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多少只蜜蜂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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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多少只蜜蜂才好
摩托车车头灯在蜂箱上方跳跃着。这些矮胖的蜂箱,里面装满嗡嗡乱动的蜂箱,垒了三层高,在我们面前若隐若现,马上就到了我们的头顶上。拖车的铁底板在嗡嗡作响——在蜂蜜的重压下,底板有些下陷了,与我们的车头灯平齐了——反照出我们的样子:我们失魂落魄地冲来了。
希基的胳膊肘抽动了两下,一下重重地打在我的胸口上,另一下把我从他的肩膀上摇晃下来。我早已成了他的助手,我两只手紧紧抓住我们之间的座位和油箱。我撑起手腕,伸直双臂,感到自己从希基身边下来了,从那头野兽下来了,速度似乎很慢——在一百英里的下坡山路上,我在不停地上下支撑着自己。在一百英里的路程里,我在那头野兽的后面飘浮着——这野兽还是在2挡,永远找不到1挡了。
慢跑着的红色尾灯在我的身下和身前跳跃着。我想:我要坐在空中,沿着这条路一直飘到魏德霍芬。我要把这一英里的蜜蜂都赶走,我要飘这一百英里路,我绝不会下来。
尾灯离开了我,偏向一边,好像在想着该走哪条路——当然,没有路可走。
奇怪的是,我在空中飞了这长长的一百英里,竟然只是一瞬间。这一瞬间还不足以让不知疲倦的希基将他的膝盖从车把下解放出来,但足以让我看清他的努力——他的圆顶往后猛地一甩,捕捉到了所有奇怪的反光:车头灯,尾灯,蜂箱的边缘和正面,拖车底板,拖拉机笨重的挡泥板,以及基夫张开的大嘴里镶的铁牙。
尾灯跳着最可怕的舞,一下子倒在路上,画出一道道红光、白光组成的图案——跳完舞,熄灭了。希基——他的圆顶藏在阴影里,藏在他的夹克里——把这头老野兽放倒在一边。
车头灯从拖车底板下穿过,一直落到了远处安全的路面上。摩托车也朝那个方向冲去,排气管一路拖过去——踏板和支架一路拖过去,车把和轮毂一路拖过去——只见火花四溅,下坡的路面都被砸下去一大块。
基夫,当你看到我飞过这片该死的混乱场地,与从你那远处的可怕货物下面钻出来的希基落在一起的时候,见到他,你难道不感到惊讶?
你干了什么,基夫?你究竟以为你在干什么——当你踉跄向前时,基夫,又停下脚步;你停下脚步,又踉跄向前——不管是什么顺序吧。你想干什么,基夫?在你愚笨的大脑里,曾经闪过什么念头?基夫,你为什么觉得你可以让开路?
你为什么要动,基夫?你一动,希基就钻到了拖车下面,但再也没有出来。
噢,你没怎么动,基夫,但动得刚刚好,正好让希基的身体的一部分,或者是他的野兽的某个部位撞到了拖车的某个部位——擦着了车轴?轮胎?还是底板突出的部位?上帝啊,什么东西发出砰的一声!——铁器发出了空荡荡的一声巨响,震动了月亮。
你没怎么动,基夫,你只是踉跄了几步。
就在我将要飞过你那可怕的货物时,你踉跄了一下,基夫!希基,或者说是他的野兽的一部分,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就在拖车底板下面!而嘉伦——她两只长长的、毫无爱意的手臂,只是假装在稳住可怕的第三层蜂箱——跳开了!她知道游戏已经结束,蜂箱在移动,已经超出了她的控制能力。她跳开了;基夫,我正要嗡嗡地飞过你的蜜蜂——就在那个时候。你踉跄了一下,停下了,喘不过气了——不管你想干什么,干了什么,就在仪表盘、齿轮和不祥的铁件后面——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我在空中飞行了一百英里的那个瞬间,第三层的蜂箱摇摇欲坠。它们慢慢地掉了下去,像羽毛一样飘落到面粉一样柔软的路面上,飘落到拖车的铁底板的边缘——铁底板正等着它们的飘落。蜜蜂和我都以很慢的动作落下了,基夫。
当我看到蜂箱掉下来的时候,我就决定落地了吗?我落到了泥泞的路上——但这路面比表面看上去的要硬得多,一下子啃掉了我手掌跟掉下的所有的皮。
蜂箱摔得比我还重。蜂箱与水球一样重,一样脆弱。脆弱的蜂箱边框裂开了,四处飞溅逃跑的、海绵状的蜜蜂群。
上帝啊,他们在说什么?蜜蜂们在说什么?是在说“谁半夜三更捣毁了我的房子”?还是在说“是谁把我吵醒的——是谁撞进巢脾,把我的安睡在蜂房里的小宝宝压坏!是谁照着这么亮的光把我的眼睛弄瞎”?
因为这野兽不会死,不会熄灭车头灯。这灯照亮了拖车下面,这美丽的琥珀色灯光照在巨大的蜂蜜凝块上,这凝块正从底板边缘流下来。
这灯光也照到了你,基夫——从大路那儿朝我走来,像熊一样轻快地跳着跑着,在你的头两边舞动着你的大胳膊,拍打着裤脚的翻边,跳跃着,基夫——是的,跳跃着——在空中转过身来抱着自己的身体。基夫弯下腰,接着又跳着跑着向我而来。
基夫,嘉伦比你先一步到了我的面前,是吗?或者是,我只是在那一秒想象她在我面前,而你一把将我抱起,就像抱一个球一样。你半抱半推地将我弄上山去,避开了照亮蜜蜂们前路的那束灯光。
蜜蜂是从那时开始蜇的吗?我什么感觉都不记得了。我记得又听到砰的一声,但这次比第一声要静得多,沉闷得多。这是那个野兽,或者别的东西,撞到拖车发出的声音。我记得这声音,砰——砰,砰——砰,从底板下面传来。
希基,你是在用尽力气要把拖车掀开吗——还是在设法想把可怜的膝盖从车把下面脱离开来吗?你的拳头,或者你的前臂——你的圆顶?——又砰砰、砰砰地响起来。你知道我听到了就会跑过去救你吗?
我听到了。我跑过去。要不是成群的蜜蜂糊住了我的双眼,堵住我的耳朵,让我慢下来,只能爬着过去,我早就到你身边了。即使是那样,我也本来就应该到了你那里,要不是基夫踉踉跄跄地走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抱起,将我掐在他屁股边上,笨手笨脚地将我弄到大路上。
如果我大喊起来,这人声一定会被什么东西听到:一定能盖过蜜蜂的嗡嗡声——它们在谈论什么?
“这就是我们家庭的破坏者,我们宝贝的杀手!如果我们追随他的灯光,他就无处可逃!”
在那之后,事情发生的真正顺序是什么?
基夫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其实这些我都已经知道:“噢,聪明人,我听着。我听着!我听到你的引擎熄火了,我听着它什么时候会发动,但它没有发动。我没听见引擎声,聪明人!我对嘉伦说:‘你把那些箱子稳住,我们终于要过这条路了。’噢,聪明人,你去问她!我们两个人都竖起耳朵听着,你没有过来。没人过来。可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在那之前,在那期间,甚至在那之后,那辆闪着蓝光的大众汽车从圣莱昂哈德开过来了。他们说,他们听到了砰的一声——甚至还在路上的时候。
在上面提到的这些时间中的某个时候,我努力想睁开眼睛,但就是睁不开。嘉伦把嘴巴贴到我的眼睛上,让它们湿润,让它们凉下来。但它们就是睁不开,嘉伦把嘴凑到它们旁边,帮我把它们弄凉。
基夫又一次向我保证,他一直在听动静来着。
然后我真的不确定我要听什么,听到了什么。是不是还有一两声砰砰响?或者,我是否问过基夫:“你猜猜,一共有多少只蜜蜂?”基夫和我是否就每箱蜜蜂的数量和掉下来的箱子的数量进行了高技术性的讨论——是不是只是拖车尾端的第三排掉下来了,或者还有别的?掉了多少箱,还有关系吗?
我也无法确定:基夫是否回答了我的问题,或者只是猜的。所有这一切是不是当场发生的,或者,我数蜜蜂这件事是否真的不是在后来,在半迷半醒之间,在泻盐水浴里做的?所有这一切是不是在我真的听到最后砰的一声的三分钟之后发生的,或者,是不是在三天之后,在洗了三次泻盐水浴之后发生的?
在那个蜜蜂密谋的夜晚,在那条下坡的路上,真正的哀悼者的脸就蹲伏在我的周围吗?这些动物指责了我,哀悼了他吗?或者,我的这些记忆也被泻盐浴浸透洗掉了?
哭泣的大袋鼠,颤抖的羚羊,绝望的稀有眼镜熊。我什么时候看见它们为他哀哭?
是不是在那里,在我的眼睛还闭着无法睁开的时候?还是在我洗了数不清的泻盐浴之后?在希基被超量的蜜蜂蜇了很久之后? 放熊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