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渐渐亮起来的时候,阿斯汀默默地剪断了绑着纳西亚斯的绳子。
纳西亚斯在确认手脚充分地活动开,可以移动之后就站起来离开了帐篷。
阿斯汀看都没看一眼。
一出门,就看见旁边的桩子上系着自己的马。
虽然担心是否受到了过分的待遇,但水和饲养的草料都被充分地准备了。
尽管如此,为了确认哪里都没有受伤,纳西亚斯拉着缰绳骑了上去,一口气跑回了寇拉尔。
此后,纳西斯从来没有去过萨沃亚家。
对方也什么也没说。
这是理所当然的。
日子天天过去,季节转眼间就到了真正的春天。
五颜六色的花朵盛开,太阳向这些花朵们洒下明亮的光芒,鸟儿欢快地歌唱。
虽说是美丽的季节,但是纳西亚斯的心中却被厚实的冰封住了。
纳西亚斯一心一意地进行剑的练习,仿佛要消除这郁闷的愤怒。
纳西亚斯肯定很有实力。
他专心致志地投入训练的身影甚至让人感到鬼气逼人。
同龄骑士根本不是对手。
在比自己年长很多的前辈骑士中,现在能赢纳西亚斯的人应该也屈指可数。
同辈骑士们对突然不去第一城郭的纳西亚斯冷嘲热讽,“怎么了。最近不去上面了吗?”
“恩。我好像被厌倦了。”纳西亚斯冷静地回答。因为他认为事实就是那样的。
尽管如此,还是感到不悦。
意想不到的客人来到拉蒙纳骑士团的官邸是在“那个事件”发生后一个月之后的事。
来的是莱文男爵夫人。
穿着外出着装的夫人好像刚从城外回来,说要送上极好的葡萄酒和奶酪,她送到官邸的厨房后,笑着要求和纳西亚斯会面,她说:“能陪我一下吗?”
于是邀请纳西亚斯到官邸外面去。
纳西亚斯郑重地谢绝了。
“我这几天都在修行。和妇女一起在外行走这种事需要慎重。”
“没关系。有人问,你就说你是为我的外出做护卫的”
据说夫人住在两个街区以外的房子里。
当然,这不是夫人拥有的东西。
这是萨沃亚公爵所赐予的宅邸。
纳西亚斯没有办法,只能陪伴夫人到那里。
夫人的宅邸在第二城郭右翼的一端。
与其说是宅邸,不如说是整洁而潇洒的房子。
盛开的庭院很漂亮。
原以为有园丁,不料是夫人自己精心照顾。
在这个家里,夫人与一个年轻佣人一起生活。
“我不想浪费公爵给的津贴。”她笑着说了那种话。
既然送到了,纳西亚斯就想早点返回,可是夫人没有马上放纳西亚斯走。
“我们就在院子里说话吧。对修行中的骑士来说,在侍从已经退下的房间里,和女人两个人在一起也不太合适吧,”
剑术的话,纳西亚斯自信不会亚于大多数对手,但如果对方是妇女的话,确实应付不来。
在院子里赶走端上茶的侍者之后,莱文夫人并无表情的问道。
“不管是古拉斯美亚还是大宅里的人们,都紧闭着嘴,什么也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即使在花盛开的庭院前,纳西亚斯的心情也丝毫没有变得晴朗,用不亲切的声音说道,“没有什么好说的。”
“不可能。你这个月一次也没有来过上面的宅邸”
明明你们两人关系那么好,莱文夫人继续说道,纳西亚斯摇了摇头,“没有的事。也许你看上去我们关系很好,但我不过是一介骑士,他是第一公爵家的继承人。因为彼此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这样的两个人不可能真正地亲近。”
面对无论如何也不想说事情的纳西亚斯,夫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问道,
“那么,请回答一个问题。——您见到公爵夫人了吗?
纳西亚斯沉默地没有回应。
但是,对于这位夫人来说,读懂十几岁的骑士的脸色是毫无难度的。
“您见面了吧……”
“……”
“最初见面是在楼上的房子吗?”
“……”
“之后,公爵夫人私自叫你出来了。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对吗?”
纳西亚斯之所以沉默,是因为和公爵夫人有约定,不对任何人说。如果不能遵守和女性的约定,作为骑士是不合格的。
莱文男爵夫人端正姿势,用训诫学生的家庭教师般的口吻说。
“纳西亚斯大人。虽然有些话不想提,但你应该知道真相”
“什么事?”
“你认为为什么公爵夫人把你叫出来了呢?”
“……”
“最开始叫你来,一定是为了责备你、处罚你不知身份胆敢用木刀打未来的公爵。但是,自从遇见你之后,她改变了主意——这当然会改变吧。我理解她的心情”
夫人自己点了点头,纳西亚斯却不知所云。疑惑地反问。
“你在说什么?”
夫人听了很吃惊,“纳西亚斯大人。你从来没有用镜子看过自己的脸吗?
“洗脸的时候每天都在看。——那又怎么了?
莱文男爵夫人一瞬间无言以对。
接着,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扶住了额头。
“我终于清楚了古拉斯美亚卿在担心你什么……”
纳西亚斯有点不知所措,失望地说道,“莱文夫人。这样戏弄我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你年纪轻轻,身体健康,是十分美丽的男子。只要是女人,谁都想要你。——对,就算是萨沃亚公爵夫人”
“莱文男爵夫人!”
随着对这句话的意义的察觉,听到如此过分的事的纳西亚斯愕然了。接着连额头也变得通红,忘记对方是女性,大声喧哗道,“我想取消刚才的话!那——那太过侮辱了!”
“你认为我这只是一种诽谤中伤的行为吗?毫无根据地说着这样的话?”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好不容易才抑制住了怒吼,纳西亚斯还是用激烈的口气叫了起来,“那位可是巴鲁的母亲!”
“是”
“还是国王陛下的亲妹妹!”
“你说得对。——那又怎么样?
莱文夫人的灰色眼睛和纳西亚斯的水色眼睛正面碰撞。
面对激烈动摇的水色瞳孔,灰色的瞳孔仿佛凝视着真实一般,静静地催促着——但却又严厉地催促着。
那个瞳孔有只有叙说真实的人才有的好不动摇,堂堂正正的沉着,不知不觉之中气势被压倒,纳西亚斯大声的喘息起来。
“……那是骗人的”
“难道不是真的吗?除此之外,那位怎么会对没有爵位的一介骑士表现出兴趣。对于她来说,你和我一样,只是路边的石块而已。伸手捡石块的理由只有一个。因为外表看起来很漂亮,正好可以好好玩玩”
比起纳西亚斯的反驳,夫人尖锐地说道,“——我帮您猜一猜吧。那位夫人恐怕密切地叮嘱你不许告诉任何人把你叫了出来。那个地方也不是上面的宅邸,而是郊外的宅邸。被叫出来的时间也是非常诡异的。恐怕是半夜吧。不对吗?”
纳西亚斯一声不响,,因为全都说中了,渐渐地,纳西亚斯的脸上血色开始褪去。
对于变得脸色苍白的年轻骑士,莱文男爵夫人谆谆地训诫道,“要说话的话,为什么不能在上面的房子里呢?为什么一定要保密呢?为什么特地在深夜叫来呢——。稍一思考就会明白。”
纳西亚斯还是软弱地摇了摇头,“……难以置信。那样的事。我怎么也不能相信”
“是的。我也不愿意相信。但是,那位夫人——喜欢这种不好的游戏,在上流阶级之间是半公开的秘密。你知道她的丈夫是公爵大人,但对公爵来说,那位与其说是他的妻子,不如说是国王的妹妹。不能像其他老公那样责怪妻子的不贞。在知道一切的基础上,只能让她随心所欲。”
“……”
“因为实在是太丢人了,公爵大人也严禁传播谣言。当然陛下也是。不管怎么说,那位女士作为理想的贵妇人,在年轻的骑士中拥有巨大的人气。所以,这样的事谁也说不出来”
这回纳西亚斯几乎要窒息了,“……陛下知道吗?”
“当然。”
“如果这是真的话,那是他的妹妹。陛下为什么不劝谏她呢?”
“如果过分地责备她,这个女人就会怀着邪恶的欲
望强行把别人弄到手——或者说是为了弄到手而引起骚动。”
“……”
“经常受到王族一般的警卫的保护,绝对不会成为孤单一人的萨沃亚公爵夫人,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做这种事。但是,如果承认了这个行为,就等于承认自己妹妹品行不端。对陛下来说也是致命的丑闻。为了消除纠纷,只有全盘按照夫人说的做。也就是说,一旦败露,陛下必须要判无辜、有前途的年轻人死刑。”
“……”
“不知道那个人的——这种游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传闻中说这是在古拉斯美亚诞生后才开始的,嫁到公爵家,生下男孩后就履行了义务,之后说不定她就认为自己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巴鲁也知道吗?那个……”
自己母亲的淫荡。
对于怎么也说不出口的问题,莱文男爵夫人带着痛苦的表情点了点头。
“是的。当然知道。因为你并不是第一个这样的年轻骑士了。”
只能无言以对,纳西亚斯凝视着莱文夫人的脸,吐出了仿佛灵魂出窍般的痛苦语气,“对我来说……还是难以置信。在上面的宅邸见面的时候,公爵夫人因为担心巴鲁,所以询问了练习的情况……”
看上去像是担心儿子的温柔的母亲,纳西亚斯本想那样说。不过,夫人毫不留情地否定了那个感伤,“不。那位女士对古拉斯美亚卿毫无兴趣。”
纳西亚斯本想说不可能吧,但夫人却慢慢地摇了摇头。
“自从你教古拉斯美亚剑术已经过了两年了。对于关心儿子的成长、担心儿子成长的母亲来说,现在才想见你也太晚了”
公爵夫人与儿子巴鲁见面,只是在亲人之间有某些特别的聚会的时候,夫人继续说道。
并且,巴鲁也不想见那样的母亲。
虽说是亲生母亲和儿子,但他们俩之间却几乎没有交流。
“大概,听说最近身份低下的骑士对下任公爵进行严格的剑的练习,用木太刀毫不留情地打下去这样的事情吧。那是绝对不能原谅的事。对于身份的上下级这件事,她必须让你充分认识到要分清自己的身份。恐怕是出于这种嗜好和虐待的想法与你面谈,然后目的也改变了。”
纳西亚斯在绝望的表情下呻吟。
虽然有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的心情,但现在回想起来这样就能理解每一件事了。
最初来到官邸时的侍女的态度。
据说狗和主人很像。同样,家臣也会因主人不同的性格而发生变化。
那个侍女傲慢的态度。毫不隐瞒地蔑视对方,以高压的态度行动,认为理所当然地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不服从的话就会明显地生气。
公爵夫人的侍女的行为如此差劲,但那个侍女的态度不就是表现了作为主人的公爵夫人的人品吗……。
莱文夫人探出身子热心地说,“纳西亚斯大人。我不知道古拉斯美亚卿和你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是为你保护你行动的。就这一点,请您谅解”
纳西亚斯还在呻吟着,茫然地嘟哝着。
“这样的话……你不必做那种极端的事……如果那样的话……”
莱文夫人的眼中充满了严厉的光芒,看向了纳西亚斯。
“你能说出口吗?”
“……”
“自己的母亲很年轻,很漂亮。如果只有两个人的话肯定会邀请你去睡觉。而且如果拒绝的话,反而会更好,她就会用身份来驱逐你。岂止如此,说不定还会憎恨你的家人、家族本身,想要把你们家从土地上驱逐出去。这样的事发生了的话,我也无能为力,所以绝对不要和母亲见面。你能跟自己重要的朋友说那样的话吗?”
纳西亚斯无言以对。
即使受到强烈的冲击,纳西亚斯也马上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他站了起来。
“打扰您了。莱文夫人。我有必须去的地方”
夫人也微笑着点了点头,稍微压低了声音说,“刚才的话请跟古拉斯美亚卿保密。我会被骂的”
“我懂了”第一次露出笑容,纳西亚斯低下了头。
“谢谢您。莱文夫人。我衷心地感谢”
“真的非常感谢我吗?”
“当然可以。不管怎么道谢都不够”
“这样的话,作为一名合格的骑士,这种时候接吻我的手以示谢意才是礼仪哦。”
纳西亚斯一瞬间脸红了。
虽然这的确是骑士的礼仪之一,但看到看着他开心地笑着的男爵夫人,还是觉得被戏弄了,于是挺起胸膛反驳道,“我不擅长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巴鲁吧。”
向莱文夫人告辞的纳西亚斯,迈步朝着第一城郭的萨沃亚宅邸走去。
好久没来这里了。宣告了来访后,卡萨慌张地从里面飞奔过来。
“纳西亚斯大人……”
“好久不见。巴鲁在吗?”
“在,在院子里”
院子里也完全呈现出春天的样子。在午后的温暖的庭院里,纳西亚斯对独自努力练习剑术的少年,毫不顾忌地走近,非常普通地打了招呼,“哟,巴鲁”
少年惊讶地停止了练习。
那张脸上惊愕地仿佛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东西。
为什么纳西亚斯会在这个庭院里,一副完全无法理解的表情。茫然地嘟哝,“……你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向你道歉的。”纳西亚斯反过来微笑着说,但是马上微笑消失,认真地低下了头,“前几天的事是我不好。的确,正如你所说,我忘了自己的身份,自以为是。做了非常抱歉的事情。在道歉的同时,也约定不再做那种事”
巴鲁呆呆地站着,露出了茫然的什么不明白的脸。不过,作为下任公爵,那样的愚蠢面孔不能显露于人前,他慌忙收紧了脸的肌肉。不过,眼睛还是转来转去。完全能看出他在动摇。
怎么想都很奇怪。
巴鲁认为纳西亚斯应该把自己当作毫无信义的人而断绝来往。
这个肤色白皙,态度柔和的年轻骑士的内在硬如钢铁。
一想到他被束缚时沐浴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和冷漠的声音,就觉得毛骨悚然。
尽管如此,纳西亚斯还是向自己道歉。
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情况,感觉走一步算一步吧。于是叽叽咕咕地说了,“……恩,明白就好”
“不,这样不好”纳西亚斯进一步走近了少年。
相反,少年害怕着他的接近,勉强忍耐着想要退缩的意识。
不管对方是谁,在少年的立场上都不能逃避。不过,老实说,从来没有想过这么逃避。
在广阔的庭院的正中央,纳西亚斯站在少年面前,凝视着他的脸,用认真的语气说道,“我承认自己的错误,向你请求原谅,如果你打算原谅这次的无礼的话,希望你能说出来。”
手持木太刀的少年愕然了。
净说些荒唐的话——话是听明白了。可是,想理解他说了什么,时间也太不充分了。最重要的是脑子一点都转不动了。
纳西亚斯悄悄地窥视着像铜像一样站着的少年的脸,用悲伤的语调说道。
“你不肯说你原谅我了吗?”
回过神来的少年慌忙地摇头。
虽然陷入大混乱,但总算是回到了原点,努力地装模作样说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这次就原谅你吧。”
“谢谢”
从来没有觉得开心地微笑的人的笑脸那么可怕。
至少到现在一次也没有。
巴鲁在脸上拼命地装作平静,实际上却满身冷汗。
总觉得被对方逼得走投无路,但对方却在微笑着。
“今天已经很晚了,明天再到这里来。——可以吗?”
好歹因为必须回答,少年开了口,于是,特地慢慢地说了一句话,“你向我道歉,我原谅了你。——没有理由说不行啊”
“那么,明天见。”
爽快地背过身去。
从头看到尾的卡萨也掩饰不住惊讶的表情。虽然急忙提出了要送行,但是纳西亚斯说因为自己刚才太过任性,所以拒绝了,只顾着离开。
巴鲁目送他的背影,卡萨苦笑着对主人搭话,“少主”
“怎么了?”
“虽然可能是我太唠叨了,但我还是要说,只有他不要让他成为敌人比较好。”
“……我有同感”
“请再向男爵夫人致谢。这肯定是夫人的功劳”
巴鲁一脸为难,“感谢什么的……不可能说出口。她绝不承认自己做了什么”
因为说了关于母亲的不良行为的事应该被批评,是不能说对那个很感谢的。
卡萨对苦恼的少主进一步提出建议。
“那么,详细情况就不用说了,只说一句‘托您的福得救了’。对夫人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知道了。现在就去”悄然若失的少年放下木刀,气势汹汹地跑了出去。
回到第三城郭的纳西亚斯,在回到自己的官邸之前,还有一些地方要去。
是迪雷顿骑士团的官邸。
“阿斯汀殿下在吗?”
纳西亚斯正在向看门的侍者打听。
恰巧路过的年轻骑士看到了纳西亚斯,冷笑得像傻瓜一样。
这个骑士在那个地方,目击了纳西亚斯被捆绑着滚在地上的时候吧。
从态度上可以看出,他是蔑视自己居然能厚颜无耻地出现在这个官邸里。
受到了露骨的轻蔑视线,不过,纳西亚斯对此毫不畏惧。
被这种人无论用怎样的眼光看待,都是无关紧要的。
拒绝了在客厅等候的劝告,站在官邸的入口等待,阿斯汀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副非常吃惊的表情。
为什么要来见自己呢,在阿斯汀说出这个疑问之前,纳西亚斯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想为前几天的事情道歉。”
这个人应该知道。
那时,在帐篷外的年轻的骑士们相信巴鲁的借口,但是这个人不一样。
应该知道巴鲁绝对不能说的真实情况。
为了让其他骑士也能听到,纳西亚斯特意用清晰的声音继续着说话,“我当时完全没有仔细思考。实在不胜惭愧之至。我刚刚向巴鲁道歉,但我觉得也必须向你道歉”
阿斯汀的脸更加吃惊了。
用慎重的语调来询问,“向古拉斯美亚卿……你道歉了吗?
“是的。非常感激,巴鲁愉快地原谅了我的错误”
看到直盯着自己的纳西斯眼睛的颜色,阿斯汀的脸开始微微放松,“那太好了。比什么都好”
“是的”
“古拉斯美亚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但不是固执的人。今后也一定要像以前那样和他亲近哦。”
阿斯汀也故意用其他的骑士听的声音搭话,“如果可以的话,在外面稍微聊一会儿吧。”
“是”
傍晚时分迫近的第三城郭,因人群的氛围而热闹非凡,饭桌上的妇女和儿童的声音、下班回家的士兵们的声音等杂乱无章。
反过来,一天的训练结束了的骑士团的中反而很安静。
马场上没有人。
马都进了马房,骑士们也在官房里。
正因为是空荡的,只要有人接近就能马上明白意识到。阿斯汀走到室外训练场的正中间回头看纳西亚斯,在红色的夕阳中轻轻地低下了头。
“应该请求原谅的人是我吧。我做了很粗暴的事情”
纳西亚斯摇了摇头。
现在的纳西亚斯知道除了那样做别无他法。
“那就算了。只是,那个……”稍微还有些含糊,纳西亚斯说道,“我是从莱文男爵夫人那里听说的,你呢……你怎么知道的呢?
问题虽然没有问清楚,但它的意思不可能没有传达给阿斯汀。
阿斯汀绷紧了他秀丽的脸,说道,“我是实际教过他剑术的人之一。”
纳西亚斯吓破了胆,这是连想都没想过的答案。
纳西亚斯目不转睛地盯着阿斯汀的脸,阿斯汀浮现出难以形容的自嘲的笑容,“你蔑视我吗?”
纳西亚斯缓慢地摇了摇头。
如果被公爵家的权威被迫,没有抵抗的方法。这是没办法的事。
尽管如此,无论如何,那种行为不像这个人会做的事情,这样的想法没有消失,因此无法沉默。
“理由是什么……可以问一下吗?
“我有家人”阿斯汀的回答非常简单,“如果拒绝的话,肯定会累到家人身上吧。她事实上也是这么说了的。潜入公爵夫人的卧室的罪人全家族都会被处刑。但是,如果屈服的话,就能得救”
纳西亚斯屏住了呼吸,不禁喘息起来。
“怎么会……真是愚蠢……”
莱文夫人曾经说过,公爵夫人的卧室里应该不可能让一介骑士潜入。
阿斯汀吐着气说,“我也是疏忽大意。不,我以为不会有那样的事。即使在半夜里突然被叫出来,我还没有注意到。——她是陛下的亲妹妹,作为贤夫人深受好评”
纳西亚斯茫然地嘟哝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当意识到她的真正目的时已经晚了。我只是想避免牵连到家人——想到这一点。我想如果那个程度的话我一个人牺牲就能使之结束。第二天,我强行去拜见萨沃亚公爵,告诉他昨晚的事情,拜托他只处罚我一个人”
纳西亚斯猛然抬起头。
那是多么大胆的行为。
对于公爵来说,与夫人通奸的对象就出现在眼前。
即使当场被抓住、斩首,也无法抱怨,但阿斯汀至今仍这样活着。
对用视线询问的纳西亚斯,阿斯汀点了点头,“现在回想起来,虽然我当时提了很厚颜无耻的事情,但是公爵却宽容地饶了我一命。我做好了死的觉悟,就带着这样的觉悟,为了古拉斯美亚卿而工作”
“不好意思,那件事情是……巴鲁也知道吗?”
“当然。”
阿斯汀脸上露出了微笑,但马上微笑消失了。
“那天晚上——去你那里劝告的晚上,我听说那位女士说第二天来。古拉斯美亚卿一心不想和她见面,更近一步,也是为了让我远离她,急忙地加入了夜间训练。只是,当我在想到了那位女士为什么要来寇拉尔时,除了她的目标是你以外什么也想不到,我为了慎重起见……”阿斯汀再次吐了口气,“真是没用的事情啊。那位女士什么事情都要随心所欲才满意,你又不会拒绝公爵夫人的邀请。明明早就知道了……”
“不,我没听您的忠告……太不好意思了”
脸色苍白,脸上满是羞涩、后悔、低着头的年轻骑士,在阿斯汀的眼里也显得一本正经,阿斯汀不由得苦笑起来,“见到你之后,她会采取怎样的行动,简直是一目了然。更糟糕的是,即使知道她真正的意图,你也一定不会像我这样苟且偷生。必定激烈地抵抗,断然拒绝吧。——但是,如果这样做的话,你作为骑士的生命就结束了”
“……”
“第二天,我向拉摩纳骑士团的官邸派了侍从,听说到她的侍女把你带到了上面的宅邸里。不出所料。此时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不让你去她身边。仅此而已,我在夜间训练时就一直盯着那条路。”
纳西亚斯仰望红色的天空大声呼气,向阿斯汀深深地低下了头。
“真的非常抱歉。太麻烦您了——给您添麻烦了”
阿斯汀摇了摇头,“没有。我告诉过你的,因为我是站在古拉斯美亚卿这边的。如果不能从他的口中说出口的话,我代替他说。不管怎么说,对古拉斯美亚来说,那个女士是他的亲生母亲。——果然,无论如何……”
“我知道”
谁想把自己母亲那难看的样子告诉别人呢?
在鲜红的夕阳中,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但是阿斯汀突然笑了。
“对古拉斯美亚来说,如果让你知道这样的污点的话,还不如让你讨厌他比较好,于是就大闹了一番,但实际上被讨厌了之后,似乎也相当不能忍受。这一个月一直都很无精打采,你们和好我就放心了”
纳西亚斯也笑了。
那个少年,作为第一公爵家的后继者这种得天独厚的身份,在外面被很多宵小之徒包围,在家里也有很大的问题。
尽管如此,只要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就安心了。
还有一个人是莱文男爵夫人。
说实话,纳西亚对那个人还有很多想法。并不是全面地认可。不过,她至少是那个少年的理解者,也是他的伙伴。
然而,不久之后,正是初夏风吹来的香气之时。
夫人突然离开了第二城郭的家,离开了寇拉尔。
纳西亚斯得知此事的时候,正是夫人拜访拉蒙纳骑士团官邸时,夫人带来要搬家的致辞。
“和公爵约好的日期到了”莱文夫人说,“所谓‘当爱妾这种事奉’一般都是这样的,从一开始就有干三年的约定。”
也就是说任期结束了。
对于这个人从寇拉尔城消失这件事,纳西亚斯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地动摇了,不由得问:“今后您打算怎么做?”
“我先去接孩子们。”
又吓了一跳,“有孩子吗?”
“是的。两个女儿”
据说这些孩子寄放在远方的亲戚家里,夫人这三年一直给家里寄钱。
纳西亚斯终于理解了“不能浪费公爵的津贴”的意思。
夫人已经准备好了马车。
据说今后将沿街道向西前进,越过国境。
那样的话,途中正好经过比尔格纳。
纳西亚斯马上提出了申请,“那么,我送您到国境吧。”
“哎呀,虽然觉得很开心,但是骑士大人不应该那么随便的。”
“并不是随性的。本来,近期要回要塞一次。”
那是真的。
因为出发只提前了两三天,所以政府机关的负责人也马上批准了。
纳西亚斯一边保卫夫人的马车一边走在街道上,途中,听到夫人成为公爵的情人的经过。
“抱着两个孩子,丈夫死了,我走投无路了。因为丈夫是徒有其名的男爵,几乎没有领地和积蓄。尽管如此,我无论如何也必须养育孩子们。通过熟人的介绍,我有机会拜见萨沃亚公爵——他是国内屈指可数的富裕人士,所以想借助他的力量,请求他稍微帮助一下。”
道路和原野都被一片绿色覆盖着。
阳光灿烂地照在绿地上。
是适合旅行的,心情舒畅的季节。
只是,纳西亚斯的心情不能算晴朗,有沉重的云笼罩着。
好像两个月前的再现。
“公爵毫不畏惧地说道‘如果想把身体交给我的话就援助你吧’。我明白他想帮助可怜的女人。但是,公爵认为向年轻的女人伸出援手对方是需要付出身体的,这是理所当然的。没有想象过会有人觉得这是侮辱或者屈辱。所有的女人都坚信只要被伸出援手,就值得感激。比起生气,我更多的惊讶。我觉得这就是公爵这个身份”
“即便如此,你还是来到了公爵身边……”
那声音中混杂着些许责难的声音,这在年仅19岁的纳西亚斯看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夫人带着年长的女人的从容凝视着娜西亚斯,静静地微笑着,“其他还有什么方法呢?”
“……”
“我不得不养两个女儿。无论做什么都行”
纳西亚斯垂下了双眼,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太无力了,很生气。
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夫人又换口气搭话来了,“骗人的。您可以蔑视我。虽然还有其他方法可以抚养女儿们,但我还是选择了轻松的道路”
纳西亚斯摇了摇头,贫穷贵族的遗孀养育孩子绝非易事。
是再婚,还是投靠亲戚,还是让男人来养,只能选其中之一。
但是,对夫人来说,这样的事情,现在也变成了可以坦然说出的回忆。
“正因为有这样的原委,我打算在涉及到某些事情的方面仔细地教育他,千万不能懈怠确认女性的意志。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如果没有及时确认的话,就会错过重要的机会——幸运的是,古拉斯美亚是个很好的学生”
因为这个人总是用开恶作剧的口吻笑着说,所以不能完全掌握她到底认真到什么程度。
不久,比尔格纳要塞就要到了。
纳西亚斯让侍从去要塞说明情况,越过了要塞。
第二天,来到了泰巴河的关口。
夫人持有过河的出国许可证。
没有许可证的纳西亚斯在河边被拦住了。
最后,隔着马车窗看到夫人的脸,夫人也凝视着娜西亚斯微笑着,“谢谢您到这里,纳西亚斯大人。我会暗地里祈祷你能成为出色的骑士”
“你也多保重。”像这样只会打最后一次招呼显得自己有点可怜。
载着夫人的马车消失在桥前设置的关卡后,不久就出现在桥的对面。
那辆渐渐在绿色道路越行越远,逐渐变小的马车,纳西亚斯始终目送着。
过了一些时日——。
在比尔格纳要塞的纳西亚斯,听说在东部领主们之间发生了以领地为开端的争执,并且发展成了武力抗争,为了镇压这个派出了迪雷顿骑士团。
其中也有传闻说刚满十五岁就授勋成为骑士的巴罗也参战了。
十五岁晋升骑士可以说是破例的早,但据说没有一个人认为他是沾了父母的光。
为什么没人说呢?因为如果实际试着遇见巴鲁的话,一眼就能看明白。
那时候的巴鲁变得十分健壮,让人不敢相信他是十五岁的少年,剑术和马术都不亚于大人了。
身高也和纳西亚斯几乎也差不多。
虽说如此,纳西亚斯在剑技上还略胜一筹,但是身高姑且不论,在体格上说不定不久就会被超越。
巴罗似乎在初次作战的时候立下了相当大的功劳。
虽然两人并未把莱文夫人作为话题,但巴鲁肯定也因为夫人不在了,感到很寂寞。
只有一次,像嘟哝一样说了这样的话,“父亲好像说如果想再待的话在这儿多待一会儿也行,可那个人却说那就和说好的不一样了,就离开了。”
“是吗……”
反正,不能只考虑不在这里的人的事。
最近这两个人,不得不做的工作堆积如山。
巴鲁忙于在迪雷顿骑士团中,无视身份和家世,认清赞同自己的人,而纳西亚斯也在拉蒙纳骑士团中作为队长级骑士逐渐显露头角。
并且,与巴鲁的初阵这一年的夏天——。
纳西亚斯率领的一队骑士像往常一样从寇拉尔出发,在七天的行程结束后,马上就要到达比尔格纳了。
像是追赶着他们,戴着黑色丧章的骑手从街道东边冒着尘土飞奔过来。
他是通知国王驾崩的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