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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五,
京城鼓楼旁万金钱庄的“聚珍楼”。“万金钱庄”是全京城中最大的一家钱庄。
聚珍楼”虽名楼,却并非楼。
这也不奇怪,穷的连床都当掉的屋子可以叫富贵山庄”;黑的像墨汁一样的河可以叫“清水河”;肥的像猪一样的女人可以叫“纤纤”。
聚珍楼”当然不是女人,实际上它是一座三面封闭,只有一面开一道小门的仓库,屋顶,四壁都用三尺厚的紫金板封死,甚至于底都是用稀有的“金钢土”打成,唯有北面开了道小门,除了金银进出和点库存,平日里总是紧闭着,还加了三把百巧老人打造的金锁。
据说:“百巧老人”做的锁即是当年楚香帅再世也开不了。
这样的银库不可不谓固若金汤。
因此万里长街很放心。万里长街是钱庄每年用二万两纹银聘请来的护卫,人称“万里不留人",手中一口“斩尽仇人头”的宝刀,使出“百零一式雷电刀”,疾如迅雷,快似闪电。
“无事不晓”司马东方曾评价他的刀法为:“雷电刀,很不错。”
司马东方对人的评价是一语千金的,他说“不错”那何止是不错。司马东方是几百年来继百晓生后第二个做兵器谱的人。
万里长街确实能放心了
但是每到夜晚,万里长街却不怎么放心,他也称得上英雄豪杰大丈夫,可是有个毛病────“怕鬼”。
这当然不能被别人知道,一个大男人怕鬼,谁能不笑话?
可他就是怕。
────怕黑暗中飘出一条影子,但其实鬼是没有影子的。
────怕床下,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或一颗头。
────怕身旁传来一阵毛骨悚然的尖笑……
────怕黑暗中各种各样难以名状,无法解释的怪事。
在“聚珍楼”旁有几间屋子,万里长街平时住在那里,他过三十而业之年,却尚未成家,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冷冷清清的地方,就更容易感到害怕了。
他忽然想要尽快成亲,这样就不会害怕了。
可是再快也不可能今天就要娶个妻子。
今天,四月十五日。传说十五之夜鬼是最喜欢出来找活人的,所以他今晚决定住在“聚珍楼”内,只要将门一锁,即便是鬼也进不去了。
这样他就不至于太害怕。
十五的月亮应该是又大又圆又亮。
今晚是十五之夜。可是月亮不大不圆不亮。
月黑风高。通常这样的天气是杀人夜。
杀人夜,万里长街不怕,因为没有人能打穿三尺厚的钢板,连内力最浑厚的少林多情大师也做不到。
除非有人能从最上一排三寸径长的圆形气孔中钻进“聚珍楼”,这当然也不可能,就是武林中最擅长缩骨奇功的小鬼们也不行。
一支一尺长的牛脂蜡烛吐出高高的火苗,发出幽幽的昏黄的光芒,偶尔被气孔中透进的风吹动,摇曳不止,给这死一般寂静的夜平添了几分诡异。
万里长街背靠着墙角坐着,这使他感到安全,至少不会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拍他。
他用指风打灭了幽灵跳舞般跃动的烛火,他只希望早些睡着,睡着了才能不胡思乱想,才不会害怕。
只有白痴反而比正常人幸运,因为他们很少害怕。
────如果一个白痴和个正常人都得了不治之症,正常人一定会焦虑悲伤,但白痴仍然会“无忧无虑”,虽然结果两个人必定会死,但白痴却始终不会感到恐惧,因为他并不感觉到“生”,所以不会意识到“死”。
而又有哪个正常人会在“生死”这个问题上真正拿得起,放得下?
万里长街偏偏还很清醒,所以他的感觉还很灵敏,他感觉到什么东西从地上冒了出来。
虽然在黑暗中他看不清,也没有听出风声,但他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那东西就在他几丈开外的地方。
万里长街浑身起鸡皮疙瘩,不住地打颤,他想大声喊叫,可是发不出声音。他也很清楚,即使他大叫也没人听得见,即使有人听得见又有谁进得来?
突然黑暗中出现了几点碧绿惨淡的火光。
鬼火?
它飘忽不定,风吹不灭。
万里长街借着鬼火微光依稀可辩也眼前那东西是个人形轮廓,但却没有头。
他听说过有的鬼,脑袋可伸可缩,还可以自己把它摘下来。
正想到这里,果然那东西顶部慢慢地冒出一个圆圆的玩意,然后又缩了进去,又再伸出来……突然用一只手把“头”摘了下来。
万里长街的心已似被千年寒冰冻住了,一种冰冷的感觉直刺入骨髓。
一种真正的恐惧和悲哀。
接着那东西向上飘离了地面,悬在半空中,从“腰”部如一棵树被拦腰截断一般折了两段并叠了起来。
万里长街已被骇得魂魄俱丧,完全断定是遇见了鬼。
它做的一切都和万里长街所听说过的鬼一般无二,而且似乎知道万里长街心中所想,万里长街想到鬼会做出一些什么不可思议的举动,它立刻便做了出来,这不是鬼是什么?
若不是鬼,又怎能进得了这铁匣子般的屋子。
屋中死寂,只有一个人,一个“鬼。
人已不能动弹,“鬼”却慢慢地朝人飘过去。
万里长街的“斩尽仇人头"就在身畔,却没有拔出,他已经忘了拔刀。
即使没有忘记,也已不敢拔刀,即使敢拔刀,也无力拔刀。
“鬼”没有忘记。
“鬼”敢。“鬼”有力气。
“鬼”闪电般从万里长街腰际拔出了宝刀。
万里长街已预感到了死。
他一有了这个念头,却突然不怎么害怕了,相反感到了坦然,因为他不用害怕什么了,无论是人还是鬼。
在“鬼”把刀挥向他的一刹那,万里长街突然问了一句话:“你是不是鬼?”
“鬼”居然也说了一句人话。
这句话只有四个字“魔由心生”。
万里长街突然顿悟了,他刚刚觉得屋里隐隐有种特殊的香气,以前他害怕的人,害怕的鬼,做过的善事,做过的恶事,一切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是虚空,如这异香,闻似有物,实则无一物,只有虚空一片。
他原先的名声与财富到此刻岂不也成虚无之物?
虚飘飘,画檐蛛纲结,银河鹊桥成。
尘清雨桐叶,霜飞风柳条。
露凝残点见红日,星曳余光横碧霄。
虚飘飘,比浮名利犹坐牢。
可惜他悟得太迟了,他的宝刀没有斩尽仇人的头,却最终砍下了他自己的头……
第二天,人们在街上发现了万里长街的尸体。
万里长街的鲜血洒满长街。
钱庄的人费了很大的功夫,才用**炸开了反锁的门,发现巨大的库房内空空如也,连一钱银子也都不剩了。
只有墙上留下了一朵“花”。
一朵刻在墙上的“兰花”。
“兰花”?
“兰花”! 青衫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