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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八)读抱朴子下

咪咕公版·读史札记 吕思勉 4363 2021-04-09 1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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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六八)读抱朴子下

  《金丹》篇曰:“余考览养性之书,鸠集久视之方,篇卷以千计矣,莫不以还丹金液为大要。”然则爱尚金丹,非稚川一人之私言,而古来方士之公言也。所以然者,金石质坚,信人服之,则质可坚如金石,盖其最初之思想如此。《对俗》篇曰:“金玉在于九窍,则死人为之不朽;盐卤沾于肌髓,则脯腊为之不烂;况以宜身益命之物纳之于己乎?”《至理》篇曰:“泥壤易消者也,而陶之为瓦,则与二仪齐其久;柞柳速朽者也,而燔之为炭,则可亿载而不败。”皆可见其思想之迹。《对俗》篇又曰:神仙方书,试其小者,莫不效焉,举方诸求水、阳燧引火为证。此其所以取信于人者,然彼亦未尝不因此而坚其自信也。汉武之信乐大也,使验小方斗碁,碁自相触击,《索隐》引顾氏案《万毕术》云:“取鸡血杂磨针铁,捣和磁石碁头置局上,自相抵击也。”知方士于物理颇有所知也。而其诛也,亦以方尽多不雠。文成之诛,亦以方益衰,神不至。

  石不如金之坚,故方士之所信者,珠玉次于金银,至于草木,则谓仅可延年而已。不免于死。信金石草木之初说盖如此。至并谓金丹可以起死人,隐形,先知,通宿命,厌百鬼,疾病不侵,所求皆至,则增益之辞也。且如房中,其初当亦谓能生,然流俗之言,亦谓能尽其道者,可以移灾解罪,转祸为福,居官高迁,商贾倍利,《微旨》篇。犹此。

  方士盖亦有真信金丹可致不死,草木可以延年者。盖服金石之剂,不必无强壮之效,而草木可以延年,亦实事也。大抵方士惟诳惑人主鼓动百姓者为可诛,其余则其愚可哀,然不能谓其以欺诳为志也。彼亦有其论理,如《塞难》篇言人非天地所造,天地亦为一物,而当俯从物理,见解颇高;神仙由于禀赋,即其信不信亦由此,见《塞难》篇,亦见《辨问》。亦颇能自圆其说,然以人之生为各有所直之星宿则缪矣。此由方士之说,多与古迷信之谈夹杂,故其自行推理处虽高,卒不能脱迷信之迹也。

  以人之生为各有所直之星宿者,盖自古相传之说,故《洪范》谓王省惟岁,卿士惟月,师尹惟日,庶民惟星也。道家之说,存古宗教之说颇多,如《对俗》篇言司命,《微旨》篇言司过及三尸,皆古迷信时之遗迹。言三尸欲人早死,此尸乃得作鬼,放纵游行,尤野蛮时代魂魄为二之普通思想。《地真》篇云:“守玄一,并思其身分为三人,三人已见,又转益之可至数十人,皆如己身。”此所谓分形之道。一人可分为三,与三尸之思想同,盖古以三为多数也。守一之道,亦见其以魂魄分为二,此固最素朴之思想也。又述师言,谓金水分形,则自见其三魂七魄,三魂盖即三尸。

  《金丹》篇云:“九丹诚为仙药之上法,然合作之所用杂药甚多,若四方清通,市之可具,若九域分隔,则物不可得也。”此与甘始妄言仙药,及请之,则云药去此踰万里,当出塞,始不自行难得同。然始为自解免之言,而道士之信远方有药者,则不必尽虚也,故稚川亦思为句漏令求丹砂也。

  秦、汉方士,世皆目为神仙家,其实非也。方士之道,杂而多端,而神仙仅其一术耳。

  神仙家之术,盖原起于燕、齐之间,其地时有海市,古人睹其象而不知其理,则以为人可遥兴遐举,载云气而上浮矣。匡衡等之废淫祀也,成帝以问刘向,向言:“甘泉、汾阴及雍五畤始立,皆有神祇感应,然后营之,非苟而已也。武、宣之世,奉此三神,礼敬敕备,神光尤著。祖宗所立神祇旧位,诚未易动。及陈宝祠,自秦文公至今,七百余岁矣,汉兴,世世常来,光色赤黄,长四五丈,直祠而息,音声砰隐,野鸡皆雊。每见雍太祝祠以太牢,遣候者乘一乘传驰诣行在所,以为福祥。高祖时五来,文帝二十六来,武帝七十五来,宣帝二十五来,初元元年以来,亦二十来。”《汉书·郊祀志》。此皆众目昭见之事,非可虚诳。野蛮之迷信,所言之理虽误,所见之象则真,是以众心皈仰,不可移易。

  因目观海市蜃楼,而谓人可遥兴遐举也,则以为人可不死。求不死之方,最初似偏于服食。服食有使人老寿者。《三国志·华佗传》:樊阿从佗求可服食益于人者,佗授以漆叶青黏散,言久服去三虫,利五脏,轻体,使人头不白。阿从其言,寿百余岁。《注》引《佗别传》曰:“本出于迷入山者,见仙人服之,以告佗。佗以为佳,辄语阿,阿又秘之。近者人见阿之寿而气力强盛,怪之,遂责阿所服,因醉乱误道之。法一施,人多服者,皆有大验。”此理所可有。魏武啖野葛,《纪注》引《修物志》。郤俭饵茯苓,《华佗传注》引《典论》。皆其类也。

  古人又以导引求老寿。《史记·留侯世家》言良“性多病,即道引不食谷”;又言其“学辟谷,道引轻身”。《后汉书·方术传注》引《汉武内传》,谓王真“习闭气而吞之,名曰胎息;习嗽舌下泉而咽之,名曰胎食。真行之,断谷二百余日,肉色光美,力并数人”。未言其谷食外不食他物。《三国志·华佗传注》引东阿王《辩道论》,谓:“余尝试郤俭绝谷百日,躬与之寝处,行步起居自若也。夫人不食七日则死,而俭乃如是。”则似全然不食者。其说殊诞谩不可信。陈思王岂能躬与郤俭寝处至百余日邪?隆古之世,人本不专食谷,及后农业既兴,乃专以谷为食。然谷食之兴,亦因栽培之便,谓其最足养人,其实并无此理。世尽有食物,其养生转逾于谷者。《后汉书·西南夷传》谓“莋都夷土出长年神药,仙人山图所居焉”,盖亦以食他物养生而附会之也。然此止足养身,至多益寿,必不可以不死。《三国·魏志·王粲传注》引嵇康兄喜所为《康传》言:嵇康“性好服食,尝采御上药。以为神仙者,禀之自然,非积学所致。至于道养得理,以尽性命,若安期、彭祖之伦,可以善求而得”,其证也。方士之伦,乃别求所谓金石之剂。

  金石质坚,古人误谓饵金石,则其体亦能如金石,于是可以不死,《抱朴子》中,全是此论。金石相较,金为愈坚,故方士尤贵焉。玉亦石类,珠又玉类,故古人又欲餐珠玉者。汉武听李少君说,化丹沙诸药剂为黄金;《史记·封禅书》。桓谭言光武穷折方士黄白之术;《后汉书》本传。汉武欲得云表之露以餐玉屑,故立仙掌以承高露;《三国·魏志·卫觊传》。《盐铁论·散不足》篇谓方士言“仙人食金饮珠,然后寿与天地相保”是也。求之不得,则疑其在于海外。《史记·封禅书》曰:“三神山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又曰:“始皇南至湘山,遂登会稽,并海上,冀遇海中三神山之奇药。”又《淮南王传》载伍被言:秦“使徐福入海求神异物,还为伪辞曰:臣见海中大神言曰:女西王之使邪?臣答曰:然。汝何求?曰:愿请延年益寿药。神曰:汝秦王之礼薄,得观而不得取”。《封禅书》乐大言:“臣常往来海中,见安期、羡门之属,顾以臣为贱,不信臣。又以为康王诸侯耳,不足与方。”然则初欲求仙人,亦特欲求其药耳,如后世所谓遇仙人即能接引飞升,古无是说也。神仙家之死,黄诚谓肉体可以上升,公孙卿谓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黄帝上骑,群臣后宫从上者七十余人是也。其时又有尸解之说,《三国志·华佗传注》引《典论》:“王和平死,弟子夏荣言其尸解。”《封禅书》:“李少君病死,天子以为化去不死。”即尸解之说。

  人锻炼则体强,不锻炼则体弱,此乃习见之理。故其后亦有欲以是求长年者。《庄子》已有熊经鸟伸之言。《汉书·王吉传》,吉谏昌邑王好猎曰:“休则俯仰屈申以利形,进退步趋以实下,吸新吐故以练臧,专意积精以通神。”王褒《圣主得贤臣颂》曰:“何必偃仰屈伸若彭祖,呴嘘呼吸如乔、松。”崔寔《政论》曰:“夫熊经鸟伸虽延历之术,非伤寒之理;呼吸吐纳虽度纪之道,非续骨之膏。”仲长统《卜居论》曰:“安神闺房、思老氏之玄虚;呼吸精和,求至人之仿佛。”是也。《三国志·华佗传》,佗语(吴)普曰:“古之仙者,为道引之事,熊颈《后汉书》作经。鸱顾,引輓腰体,动诸关节,以求难老。吾有一术,名五禽之戏,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猨,五曰鸟,亦以除疾,并利蹄足,以当道引。”《志》称佗“晓养性之术,时人以为年且百岁而貌有壮容”。殿本《考证》云:《册府》“以为”下有“仙”字,盖是。《佗传注》引《典论》谓“甘始善行气,老有少容”。《后汉书·方术传》言:“王真年且百岁,视之面有光泽似未五十者,自云周流登五岳名山,悉能行胎息胎食之方。”至此神仙家与养身家之术混而不分矣。《后汉书·佗传注》云:“熊经,若熊之攀枝自悬也,鸱顾,身不动而回顾也。”又引《佗别传》曰:“吴普从佗学,微得其方。魏明帝呼之使为禽戏,普以年老,手足不能相及,粗以其法语诸医。”《典论》曰:“后(甘)始来,众人无不鸱视狼顾,呼吸吐纳。军谋祭酒弘农董芬为之过差,气闭不通,良久乃苏。”习养生术者多贵乎清静,故王吉言专意积精,仲长统言安神闺房,《后汉书·文苑传》言苏顺好养生术,隐处求道,晚乃仕。所行者盖即其术。

  房中之术,《汉志》与神仙本各为一家,然其后遂合为一。《史记·张丞相列传》言“妻妾以百数,尝孕者不复幸”,此似犹能贵养生。《汉书·王莽传》言“郎阳成修献符命言,继立民母”;又曰“黄帝以百二十女致神仙”;又言“莽日与方士涿郡昭君于后宫考验方术,纵淫乐焉”;则房中、神仙并为一术矣。其后则左慈、《三国志注》引《典论》。冷寿光、甘始、东郭延年、封君达等行其术,并见《后汉书·方术传注》引《列仙传》曰:“御妇人之术,谓握固不泻,还精补脑也。”

  以上所言,皆可云是神仙家之事,其人有形状可见,其药有形质可求,导引锻炼,深为切实,其术原非迷信也。卢生辟恶鬼之说,《秦始皇本纪》。李少君祠灶之方,《封禅书》。只可谓之巫术耳。 咪咕公版·读史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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