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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贤王府,至今已有整整七日。
夏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连写了十几封厚厚的推荐信。内容复制粘贴,除了被推荐人的名字外无一不同。
夏枫:感觉自己被罚抄。
事后,她又磕磕绊绊,写了一封特别短的信。
简短得只有一行字:我是阿凤,你知不知道何家去哪了?如今到了没?
这日一早,夏枫便穿上一身华裳,出门干了三件事。
她首先来到客栈,把十几封信塞进沙曲怀里。
“等你们归家后,同亲朋好友说一声便去边疆报道吧。”
她算了算路程,等镖局的人回到俞县也秋中了,再出发抵达边疆即是秋末。
别说到时候,就现在,自己继承贤王衣钵在她心里已成定局,这推荐信定有用。
沙曲半信半疑得接过砖头一样的信:“那……多谢凤妹子,对了,苏公子这几日有派人来寻过你……”
“他死了都跟我没关系。”夏枫打断她的话,自以为和蔼可亲实则阴恻恻得笑了,“好了,沙姐,我们战场见。”
我们战场见。
沙曲听罢,浑身一抖,很不自在。这话从夏枫嘴里跑出来,就像在说“咱们战场上死后见”。
她只能干笑:“呵呵呵呵,好好好……”
和沙曲等人道了别,夏枫又攥着另一封信,来到京城号称最快的千里驿站。
她风风火火,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把年轻又强壮的信使吓了一跳。
那信使头插一根白羽毛,象征她是整个天京最快的信使。
夏枫指名要她送信,给足了钱,给足了威压,让她快马加鞭把信送去无名村,还善解人意得给她画了地图,限她两个月内来回。
信使一惊,好家伙,这是让她两个月内跑完整个南北啊。
话不多说,她收下信,翻上马便上路去。
“一路平安!”夏枫笑着目送她。
好了,一切处理妥当。
夏枫深吸一口气,自在又潇洒地转身:
现在,就愉快地去退个婚吧!
*
何子秋以为苏纯会卖了他,一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但那之后,对方对那晚的事只字不提,显然是怕失了所谓“女子风度”。她时不时幽怨得深深望一眼何子秋的眼睛,眼神里尽是可惜。
护卫们自得知那晚的事后,纷纷与何子秋保持距离,就连经常问他话的女护卫,都不再看他一眼。
何子秋很厌恶这些眼神,厌恶这些人。所有既往的友好,都敌不过一个“青龙症”。
他越发无力。
但他只能屡屡积极地回应苏纯,尽力所能及去讨好她,以求得乱世中喘息的机会。
一路上,他吃苦耐劳。
给苏纯洗脚、打水、洗衣物、擦鞋,当她的粗使小厮。
即便他如此讨好,苏纯看他的眼光依然充斥不屑与嫌弃,与他保持相当一段距离。
经历了将近一个月的长途跋涉,一行人方抵达泉州。
“泉州县令似与贤王有交,”女护卫在苏纯耳边道,“也算和咱们连了点旧,不若拜访一下,此地乃北上必经之路,许有公子的消息。”
苏纯敷衍得点点头。
何子秋略有讶异。
这一路上,他得知苏纯当初与弟弟苏懿往南探亲,却路遇山贼走散,但他并未感觉到苏纯对苏懿的关心。
苏懿的生死,似乎对她毫无影响。
“可笑,和贤王那等草包攀什么亲。”苏纯嘀咕了一句,颇有微词。
何子秋跟在苏纯身后,默默攥紧手心。
贤王与苏府有旧……
若能进苏府,定有机会见到贤王。
一行人来到县令的府邸。
府衙大门紧闭,苏纯差人去报,说是苏家的人。
众人静候了一会子,吱呀一声,府衙打开了一条小门缝。
从门缝里,探出一只鬼鬼祟祟的、试探的小眼睛:“是……苏公子的人吗?”
苏纯疑惑:“家弟来过此处?”
“原来是苏小姐,”那人奇怪得很,依旧不肯开门,往苏纯左右不停窥视,“苏小姐身边,可有带什么厉害的打手?比如叫什么阿龙阿猫阿狗之类的?”
苏纯听得云里雾里,她觉得被耍了,面露不悦,眉头紧皱:“县令这是何意?”
“哎哟哟哟!”确认了什么似的,那县令这才开门,点头哈腰,“苏小姐,快,里面请,多有怠慢,还望海涵。”
那一晚,苏纯一行人受到了县令极好的招待。
县令几乎是倾尽力气去讨好苏纯,苏纯一路走来些微落魄,如今洗去风尘,风光不少。
县令的殷勤,何子秋具看在眼里。他暗中确信,苏家家大业大,权利也大,即便面对贤王,定也说得上话,他必须抱着苏家大腿不放。
自此,泉州北上一路,他更加不遗余力地侍奉苏纯。
几日后,众人经过长途跋涉,终抵达目的地。
所到之处,昌荣盛景,令人眼花缭乱。香烛脂粉、美食杂玩,满街罗绮,珠翠耀光。
这里,便是天京。
何子秋眸光暗淡。
“驾——”
“驾——”
不远处的坊门内窜出来几个华裳的纨绔小姐。
她们驾马追逐,手里握着一根长鞭。长鞭的另一头拴着一个家奴,生生被拖了几十米方停下。
何子秋低下头,不停往袖子里擦手心的汗。
奴隶的生命,一文不值。
倏然,一头戴白羽的信使匆匆忙忙骑马驶来,拐弯处没拉住缰绳,险些撞入苏纯的队伍。
“放肆!”苏纯回了天京,底气都足了,“你可知本小姐是谁?若本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别想活!”
何子秋探头望去,那信使怀里的信啪嗒掉了出来。
她不顾苏纯的辱骂,忙把信捡起揣回怀里,抬脚就要上马。
“本小姐在和你说话,你聋了吗!”
苏纯一手把她拽下来。
那信使抖落抖落身子,敷衍得行了个礼,理直气壮:“小的得罪了您,是小的的过失,在这里给小姐赔不是。可小的此行,乃受贤王女所托,往南边快马加鞭送信,若误了贤王女的事,这位小姐您担待地起吗?”
何子秋紧紧抠住衣角:贤王……
被噎了一句,苏纯不爽利透了。
大街上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死死瞪着那人翻上马,昂着头扬长而去。
“什么贤王女,这个夏枝越发放肆了,不过是我苏家一条狗而已,连贤王印都没拿到,竟如此嚣张。”苏纯咬咬牙,愤恨非常,“就凭她,日后还想获得我苏家的美言?做梦!”
护卫在一旁耳语:“小姐说话三思啊,事关公子的婚姻大事……”
苏纯大吼一声:“闭嘴!”
何子秋不敢说话,默默听着。
穿过中央大街来到西侧,众人方见到苏家大门。
苏家之气派,令何子秋难忘。
牌匾上书金体苏府二字,竟出自先皇手笔。朱色大门外有两排侍卫,两座石狮子气势骇人,据说是出自名家之手,精雕细琢三个月方成。
微风吹过,插在大门两侧的“苏”字大旗猎猎作响。
何子秋仰望片刻,心头略过一丝怆然。
想逃难前,何家也曾家财万贯……
“阿姐。”苏懿自客厅而出,冠旒翠碧,青碧白的横斓飞舞,翩翩公子,气质清绝,只是面色苍白了些。
何子秋看在眼里,眸光越发暗淡。
他从前,最喜穿这种云缎做的衣裳……
“苏懿,看来你没事。”苏纯寡淡地打了声招呼,迫不及待把何子秋推出去,“路上买的小奴,毁了容,给你当粗使小厮使唤吧。”
何子秋不敢反驳,只得像个物品被人送来送去。
他恭敬地低头,朝苏懿行了个礼:“奴才阿肆……见过苏公子。”
苏懿虽极力压制心中的厌恶,眼神里却端了分清贵与冷冽,他打量了苏子秋一番,冷冷别过头去:“冬雪,拉下去,教教规矩。”
冬雪应了一声,用力压住何子秋的肩膀,让他整个人跪下来贴着地:“要这样行礼,知道了么。”
何子秋脸贴着地,艰难道:“奴才知道了……”
“还不加谢公子收留。”
“阿肆……谢公子收留……”
苏懿听罢,抽出被何子秋不小心压住的衣角,以袖遮鼻,甩了甩手,示意冬雪把人带下去。
何子秋被冬雪拽起来拉走,走得磕磕绊绊。
“阿姐倒是畅快,我在外受苦,你却风流去了。”
“你若不要,处理了便是。”
“阿姐说得倒轻松……你可知,夏枫回来了。”
“夏枫?这么多年,她竟然没死?但那又如何,她能碍着咱们什么。”
“万一她拒不退婚呢?”
何子秋隐隐约约听了个模糊,只知道这个苏家大少爷和贤王有婚约,苏家想退婚,贤王不肯。
“此事由她?”苏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退婚一事,本就是弦上之箭,蓄势待发,你且去皇太君那儿撒撒娇,定能成事。”
“再者,”苏纯扯扯有些闷热的衣襟,在苏懿面前毫不遮掩,“贤王府算什么,夏枫又算什么东西,她若闹上我苏府,我一拳,便能把她打死。”
何子秋听在耳朵里,记在心里。
苏纯当真能力压贤王么?如果能,可不可以借她之手报仇呢?
忽然,冬雪一巴掌扫过来,打得他头顶一阵痛,发丝乱飞。
“走这么慢干什么,主子们说话,是你能听得么?你个丑无盐,该不会还对小姐存什么心思吧?”
倒洗一口冷气,何子秋捂住头顶抬眼,直直瞪住他。
冬雪一愣。
他不喜欢这家伙的眼神,反抗,执拗,还带了几分傲气,似乎是个有钱人家的落魄公子。
“切,有钱人还不是沦落至此,”他踹了何子秋小腿一脚,“量你也干不了什么活,去,去后院倒夜香去。”
“……”何子秋翕动翕动鼻翼,揉了揉小腿,“是……”
苏府的偏院,自然没有正院来得华丽,若说苏府大门及前厅是一条色彩斑斓、气势狡黠的蛇,那后院就是它褪下的蛇皮。
更何况,何子秋住进了偏院下人房中最简陋的一间。
他一进门,便见几个中年男奴在房里搓洗贴身衣物,地上湿漉漉一片,甚至覆有一层薄薄的苔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
窗户小而高,仅有几缕光透进来,驱散不了满屋的湿气。
默默走进去,何子秋停在最内的一张床边:“我……是新来的……我叫阿肆。”
男人们斜眼睨着他。
何子秋甚至没有行李。
他把面纱摘下来,塞到枕头底下。
房间里越发安静了。
“这位……哥哥……”他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伤疤,试探地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夜壶在哪?”
苏府每天要清洗的夜壶,多达几十桶。
何子秋和男人们走到院子里一口井边,一股扑鼻而来的恶臭扑鼻,呛得人犯恶心。
院子里堆了满满的夜壶,主子们的堆一边,得宠的仆人的堆一边,奴隶的夜壶自己洗。
可主子也是人,夜壶能有何不同呢?
有的夜壶倒地干净,用井水冲一冲,用香木屑铺一层,再用干巾擦净便可。若遇上主子们肚子不适,可得多洗刷几刻钟。
何子秋是新来的,等他坐下来,才发现男人们分工合作,擦净与铺香木屑的活已被人抢干,如今只剩洗刷的活了。
他沉默地捞起一个夜壶。它是上等的瓷器,外边花样细美精巧,一看便知属于一位主子。
但夜壶再漂亮,也一样臭。
何子秋捞起一柄沾满了秽物的长刷,甩了甩脏水。压下心头想哭的欲望,他瘪着嘴,别过头,闭着眼将其伸进去捣鼓。
他想起从前在无名村时,村长丈夫经常欺负邻家的鳏夫,说他克死了妻主是个扫把星。
一日,何子秋粘着凤姐姐去打猎,经过溪水边,那二人正巧在洗夜壶。
村长丈夫骂骂咧咧,说了许多脏语。
凤姐姐不经意得转向,走到二人身后,抬脚就踹翻了村长丈夫手里的雕花夜壶:“你活得可真有勇气,老娘告诉你,大便之前,人人平等!”
话糙理不糙,何子秋当时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
思绪飘回来,他费力地戏耍着夜壶,被熏得流泪,早前手上的擦伤还没好透,如今浸了脏水,钻心得疼。
啪嗒啪嗒……
两滴泪落在了精致的夜壶里。
凤姐姐,我来天京了……
你在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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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枫:苏纯说她一拳就能把我打死?
后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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