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流亡和发现(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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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乔治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并热情地表示同意,他说咸咸的空气、海浪的声音、一晚好觉都会对他们二人有好处,会使他们身体舒坦一些,这样一大早便可以继续他们的冒险之旅了。迈克哈格也为这个计划感到振奋不已。乔治问他是不是想去什么特别的地方。他说没有,但这并不要紧,只要在海边,去哪里都行。他们很快就列举了一些靠海的城镇,有的是听说过的,有的是曾经去过的,有多佛、福克斯通、伯恩茅斯、伊斯特本、布莱克浦、托尔凯、普利茅斯等。“普利茅斯!普利茅斯!”迈克哈格大声喊起来,热情地做出了决定,“就这个地方!我以前乘船经过那里几十次,但是却从来没有下去过。那个地方的确在海港内,但这并不要紧。它看上去总是很好。我们今晚就去那里吧。”
“哦,先生,”司机开始发言了,直到此时他一直静静地坐在方向盘后,倾听两个狂热的疯子肢解不列颠群岛的版图,“哦,先生,”他又重复了一句,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恐慌,“你们今夜可不能去那里。先生。今晚是绝对到不了普利茅斯的。”
“为什么?”迈克哈格蛮横地问道。
“是这样的,先生,”司机说,“到那里要足足250英里路呢,先生,在这种下雨天,也不知道雾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可能要走一个晚上,先生。我们可能到明天早晨才能抵达那里,先生。”
“那么好吧,”迈克哈格不耐烦地大声说,“我们可以随便到哪个地方去。黑泽怎么样?黑泽,呃,乔治?”他边说边急切地望着韦伯,他的嘴唇紧张地噘着,“我们去黑泽吧,我还从来没有去过那里呢,我想去那儿看看。”
“可是,先生,”这时候司机表现出一副惊骇的样子,“黑泽,黑泽,哎呀,先生,那可是在英格兰北部呀,先生,”他轻声地说,“黑泽甚至比普利茅斯还要远。肯定有300多英里路呢,先生,”他轻声说着,声音里带着非常惊诧的语气,就像有人建议一夜之间从费城驱车到太平洋海岸时表现出的惊诧一样,“我们到不了黑泽的,先生,即使天亮也到不了。”
“哦,那好吧,”迈克哈格厌恶地说,“那你看怎么办,你说个地方吧,乔治,”他请求道。
韦伯认真地想了很长时间,接着脑海里想起了萨克雷、狄更斯等人作品中的场景:“布赖顿。布赖顿怎么样?”
他很快就知道自己说对了。因为司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安慰。他从座椅上转了一下身子,几乎带着奉承的语气,认真地说:“好的,先生!好的,先生!布赖顿!我们可以去那里,先生。”
“这需要多长时间?”迈克哈格问。
“我认为,先生,”司机说,“从这里出发的话,两个半小时以内就能到达。然后稍晚一点吃晚饭,先生,那里倒不太远。”
“好吧。就这样定了,”迈克哈格边说边坚定地点着头,同时向后靠在座椅上,“继续前进,”他不容置疑地挥舞着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臂,“我们去布赖顿。”
他们又一次出发了,而在下一个十字路口他们寻找前往布赖顿的道路。
从这时起,他们的旅程便成了一场不断停止、转向、更改方向的噩梦。矮个子司机确定他们正在朝布赖顿的方向行进,但却不知何故就是找不着路。他们从这条路转出来,又驶进另一条路,在市区和村庄里开行了好几英里,然后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最后他们来到一个错综复杂且被遗弃的十字路口,司机在那里停下了车,仔细地查看着交通标志。但是这里并没有去布赖顿的路,他最后承认自己迷路了。一听到这话,迈克哈格疲惫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眼睛凝视着黑夜,然后问乔治该怎么办。他们二人甚至比司机知道得还要少,但他们必须要朝某个地方前进。乔治冒险猜测布赖顿应该在左边的什么地方,于是迈克哈格便命令他先到左侧的岔路口看看究竟,然后跌坐在座位上,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在接下来的每个十字路口,迈克哈格或者韦伯都会要求司机该怎么做,而矮个子伦敦人则顺从地听从他们的指挥。但是很明显,他内心的疑虑却在不断地增加,他担心会迷失在萨里的荒野里,担心这两个古怪的美国人会凭冲动行事,最终会让他们尝尽苦头。由于某种莫名其妙的原因,他们谁也没有下车问过路,到最后只能越来越糊涂。他们沿着公路来回地穿梭,一会朝这个方向,一会又朝另一个方向。不久,乔治觉得他们肯定已经把伦敦以南整个复杂的公路系统全都转遍了。
很快,司机的神经都快要崩溃了。这时候,这个矮个子突然变得惊恐万状。他疯狂而热情地同意他们要求的一切,但他说话时声音显然在颤抖。他的神态明显让人感到,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身陷两个疯子的魔掌,在这偏僻的农村,他的命运就掌握在他们的手心里,某种可怕的事情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乔治看见他弯腰坐在方向盘后面,整个身体由于紧张和恐惧蜷缩成一团。要是后座的任何一个疯狂的美国人发出战争的呐喊,这个可怜的人决不会感到惊讶的,他可能会当场死亡。
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夜晚的地貌变得既险恶又令人害怕。随着时间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地渐渐逝去,夜晚变得更加狂野。这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有时候,英格兰的冬季就会出现这样的夜晚。对敢于冒险的孤独者来说,他可能会觉得这样的夜晚惊险、疯狂而美丽。但是这个安静的小个子司机只想坐在自己喜爱的酒吧里,在安静舒适的避风港里喝一杯啤酒。对他来说,这种恶魔般的夜晚肯定只能使他毛骨悚然。在这样的夜里,处于困境中的月亮如同幽灵之船疾行在风暴横行的天空。大风就像一个发狂的恶魔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他们能听见它吹过光秃秃的树枝时发出的咆哮声。接着又欢快地朝他们猛扑而来,在车的周围尖叫着、呻吟着。一阵雨水横扫他们的视野,大风逐渐变弱。接着,他们听见狂风远去的声音……遥远而狂乱,在高空里摇晃着树枝。
而鬼影般的月亮进进出出,一会儿在暴风疾雨的上空添上一抹狂野而暗淡的光辉,一会儿又在翻滚的云层中疾奔,徒留下黑暗与风的怒号。这是实施犯罪的最佳时机,从司机的脸上可以明显看出,他的恐惧在不断地增加。
当车子来来回回、经过几个小时漫无目的的行驶后,最后终于来到公路的某个位置,这时候,迈克哈格惊人的能量和活力已经完全耗尽了。他和先前一样四肢伸开躺卧在那里,头仰在后面。突然,他胡乱地摸了摸身边的乔治,然后对他说:“我已经精疲力竭了,乔治!把车子停下来!我坚持不了了。”
乔治马上让司机把车子停了下来。他们停在黑暗的路边,停在风雨飘摇的夜色里。在苍白而不连贯的月影下迈克哈格看起来非常可怕。在这一刻,他的脸就像死人的脸一样惨白。乔治极为震惊,并建议他到车外面去,看看冷空气能否让他感觉更好一些。
迈克哈格非常平静地回答,声音里夹带着彻底的绝望:“不。”他说:“我只是觉得我快要死了,别管我。”他一下跌落在角落里,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看起来他已经把自己完全托付给了乔治,任由他处置。在接下来的旅程中他再也没有说话。
在汽车仪表盘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月光下,乔治和司机在半明半暗中互相望着对方,沉默而绝望。接着司机润了润他干渴的嘴唇,然后轻声地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先生?我们现在到哪里去?”
乔治想了一会儿,然后回答说:“我们必须折回去找他的朋友,我觉得迈克哈格先生可能病得很重。赶快掉头,尽快赶到那里。”
“好的,先生!好的,先生!”司机轻声应着。然后倒了汽车,又开始出发了。
从这一刻起,整个旅程的确就变成了一场噩梦。他们选择的方向非常复杂,如果再按先前的计划,他们很难再走下去。但是现在他们已经迷路了,已经脱离了原先的路线,还得想办法重新找到正确的路线。乔治认为绝处可以逢生,而他们的确创造了奇迹。接下来他们不得不在每个十字路口都非常仔细,在每个转弯都要找对方向,在每个弯路的尽头搜寻通向迈克哈格朋友住处的乡间小道。他们尽管这样做了,但还是再次迷了路,最后不得不又返回到一个村子里,在那里司机重新找到了方位感,再次确定了正确的行驶路线。等他们最终找到通向目的地的小路时,时间已经到了晚上的10:30。
此刻,他们面前的前景更加险恶,比看到的更加怪异。乔治简直难以相信他们仍然在英格兰的萨里地区。他一直以为萨里是个愉快、温柔的地方,是伦敦温和、适宜的郊区。这个地名曾经让他想起一幅甜蜜的画面,上面有绿色的田野、密布的城镇和村庄。他曾经以为这个地方既和平又有宁静的尖塔,是城乡接合的完美地区。他以为这是个从伦敦出发只需一小时的地方。
他以为人们既可以在这里享受到田园之乐,又能享有任何都市生活的便利之处。他原以为这里的人从来都不会离开自己的居所。而此刻,眼前的这个地区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这里有密集的树林,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这里和他见过的其他地方一样狂野而荒凉。当车子沿着曲折的小路缓缓前行的时候,乔治觉得他们好像在攀登噩梦山上魔鬼般的山坡,他觉得在下次月亮冲破云层的时候,他们可能会站在一块荒芜的林间空地,疯狂的女巫站在他们周围。风吹过摇晃的树木发出疯狂的笑声,残破的云彩像魔鬼一样在天上飞奔,而汽车却一路蹒跚着、颠簸着、呻吟着,笨重地朝前行驶着。当年罗马人来到拉伊地区的时候,这条路肯定就在那里。从那以后,这条路就再也没有整修过。眼前一座房子都没有,也没有一盏灯火。
乔治开始觉得他们又迷路了,觉得肯定没有人会选择居住在这样一处交通不便的荒野地带。他已经在心里打起退堂鼓了,并要求司机掉头。可就在他们转过一道弯路的时候,在右侧的一处高地他看到了一幢房子,房子的位置距离公路只有100码的距离,这时正从窗户里透出明亮、温暖的光芒。
36乡间的小屋
司机猛地刹住了车:“肯定就是这里了,先生,”他轻声地说:“这是唯一的房子了。”他说话的语调表明他比刚才更加紧张了,而不是更放松。
乔治也认为这可能就是他们寻找的地方。
迈克哈格所指引的每一条上山的路都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乔治觉得非常惊恐,而在最近几英里中,他的忧虑开始不断增加。每次当车子撞上马路上的任何东西,或者跌进别的车辙中时,迈克哈格瘦长、无力的手臂以及瘦骨嶙峋的双手也会随之毫无生命地拍打着他、猛拉着他。这时候他已经疲惫至极了。
乔治跟他说了几句话,但却没有任何回应。他并不想离开他,于是便建议司机最好走出车子,到房子那里走一趟,看看迈克哈格先生的朋友是不是真的就住在那里。如果他真的住在那里,乔治让他把那个人叫到车子跟前来。
这个已经饱受惊吓的司机根本无法接受他的这种要求。如果先前他害怕与他们待在一起,那么现在他似乎更害怕他们不在跟前。乔治并不知道他害怕什么,但他说话的样子好像他认为他们残忍团伙的其他成员就在那个房子里等着他似的。
“哦,先生,”他轻声说,“我不想去那里,先生。不去那里,”他战栗着,“真的,先生,我不去。我倒希望您能去那里,先生。”
所以,乔治只好走出汽车,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振作起来,然后很不情愿地沿着小路走了上去。他感到自己被困在一个怪诞而苦闷的环境中。他不知道自己要去见谁。他甚至连迈克哈格朋友的名字都不知道。迈克哈格只提起过他的名字叫里克,乔治觉得这个名字可能是缩写或者昵称。他无法确定那个人就住在这里。他只知道,经过一整天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跟一个惊恐万状的司机噩梦般地共乘一辆劳斯莱斯,此刻他正沿着小路向前迈进。风雨敲打在他的脸上,他从来没有见过眼前的这座房子。他会向那个不知姓名的人讲明实情,告诉他此刻有一位来自美国的、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著名小说家正精疲力竭地躺在他的门口,想看他是不是会走出房门,并确定自己是否认识他。
因此,他一直朝前走去,接着敲了敲那扇翻修过的、摇摇晃晃的农家大门。
很快门就打开了,一名男子站在他的面前。乔治马上意识到他肯定不是仆人,而是房子的主人。他是一位身材壮实、保养得不错的中年英国人。他身穿天鹅绒外套,双手塞在口袋里,不信任地盯着这位夜间访问者。他戴着硬翻领,打着一只圆点图案的领结。这种正式而整洁的装束让乔治感到非常尴尬和不好意思,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样子肯定狼狈不堪。他已经两天没有刮过脸了,脸上布满了短而硬的胡子茬。除了下午短暂的休息外,他已经有36个小时没有合过眼了。这时候,他的眼睛发红,布满了血丝。他的鞋子上沾满了泥,而紧紧地压在脑袋上的旧帽子正滴着水珠。他显然疲惫不堪,不仅身体疲惫,而且神经紧张、充满了忧虑。这个英国人显然对他有所怀疑,因为他呆呆地站在那儿,双眼紧盯着他,一言不发。
“你是……”乔治开始说道,“……也就是说,你是不是我正要找的……”
“啊?”那个人吃惊地说,“什么!”
“是迈克哈格先生,”乔治再次说道,“不知道你认识他……” 无处还乡(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