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公正的美杜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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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敢的海军上将德雷克,在400年前,要是我们看见您躺卧在您的甲板上,您青铜色的脸变得苍白而冰冷,浸入血液之中,被西班牙人的利刃拦腰砍断,我们能够理解这一点,因为您浑身是血。但是格林——这个浓缩的惹事者——由我们自己的形象、我们自己的尘埃制成,由我们自己灰色的东西压缩、填充而成。所以我们觉得,我们自己的血液里充满了同样的标准浓缩防腐液……哦,德雷克,我们并不清楚这个人的身上是否具有这种血!我们认为他的血液并不够鲜红,养分并不充足,血液也不够充盈!
可怜、褴褛、腐化的无名之卒!可怜、无名、爆炸了的原子!可怜的小伙子!他让我们这些全世界浓缩的惹事者充满了恐惧、羞耻、敬畏、同情、恐怖……因为我们从他的身上看见了自己。如果他是个有血的人,那么我们同样也有血!如果他能在受人驱使的生活中最终拒绝、蔑视成为一个浓缩的惹事者,那么,我们同样也能做得到,同样可能会被驱逐到一个绝望的境地!还有别的反抗方式,别的最终拒绝方式,别的行使一个人最后剩余权利的途径……其中有些比这种方式更为可怕!所以,我们着迷的眼睛不断朝上张望着,目光穿过一层层标准浓缩的砖块,然后锁定在他曾经站过的窗口……突然伸长了脖子,沿着衣领的皱褶,转身看着他紧缩的面孔,体味到他嘴唇上钢铁般深重的苦难!
这一切太残酷,太令人难以忍受了……要知道,年轻的格林——这个与我们操着同样语言、怀有同样思想的人,却在内心隐藏着某些秘密,还有黑暗、可怕的事,这些事比我们曾经知道的一切更为可怕……他的内心充满了黑暗、骇人的恐惧,具有某种深深的疯狂和勇气,然后站在那里……站在那个高大而令人晕眩的灰色窗口边,足足有5分钟。他很清楚自己将要做什么,并明确告诉自己一定要做到!他必须去做!楼下每只因恐惧而着迷的眼睛都使这一切不可避免。接着,恐惧超越了所有再生的希望,人们看见他跳了下去,他的身子飞奔直下,然后便在空中爆裂开来,粉身碎骨,一切都在瞬间被残酷地抹掉了,他的大脑碰在灯柱上迸散开来,甚至当他的灵魂从陡峭、恐怖、羞耻、难以言说的自我嫌恶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开始大声喊叫:“我不能这样做啊!”……然后便跳了下去!
而我们,勇敢的德雷克?我们都在竭力弄明白这一切,但是我们却无法做到。我们想要彻底弄清楚这一切,但我们却难以投入其中。我们尝试理解他妈的地狱到底是怎么回事,在5分钟之前上百个陷入恐怖、疯狂、痛苦、绝望的可怜生命却蜷缩在窗口。但是我们无法理解,无法再看下去了。这一切太残酷、太残酷了,简直难以忍受。我们回避恶心、空虚、盲目的恐惧,以及对自己的疑惑。
有一个人正在盯着看,他伸长了脖子、舔湿了嘴唇,然后小声地说:“主啊!干这种事可需要胆量啊!”
另一个人严厉地说:“不!这不需要胆量!干这种事的人肯定是疯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而其他人则怀疑地低声议论着,眼睛盯着墙壁:“主啊!”
一名出租车司机,转过身走向他的出租车,故意露出一种满不在乎的冷漠,但这并不是他的真实心情,他说:“哦,唉!我想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小伙子!”
接着又有一个人朝他的同伴微笑着说:“喂,怎么样,呃?还想吃东西吗?”
而他的同伴则悄悄地说:“吃东西,吃个屁!我觉得好像吃了两三颗黑麦般的枪子儿!快走吧,我们到史蒂夫家去!”
他们走了。而全世界拥挤在一起的惹事者们却难以容忍这一点,他们必须以某种方式掩盖这一点。
这时一名警察手拿一块油布来到了拐角,他用油布盖住了无头者。人们仍然站在那里。接着一辆绿色的汽车从陈尸所驶了过来,将油布连同地上的东西一起推进了车内,然后便消失了。一名穿着厚鞋底的警察在地上拖着脚用皮靴把所有的头颅碎片和脑浆碎块踢进了下水槽。有人拿来了木屑,撒在上面。有人从药店拿来了甲醛。后来又有人拿来了软管和水。这时从地铁站口走来了一对青年男女,脸上露出城里人严峻的神色;他们经过那个地方的时候故意傲慢地走了过去,然后瞧了瞧灯柱,互相对视了一下,笑了起来!
这时候,一切都结束了,人群已经四散离开。但是有些东西仍然留在原地,难以被人遗忘掉。空气里散发着潮湿、难闻的气味,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的东西已经消失不见,而某种黏稠的东西——隐约有些味道、有点气味,却触摸不到的东西——却依旧驻留在人们的嘴边。
如果他——我们的同胞格林,就像空心人那样从天而降、毫无生气地落在地上,或者将灰色的防腐液体播洒在下水道里,那么这种东西就一定有自己的时间与地点,勇敢的海军上将德雷克。如果他刚才像一片纸被风刮走,或者如果他像人们熟悉的丢弃物被扫在一边,然后融入他最初来源的标准浓缩物中,那么一切便是正常的。但是C.格林却没有这样做。他爆裂了身体,不合时宜地用鲜血浸透了我们黏而灰色的路面,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我们面前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用自己独特的热情、可怕的恐怖、死亡的尊严,在我们全部的虚无里找到了一个独立的污点。
因此,海军上将德雷克……“昨天中午,一名身份不明的男子从自己居住的宾馆窗户坠楼或者跳下。”这是新闻。现在,您已经知道了这则故事。
我们是“空心人”吗?勇敢的海军上将,别太肯定。
30镇痛剂
福克斯立刻读到了这则新闻,他充满豪情的鼻子使劲朝上嗅着:“一个人坠楼或跳楼……海军上将弗朗西斯·德雷克酒店……布鲁克林。”他暗淡的眼睛快速地扫了一眼,接着便继续阅读其他更为重要的报道。
那么福克斯是否冷漠、倔强、自私呢?是不是不够善解人意呢?是不是麻木不仁、缺乏想象力呢?绝对不是。
那么他不会认识格林吧?这位贵族对格林了解多少呢?格林是不是太傲慢、太稀奇、太微妙、太细微,太难以理解了?全都不是。
福克斯知道一切,或者说几乎知道一切(如果他有什么不知道的话,我们可以感觉得到)。福克斯一出生就知道一切,后来又学了很多,但是他的学问并没有使他疯狂,也没有减弱过他的学识。他用自己独特的方式看待一切:他还从来没有(在他思想与内心)称呼过一个“白人”,因为福克斯觉得他并不是“白人”,而是带有一点黄色的粉色人、带有一点灰色的黄色人。他可以是粉灰色的、红铜色的或红黄色的,但绝不是白色的。
因此,福克斯(在思想与内心中)按照人的客观情况来称呼他。这便是孩子率直的眼光。但是在别人眼里,他的直率却是模糊的。在那些天生狡猾的人看来,他的诚实就是狡猾;在那些虚伪者看来,他的热情就是冰冷;在那些无信的人眼里,福克斯是个不老实的人。其实他们所说的全都不是他的真实反映。
福克斯非常了解格林……他对他的了解比我和格林这样的惹事之流更加清楚。因为同为这种人之一,我们一直成长在困惑之中,同格林一起奋争(也同自己奋争)、争论、辩论、否认,都是一丘之貉,因此失去了判断力。
福克斯却不相同,他并不属于格林之流,但他仍然是整个地球家庭的一员。很快,福克斯就知道格林浑身溅满了鲜血。他轻轻地把他放在地上,他看着上面的天空,海军上将德雷克酒店就在他的身后。他看见了灯柱、人行道、人群、布鲁克林区的一个角落,还有警察、涂着口红的犹太人、电动车、地铁的入口……他当时要是在那里的话,肯定会用低而迷惑、令人费解的语气说:“噢……我明白了。”
我疯狂的大师,也会看到这一切的;他从来都不怀疑。他会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会看到事情的全过程。在每个砖块的表面、每平方英寸的混凝土路面上、每个消防通道脏兮兮的台阶上、灯柱上粗糙的绿色油漆、烟草店单调的红色门面、窗户的形态、壁架、檐口、门廊、商铺沿大路规划的方式、所有布鲁克林虚无中爆裂开来的丑陋之中,处处都毫无痛苦、毫无混乱、毫无奋争。福克斯很快就明白了,不用费心去明白全部、知道全部,不用在燃烧的大脑晶体里把一切看清。
如果福克斯一直住在布鲁克林区,他也会明白更多其他的东西……明确而直接……虽然我们都在想尽办法让我们的耳朵像漏斗一般伸出来,去捕捉……人们发出的每一个字,妓女在沙街上居住(用黄色的屏风隐蔽起来)的卧室里传来的咯吱咯吱的节拍声,科尼岛上每个杂耍者的呐喊声,从红色胡克街到布朗斯维尔的出租屋里说出的全部方言。没错,在高楼林立的地方,当我们动用我们所有的感觉器官时,我们饱受折磨的大脑捕捉到了“混乱!混乱!”的状态。福克斯明白这一切,他毫不生气、毫无痛苦,否则他激动的眼睛会默然地告诉人们:“噢……我明白了。”
不管他身在何地,福克斯都是一个掌握细微之处的人,那些细小、极其重要的事情会向你说明一切。他从来不会因为那都是小事而把它看成小事,从而表明自己是个极端狡猾、精明、稀缺、颇具审美眼光的人:他会重视每件小事,只因为这样的事情值得引起重视……而且从来没有任何遗漏。
福克斯是一位伟大的狐狸和天才。他没有任何审美家的淘气。他从来没有就以下的论题发表过长达9页的评论,诸如“卓别林在最新照片中如何使用手势”,或者关于非闹剧式而非现代版的李尔王悲剧;或者关于如何“参加协会”;或者克兰的诗歌为何只能定义、评论、并用数学公式来阐释。阿门!这里有例子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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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2
(革命吧,同志们,时机到了!)
在笨蛋迈克纳制造麻烦后的9年内,福克斯再没有做出任何发现。7年后他再也没有找出格劳乔的可笑之处,然后他便向公众宣布这其中的原因。他并没有这样写:“芭蕾舞中开场的转身是随着历史的不断演进而逐渐增强的一种历史性方法,它使历史更加丰满,而无须文学用陈词滥调来讲明。”他在这些优越的环境中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而我们却变得无聊、发狂、呼吸、追逐呐喊、聚集、加盟、测定、观看、变化、写故事、锤炼、重新集结、重新退场、时尚、虚荣、定时、散裂、转换,而全体都沾上了那些文雅、势利、拥挤的艺术家们排出的粪便。他与下列这些人毫无关系:喋喋不休的笨蛋,令人厌恶的骗子,虚伪的情感,比那些饱受折磨的、有6个月宗教信仰的蠢人、工匠、时尚者,反应更快更聪明的蠢人、工匠等。他并不属于任何一位弗兰克潘克、赛尔德赛沃尔德赛、考利沃利、苔特西沃特西、黑克西皮克西、威尔逊尼皮尔逊尼、詹勒西沃勒西、斯太尼沃尼、高尔蒂沃尔蒂等面带讥笑的人。
从更传统的方面来看,他与下列各位也不相同:格鲁普科鲁普、克立科特立科、米奇梯奇、蒂沃特布劳特等世界的操纵者与破坏者。
不,福克斯不同于任何一位。不管什么事情,他总会看得很全面,然后会诚实、缓慢地说:“哦……我明白了,”然后就像狐狸似的从事情的边缘开始解决问题。眼睛在这里,鼻子在那里,嘴唇大张,而下巴却在别处,突然他从侍者的脸上看见了伊拉斯谟斯严肃、若有所思的面容。福克斯会沉思地转过脸,继续喝他的饮料,而且还不时地看看走近他的人。他会抓起外套衣领,转身再次盯着侍者的脸,返回到桌旁,然后又转过身盯着他看一看,弯下腰,死死地盯着侍者的脸。
这时候侍者会显得很困惑,怀疑地微笑着:“先生……有什么事吗,先生?”
福克斯缓慢、低声地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伊拉斯谟斯?”
侍者仍然面带微笑,但却显得更加疑惑了:“没有,先生。”
而福克斯则震惊地转过身,低声、嘶哑地说:“太令人惊讶了!”
在他吃午饭的地方有一个负责衣帽的女服务生——她说话粗声粗气,做事鲁莽而毫无热情。有一天福克斯突然停了下来,敏锐地盯着她的眼睛,临走时给了她1美元。
“可是福克斯,”朋友们说,“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为什么要给那个姑娘1美元呢?”
“难道她不是最可爱的人吗?”福克斯会低声、认真地说。
人们都会茫然、惊奇地盯着他。那个姑娘!那个粗鲁、贪财、毫无热情的姑娘……哦,这有什么用呢?他们不再说什么了!他们不想打破幻想,伤害那个无辜、值得信任的孩子,于是便会管住舌头,让他的梦继续下去。
而她,那位毫无热情的女服务生,会嘶哑地对其他服务生们透露:“我告诉你们!你们知不知道那个每天上这儿吃午饭的人——就是那个经常点几内亚母鸡的古怪人——那个不愿让我替他取下帽子的人?”
其他人都会点点头:“当然了,我知道!他吃饭的时候经常戴着帽子!我们几乎要费老大的劲让他坐下,在他同意之前取下他的帽子。”
她快速地点着头:“没错!就是他!”然后,她压低声调,兴奋地耳语道:“喂,你们知道吗,他上个月每天都给我1美元呢!”
另一位震惊地望着他:“天啊!”
她说:“的确很吃惊!”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2册)(无处还乡+上帝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