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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

　　列车在沃尔平原上前进了三个小时，丝毫没有减速停下来的意思。它的内燃机出现了故障，紧急制动阀失灵了，列车长尤放急得满头大汗。

　　尤放命令司机，必须在两小时内将机器修好，不然乘务组成员和乘客将无一生还。可是已经晚了，火车的心脏老化了。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想医好它简直比登天还难。司机急红了眼，说，没办法了，唯一的指望就是请求指挥中心做好扳道工作，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损失。

　　尤放知道司机说的没错，他也知道，全车一千五百人的生命就将毁于一旦。

　　列车长尤放走进广播室，将一张纸条递给播音员，然后自己躲进车长室吸烟去了。

　　广播里立即传出女播音员的声音：各位乘客请注意，火车临时出现小故障，有关人员正在组织抢修，大约一小时内故障会排除。为稳妥起见，列车长动员全体乘客，把你们最需要告诉亲人的话写下来，有条件的乘客可用手机直接与家人联系。

　　女播音员的话音一落，全体乘客立即出现了瞬间的静止，人们的头脑里迅速盘算着这次事故的分量。两分钟后车厢里出现了慌乱，乘客们炸了窝。

　　与这极度的吵嚷、烦躁、愤怒比，十五车厢二包厢里却出奇地安静。这里有三位乘客，一位老人，一位年轻的老板，还有一位八九岁的少年。他们都是男性，相互间根本不认识。少年长得很好看，他很讨老人与老板的喜欢，他们老早就想和他搭话了，可是少年没有搭话的意思，他一直不停地翻动他的卡通书，听他的随身听，一只小脚丫还不住地打着拍子。

　　广播里的消息让所有人紧张，老人和老板也不例外。但是有少年在，他们都极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老板站起身，想去外面打手机，他有一个上千人的大厂，他要交代一下工作。但是车厢里的人都挤在过道里，嘈杂一片，年轻老板想了想又重新坐下。他心里想，无论如何不能影响眼前的孩子，他太小了，生命刚开始就面临结束。

　　老板把手机贴在脸上，力争把声音放得平和点。他说，喂，你好吗？和你说件事，家里饭锅里的饭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动，穿戴该发下去都发下去，有病也要挺下去。

　　他是在给他的妻子打电话，他用的是他们经常说的暗语，“饭锅里的饭”是他们家存在银行里的钱，“穿戴”是工人的工资，“病”是他们前行中的困难。老板说完这些，又说，我不方便。就把电话挂了。

　　老人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老人对年轻老板的做法非常满意，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眼前的孩子，他不想搅扰了孩子，正在发生的事最好让孩子浑然不知，他幼小的世界里应该充满着幸福，而不是这转瞬即来的狂风暴雨。

　　老人看年轻的老板把自己最重要的事安排完了，就和蔼地对他说，我的手机没电了，能借你的用一下吗？

　　老板把手机从包里掏出来递给老人，老人拨通了电话。老人的电话也是打给妻子的，老人说，唱诗班的课你替我去上吧，重点还是那首《同心册饼歌》。接着老人又说，我顺路到另一个城市去，这件事拜托你了，每晚的时间不要改变。

　　电话挂了，年轻的老板明白，老人是牧师，怪不得面对死亡如此地平静呢。

　　列车依旧疯狂地奔跑着，乘客在乘警的维护下也渐渐趋于平静，他们已经接受了现实。年轻的老板对老人说，我们睡一会儿吧，也许这一切结束在梦中会很轻松。

　　老人摇摇头，他说，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呢，我们要守着他。他会吓着的。老人的下巴点着少年。接下来他们开始了认真的守望，他们唯恐死亡在来临的那一刻会惊吓着眼前这个刚刚绽蕾的生命。

　　一个半小时以后，列车在沃尔平原上像一匹暴躁的烈马，疲倦地长嚎一声后戛然停住，人们在猛烈的制动中打了个大大的趟超，之后是一片不可遏制的欢呼声。

　　列车长尤放走进十五车厢二包厢，他很兴奋，脸色通红通红。他对躺在床上听随身听看卡通书的少年说，儿子，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少年一跃而起搂住了尤放的脖子。少年说，爸爸，我就知道你是个大英雄！

　　尤放抱起少年向包厢外走去，就在他要走出包厢时，少年突然回过头，对愣愣地看着他的两个人说，多谢你们的关心。可是牧师，你知道（马太福音》第二十九章最后一条是什么吗？

　　牧师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他来不及思考就摇了摇头。少年说，我来告诉你们吧，是向前向前向前！少年摸紧的小拳头在空中不住地摇动着。

　　列车长把儿子抱走了，包厢空了起来。半晌，年轻的老板问牧师，他说的对吗？

　　牧师回答，他说的对极了。但是《马太福音》只有二十八章，没有第二十九章，也没有向前向前向前。 老牛车上的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