且已经成为他们的思维模式。
塔乌的诸村中,贝诺亚村可谓历史悠远,因此其势力也自然甚为雄厚。然而,如今这贝诺亚的副买目却似乎站到了世俗权威的一侧。
想脱离塔乌的话,那是绝对不能容忍的!站在麦基身旁的年轻男人那严厉的目光,质问似的直直盯着伊文:“真是个混帐!想不到你平日受贝诺亚的首领首领如此厚爱器重,竟然会背叛我们,投靠国王?看来俗话说得好,外人究竟是外人,关键时候总不免胳臂肘向外拐。不知道首领听到这种事,会发出怎么样的感叹?!”
“喂!塔乌自由民是外人这样的话,从你口中说出来似乎不太合适吧?”伊文平静地打断了年轻男人的话头,插话说道:“原本大家不都是大陆中央某个地方的人吗?不都是逃到塔乌的!哪有什么当地人外地人的区别!我想问你的是,一路狼狈地逃到塔乌的人是谁?那迅速发誓守约的又是谁??正因为我们都来自大陆的各个地方,所以我们才自称是勇敢的自由民!难道不是这样吗?!”
“既然你也知道这一点,那为什么你要去投靠国王呢!?”
伊文的两眼中第一次显露出严肃的神色来:“那我就来告诉你们是怎么回事吧!他是我分别五年之久的朋友,昨天我们幸运地得以重逢。今天他将独自一人踏上征程。你们说我能看着他一个人去送死吗!更何况,敌人是号称难攻不破的寇拉尔城,以及那一万之多的近卫兵团!我会是那种迷恋地位身份而背叛朋友的男人吗?!”
听了这席话
,年轻男人把到嘴角的话又使劲咽了回去。
渥尔默默地注视着好友伊文。虽然在他心中,也很想为朋友作些辩解,但是他很清楚现在还没到自己出场的时候。
“以后我一定会回塔乌向贝诺亚的首领道歉,这些就到此为止吧。不过,这次我们好歹是完成了大致的目标,哪!打着塔乌旗号招摇的家伙都绑在这里了,真是帮厚颜无耻之徒!他们居然能够恬不知耻地说自己的后盾是塔乌自由民……真是服了他们。”
斫到这里,塔乌的众男人一起向地上的俘虏望了过去。这帮被绑成粽子的山贼看到众人那愤怒的目光时,都不禁吓得魂飞魄散。
“只是,这里的俘虏似乎少了点吧?我想他们的人数至少应该是你们的三倍才对,莫非……真不愧是贝诺亚的副头目……”
“啊,剩下的全部都是由国王陛下一人收拾的。”
这下,塔乌的后来者都惊奇地把目光转向了国王。
理所当然,国王就想对这句话提出异议。大半是由少女干掉的,正当他想说这句话时,少女悄悄地摆了摆手势,制止了他。
少女用她那绿色的眼瞳示意他,如果辩解下去不免会变得麻烦起来,又不知道会说到何时才了,说不定还会再起什么波澜。就先算作是国王的功劳好了。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中,男人这才缓缓上前一步,开口说道:“我谨代表博特纳穆地区的百姓向你们表示感谢与敬意,这一带的人民可是受尽了这帮强盗的苦头……剿灭他们本是我义不容辞的职责,但是你们也看到了,如今我境遇不佳,尚无法完成这般重任……麻烦各位了!”
无论是麦基,还是其他人,全都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
“这个……啊,承蒙国王陛下夸奖,实在、实在是不好意思呀!嗯,这件事对我们而言,是理所应当的。”
“真是帮有趣的家伙……”男人看着他们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心头不禁一乐。又接着说道:“今天,我充分看到了塔乌自由民的志气与勇气。对于成长于斯夏的我来讲,塔乌就像是我的家乡一样,是个值得我为之骄傲的地方!那里的每一寸土地,如今住在那里的每一个人,都令我引以为荣。请各位把我的话传达给你们的首领!”
“啊……”
塔乌的男人们受到国王这般隆重的称赞,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他们只是一个劲地把头低了下去,以表示对国王的敬意。
毫无疑问,麦基也是其中一人。
但是,麦基毕竟是塔乌一个村庄的副头目。他佩服得瞪大了双眼,把伊文拉到稍微离开人群的地方,然后小声地说道:“真是个平易近人的国王呀!”
“那还用你说,无论怎么说,他可是我的老朋友了!”
看着带着笑意回答的伊文,麦基严肃地继续说道:“你这小子!为了夺回寇拉尔,是不是打算要参加国王军?”
“那家伙现在是个光杆国王,手上可没有什么军队。认真说起来,他的援军似乎只有那小姑娘一人……”
麦基一脸凝重地样子,皱着眉头说:“对方是号称难攻不破的寇拉尔城,以及那一万近卫兵团。你可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吗?”
“嗯。”
“九成九,是没有胜利的希望。”
“嗯。”
“很可能会无法生还。”
“这些我心里面都清楚得很!”伊文说道。在他的脸上浮现一缕笑意,那笑意看上去毫不做作,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那是发自内心的微笑:“虽然我不明白我们会有多少胜算,但是,那个笨蛋真的是想去收复首都寇拉尔呀!”
“笨蛋吧……”
“同感!”伊文深为感慨:“怎么想他的这次行动都像是场闹剧,这一点,我还是十分清楚的。那家伙的盟友现在都已经被改革派的家伙们抓起来投到监狱里去了,而他自己呢,又没有钱来雇佣兵。如今,他身上还背着僭主的污名,也没有洗清杀害王子、公主的怀疑……如果帮助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国王,那的确只能说是在无事生非、自找苦吃。这个孤立无援的家伙……可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那家伙看上去丝毫没有悲观的感觉。”
麦基用害怕的眼神打量着和同伴正谈得高兴的国王:“那位国王……这里、是不是不健全?”他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脑袋,一脸怀疑地说道。
伊文低声笑了出来:“那家伙从前就是那个样子。好像什么都不考虑似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眼光也不错。虽然看上去像反‘应迟钝,有时却拥有令人吃惊的行动力。至于他到底是位杰出的大人物呢?或仅仅是个笨蛋,这个……真是令人真恼的问题呀,我也不好判断。单从他成为国王后却毫无变化这点来看的话,应该还和以前一样迟钝吧。”
“你好像对这一点很高兴呀!”
麦基可没有心情开玩笑,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伊文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像是嘲笑一般。但是在笑容中,他那标志性的碧眼里流动着十分真挚的光芒:“既然知道了,就不必再问了吧?”
麦基轻轻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拍了拍同伴的肩膀。
“我一定会为这件事而惹得贝诺亚的首领很不高兴。他一直想锻炼你i让你成为他的继承人,将来好接他的班。可是……”
伊文端正的脸稍稍扭曲了一下。但是,很快这神情就消失在他的脸上,他怔怔地说了一句,脸上的笑容不禁有些伤感:“啊……我只不过是个流浪的孩子,他对我实在是太好了……”
麦基默默地点了点头。看来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无论自己怎么劝说,他都要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了。
“不要死呀!伊文!”
“那个自然。可不要忘了替我向首领道歉!”
就这样,两人又回到树下,和同伴们聚在一起。这时,国王走了过来,向麦基深深地低头行礼:“刚才听说你们向受到损失的农户赔偿了家畜的钱……不胜感激!”
“啊、啊,没有什么啦……”麦基显得很为难为情:“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呢……”
虽然平时他们总是歪着鼻子嘲笑说贵族、国王算老几,但当真正看到这些身份高贵的伟人,向他们行礼之时,心中总是会充满畏惧之情吧!
此行来回于大陆各地,无论是国王还是贵族,都把庶民当成家畜一样来考虑对待。但是当麦基看到渥尔后,他的这种认识就发生了动摇。这位国王真是无法令人相信,跟他以前见识过的完全两样。
一行人一起往前走了一段路。最初的那段路看起来是相同的。
塔乌的男人们作为山贼,却敢在白天堂堂正正地公然行进于路上,的确是很有胆魄。而且,并不仅仅如此。他们行进在通往街道的小径上,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帮风尘仆仆的男人,极其自然地融入到行列中来。无论是走在前面的众人,还是突然从后面跟上来的众男人,都默默地走着,没有人开口说一句,看上去像是在出色指挥下的军队,寂静地行进在野地中。这样的事情持续发生了数次,到了接近罗榭街道时,这一行的人数已经几乎膨胀到了近百人。
“这、这真是厉害……”渥尔的脸上掩盖不住惊叹之意。
伊文对此低声一笑:“塔乌的男人从不认为自己是山贼的原因,现在你应该懂一点了吧?”
“大致理解了。在塔乌有二十个村庄,大家都是这个样子吗?”
“差不多。他们或者被自己的国家追捕,或者自己离开祖国,都是一些被迫到塔乌寻求生存的家伙。正是这个原因,所以他们就有这种强烈的意识,认为自己的生活要由自己来守护。因此,在塔乌不存在什么国王、官吏。”
“能够依赖的也只有自己吗?”
“所以可以说塔乌可谓是藏龙卧虎,有着各种各样的人才。……你可不要模仿他们的样子呀!”不愧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一眼就看穿了渥尔的心思。
渥尔笑着点头说道:“知道了。不过我再怎么厉害,一个人的话怎么也奈何不了寇拉尔。”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嘛,我想先去一趟罗亚。”
“罗亚?可是那里……”
这时,走在男人身旁的少女突然插问了一句。“罗亚?你好像在博特纳穆的领主馆里提过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怎么样?”
“不要说去,连那地方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呢!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呢?”
新来的塔乌男人们,对男人与少女投去了饶有兴趣的目光。
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两人不是自己的同伴。但是,两人却与贝诺亚的副头目亲密无间地聊着什么。不过他们看上去并不想去问个究竟。无论是伊文,还是麦基,还是其他人都不想多说什么。也许他们讨厌问别人隐私而引起同伴之间的纠纷
吧。
对于少女的这个问题,伊文这样回答道:“是这样的,罗亚以马出名。那个地方的男人代代精于育马。”
“育马?那是怎么做的?”
“也就是说……在生下来的马匹中,挑选其中最优秀的马作为种马,懂吗?”
“是交配吧?”
“没错。所以这样的话,那个地方生下来的自然都是良马了。当然,马的调教也是由该地的人来负责的。”伊文笑了笑:“说起来,马本来是一种很容易受惊的动物。野生马呢,只要稍微有点声响,立刻就逃得不知所踪了。如果野生马投入战场的话,只要战斗时的呐喊厮杀声一起,蹦跳着就脱离战场了,这样的马自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所以才有调教的必要。罗亚的男人们能够分辨马的好坏,也能够锻炼马匹成为良马,他们本人也都精于骑术呢!”
少女佩服地颔首,抬头询问渥尔道:“是想去那里筹集马匹吗?”
男人点头应道:“是有这个打算,罗亚的领主是费尔南伯爵的旧友。虽然现在被关押在寇拉尔城内,但是只要知道我平安无事的话,一定会坚定不移地倒向我这一边。所以我无论如何得去罗亚一趟,希望能获得他们的援手。”
“知道你的想法了,渥尔。”伊文总是对国王直呼其名:“如果是德拉将军的话,不用说他一定是支援你的……这一点改革派的家伙们也应该很清楚吧?”
“是的,这一点比较头大。”
其实这个时候,将军早就逃离了寇拉—-了西部的比尔格纳要塞,并且此刻正马不停蹄地折返去追赶他们了。但是渥尔他们并不知道这件事。
※※※※※
南博特纳穆的领主塞利耶卿颇为困惑。
从一大早就不断接到不可思议的报告。
塞利耶卿知道最近一段时间里,有一帮奇怪的家伙在自己的领地内活动。虽然没有人前来申诉汇报,尚不清楚确切是怎么回事,但耳朵里也不时听到有抱怨声说领地内一片狼籍。作为领主,他也感到有必要采取一些非常手段处理这件事。
但在今天,却有家臣来报告说,那帮奇怪的家伙已经一个不剩了,像是被剿灭的样子。
塞利耶卿吃惊地追问详情。那些饱受山贼骚扰、蒙受损失的农民们异口同声地声称,有自称为塔乌自由民的男人给他们补偿了数额不菲的金钱,让他们购买新的家畜。农民们都对那些自由民双手合十,充满感激之情。
领主正在猜想究竟是怎么回事时,有人送来一封书信,从笔迹上来看确实出自国王之手。内容大致如下,说在贵公领内为非作歹之辈,皆已由塔乌的自由民俘获,处置,此事无须再追究云云。
塞利耶卿不禁有些纳闷。那个流浪国王突然前来造访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当时国王身边仅仅只带着一名侍从。而那塔乌的山贼拥有可与小国家军队相匹敌的雄厚实力,他们从来不会与某个国家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也不会听从任何一个统治者的指挥调动。
但是从这件事的动向来看,难免会让人产生这样一种感觉,即是塔乌的山贼似乎是在那流浪国王的指挥下行动的。当然,塞利耶卿并不知道这件事实际上不过是个偶然。所以他才会对此感到佩服与惊叹。
如果说在两天前他还对夺回王权的那番话感到半信半疑,那么此刻却不由地对国王的行动充满了信心。也许,真的会成功收复寇拉尔呢!也许,成为真正的德尔菲尼亚君主扬名于大陆之间,也不是一个不可实现的梦想吧!
想着想着,塞利耶卿不由地感到自己体内的武将血液沸腾起来。老实说,当上次国王邀请塞利耶卿援手时,他心中并不认为是件坏事。
领主的想法其实挺简单,他自己并没有夺取王位的野心,但是无论如何也绝对不能让以佩尔泽恩为首的改革派透过武力把持国家政权,尤其不能容忍的是,让那个原本顶多是官僚出身的侯爵作为实权统治者对国家事务指手画脚。
当然,从明哲保身的角度来考虑问题的话,现在仓促行动未免有些过早,还需要等上一段时间静观其变,再来决定自己把筹码压到哪一边。
虽然在他心中并不否认对国王抱有好感,但是如果单凭主观好恶来行动的话,那就只能被认为是个极其轻率且单纯的愚蠢领主了。毕竟众多家臣的命运都寄托在自己一人身上,所以得以更加长远的眼光来作出此次抉择。
那么,所谓的深谋远虑又是什么呢?
塞利耶卿不禁暗暗问自己。
人人都知道这样子拖下去不是一件好事——德尔菲尼亚的王位空缺整整五个年头。其间,包括塞利耶卿在内的诸侯丧失了效忠的目标,不得不顺从于佩尔泽恩那帮人的官僚政治。此前的同僚如今却成为高高在上的统治者,而自己又不得不忍气吞声地服从他们的命令,这可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所以说当渥尔·格瑞克以前国王后代的身份出现时,塞利耶卿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想必其他人也都是这般想法。不管生母地位如何,或者其他什么理由,总之他是前任国王的惟一嫡子,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出仕国王总要比那帮官僚来得舒心。
但是却发生了意料不到的事情,虽然渥尔一度登上王位,以佩尔泽恩为代表的改革派却捏造种种想都想不到的理由,并以此为借口放逐了国王。
自己正在咬牙切齿地痛苦想象,历史是不是又会倒退回官僚政治时代的时候,那流浪国王却孤身一人回来了,而且是为了挑战寇拉尔!
也许机会来了。塞利耶卿这样想道。
但是有一点必须考虑,那就是国王如今单身一人,看上去似乎一无所有,和他同舟共济的话未免有些不明智。不过世事难料,佩尔泽恩等改革派虽然掌握了大量原本不属于他们的财产,使得经济实力大为增长,但他们却没有抓住民心。
和自己一样盼望改变这死气沉沉的现状、怀念着年轻国王的人数量之多似乎超出预料。
正当塞利耶卿陷入沉思时,有家臣慌慌张张地前来报道说:“大人,有客人来访。”
“是哪位?”
“罗亚的德拉将军与其手下五百家臣,还有拉蒙纳骑士团团长纳希亚斯与两千骑士!”
塞利耶卿也一时不知所措。
德拉将军应该已经被关起来才对呀!何况拉蒙纳骑士团的全部战力也不过是两千骑,这么说来这次是倾巢出动了。
正当他想亲眼确认一下时,家臣像是明白了领主的意思,急急点头解释说。
“看上去每人都是全副武装准备战斗的样子,并且随军带有大量的辎重队与补给队,气势很是浩大。德拉将军说他们此行目标是寇拉尔,如果不通报大人就直直通过领地的话甚为无礼,故特意先向大人呈以问候之意。”
接到报告后,塞利耶卿低头想了一想,他开始对国王的那番话感到几分可信。既然如今德拉将军已经是自由之身,那么毫无疑问,此前包括罗亚、斯夏在内持中立态度的中北部地区将全部改变立场倒向国王一侧。的确,被称为是绝代猛将的德拉将军在那一带拥有广泛的影响力。而且,既然比尔格纳方面已经开始采取行动,那么与其并称为王国双翼的迪雷顿骑士团自然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马来巴。
本来,马来巴方面就已经为了拯救骑士团团长巴鲁一事而眼红耳赤,几乎要和寇拉尔翻脸,所以至今没有处在寇拉尔的管辖之下,也没有与外部有什么联系,几近隔绝状态。但是这次骚动一旦扩大下去的话,迪雷顿骑士团没有理由会沉默着坐视不理。总之一旦骑士团内部有人知道了这件事,那么必定会成为点燃火药桶的导火线。
“这个……实际上德拉将军和纳希亚斯骑士团长说大人会面,不知道大人意下如何?”执事这辈子从来见过有人率领大军前来造访的,说话声不禁有些结巴。
“既然他们向我打招呼想由此经过,那么我就去见见他们。”塞利耶卿用洪亮有力的声音吩咐道。腹中似乎拿定了主意。
日暮时分,小径终于到了尽头,众人来到了贯穿王国东西的罗榭街道。塔乌的男人们与国王挥手告别,即将踏上归途。按计划他们要横穿街道继续北上,经斯夏返回塔乌。
另一方渥尔等人则沿着街道前往罗亚。因为国王的那张脸为众人所熟知,所以他们不敢堂而皇之地走在大道上,也不敢太过于靠近街道,而是顺着当地人常走的小路朝前赶路。
渥尔与即将返回塔乌的那一队指挥官麦基郑重道别,麦基也以,他们山岳人民信仰的神祇名义,为国王此行的平安与前途祈祷。当然在他心底倒并不是为国王本人祈祷,而是担心朋友们的安危。
麦基依依不舍地拥抱了伊文,伊文也默默地目送着同伴们远去。
虽然自己只能说是个食客,但实际上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塔乌,在相当程
度上习惯了那里的生活。但是,也许今日一别,今生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渥尔并没有去打搅伊文送行,也没有上前催促的意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童年朋友的背影。少女则与留下来陪伊文一起行动的众人待在不远的一旁。看着这两人的样子,少女抬起头来望向身边的塔乌男人,小声地询问道:“在塔乌,贝诺亚村是小是很大呀?”
“哦,是个很大的村庄。”忽列卡随口答道。
萨尔吉在后面补充了一句:“贝诺亚村在塔乌也称得上是历史悠久了,可以说是塔乌的中心与核心力量吧,承担着重要角色。”
“那么说来,贝诺亚的首领是个相当有实力的大人物啦?”
“那是自然,在二十人的首领中能与贝诺亚的吉鲁头目齐排并坐的也不过两三人吧!”
少女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想不到如此人物居然会把外来者的伊文推举为副头目。
“那么,贝诺亚村的人们有没有接受伊文成为副头目呢?”
男人们似乎认为这个问题颇为有趣。
“小姑娘的嘴巴还真是厉害呀!”
“确实这件事没有前例可循,所以,对于贝诺亚村土生土长的家伙们来说,也许这并不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说到这里,男人们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不过塔乌有塔乌的规矩。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我们与那些企图把我们扼杀的家伙战斗维护着我们自己的独立。这与出身门第没有关系,重要的是要和我们同心协力。”
“我们的这位副头目年纪是小了一点,可是个不错的家伙呢!本事又大脑袋又精明,人也不错,难怪贝诺亚的首领会看中他。”
“噢……”
少女又把视线收了回去,望着目送同伴的伊文的背影,以及默默注视着伊文的渥尔。
“怪不得连渥尔都那么看中这位副头目,的确有他的道理……真是一个不错的家伙。”
男人们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这可不是什么恭维话,这位国王也相当有趣的呢!”
“是呀是呀,如果他不是国王的话,一定会和我们一样,成为很好的自由民呢!”
还有人居然说出这番话来,让其他人都忍不住放低声音苦笑起来。
不过这话可不能大声说出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官吏和大人物听到这般谈话。
“我曾经向副头目间起过有关国王的事……啊,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国王身份,现在回想起来的话,国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兹路的布朗发自内心地说着:“这可不是在贬低国王,副头目说国王比自己年纪大,却又弱又迟钝又不善于通融……实在称得上是个一无是处的家伙。但是奇怪的是,副头目似乎对国王保有相当的兴趣呢!”
少女不可思议地眨着眼睛,绿色的眼瞳里满是不解。
“既然他对国王中意,那么为什么又把国王形容得一塌糊涂……”
听到少女的这般询问,布朗笑着回答说:“贝诺亚的副头目就是这么一种人,他倒并不是在说谁的坏话。如果他在称赞某个人的话,那倒会令人害怕了。”
少女暖昧地点了点头,像是有几分明白又像是有几分糊涂。
“毕竟还是年轻人嘛,总不好意思一味地称赞自己的朋友吧?”
“有道理!”忽列卡笑着赞成:“奇怪的是我们的副头目也有其可爱之处呢!好像他对女孩子总会不断地抱怨。”
虽然布朗与忽列卡看上去都已年逾是一弱冠少年的伊文时,用语却显得非常敬重。
看到这副样子,少女大致对塔乌严格的纪律有所了解,也渐渐明白了这些男人对伊文所抱有的好感与心中的期望。
“那样的话,倒不如索性劝他一起去塔乌吧,只是他怎么说也是个王侯贵族子弟,必须继承家业。不能够成为我们山贼的一员,这真是可惜了。”
“是呀,否则这位国王说不定会成为杰出的头目吧!”
男人们在一旁海阔天空地胡说八道着。
同佯们那被夕阳印染得通红的背影终于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伊文也总算转身走了回来,突然目光不由地和身边一直注视着他的童年好友的目光遇在了一起。
“噢,有什么事……吗?”也许渥尔的神情太过从一本正经,所以弄得伊文感到几分畏缩。渥尔似乎显得有些踌躇,他问道:“如果真的不能够再回去了,那……”
“都到现在了,还说这些干什么!你这家伙身边怎么能少得了我?”
“不要开玩笑了,我只是考虑到对于把你一手提拔为副头目的人来讲,我可是欠下了他一份大人情呀!”
伊文轻轻地笑了,看上去像一个很嚣张的山贼,但这副神情却很适合此刻的他。
“你担心的恐怕是山贼首领会不会善罢甘休吧,我的国王陛下!”
“伊文,我可是说正经的。”
“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贝诺亚的首领可没有像你想象地那么小心眼。”
这位从上到下一身黑的山贼恶作剧似的笑了:“比起这个来,倒是听到消息说你是前任国王儿子时更令我呆若木鸡。”
“这个,昨晚不是已经说过了。”
“听我说,我一直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男人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怎么尽说些奇怪的话,不管王宫的生活如何死板,也不至于那么令人拘谨吧。只要你来王都通知一声,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出来迎接你的……”
“不一样,不一样的!”伊文摇摇头:“并不是指这个。我所说的再也见不到你了不是指这么回事。”
男人一脸认真地看着友人。
伊文浮现出嘲讽般的微笑:“无论是谁,一旦掌握了权力就会发生改变,更何况是名副其实的国王生活。享用着从大陆中央乃至大陆各地收罗而来的一切能想象得到的奢侈品,身边围着大群奉承的家伙和装饰华美的贵妇人们,他们服从于你并给你快乐;还有那一声令下便能自由调动的强大军队……简直拥有和神同等的权力。身处这种环境,如果没有发生改变的话倒会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了。无论是谁都会迷醉于其中,没有人会不热衷于权力的,所以我在想你也一定如此吧!虽然你是那么的迟钝,且出身在乡下,但是只要你适应了屁股坐在王位、头上戴着王冠的生活,那也多半会成为与权力、权威丑恶拥抱的其中一人吧!”
“很不幸的是,我的乡巴佬脾性一时改变不了,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让我适应这国王的生活。别人的话也许难免会堕落成这样,特别是像你这样的家伙,那简直就是一定的了!”
男人板着脸回应道。伊文不禁放声大笑起来。
“真是的……你好歹也算是个举行过加冕仪式的国王吧。难道还和地方领主儿子那时候一样?你的随从和近侍会那么乖吗?难免会有不肖之徒跳出来引诱你吧!渥利。”
听到这令人怀念的昵称,渥尔的脸上瞬间浮现出笑容来:“那帮家伙总是对我的言行举止吹毛求疵,所以没有办法,我不得不收敛一些,看来今后也多半如此了。本来嘛,无论环境怎么改变,熊之子也是不可能变成白鸟的。不是吗?伊布。”
这也是当年的昵称,山贼不禁难为情地缩了一下身子,他突然出人意料地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也许会成为狮子呢!”
“……”男人一时间并没有再说什么。
狮子乃是德尔菲尼亚王室的徽章。具体的样子是在咆哮的狮子侧面像上交叉有两支利剑,给人一种气势雄伟之感。徽章只有国王才有资格佩带,图案也被用于作为旗帜的标记。
“我想见到这一刻。”
一瞬间山贼的碧眼中划过一道锐利的光芒,但马上就消逝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嘴角那一丝滑稽的笑容。他拍着童年好友的背,说了声:“喂,走吧!已浪费很多时间了呀。天色不早了,看来我们得先找个落脚的地方休息一下。希望明天白天就可以赶到罗亚了!”至于自己援手国王之事的原因,伊文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了过去。
但是,两人毕竟是从小就彼此熟悉的朋友,没有理由不知道对方的秉性。也许刚才那一瞬浮现的认真神情才是伊文心里真正的写照吧。想到这里,男人不由地喊了一声:“伊文!”
“哦?”
“没什么……”男人摇了摇头。虽然他很想找几句来回报友人的厚谊,但是面对面向他行礼的话未免有些不好意思,而且多半会被朋友取笑。犹豫再三挤出一句:“我想……”
“哦?”
“说了你可不要生气,这仅仅是个假设而已。如果我夺回了王位,啊,我一定会夺回王位给大家看看!只是……到了那时,我该拿什么来奖赏你呢?”
伊文微笑
着回答道:“这个吗……不是有句俗话狐狸还没抓住前不要光想着狐狸皮,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啊,失礼了。那个嘛,看今后战功大小而定了,国王陛下。”
“这个家伙……”国王苦笑着跟在友人后面。
原本是一片蔚蓝的天空,现在已经被晚霞染得通红。少女稍稍眯起眼睛,眺望着远方那想象中总是不会落山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