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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击
韩国良是午后五点钟到的刑警大队,距下班只有半个小时了。他进门就说,拜托拜托,告诉在家的所有同志,晚上我请大家撮一顿,都请赏我老韩这个面子。消息传开,人们比接到侦破重大案件的命令来得还迅速齐整,没有谁会舍弃这个与韩局长最后一聚的机会,因为大家都知道,半月前老韩被医院检查出了那种不忍闻听也不敢相信的病症,明天就要去北京接受治疗,此一去,什么时候回来,还能不能回来,早已似千斤重石,沉甸甸地压在了全局干警的心头。换了别人,早乱了分寸。但愿不是韩局长借此与同事们做最后的诀别吧?
宴请却极简单,就在刑警大队斜对门的加州牛肉面馆里,每人面前一只热气腾腾的大海碗,桌心几盘小菜,不上白酒,啤酒管够。平日见了嚼货不饿也心急的小伙子们今日都变得格外矜持起来,一个个坐在那里发愣。韩国良笑了,说,是不是看嚼货档次低点不愿吃啦?还非得我亲自给大家倒酒啊?人们便彼此都斟上了。大队长孙大奎说,韩局,我代表各位弟兄先敬您一杯,只盼您此去京城,逢凶化吉,早日康复。韩国良眼望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心底一股酸酸热热的东西涌上来,可他故作大大咧咧地一笑说,我老韩这几十年昧心的钱没花过一分,昧心的事没干过一件,老天有眼,大慈大悲,定会保我安康。喝!吃饱喝足后我还有节目呢。
人们心里都压抑,没喝多少酒,很快响起的是一片呼呼噜噜吃面条的声音。孙大奎暗踢了内勤小刘一脚,小刘忙起身,却又很快回来,冲着孙大奎拧眉头。韩国良捧着海碗哈哈笑,说,我既说请,账早结在了头里。这点儿大方你也不让我显摆一回?你要真想助我一臂之力,就去安排一辆大客车,饭后咱们再去电厂玩他个痛快。我先让大家把肚子填饱,就是这么点意思,下水扑腾可是个力气活儿呀。
老韩在局里是分管刑侦和社会治安的副局长,平日对大家要求极严。电厂去年建了游泳池,因是利用余热,水温保持恒定,数九寒冬也能下水。游泳池刚建好时,孙大奎也曾跟电厂联系过,那天,大家都上了汽车,韩国良一个电话追过来,便只好扫兴地取消了那次活动。过后,韩国良还批评了孙大奎,说刑警大队随时要保证机动灵活,如果呼啦啦一下都扑进了游泳池,来了任务怎么办?说得孙大奎无言辩解。
今天韩局长却亲自做了这样的安排,是否含了某种补偿的成分?小伙子们很感动,情绪也有些活跃起来。孙大奎说,韩局,要不要我带几个人留下?韩国良果断地说,不用,都去。眼下这时辰,犯罪分子一般不会轻举妄动。再说咱们吃过饭就上车,谅那些混账东西们也难得咱们的底细。今儿这出《空城计》由我导演、主唱,大家尽管放心。
电厂在城市东南二十多公里处,大客车开到时,已近八点。电厂保卫处的人已备了泳装泳帽候在门前。韩国良说,既来之,则安之,大家都玩个尽兴。各位身上有带着枪和手机的,都交到我这里来,里边人杂,弄丢了可不是玩的。我身子虚,不敢下水,正好留在外面给大家看看东西。
保卫处的同志给老韩单找了一间休息室,隔着宽大的玻璃窗,能清楚地看到游泳池里面的情景。韩国良叫把枪和手机都锁进一只铁柜里,隔着玻璃观风景。游泳馆里碧波荡漾,笑语喧哗,小伙子们似一条条蛟龙,劈波斩浪,身着泳装的姑娘们则像一朵朵碧波上的荷花,艳丽夺目。老韩想起儿时家乡的河,还有妈妈在村口的呼叫,眼角不由湿润了……
腰间的手机振动了,韩国良看了看来电显示,是老伴儿,便将手机送到了耳边。
老韩吗?这么晚还不回家来呀?
和同志们聚聚,别惦着我。
你是啥身体自个儿还不知道啊,还去喝酒!
我没喝,一滴也没喝,同志们也不让我喝。
局里领导刚才来家看你,怎么都不知道你去饭店?
等我回去再跟你细说吧。
手机关了。他能想象得出老伴儿在家里急得团团转的样子。老伴儿是个急性人,可自从知道他得了那种病,脾气一下变得绵软起来,一天三遍药盯得比钟表还准时。说心里话,老韩有些怕死,母亲八十多岁了,他想得到自己先行一步将对老母是一种怎样的打击;女儿正读高三,失父的哀痛也将是女儿人生关键时刻的拦路险峰……
孙大奎一身水淋淋跑进来,坐在那里抽烟,一支又一支。韩国良问他怎么不玩了,他说歇歇乏,也来陪陪老局长。老韩说不用不用,你去玩吧。孙大奎突然问,韩局,游泳之后,是不是还有……安排?
韩国良心里悠悠一动,两眼望定自己的这员爱将。
韩局,以前的事,问题肯定出在上边,咱刑警队的弟兄你尽管放心,这里真要有披着人皮不拉人屎的东西,看我不摘出他的胰子!
大奎是自己当刑警大队长时选上来的干将,指哪儿打哪儿,没有丁点儿含糊。以前稍觉不放心的就是他脑子简单了点儿,遇事好靠上边拿主意。今天看来,小伙子成熟了, 自己真的可以放心地去治病了。
小伙子们再坐回车上时,已近夜里十点。孙大奎站在车门处,严峻地下达了命令:现在我们去执行一项紧急任务,警灯关闭,警笛拔掉。各位请把枪支带好,手机仍暂放韩局长处,任务没有完成之前,任何人不许和外界联系。
大客车直向黑沉沉的夜色中冲去。电厂再东去十余公里,有个不小的镇子,镇上有处颇具规模的大酒楼,集餐饮、娱乐、洗浴于一身,名号叫得响亮——“天一号”。那匾额是市里的一位大领导题写的,字写得不怎么样,老板却做成了大大的霓虹灯,尤其是那落款题名,并不比“天一号”几字小多少,紫幽幽闪烁于镇子上空。这两年,城市里扫黄打非的力度不断加大,便有许多小轿车披星戴月直奔“天一号”,据说那里的生意红火得让人眼花。公安局多次接到举报,说“天一号”藏污纳垢,缥娟聚赌, 早成了坏得流脓的大毒瘤。局里儿次夜奔搜捕,却都无功而返。事后,老板到市里闹,说公安局坏了他们的声誉。市里的一些部门也抱怨,说公安局这般乱搜乱查,无益招商引资大环境;据说那个大领导还在常委会上拍了桌子,斥问公安局究竟是扫黄打非,还是想把矛头指向什么人。这么一来,“天一号”便成了这个城市的“禁区”,谁也不敢轻易过问了。
在距镇子还有二里地的时候,汽车熄灯,停在了路边。小伙子们成了一群真正的出海蛟龙,下山猛虎,直向那个鬼森森的“销魂窟”奔扑而去。
老局长阖目养神,静守车中。二十分钟后,他掌中的手机激越振颤,屏幕上赫然四字:大获全胜!
清寒的夜幕中,镇子上空那个幽森的刺眼霓虹闪了闪,便彻底熄灭了。
韩国良吐了口长气,轻轻冷笑。但就在那一刻,钻心的疼痛直袭他的腹部,他呻吟着,慢慢地伏下身去…… 老牛车上的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