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十月节(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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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家啊,”他用一种耐心而指责的口吻回答道。
“在家?”蒙克盯着他,“他有家了!你是说贝克尔在家里吗?”
“嗯,是的,当然啦。”他用一种耐心而疲倦的口吻说,“和他妻子在一起,还有孩子。”
“妻子!”蒙克茫然地看着对方,“还有孩子!你是说他有孩子?”
“当然了,他有四个孩子!”
那个粗手笨脚的跛子屠夫居然有——
那个横眉竖目的贝克尔,指头粗短,双手毛茸茸的,走路一瘸一拐,迈着沉重的步子,圆圆的脑袋,坚硬的灰黑色胡子就像刷子。他光秃秃的脑袋一侧露出光洁的蓝色头皮,十分难看。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残留着以前决斗时留下的伤疤——蒙克从未想到此人居然在诊所之外还有另外一种生活,这一点看起来多么荒诞啊。他的身影支配和统治着这个地方:他仿佛是一种缝在粗短脖子上的生命体,穿着屠夫的白大褂,他的形象总和这件白大褂联系在一起,无法想象他穿着普通市民衣服的模样,就好比无法想象修女穿着世俗女子的高跟鞋和长裙一样。他就像附在墙壁上的幽灵,一个特别的生灵,正在这里期待着扑向世间的伤残者,强迫他们躺在检查台上,就像他强迫蒙克那样,然后把他们的肉和骨头占为己有,用粗野的手指触摸、挤压、揉捏,如果有必要的话,凿开他们的头骨,把破碎的骨头接好,甚至还可以深入探究人类大脑表面的脑回……
约翰看着蒙克摇了摇头,然后平静地说道:
“回到床上去吧,葛哈姆哈特早晨会来看你的。”
他一瘸一拐地走了。
蒙克重新返回,坐在自己的床上。
Chapter49忧郁的十月
向着拥挤的石屋,十月已归来,充满死亡和渴望,充满生机和荒芜;贫瘠的土地一派丰收的景象,充满破产的预言和欢快的希望。十月已至,这里曾是一幅秋日的黄昏景致,而今活泼的星星却在派克大街上空眨着眼睛。
埃斯特坐在一条孤独的长凳上,想念着他。四个月前的今天他离开了她。十月再次归来,他还在干什么呢?
那片红叶挂在枝头,迎风扑闪着,它是所有树叶中最后的一片吗?枯叶在她面前翻滚。在它们快速扑闪的死亡之舞中,这些亡灵在她面前逃窜,在狂风中零乱地翻飞着。十月又归来了。
这是在大地上呼啸的风儿吗?这是驱赶万物的风儿吗?这是把所有人像亡魂那样驱赶的风儿吗?
世间万物皆已破碎、消散在风中。她看见城市里建筑物的高耸外墙巍峨而令人惊叹,绽放着光芒,从公园四周拔地而起,就像直入云霄的钢铁之山,光辉璀璨的钻石,就像镶嵌在天际的宝石,就像高贵、自豪、世俗的女性胴体。她从小就熟悉这里,这里有安静的街道和房屋,这里有人们的脚步声和谈话声,有沿街奔跑的马儿。如今这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
现在,这个城市似乎大得不适合人类居住了。它显得傲慢无礼,充满物欲,不近人情。似乎渺小的人们建不起如此高大的建筑,它就像巨人的住所却被侏儒所占据,它似乎会万古长存下去。但是她明白,这一切就和梦幻一样短暂。
她看到人们全部聚居在这些巨大的石屋里,看到他们徘徊在人生的街头。她无畏于这些巨大、拥挤的营盘,因为她知道她本人和其他所有人都是地球上的过客和陌生者,而且知道只有大地才能长存,只有大地才能永远留存下去。大地位于道路和建筑物之下,下面别无他物只有大地。如果大地完全被道路覆盖,那么真正长存下去的仍然只是大地。
突然,她想站起来去找他。一时之间她竟忘了他已经离开了她,她觉得他离自己很近,她想靠近他并跟他谈话,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他,把自己的力量和信心给予他。她现在感到自己知道得很多,她见过并了解了很多事情,她显得充实而美丽,充满了力量和智慧。他若能与自己共同分享,一切都会完美。
她看着高耸陡峭的建筑外墙,看着无数闪烁的华灯,明白了这些建筑对他构成的恐惧和疯狂。她也明白所有进城的乡下孩子为何会对这一切心存恐惧和绝望之情。她想找到他让他鼓起勇气。她想告诉他如何才能胜过别人,脱颖而出,因为她具有丰富的人生经历,懂得很多,因为她深爱着他,她想告诉他有些事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有些事会一成不变,有些事会万古长青。
她猛然间觉得他就在自己身边,她能触摸到他。接着,她又想起他已经离开了自己,那个迷失的灵魂在某种疯狂的渴望和莫名的怒火驱动下正在某个地方流浪,他的书信表明他失落的身体正身处异国他乡,饱受摧残。她感到自己非常了解现在的需要,觉得如果自己能跟他谈一谈就能拯救他。
她看着他的天才被浪费和虚掷,他的大脑因疯狂而变得黑暗,以至于亲手把自己敲成碎片,背弃生命。她看到他如何被自己的渴望吞噬,并且龇牙咧嘴像一只野兽嘶咬自己,撕咬深爱着他的所有人。她感到只有自己懂得如何拯救、教导他。她就是他需要的支撑,是他遍寻世界、被压抑的那种热情。现在,他无法同他交谈,她想把一切都写给他,想把自己生命中丰富的积淀、一生中金秋十月的全部收获都写下来;但是她感到言语贫乏,词不达意。虽然她自己从未尝试过驾驭这些语言的技巧,但是她自己对这些话语的意义却心知肚明。
我的爱人,今夜你为何没有出现?钟声在夜晚响起时你在何方?此刻,钟声又起,在这广袤、沉睡的城市中听见钟声,是如此的奇怪。如今,在成千上万的小镇中,在这黑暗、孤寂的地方,钟声响彻在时光之中。哦,我的灵魂,我的孩子,我亲爱的,我的挚爱,此刻你在何方?在哪里?在哪个时间里?哦,钟声,悦耳的钟声,在他熟睡之际开始响起!我想通过钟声把爱传送给你。
奇怪的时光,永远地逝去了,永远像奔流的河水!逝去的光阴,失落的人们,失去的爱——永远消失了!在这条河流中你什么也阻挡不住,什么也挽留不住!它带着你的爱、你的生命,带着巨轮驶向大海;河流还将带走时光,黑暗、精微的时光,那滴答作响、带我们走向死亡的奇怪时光。此刻,我在黑暗中听到了神秘时光的流逝,听到了我生命的流逝,忧伤而神秘。当这条光阴之河从我身边流过时,我开始做梦、交谈、感到它流啊,流啊,一直流向了大海。
直到钟声敲响十二点,她仍然坐在那儿想着这些事。钟声已随风而逝,支离破碎,那片树叶在寒风中扑闪,不肯落下,枯叶在她面前的小路上翻滚着。
一位警察走过来说:“你该回家睡觉了,小姐,你住在哪里?”
她回答说:“我没有家,因为有心的地方才有家,而我的心已经离开了我的身体,完全离我而去了,所以我独自一人留在黑夜中等死。”
他问她是否在等人,她说是的,而且她会永远等下去,而他却不会再来。他让她说说那个人的模样,或许他曾遇见过他。于是她说道:
“他有一张疯狂天使般的面容,他的脑袋富有野性而迷人,他的大脑充满疯狂和黑暗和邪恶。他比死神更残忍,比花朵更娇美。他的心为爱而生,却充满了仇恨和阴暗。他的灵魂天生光明而纯洁,如今却囚禁在邪恶的怀疑之中。他的大脑本该是明亮闪光的剑,如今却噩梦连连,病态而扭曲。他逃离了那些爱他、崇拜他的人,他伤透了他们的心,然后跟着陌生人扬长而去,那些人将会谋害他。他就像上帝,只为光明而生,而他如今独自生活在枷锁和黑暗之中。”
警察说他没有见过那个模样的人,她说:“是的,如果你见过他你肯定会想起他的,因为他与众不同。他的脸就像振翅飞向天空的鸟儿一样欢快——”她说不下去了,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快速流了下来,她却没有觉察,她开始哽咽了。
警察说她喝多了,确实如此。她整天都在喝酒,没有吃任何东西,她同自己的嘴巴过不去,但这毫无益处。她心想:“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我们都是同类中的正派人,我们拥有自尊,我一生善良而忠诚。”
警察说如果她不离开的话他就逮捕她,并把她送进监狱,但是她却毫不在乎并说道:“我求之不得。送我去监狱吧。”
他是一位正人君子,不停地叫她“年轻的女士”,他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灰白头发,他说他不会那么干的,并问她住在何处。她说自己住在派克大街,而他却认为她喝醉了酒在取笑他。但当她说明这是事实并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他时,他的脸上露出了狐疑的表情,并且说道:
“你有没有加入社交名人录?”
(“上帝啊,这些人真是太奇特了。”她心想,“你每天到处都能遇见他们,而当你想起他们对你说过的话时,简直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你无法相信是真是假,一切似乎不大可能,你会觉得那是有人编造出来的。”)
于是她说道:“不,我没有加入社交名人录,因为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犹太人,一个小小的犹太人是进不了名人录的。不过,如果有专为犹太人提供的名人录,我会加入的。”
这时,警察滑稽地看着她。然后他抓住她的胳膊,叫了声“女士”,两人便沿着那条路来到拐弯处,钻进了一辆出租车。
城市在她的眼前盘旋,宛若酒后的舞蹈——高耸大楼里的灯火,炫目的高楼尖顶,密集的街道,破碎、混乱的灯火。在她清醒的意识中,她仍然能看见那片红叶在最低的枝头扑闪着,寒风在吹,世间万物皆已消散、淹没在风中。
灯光晃动着、颤抖着,街角传来一阵破碎纸片的响声,它们像长着翅膀的飞鸟在灯光下打着圈儿追逐着,它们从来不会迷失,从来不会困惑踌躇。它们都是昔日破碎的记忆,它们广阔的世界已经远去,被人遗忘了。
她挨着警察坐在出租车里,他一言不发,而她却在黑暗中倾听着自己的思绪。
我们用语言的陷阱和罗网捕捉生命,我们的疯狂随着自己的无能而加剧,我们用丰饶而贫瘠的印迹挽留某些东西,其结果只是几张迎风飘舞的纸片。我们什么都无法拥有,包括我们呼吸的空气。生命和时间的河流从我们的指间滑过,尽管我们充满渴望与希望,但是除了留住微微颤动的时刻以外,我们什么都无法留住。在那些被踩在脚下、被人遗忘的字眼之外,在昔日那些毫无活力、枯燥无味的葬礼之外,我们再次诞生在千千万万的生命和死亡之中,我们永远只剩下疲惫的肌体和挥之不去的片断记忆。
一对恋人迎风走在路上。他们望着对方的脸,面带自豪的微笑,世上没有人能像他们如此幸福了。他们知道的别人从不知道。他们走了过去,双脚在人行道上没有留下任何印迹。他们拐过街道,迎向风儿,迎向空虚,迎着十月。
灯光开始变绿,然后变红,一幢建筑在大街两侧拔地而起,显得傲慢、冷峻而美丽,令人畏惧。我看见了街对面我姐姐的商店,那是一幢11层漂亮雅致的房子。没有装修的白色墙体就像女人的臀部。这栋楼的设计新颖而完美,就像它赖以存在的冷峻、性感、奢华的生活,因为它以时尚的傲慢和万物的死亡为生。巨大财富和荒芜的神话刻写在房子上,然而在刻着这些故事的石砖墙体上却没有任何印迹、符号和标志。
此刻,我看见一条毒蛇正蜷曲着身子,埋伏在生命的中心,我看见人们开始喜爱这条毒蛇。我们中的精英分子、最高尚的人士因为恐惧而死去,在这些冷酷的高楼之上露出恐惧的面孔。
哦,我想大声呼喊并告诉他们,心生恐惧是多么愚蠢!我想说出他们害怕说出的事情——爱情植根于大球之上,爱情美丽而长存,人类必须热爱生活、仇恨虽生犹死、害怕死亡的无益虚耗。我听说过一件可怕的事情,而它必然会在我们心中发生改变。这些心生恐惧的人仇恨爱情。他们仇恨恋人、嘲笑爱情,他们的心中积满了尘埃和怨恨。
我和姐姐小时候既勇敢又漂亮,我们坚强、忠诚、有爱心。我们孩提时代的生活丰富多彩,但却有喜有忧,而且非常不稳定。家里有父亲、母亲和我们可爱的贝拉。他们虽然迷茫,但却很漂亮。现在看来,我们仿佛成了父母的父母,是生母的母亲。我们俩那么年轻、那么单纯、头脑清醒、富有天资。我们的天资和美丽滋长在内心深处,我们做的每件事都很出色。
大地属于我们,因为我们热爱大地。我们拥有造化的技巧和天赋,我们能洞察万物的生命——跃过古老砖墙、缓慢悸动的生命,疲倦地悬在旧门上的生命,存在于桌椅之间和古老银柄匕首中的生命,人类使用、栖居其中的一切生命——一件外套,一只鞋子,还有那顶破帽子,我最宝贵的一顶。
还有这些街道和那些令你发怵的巨大车辆,它们的喧闹和运动令人心生怯意!
“大地!”你说,“把大地还给我们!”
我告诉你大地就在这里,我们都知道这一点,这里就是土壤,是丰收,是大地。我告诉你再没有任何地方比这些街道和人行道更加强大、生机勃勃了。或许像你说的那样,我的犹太血统中有喜欢热闹的倾向,我们亲密地聚集在一起,我们喜欢笑声、财富、运动、食物和人群。这里就是我的草地,我熟悉它,热爱他,我在草地里散步,这些面孔就是我的草叶,我知道草叶里孕育着生命,人群在傍晚时分离开大街时,那里透出的欢快与生机;使用和劳碌后喘息的幽静房屋,傍晚时分的寂静,大海的味道,海港里来来往往的船只,远处照在古老红红砖房上的落日余晖,既不刺眼,也不炽热。这一切,还有成千上万别的事物,都是我所熟悉、热爱的。
因此,我知道这里和你童年故土的山峦一样美好。你想逃避怎样的恐惧?难道你永远要一辈子做一个毫无忠诚的傻瓜,吞噬自己的肉体?
“多么可怕的800万张面孔!”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3册)(天使,望故乡+时间与河流+网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