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版希格弗里德·加沃特尼克自传:前史Ⅱ (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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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版希格弗里德·加沃特尼克自传:前史Ⅱ
(继续)
1944年10月14日,红军开进贝尔格莱德,而前卖国贼马尔科·麦斯奇领导着那支南斯拉夫特遣队。好了,时代变了,如果你还坚持着原来的立场,那么这场战争就难打了。
1944年10月24日,一支俄罗斯游击队惊奇地发现切特尼克正在切恰克与一支两万人的德国军队交战。与此同时,俄罗斯人与切特尼克正在联手对德国人发起钳子般的进攻。一名俄罗斯军官观察到,南斯拉夫游击队正在背后攻击切特尼克。战斗结束后,切特尼克将4500名德国战俘交给了俄罗斯人;第二天,俄罗斯人和南斯拉夫游击队一道解除了切特尼克的武装,并逮捕了他们。切特尼克的头目拉科维奇逃跑了,游击队在切恰克地区对他进行了最严密的追捕。
当这场追捕行动开始的时候,我父亲和戈特洛布·伍特依然生活在马里博尔以西的斯洛文尼亚山区。
在斯洛文尼亚山区根本没有追捕行动。德国人正在进行抵抗,乌斯塔沙在等待时机,站在路中间观望。红军已经打到斯洛文尼亚西面了,游击队的力量现在还不是最强;乌斯塔沙不再为德国人卖命了——他们不想与游击队为敌——但是现在让乌斯塔沙与德国人开战,那也是不安全的。至少在斯洛文尼亚是不安全的。
戈特洛布·伍特变得十分沮丧。他的两条腿、后背和基本的步行工具都中弹了,非常可惜,山间没有几条路可以让戈特洛布平静而自由地驾驶摩托车。到了11月,山上非常冷,摩托车需要更轻的油了。
大约在11月中旬,600cc三轮摩托车配备的无线电台开始嗡嗡作响。在此之前,我父亲和戈特洛布以为这个电台已经失灵,或者他们已经处于德国军队的广播范围以外的地区。戈特洛布偷偷听着他的电台,这两天这嗡嗡声越来越大了,但播报的好像都是一些数字密码。不过,到了第三天,戈特洛布·伍特听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来自巴尔干第四摩托车巡逻队队员的声音。
“那是沃尔纳!”戈特洛布·伍特说,“那个操他娘的小混混,现在坐着我原来的位置!”我父亲还来不及将可怜的伍特从电台旁推开,伍特啪的一声打开通话开关,喊了起来:“小猪!你这无能的小猪!”我父亲赶紧把他从座位上推开,抓起电台,关掉通话开关,让电台处于监听状态。这时他们听到了摩托车怠速空转,几乎就要歇火的声音。
接着听到沃尔纳小声说,或者说喘着气说:“伍特!指挥官伍特先生?”这时,伍特正趴在地上抓着草。“指挥官伍特?”那声音又响起来。
电台里传来粗糙的怠速声,这时伍特凑上来说:“听听那引擎声!完全失调了,如果你使劲加油门,它就会烧掉。”
但电台的通话开关是关闭的,沃尔纳没有机会证实他听到的话来自伍特。只听沃尔纳在电台里说:“布朗斯基,你打开电台了吗?听着,听着。”没有听到什么反应,沃尔纳又呼叫:“戈茨,听着!听着,梅茨!是指挥官,你听到他了吗?”接着他喊道:“瓦奇,你在吗,瓦奇?”接着摩托车歇火了,沃尔纳恶狠狠地骂了几声。我父亲和伍特听到他使劲踏着启动杆。
“发动机完全塞住了。”伍特说,“你听它吸气的声音。”
他们听到启动杆上下来回弹着。发动机根本没有启动的意思,结巴了两声,不响了。
“听着,你们这些杂种!”沃尔纳在电台里大叫起来,“你们应该都开着电台!”他使劲地踏着启动杆,电台里传来他气喘吁吁的声音。“你们这些浑蛋!”他尖叫着,“我听到了老伍特的声音!”
“老伍特!”伍特说,但我父亲不让他够着通话开关。
“老伍特就在这一带!”沃尔纳在电台里乱叫,“伍特,你在哪里?”
“滚开!”伍特说,他依然抓着草。
“伍特!”沃尔纳尖叫。
电台上传来另一个声音:“谁?”
“伍特!”沃尔纳说。
“伍特?在哪里?”另一个声音问。
“那是戈茨。”伍特告诉我父亲。
“布朗斯基?”沃尔纳问。
“不,我是戈茨。”戈茨说,“这个狗屁伍特是怎么回事?”
“我听到伍特的声音了。”沃尔纳说。
电台里传来第三个声音:“你们好!”
“那是梅茨。”伍特说。
“布朗斯基?”沃尔纳问。
“不,是梅茨。”梅茨说,“怎么回事?”
“伍特在这一带。”沃尔纳说。
“我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戈茨说。
“你刚才没有打开电台!”沃尔纳尖叫,“我听到伍特了!”
“他说什么?”梅茨问。
“噢,我不知道。”沃尔纳说,“小猪,我想,是的,他说的是小猪!”
“我听他用过这个词。”梅茨说。
“是的,两年以前。”戈茨说,“我什么也没听到。”
“浑蛋!那是因为你没有打开电台!”沃尔纳大喊。
“你们好。”第四个声音说。
“布朗斯基。”伍特对我父亲说。
“瓦奇?”沃尔纳问。
“布朗斯基。”布朗斯基说。
“沃尔纳听到了伍特的声音。”梅茨说。
“沃尔纳觉得他听到了。”戈茨说。
“我听到了他,他的声音很大!”沃尔纳说。
“伍特?”布朗斯基问,“伍特,就在这一带?”
“在哪一带?我真想知道。”我父亲对戈特洛布说。
“最清楚不过了。”沃尔纳说。
“你们好。”瓦奇说。他是最后一个打开电台的。
“瓦奇?”沃尔纳问。
“是的。”瓦奇说,“出了什么事?”
“一言难尽。”戈茨说。
“浑蛋!”沃尔纳说,“我真的听到他了!”
“听到谁了?”瓦奇问。
“希特勒。”戈茨说。
“丘吉尔。”梅茨说。
“伍特!”沃尔纳尖叫道,“你就在那里,伍特,你才是小猪!快说话,伍特!”戈特洛布坐在草地上咧嘴笑着。他听着电台里的破摩托车声音,听着沃尔纳疯狂喊叫。他的朋友们一个一个关掉了电台。
接着伍特听到一个他不熟悉的声音从更远的地方传来——还带着静电声:那是一连串的数字。沃尔纳回答道:“我听到了我以前的指挥官的声音,就是伍特,那个逃兵——他就在那里。”那个人用数字回答他。“不,真的,伍特就在这里。”沃尔纳说。一个带静电声的声音从更远处传来。“用你的数字,沃尔纳指挥官。”沃尔纳开始用数字吧啦吧啦讲起来。
“沃尔纳指挥官。”戈特洛布嘲笑道。他和我父亲一直听着,听到没有信号的位置。电台噼里啪啦响着,然后就不作声了。
“你觉得他们在哪里?”我父亲说。
“我们在哪里?”伍特问。他们两个人看起地图来。他们或许在德拉瓦河和马里博尔路北面五英里的地方。
“有行动?”伍特问,“或许他们正在撤出斯洛文尼格拉代茨?往东去打俄罗斯人?北上与奥地利人会合?”
“不管怎么说,他们有行动。”我父亲说,“就在马里博尔路上。”
那个晚上,他们再次收听起电台。更多的数字,带着静电声,从远处传来。半夜之后,他们又听到了沃尔纳的声音。
“伍特?”电台里传来轻轻的呼唤声,“你能听到我吗,伍特?”
戈茨一定在电台旁,因为他说:“好了,沃尔纳,别紧张。好好睡一觉,伙计。”
“关掉你的电台。”沃尔纳脱口而出,“也许他只与我讲话。”
“那个我相信。”戈茨说。
“滚开!”沃尔纳说。接着又说:“伍特?”声音非常轻。“来吧,来吧,该死的你,伍特,来吧。”他的声音很快被数字声湮没了。
接着传来一个分辨不出是谁的带有权威口气的声音:“沃尔纳指挥官,请你使用数字。”沃尔纳一连说了一大串数字,但是没有人应答。
戈特洛布·伍特在咯咯地笑,我父亲轻声对他说:“看什么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守着电台,到那时再说。当你确信只有他一个人开着电台的时候,你再与他说话。”伍特把一直处于监听状态的电台的通话开关打开了。
过了一会儿,沃尔纳又低声说起了数字,但无人应答。“巴尔干4。”沃尔纳轻声说,“巴尔干4。”无人应答。接着他抬高了声音。“你这老浑蛋,伍特。伍特,快说话。”伍特在等别人答话。但是无人应答。沃尔纳说:“伍特。你这个叛徒,伍特。胆小如鼠的浑蛋,伍特。”
这时,戈特洛布语气温柔地说:“晚安,沃尔纳指挥官。”然后迅速将通话开关关掉,只让电台处于监听状态。
“伍特!”沃尔纳说,好像喘不过气来,“伍伍伍伍伍伍伍特!”他尖叫起来。电台里传来了更多的静电声——还有刷什么东西时发出的摩擦声,还有砰砰声。沃尔纳一定是将电台从摩托车上取下了,带着它到了某个帐篷里,我父亲和伍特听到了帐篷被风刮动的声音。他们听到电台的部件刮擦声。沃尔纳一定抱着电台走出了帐篷,就像抱着一个足球静静贴着胸口,因为他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好像他的嘴巴没有靠近电台的讲话孔:“他就在附近,听着!你们这些浑蛋,赶紧打开电台,听他的声音!”
戈茨大声地说:“沃尔纳!看在老天的分上,伙计。”
一个未知的权威人士说:“沃尔纳指挥官,够了。要么使用数字,要么关掉电台,指挥官。”沃尔纳马上说数字了,说得很有节奏感。他把数字变成了音乐,在夜色中非常动听。
我父亲和伍特坐在那里打盹。不一会儿,他们醒来了,相互拥抱了一下——摸摸长了两年的胡须,笑笑——然后又打盹,一边的电台依然处于监听状态。有一次,他们听到沃尔纳在咕哝,他已经睡意蒙眬,但嘴里还在轻轻咕哝。“晚安,伍特指挥官,你这个浑蛋。”戈特洛布只是笑笑,默不作声。
天快要亮了,伍特和我父亲开着摩托车朝林慕布斯以北的方向走了四英里。然后他们将摩托车伪装起来,取下电台,沿着山脊线往北步行了四分之一英里。这时他们看到太阳正从教堂尖顶的右边升起来。他们马上支起帐篷,这里离马里博尔路不到一英里,而整条大路就在眼底。
整个白天和晚上他们就待在帐篷里,没有吃一点东西,也没有看到摩托车巡逻队在下面大路上经过。到了晚上,他们打开电台,只听有人在说着数字,但那不是沃尔纳的声音。到了第二天早上,他们听到了更大的数字声,那是戈茨的声音。快到中午的时候,只听戈茨说:“沃尔纳的情况太糟糕了。”布朗斯基回应说,可怜的沃尔纳总是太紧张了。
接着传来一个正在偷听他们说话的未知身份的人的话。“戈茨指挥官,请使用你的数字。”戈茨答应了。
就在那个下午,戈特洛布发现了邋里邋遢的海涅·戈茨开着一辆不带挎斗的1938式600cc摩托车经过大路。布朗斯基紧随其后,戈特洛布从山脊上可以看到他的摩托车轮胎气打得不是那么足。
那个晚上,一支大部队穿过一片漆黑的林慕布斯城。等这支队伍的最后部分刚出城,我父亲就偷袭了林慕布斯的一家乳品店,弄回来一些牛奶和奶酪。
他们在山上又待了两天。第二支德国军队又开来了——这是一支不知身份的摩托车巡逻队。不是巴尔干第四巡逻队。他们可能是从奥地利开来的。他们在搜寻一支衣衫褴褛的部队,一支溃不成军的队伍——没有装甲设备,只有一些卡车和吉普车。他们的装备上也没有标上数字序列。有些行进的士兵没有戴头盔,很多士兵长的胡子也不像德国人的胡子。这是一个机会,我父亲和伍特决定冒这个险。他们在林慕布斯的大路上跟上了这支队伍。他们对士兵们说他们的摩托车出了问题,从巴尔干第四摩托车巡逻队掉队了。他们得到了吃的,摩托车也加上了油——他们开着摩托车进入了马里博尔路,不知道这队伍是在撤退呢,还是开往前线。
这其实无关紧要。当这支队伍的任务下达之后,戈特洛布说他和他的同伴与老部队联系上了。他们出了一点钱,把摩托车藏到了老城区一个妓女的棚子里,然后在城里打劫了一个德国军官——他们的手法很高明,穿着博斯法·杜德的旧衣服,扮成老农民的样子;接下去,他们找了一家桑拿浴场,将他们的胡子好好梳理了一下,还上了油,使胡子有了光亮。现在,他们穿上了军装——两个士兵进城找乐去了。
噢,上帝啊。在马里博尔,你还以为戈特洛布·伍特还能找到别的夜总会?这家夜总会也正是巴尔干第四摩托车巡逻队的队员最喜欢光顾的地方。
或许伍特认为他这长了两年的胡子让他变了一个人,别人不会轻易认出他来的。不管怎样,他在圣母贝内迪克特地窖里与其他士兵玩得很开心。这里有一个肚皮舞女,是土耳其人,取了一个令人生疑的南斯拉夫名字,叫加里妮娜;她的肚皮明显是动过剖宫产手术的。啤酒很淡。令人惊讶的是,这里看不大到穿着德国国防军军服的乌斯塔沙士兵。但是酒吧上方有一张放大了的照片,照片上插满了飞镖:身穿国防军军服的乌斯塔沙,在克罗地亚某地与游击队一道行进着。
我父亲十分谨慎,他一定要把变音发准确:他感到他的胡子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天很晚了。我父亲跟在腿脚不很利索的伍特后面,到没有暖气的男厕所去。小便池冒着热气。这立式便池的洞口周围的瓷砖开裂了。一个男人穿着高跟鞋,裤子退到脚踝,背靠在便池的裂口处——手紧紧抓着扶手,这才没有使他倒下去。四个男人在撒尿,小便池里热气腾腾。另外有两个跟着我父亲和伍特一起进来。
八个人低头看着小便池,对着升腾的热气和恶臭,屏住呼吸,在身上摸索着,撒着尿。有一个人把香烟头扔到了便池里。
突然,一个撒尿的人大喊一声,手猛地抓着扶手,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
“伍特!”这个人尖叫道,戈特洛布很快转过身来,一下子尿到我父亲的腿上。他看到了邋里邋遢的海涅·戈茨一下子把扶手从铺着瓷砖的破败的墙上抓了下来,身子朝后一仰,他的裤子仍旧放在脚踝处,一屁股坐到了粪坑的小洞中。“噢,上帝啊!”海涅·戈茨呻吟了一声,马上站了起来,口袋里的零钱掉了他一身。他再次叫道:“伍特!老天啊,布朗斯基,那是伍特!醒一醒,梅茨!站在你旁边尿尿的是伍特!”
我父亲还没撒完尿呢,布朗斯基和梅茨让可怜的伍特转了个身,向后弯着他的身子按在了小便池的上面。海涅·戈茨从粪坑的小洞里爬了出来。我父亲胡乱地提上裤子。邋里邋遢的海涅·戈茨说:“你!你与伍特在一起,你是谁?”戈特洛布并不看我父亲一眼,他们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我父亲说——他的德语的每一个音节都发得非常完美:“我刚刚看到这个人。你们看到了,我们两个人的胡子都很长。就是这一点相同。”
布朗斯基——或者是梅茨——说:“老伍特!你好好看着他!”
“肮脏的叛徒。”海涅·戈茨说。他们当中的一个人用一只膝盖压住他的身子——用绳子捆住他——另一个人拽着他的胡子。他们把他抬进了厕所的隔间里。然后他们把他倒立起来,头朝下塞进令人窒息的粪坑里。巴尔干第四巡逻队的人非常齐心协力。新领导人海涅·戈茨——还没有来得及提裤子,裤子还在脚踝处,从脊柱到膝盖背部都粘满了粪——抓住伍特的一只脚,将可怜的戈特洛布塞进粪坑的小洞里。
我的父亲对站在冒着热气的小便池边的几个不知怎么回事的人耸耸肩,歪歪头,赶紧飞也似的跑开了。
“伍特?”一个人问,“这个伍特是谁?”
“我们只是有相同的胡子。”我父亲说,“就是这一点相同。”他又强调了一下。但我可怜的父亲几乎说不出话来了——他被这帮人的可怕行动吓得目瞪口呆——他心中极其难受,好像只有靠喊,才能将嘴里想说的话说出来。
当我的父亲悄悄地离开圣母贝内迪克特地窖的男厕所时,他只看到伍特的鞋后跟露在外面。与可怜的博斯法·杜德一样,戈特洛布·伍特被埋葬的时候也没有棺材。像博斯法·杜德一样,戈特洛布·伍特最终也落得这个下场:只有靠他的鞋后跟才让别人辨出那是他。 放熊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