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1
刘先达不打算主动与村钰和好。他觉得村钰那天的话太伤人。
结婚以来,刘先达自认为一直很珍惜和村钰的感情。为了这份感情,他刻意压抑了很多东西,包括竞争会长这件事。穆百济最初离任时,饱受多年压抑的他的确有过一些想法,也做了一些努力,但后来看到不择手段的周立奇占了上风,自己也就很明智地知难而退。这种知难而退,是对周立奇的让步,更是对村钰的让步。
在刘先达看来,如果他死乞白赖地和周立奇争,最先看不惯他的就是村钰。
想不到,到头来村钰还是把他想得那么无耻。竟然怀疑周立奇论文的丑闻是他捅出来的。
天地良心,论文的事绝对与他无关。那天,韩明辉把这件事告诉他,他也是大吃一惊。
看了那篇与肾外专业风马牛不相及的论文,刘先达觉得,周立奇是咎由自取,是活该。
刘先达承认,就医术而言,周立奇也许已经超越了很多人。但他是为了超越而超越,为了欲望而超越。这种在欲望驱使下的超越最终泯灭了他作为一个医者的良知。
还是那句话,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真的被村钰所言中。周立奇论文丑闻事件爆发后不久的一个下午,汪院长和韩明辉一起找刘先达谈话。
还没进院长办公室,刘先达就已经猜出谈话内容。
汪院长没提周立奇的事,一上来就说了会长一职的重要性,包括对个人的重要性以及对院里声誉的重要性。接着说了院里的形势,展望了新外科大楼的美好前景,也分析了目前院里所面临的资金短缺困境。
最后,汪院长把话引到了主题上:“大外科是院里的半壁江山,带头人很重要,这个会长既是全省外科的带头人,更是咱们院整个大外科的带头人,周主任的情况你也知道,现在看来这个重担非你莫属。如果你没意见,院里研究一下,就往厅里报。”
面对这一迟到的被重用,刘先达在感到欣慰、高兴的同时,也感到一种由衷的矛盾和顾虑。想想以前的那种渴求,这种心态是刘先达以前没料到的。
他说:“我回去考虑一下,也请领导再考虑考虑。”
话一出口,刘先达也觉得奇怪。自己不是一直都很看重这个位子吗?怎么到了这会儿,却又虚伪地谦虚起来。
仔细想来,隐藏在潜意识里的那个原因还是村钰。如果自己欢天喜地地走马上任,村钰会怎么看他,她一定会觉得他是个乘人之危的小人。要是那样,自己以后还怎么和她相处?他不想因为这些事毁了他们的婚姻。
出了院长办公室,下到一楼,韩明辉把刘先达拉到了他的办公室。
韩明辉说:“考虑?真不知道你还要考虑什么?这个时候千万别谦虚,让你干,你就干,没必要客气!”
韩明辉的话让刘先达又想起了以前穆百济在位时的情形。他想了想说:“你也知道,村钰和周立奇是同学,这件事她本来就对我有误解,这个时候……”
韩明辉说:“误解什么?”
刘先达问:“老韩,你老实告诉我,周立奇的事到底是怎么捅出去的?是不是咱们自己人干的?”
韩明辉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告诉你,周立奇的事是他自己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刘先达又问:“到底是谁捅出来的?”
韩明辉说:“怎么你还不知道?是那家杂志社工作做得不到位,挂名都没与人家原作者通气,作者气不过,就写信到我们省厅来,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可以找机会向村钰解释。”
刘先达说:“这件事不光村钰对我有误解,很多人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个时候我要是再接了这个事,还不得让吐沫星子淹死?”
韩明辉说:“这有什么?你本来各项测评就和他不相上下,他论文作假被拿下,你替补上去是名正言顺,再说拿下他也不光是论文的事,卖高价药的事也不光彩。”
刘先达说:“我问了,那种药是新药,别的医院也是卖的那个价,只是他在我们院最先使用这种药,算是他倒霉。”
韩明辉说:“你倒是宽容,替他说话,不管怎么说,人家病人从厂家能买来几十块钱一瓶的,他卖五百多一瓶当然说不过去。”
刘先达说:“其实我们使用的很多药,还不是都一个样。”
韩明辉说:“老刘,药的事我们先不说,你的事我希望你别犯糊涂。”
刘先达还是坚持:“让我再考虑考虑。”
从心底里说,对省外科学会会长和大外科主任这两个职务,刘先达当然都是向往的。只是他不想给人一种求之过急的感觉。特别是现在,周立奇出了问题,他就更是不能求之过急。免得让人说他落井下石乘人之危捡便宜。
刘先达觉得,即便是他不争不抢,这两个职位最终也会是他的。
带着这种自信,刘先达回到科里。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想到浸泡的标本到了时间,他就向标本间走去。
刚走了几步,刘先达就听到远处角落里隐约传来打乒乓球的声响。声音很冲、很急,像是在决斗。
走近了,果然看到周立奇和曹泉在打乒乓球。两个人都是满头大汗。曹泉像是腰不舒服,每弯一下腰,身子都是直挺挺的。刘先达知道,他肯定又是硬被周立奇拉来的。
一看到刘先达,曹泉主动迎上来把拍子塞进了他手里。
“刘——刘主任,您来——两盘?”
刘先达指了指标本间说:“我还有事,你们打。”
曹泉还是硬把拍子往刘先达手里塞,还硬把刘先达手里的病历夹给接了过去。
曹泉一着急,竟然不磕巴了:“打吧,您就打两盘吧,我腰疼,正好歇歇!”
不好再推辞,刘先达接过了拍子。他看着站在对面的周立奇,说:“三盘决胜负,怎么样?”
周立奇的嘴角不自然地扯出一缕笑:“没问题,让你先发球。”
“还是让你吧。”说着,刘先达就把球一下拍给了周立奇。
算的是21个球的老规矩。第一局赢的是刘先达。稳稳的赢,一路领先,似是没有任何阻力,最后以21比15获胜。到了第二局,周立奇的狠劲上来了。他稳扎稳打,不急不躁,始终保持领先。但刘先达也不甘示弱,他步步紧逼,一个球一个球地咬定,可谓是死盯死守。两个人从1平一直打到19平,真真的难分胜负。
周立奇把球放在嘴边吹了吹,这是他打球时的习惯动作,一到紧张时,就把球放在嘴边吹一吹,定定心。球还没发出去,放在一边窗台上的手机响了。周立奇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周立奇并没有接这个电话,而是直接关了机。
他稳稳神,来到乒乓球台,再次抓起球拍。
周立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出杀手锏,只见他飞速发出一个球,角度极刁,球刚过网就擦着球台滑了下去,任凭刘先达闪断了腰也无法接住。
20比19。周立奇脸上闪过一丝阴鸷的笑,出其不意地又发出一个长球,刘先达退后不及,球直冲他的胸前射去,抽拍不及,只听啪唧一声,那球像一颗子弹一样打在了刘先达的胸口。
看呆了的曹泉僵硬着身子,费力地把球捡起来,说:“再——再来最后一局,决——决胜局。”
刘先达接过球,跺了跺脚,虎视眈眈地又站到乒乓台前。
周立奇却把拍子放到了台上,看了一眼刘先达说:“我还有事,剩下的一局再找时间吧。”
说完,就转身要走。
曹泉说:“那——那好,刘——刘主任,我再——再陪您打两盘,捡球的事,全——全归我了。”
从洗手间洗了把脸出来,周立奇看到曹泉正跑到老远的地方去捡球。看来曹泉的腰真是闪了,捡球时脖子和腰都不打弯,直直地蹲下身子,垂下眼皮用手把球摸起来。
看着这样的曹泉,周立奇内心一阵悲哀。
为了排遣心中的郁闷,他硬把不想和他一起打球的曹泉拉来打球。而曹泉见到刘先达的这种见风使舵的低三下四,更让他心生烦躁。
2
电话是陶婕打的。周立奇一回到家,陶婕就把他拉到了卧室里。
和以往不同,自从这次出事以来,爱发脾气的陶婕居然保持了沉默。
此时陶婕坐在床沿上,并不言语。
周立奇问:“脸拉那么长,怎么了?”
陶婕看着周立奇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了?丢钱包了?”
陶婕小声哭了,抹着眼泪说:“炒股,炒赔了。”
“你炒股?我怎么不知道?赔了多少?”
“不少。”
“到底多少?”
“反正不少。”
“不会把家里的那二十来万全赔进去了吧?不少究竟是多少?”
“不少就是不少!”陶婕猛地语气厉害起来,她看着周立奇说:“我是想,要不要介绍你认识一下季红她老公?”
周立奇问:“季红?季红是谁?”
陶婕说:“就是她老公在区医院外科工作的那个,你们认识一下,好好向人家取取经,一是翻翻本,二你也不能老这么闷着。”
周立奇一下明白了陶婕的意思,忙说:“你什么意思?害怕事不够乱是吗?论文的事还没过去,再出去走穴,要是再捅出去,我在院里还能活吗?”
陶婕说:“论文的事那是犯小人,自认倒霉,周末出去做做手术又不耽误科里的正常工作,神不知鬼不觉,只要你自己不说,能有谁知道?”
周立奇说:“挣得再多也不够你赔的,再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院对走穴向来是明令禁止,轻则上交所得收入重则开除,你又不是不知道。”
陶婕说:“那是你们院思想僵化,你到网上看看人家南方,人家大力提倡医生到院外手术,说这样既可以缓解大医院床位紧的现状,还锻炼了医生的才干,最大限度地利用医疗资源。再说了,你两头总得顾一头吧?既然官当不上,钱总得赚吧?”
周立奇很生气。从陶婕的话里可以听出,她完全是把他当成了个赚钱的工具。
他不想再和陶婕胡搅蛮缠下去,拉开门到了客厅。
琪琪从房间里出来了,看到周立奇一副气哼哼的样子,她走上前说:“爸,你们怎么又吵架了?等过些天,我出国走了之后你们再吵吧。”
陶婕从里屋跟出来,指着周立奇说:“琪琪的签证快下来了,该怎么办你自己看着办!”
周立奇没有再说下去,打开门一下冲了出去。
论文和九明还阳这两件事,把周立奇搞得很狼狈。想翻身,已经是不可能。眼下的他只是得过且过地混日子。
一连许多天,科里的气氛一如既往地沉闷着。一有时间,曹泉就拿着拍子去找刘先达打乒乓球,每次都是毕恭毕敬地直着腰板蹲下身子捡球。见到周立奇,曹泉还和以前一样客客气气的,但也就是客客气气而已,过心的话一句也没有。至于科里的其他人,对周立奇也是一如既往地尊重着。但周立奇知道,这种表面上的尊重是碍于面子硬装出来的。
面对这种尊重,周立奇有时觉得脊背冷飕飕的。
在院里,他也是这种感觉。终于有一天,院里开中层例会时,他借故有事,让曹泉替他去了。后来,就形成了惯例,一遇到会,他就借故有事。时间长了,曹泉也就自然而然地接了他代表肾外去开会的差事。
周立奇这么做,一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感受那种脊背冷飕飕的感觉,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想彻底摆脱毛小妹的纠缠,把科里定药的事也都一并交由曹泉代劳。
后来毛小妹又约过几次周立奇,一开始周立奇说科里定药的事不归他管,毛小妹还不相信。后来渐渐地,毛小妹就不再约他。有一次在走廊里碰到毛小妹从曹泉办公室出来。毛小妹的装扮又换了。不是清纯的女学生,也不是浓妆艳抹的女招待,而是一身职业女装。
她对周立奇莞尔一笑,说:“周主任,没了心事,您倒是越活越年轻了!”
说着,毛小妹就递给周立奇一张名片。周立奇没看,顺手把名片丢进了手里正打开着的病历夹。毛小妹却笑嘻嘻地说:“周主任,我现在在银轩医药公司上班,以后多关照。”
周立奇瞟了一眼名片,上面赫然印着“银轩医药公司医药代表”的字样。
周立奇紧抿着的嘴角动了动,说:“三陪和医药代表,哪个挣得更多?”
毛小妹有些愠怒,但瞬即就镇定了,笑着说:“荣幸的是,这两个职业,您都是我的客户,也算我们有缘不是?”
周立奇气得把嘴唇抿得更紧,但却无言以对。过了许久,他低声说了句:“无耻。”
毛小妹却说:“周主任,我靠劳动吃饭,怎么就无耻了?您可不要过河拆桥,小心倒进水里淹着!”
眼见毛小妹的声音越来越大,周立奇不敢还言,只得匆匆走开。
3
一个周六的上午,周立奇一个人缩在沙发上看电视。
门开了,出去买菜的陶婕急急火火地走进来。
陶婕把菜胡乱扔在地上,走到周立奇近前,说:“快穿上外套出去帮个忙。”
周立奇看着陶婕,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陶婕又催促:“快点,救人的事,别耽误了!”
“救人?救谁?”周立奇更加不解。
陶婕说:“这个病人你应该也知道,也在你们科排队等肾源,他排了好几家医院,今天竟然在柳荫区医院排上了。”
周立奇听明白了:“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该不是拉我去走穴吧?那事我不干!”
陶婕说:“什么走穴?那人是我们系主任的小舅子,系主任知道你的大名找我让你帮忙,我敢不管吗?”
原来是这样。柳荫区医院的条件的确是与省立医院没法比,但转院的事只找他也不行。
“怎么,他想到我们院来做?”
谁知,陶婕却说:“不是,转院来不及,再说,柳荫区医院也不会放他走,我们系主任的意思是想请你过去帮着做手术。”
周立奇有顾虑:“那传到院里,多不好。”
陶婕说:“我们系主任从来不求我,求我一次你还这样?柳荫医院的水平根本就不行,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陶婕又劝他:“反正今天你也没事,也就是几个小时的事,求你了,快点去吧,要不我以后在系里怎么混?”
周立奇站起来,有些不情愿地拿起外套。
周立奇是事后才知道的,那个手术病人根本就与陶婕的系主任没有任何关系。说白了,这就是陶婕给他设的一个套,让他在不知不觉间迈出了走穴的第一步。
知道事情的真相是做完手术回到家之后。
周立奇脱下外套,疲惫地仰在沙发上问陶婕:“你们系主任怎么没露面?”
陶婕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故作冷静地说:“本来就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露面?”
周立奇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接着追问,“你是说……”
没等周立奇说完,陶婕就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扔在周立奇面前的沙发上。一沓百元大钞的边角露出来。
“这是一万,你这次手术的报酬。”
周立奇大惊:“陶婕,你太胆大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在骗我!”
陶婕并不生气,拿起那沓钱摇晃着,继续用平静的语气说:“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你做了手术救了人,这一万块钱是人家心甘情愿给你的,人家用金钱获得了健康,你用技术获得了金钱,两不亏欠。你想想,如果你不去,凭柳荫区医院的那些半瓶子醋医生能把手术做得这么漂亮吗?要是手术做砸了,那病人就是花上100万也无法弥补。你应该高兴才是,因为作为一个医生,你又一次力所能及地挽救了病人。”
周立奇不再争执,抬手拿起遥控器无力地打开电视。
陶婕又把钱摇晃了几下,接着说:“不要以为拿了钱就不崇高,有人主动给你花钱请你去做手术,正说明了你的医术精湛,也体现了你的价值,这是你的劳动所得,不丢人!”
说完,陶婕就心满意足地把那沓钱放在了茶几的抽屉里。
转眼,又是一个周末。又有一家医院请周立奇去做手术。周立奇没有拒绝。
接下来的日子里,周立奇竟然慢慢转变了以前的固有观念,觉得利用周末出去做做手术不是件坏事。因为他发现,有些医院的医生水准真是不敢恭维,自己能够力所能及地挤出时间多做几例手术的确不是坏事。毕竟自己做的是治病救人的事,尽管忙和累,但却有意义。至于报酬问题,周立奇是这么想的,小医院各种收费都要低一些,病人把省下的钱用来请医生也合情合理。
一般情况下,周立奇对报酬的事不太在意,由着邀请方随便给。有的一万,有的两万,也有几千的。无论是多是少,周立奇都不计较,一门心思地把手术做精做好。
周立奇先是在附近的一些区县做,后来随着名气的不断增大,外地乃至外省的一些医院也来请他。这些医院大多是私立,没有那么多烦琐的手续,飞机去飞机回,到了就做。一般情况下都是一口气做上三五台。记得最多的一次,他竟然一口气做了九台。从肾囊肿到肾移植,几乎所有的肾外手术都包括了。
做得多,就挣得多。记得一连做九台手术那次,外省的那家医院一次就给了他3万。
如此神速的挣钱速度是周立奇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有了钱,陶婕就高兴,女儿也高兴。看到老婆孩子都高高兴兴的,周立奇也有一种成就感。
这种成就感足以让他抵消那些生活中的不愉快。
现在的周立奇又恢复了往日的低调。低调地工作。低调地挣钱。低调地悄悄快乐着。一到周末,他就会神奇消失。而到了周一,陶婕则一定会抽出时间去趟银行,把银行卡上神速递增的数字再刷新一次。
有了钱,陶婕的脾气也好多了,很少找茬。就连以前的那些习惯也改了不少,她不再往家里捡空矿泉水瓶子,也不再用粗话骂周立奇。一向节俭的她甚至还花钱办了一家高档美容院的美容卡。好心情和美容小姐的神奇之手让她看上去年轻了几岁。
周立奇也不得不承认,钱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陶婕揉搓着光洁的脸颊,对着周立奇发问:“作为一个男人,在权力和金钱之间,两头总得顾一头,你说是不是?”
周立奇没有正面回答陶婕,却在心里暗想,一个医生,权力再大还能大到哪里去?说白了,做自己想做的事,能挣到钱过上好日子就行。
周立奇现在理想中的好日子是送女儿出国留学,再买上一套大房子,一台好车。他觉得,一直照这样走下去,这些都不难实现。
说到女儿,这是他的自豪。过了年,女儿就要去法国留学,半公派性质。以周立奇现在的收入水平,供她在国外读到博士后不成问题。
现在的周立奇对自己的处境很满意。科里的活干着,外面的事也兼着,救人挣钱两不误。
但周立奇也不是没有原则。那就是对医术的精益求精,对病人的高度负责。每到一家医院,首先摆在他面前的都是一摞手术病人的病历。这些病人事先他都没有见过面,病情也不了解。他不会像其他走穴医生那样仅凭看了几分钟的病历就直接上台。手术前,他是一定要见病人的。这种习惯,虽然很费时间,有时还会让一心追求效率的院方迫不及待,但却让他杜绝了不少医疗事故。
记得有一次周立奇去外省的一家医院做手术。由于飞机晚点,到医院的时间比原定时间整整晚了两个小时。由于还要赶晚班飞机飞回去,院方医生就建议他省去到病房挨个儿看病人的环节,直接上台,免得到时做不完事先准备的六台手术。周立奇不听,还是坚持看了病历接着再看病人。这一看,果然就发现了问题。一个肾结石老太太,查房时一个劲地说牙齿发痒。虽然所有医学书上都没写牙齿发痒这一症状,但周立奇却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认定这是部分血糖升高病人的一种特有症状。再去看化验单,血糖竟然在正常范围之内。一看日期,找到了原因。原来这张化验单是几个月之前的。又询问了老太太的其他一些症状,更坚定了周立奇的判断。不顾院方医生的不满,他给老太太开了急查血糖。结果一出来,院方医生大吃一惊,正常应该在3.8至6.4之间的血糖值,竟然高达23。院方医生心服口服地暂停了老太太的手术。
用句行话说,周立奇在江湖上的名气越来越大。外面的手术约单不断,他最大的烦恼就是协调约定那些似乎永远也做不完的手术。
但随着江湖名气的与日俱增,周立奇在院里的地位却越来越趋于边缘化。
周立奇想,这也没什么不好,被边缘化意味着院里的事务性工作不会占去他更多的时间。只要管好属于自己名下的病人,腾出更多的时间去外院手术,省心。
有时周立奇设想,如果日子一直这样下去,等活到六十岁,他的手术病人一定是个吉尼斯世界纪录,而他的收入也应该十分可观。
4
进到浴室关上门,外面的喧嚣和躁动就被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里。
她一把先扯下高高挽着的发髻,又一下脱掉那件亮紫色的吊带背心。刚要脱裙子,旁边的手机响了一下。
这个时候的短信一定是他发来的。
打开一看,果然是:小妮,我在胡同口等你,快些回来。
看着这条短信,毛小妹笑了一下,飞快地脱光了自己进了里间的浴室。
毛小妹的真名既不是毛小妹也不是何娇,而是她身份证上的何小妮。
水开到了最大,毛小妹仰着脸对着莲蓬头紧闭双眼尽情冲洗。卸妆的洗面奶用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把脸搓得涩涩的。
身体也是一寸一寸地洗,十分地仔细。裸体的毛小妹显得苍白而瘦弱,像是没有发育好。
洗完澡,毛小妹就换上了一身平日里她喜欢的那种休闲风格的衣服。一件白色的休闲帽衫,一条灰色的运动裤,一双蓝色的休闲运动鞋。把披肩的直发抖了抖,自然地垂落在肩膀上。脸上只是抹了点透明的水精华,润润的很是洁净和舒适。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毛小妹满意地笑了笑。她把上班时穿的那套行头锁进了橱子上的一个靠近角落的小木格,就推门出去了。
午夜,从“湖心大酒店”浴室里走出来的毛小妹像是换了一个人,看上去透着一种女孩的清丽与淡雅,也透着一种抹不去的疲惫与倦怠。
毛小妹是从后门出来的。一来到街上,她就打上一辆车。
午夜的出租车司机也很少说话,车子按照毛小妹的指引向她在城北小胡同里租住的民房方向开去。
坐在车上,看着道路两边喧闹了一天此刻也变得疲惫和寂静的街道,毛小妹忍不住又想起了周立奇。
最初和周立奇的相处,只当是当做一档生意来做。包括那些发嗲和甜言蜜语,都是一种手段和表演。有时,毛小妹自己也烦自己,但想开了也就不烦了。谁让自己许愿要和男朋友一起买房来着?谁让她命苦父母早亡来着?权当是没退学时在学院的小舞台上练习表演算了。
本来,对周立奇是没有生恨的,只是觉得他有点傻而已。真正让毛小妹对周立奇生恨是那天在医院的走廊里。想不到他会那么侮辱她。
他凭什么?
回扣不要是他自己的决定。即便她是何涛临时请来的冒牌医托,她也都是按行规办事。一没卖给他假药,二没抬高药价,都是省里的统一价。他实在不该对她那样。
虽然一开始认识他时自己的确是在夜总会上班,可改行做医托又有什么不可以?现在她身跨两行,白天做医托晚上在夜总会干不也挺好的吗?
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
难道是他真的爱上了自己?不能接受自己对他的欺骗?
已是有些凉意的深秋,看着窗外惺忪的路灯,毛小妹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她联想到了周立奇那俊朗的五官和紧闭的嘴唇,心里竟然也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几乎是立刻,毛小妹就在心底里对自己说:“我是恨他的,恨他。”
仔细想想自己用在周立奇身上的那些手段和表演,毛小妹又觉得有些过分。对着窗外,她忍不住做了一个鬼脸。
这样一来,对周立奇的恨就又减轻了些。
毛小妹又在心里告诫自己:“我的确是恨他的。”
远远地,看到男朋友正在胡同口等她,毛小妹心中涌上一阵感动。男朋友是艺术学院的同学,虽然是毕业了拿到了文凭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眼下正这里干两天那里干两天地四处飘着。
毛小妹想,一切都会过去的,等男朋友找到了合适的工作,他们攒够了买房的钱,她就不用再这么辛苦,只干医药代表这一行就可以丰衣足食。到那时,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再瞒着男朋友,把在夜总会上班说成是模特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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