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公正的美杜莎(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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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在期待中到来了,而在期待中却姗姗来迟。在3月的一个日子,春天几乎就要来临,但是结实、怀有希望的C.格林却说:“好的,终于来了,它也会如轻烟一般溜走的。”在3月的天气里你是看不见春天的影子的。阴冷的天气重又返回了,空气中呼啸着咆啸的风。接着4月来临,天也下起了毛毛细雨。空气湿而寒冷,但是此刻却明显夹带着春天的味道、泥土的味道、青草的味道。到处都冒出了一棵棵的小草、一片片的树叶、一点点的花蕾。春天来了,一两天内就显得绝妙而神奇,“已经来了!”格林想,“终于来了!”他又一次错了。日子在一天天中消逝,寒冷、灰色的日子,以及毛毛细雨全都再次返回。格林失去了希望:“没有春天了!”他说:“你再也迎不来春天了。你从冬天直接进入夏天,现在我们已经进入了夏季,在你知道之前天气已经炎热无比了。”
然后春天来了,大地上迸发出绿色的光芒!这一切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实现的!现在是4月20日,城市后院的树呈现出烟黄色,上面挂满了刚刚发出的幼叶!现在是4月29日,这发黄的新叶,几乎在一夜之间变得又稠又密。4月30日,你几乎能看见它在长大,看着它在你的眼皮底下变得越来越稠密!接着到了5月1日,这时候,树上已经长满了真正的树叶,饱满而稠密,一片片新叶犹如羽毛一样!整个春天就像从大地里迸发出来的一样!
这一切全都暴露在我们面前,海军上将德雷克。春天、残酷的夏天、寒霜、10月、北达科他州的2月,有51人丧命于春天的洪流中,有200人溺水于俄亥俄州南端、密苏里州、新英格兰地区、宾夕法尼亚州、马里兰州和田纳西州的大洪水里。一夜之间春天便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我们眼前的一切显得巨大且具有轰动性,如同洪水一般。数百人死于洪水,100人死于热浪,一年内有12000人被谋杀,3009人死于车祸。提起这些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这样的洪水足以把整个法国淹没;这将导致英格兰在黑色中哀悼;但是在美国,有数千个像C.格林这样的人溺水而亡,或者被杀害、被机车撞死,或者从窗口跳下毙命。唉,这些对我们来说都毫无意义。下一场洪水,或者下一次死亡或杀戮,都会把这一切全部冲洗干净。我们眼前的一切显得那么巨大,海军上将德雷克。
此时大街上散发着焦油的臭味,有儿童的高喊声,大地的气味;到处闪耀着天蓝色、完美的蓝宝石光芒;空中摇摆着糖果的旗帜。C.格林想起了棒球比赛,想起左翼人士格罗夫粗糙的手臂,马皮球富有弹性的噼啪声,喝醉棒球手期待的口袋,露天看台上温暖的气味,穿短袖衫者的高声叫喊,一局又一局单调的重复(棒球是一项单调的游戏,这是真的。这就是它为何那么吸引人的原因,我们喜欢游戏的程度还比不上将四肢伸开坐在那里打会儿瞌睡,也比不上对那些毫无热情的短袖球员的喜欢)。星期六下午,C.格林走进球场公园,坐在人群里,期待着那种扣人心弦的感觉和人群的大喊声。一直等到比赛结束,人群穿过绿色的草地离开球场。星期日的时候,格林和一个姑娘坐在他的廉价小汽车里共同度过了一整天。
接着夏天再一次到来,这是个炽热的夏天,潮湿的薄雾使天空变得暗淡,带着令人难受的疲倦。而C.格林擦着脸上的汗水说:“主啊!难道这一切永远都不会结束吗?”
这就是C.格林,“35岁”,“身份不明”,是一位美国人。从哪些方面看出他是个美国人呢?他在什么方面与你认识的人有所不同呢,老德雷克?
当战舰再次驶向家乡,圣文森特海角在西班牙人的眼前闪动着光芒——或者当老德雷克及其麾下返航时,一路沿着奇怪的海岸线,经过西利群岛倾斜的田野、白垩岩壁、海港的伸出部位、镇子上可爱的建筑群落以及尖塔的时候,格林又在哪里呢?
黎明时刻,在红橡树的灌木丛中、身着浣熊皮的猎人在静静地等候着狗熊的出现,人们听见箭头在月桂树叶上的拍击声,听见子弹飞过时的砰砰声。猎人躲在树的背后,身上背着步枪,而格林在哪儿呢?或者当结实的面孔转向斜阳,鹰一般的眼睛、印第安人长相的人站在朝西的小路上,身上背着伐木倒向器,倾听战斗的呼喊从长满树木的山丘上传来。那么,格林在哪里呢?
难道德雷克的部下从来都不会在傍晚时分站在美洲的海面上?难道他们从来没有处在西班牙人黑黝黝的眼睛注视下?难道他们在清晨时分从来没有在红橡树林里站过?难道他们在长满树木的山丘上从来没有听见过战争的呼喊?
不,不。他不是不明海域的航海者,不是西进小路的开拓者。他是生活中的矮子,是生活中无足轻重的人,是生活中的一粒原子,是生活中的一个美国人。此刻,他浑身散了架、四散在布鲁克林的大街上!
他是住在简陋大街上的一位居民,名叫格林,是都市从林里的一颗尘埃,是生活在钢铁和石头中的一个居民,是在生锈的砖石中打洞的鼹鼠,是晨光中暗淡、巨大的橙红色尖塔下晕倒的一位观众,他是小镇破烂木屋里的一个租客,是城市郊区简陋平房的房主。他是暗淡大街上清晨报时的守夜人,是一个钟表看守人。他说:“主啊,我要迟到了。”他是穿过角落停车场、走捷径的人,是躲在广告招牌后面的人;他是对城市的各式建筑物、破烂不堪的人行道、垃圾箱、店铺门面、枯燥乏味的绿色油漆、高架结构、轰隆隆的交通、噪声、饱受各种招牌折磨的街道早已经适应了的人。他是无休无止、川流不息人流中的一粒原子,是明明灭灭灯火中的一粒原子;他会在黑暗里返回,饥饿会吸引他朝闪烁的炒面馆走去,他会在午夜时分来到咖啡馆,靠一杯咖啡打发时光,把一块早餐点心撕成小块,然后和其余那些戴着灰色帽子、皮肤乌灰的人齐聚在希腊酒馆里消磨无聊的时光。
C.格林能够阅读(德雷克无法阅读),但尚不够准确;他也能书写(而西班牙人却不会),但写得不够好。C.格林不会使用某些词语,他会在午夜喝咖啡的时候清楚地说出这些词来。他皱起眉头、缓慢地说出来。他若读到某则新闻便会发出“主啊!”的声音,因为他正在阅读新闻。他尤其喜爱附有图片的新闻,喜欢长着性感大腿、穿着短裙、脸蛋丰满的姑娘。格林喜欢“热点”新闻,这跟福克斯的阅读方式有所不同,他不会敏感地对新闻背后的新闻做出古怪的举动,不会轻蔑地猛吸鼻子,而是耸耸肩膀……好啊……啪!
是的,格林喜欢新闻……而现在,他自己也有了新闻(《时代报》上用9行文字给予了报道),他正爆裂在布鲁克林的人行道上!
唉,这就是我们的朋友,C.格林,他会阅读,但却读得不够好;他会写,但写得并不够轻松;他闻得到,但并不够灵敏;他感受得到,但并不够深刻;他看得见,但并不够清楚。在五月里他就已经闻到了强烈的柏油味,闻到了流动缓慢、恶臭的黄色水流,闻到了清洁、粗糙的玉米味;亲眼目睹了傍晚时分暮霭中的山翼;感受到了大地、宾夕法尼亚深红色谷仓的膨胀;感受到了十月的寒霜和静默;听到了列车飞驰在黑暗中的呼啸声,听见了纽约新年前夜的号角,“主啊!一年又过去了!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并不是德雷克,并不是西班牙人,他没有戴浣熊皮帽,没有热情的面容。然而,在一些偏远和原始的地方,他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分子。也许他是一个小小的苏格兰人、希腊人,具有爱尔兰人、英国人甚至西班人的一些特点,他有德国人的部分特点,具有各个民族的一部分特点,这些特点全都凝聚在一起,变成了无名的美利坚合众国的一粒原子!
不,格林,可怜的小格林,他与德雷克并不相同。他只是生活中的一块煤渣……在大多数情况下,他是基本思想的思索者,是感觉迟钝、粗糙的生命体。他长着瘦弱的臀部,他的体内并没有多少液体或盐分。德雷克在酒馆里啃着牛肉,喝着大杯的黑啤酒,边喝威士忌边大声地诅咒着,还用粗硬的手背擦着嘴巴。他一边将牛骨头朝他的狗扔过去,一边敲击着大酒杯要求再添酒。而格林却在自助餐厅吃饭,在午夜喝着咖啡、吃着甜甜圈或裹着糖衣的面包。周六的晚上,他会走进杂烩面馆吃上一碗炒面、喝着面汤、吃着米饭。格林的嘴薄而普通,一边吃喝一边不停地喊叫;他的皮肤灰白而干燥,眼睛单调、乏味,而且充满了恐惧。德雷克性格内向:牡蛎便是他的世界,牧场便是他的海洋,他的翅膀可以飞向遥远的地方。他的眼神黯淡(就跟福克斯的眼睛一样);他的船便是英格兰。格林没有船,他有机动车,周日的时候混凝土路面被拆除,他会在炎热的空间停下来,其余百万个芸芸众生也会同样做。格林走在平坦的混凝土人行道上,穿过炎热、肮脏的大街、穿过陈旧的房子。德雷克的风帆朝向西方,他大步行走在被海水冲刷过的甲板上,他满载着西班牙人和他的黄金,最后站在漂亮的尖顶之下,站在楼群密集的镇子上。而格林却来到普利茅斯港口翠绿色的田野里!
我们这些从来没有见过勇敢的德雷克的人很容易想象出他是怎样一个人。同样,我们可以轻松地想象出长着大胡子的西班牙人,几乎可以听到他们黑色的宣誓。但不论德雷克还是西班牙人都无法想象出格林的模样。谁能预见他——这个美国的解码者、此时此刻正爆裂在布鲁克林大街上的人呢?
你瞧他,海军上将德雷克!看看此情此景!听听人民的声音!这一切犹如无敌舰队(载着黄金货物的大胡子西班牙人),这是美国尚未可知的未来!
你在这里看到了什么,海军上将德雷克?
那么,首先是一座大楼——您自己的酒店——普利茅斯的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楼。一个巨大的石砌结构、外观苍白而灰暗,共有14层高,所有的窗户都千篇一律。在窗户下面、商店前堆着药品和洗涤用品、香水、化妆品、健康用品。室内有安装了龙头的汽水容器,海军上将德雷克。白衣人戴着猴帽、汽水小贩们带着永远的怒火。在柜台下方有水花飞溅的水池、污物、未洗的碟子。在柜台对面,有肥厚嘴唇、涂着口红的犹太人,正吃着冰淇淋和西班牙甘椒三明治。
在外面的混凝土人行道上,我们的朋友C.格林就躺在那儿。一大群人聚集在一起,包括出租车司机、行人、地铁站附近的闲逛者、附近上班的人、警察。目前还没有人敢碰摔得稀烂的格林,他们围成一圈,全神贯注、入迷地望着他。
海军上将德雷克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即使那个踏上您甲板的人也没有多少吸引人的地方。我们的朋友已经头朝下落在了地上,可谓“从天而降”。他的大脑摔碎在拐角的第二个灯柱上(这个灯柱跟先前描述过的灯柱一样。在全美各地都能找得到——是一种“标准的”、标准化了的、结了霜的五颗葡萄灯)。
格林就躺在这儿,躺在混凝土人行道上,全身散了架。脑袋已经不在了,已经爆裂了;只有粉红色的大脑洒在那里,几乎没有流血,海军上将德雷克(这里没有多少血迹……我会告诉你其中的原因的)。他的脑浆爆裂,就像苍白的香肠肉末洒在干净的地面上。灯柱上也溅满了脑浆;当时下落的力量肯定非常巨大,就像高压水枪一样冲着灯柱喷射出来。
正如我们刚才说过的,脑袋已经彻底不见了;只有头骨的碎片散落在四周……但是他的脸、口鼻、前额全都不见了!一切就像从体内爆炸开来一样。除了后颅骨外,其他所有的东西都荡然无存。令人惊奇的是,这个头盖骨的中间完全被掏空了,就像拐杖的手柄一样弯曲着。
中等身高、5.8或5.9英尺的尸体正躺在那儿,我们可以说是“面朝下”;我们是不是最好别说“肚皮朝下”?他正躺在人行道上,穿着廉价、整洁的衣服,熨得平平整整的。他穿着黑色的鞋子和袜子、质地较轻的西服,棕红色整洁的衬衫上带着硬领。很明显,C.格林很看重人的仪容!至于尸体本身,除了某些难以界定的奇怪破碎之处外,人们很难说清楚哪里出现了破裂。他的双手朝外伸出,半拳半握,仍然带着余温。这一切就发生在短短的四分钟之前!
那么,血液都到哪儿去了,德雷克?您已经习惯了血液;您想要知道。那么,您听说过朝水里投掷面包,德雷克,并能得到回报……但我发誓,您从来没有听说过,在大街上投掷血液……让它跑掉……然后再收回的!但这就发生在这里,发生在这大街上,就在苹果街上,在拐进海伊街的角落里,此刻在C.格林所在街的对面,在灯柱和人群中!一个年轻的意大利青年,他面容迟钝、出身卑微、神情困惑,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与恐惧,舌头含糊地咕哝着,警察紧抓着他的手臂。他的西装、衬衫上都溅满了血渍、脸上也溅了很多血!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2册)(无处还乡+上帝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