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被嫌弃的荞尔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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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被嫌弃的荞尔同学
文/吸猫大人
一、没有谁比这个怪人更怪
三月初的傍晚,天将晚未晚,只剩一抹绛紫色霞光,仿佛错过了齐天大圣脚踏七彩祥云娶走心爱姑娘的戏码,荞尔和舍友祝晚晚逛街归来,走在回学校的路上,遇见了一个怪人。
怪人穿白色西装,脚踩白色皮鞋,戴一顶白色帽子,就像周星驰在《国产凌凌漆》里穿的那样,手里还捏着一枝要蔫不蔫的白玫瑰,山寨凌凌漆无疑。他笔直地朝祝晚晚走过去,把玫瑰递给她,笑眯眯地朝她眨眼:“美女,可否加个微信?”
祝晚晚不知所措,旁边的荞尔指着怪人的裤裆大叫:“变态!你拉链没拉好!”
在怪人慌里慌张低头查看裤拉链的空隙里,荞尔抓着祝晚晚拔腿往校门跑,很快就把那怪人甩在身后,躲进安全又温暖的校园里。
这是祝晚晚这个学期第八次遇到与她搭讪要微信的人,而今天那个怪人是荞尔帮她打发掉的诸多搭讪者之一,却没有谁比那个怪人更怪。
荞尔就读的是艺术学院,她的舍友兼好友祝晚晚是出名的美人,人称小刘亦菲,外出被搭讪的概率是百分之百。在艺术学院里,不学无术、整日混日子的人多了去,但像荞尔这种没颜值还混日子的人是少数。大一开学第一堂表演课,教授建议荞尔走谐星路线,同学们都笑了,荞尔没笑,回到寝室哭了个天昏地暗。
天使一样的祝晚晚趴在床边安慰荞尔:“没关系的,我很喜欢贾玲,成为贾玲是我的梦想。”
荞尔默默地扯过被子盖过头,哭得更厉害了。
在荞尔小时候,人人都夸荞尔活泼可爱,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里,荞尔以为可爱就是漂亮。荞尔被催眠似的被夸着可爱到长大成人,结果在上大学的第一天就上了深刻的一课:可爱不等于漂亮,夸人可爱很大程度是出于礼貌罢了。
如今荞尔大三,她用三年时间接受自己如果要走表演这条路,那么做谐星比较容易成功的这个现实。在表演课上,只要她一哭,同学们就笑,从小到大,她的哭相滑稽似小丑,五官橡皮泥似的扭起来又摊开,也算是天生奇才。
荞尔还有一个技能,学《举起手来》中罗圈腿的潘长江走路。尽管她个子还算高,几个人一组的表演,大家不约而同点名她来演潘长江的角色,表演时她又逗得全班同学哈哈大笑。她常常反串男生,贴着黑胶带剪的八字胡,演得惟妙惟肖。
祝晚晚说,这很大程度归功于她的平胸,这是反串的最佳条件。
漂亮的姑娘说什么都不会让人生气,尤其是小刘亦菲。
撞见怪人的几天后,荞尔在表演教室不小心睡着,睡到半夜醒来才匆忙离去,独自一人走在校道上,一个金刚一样的人从天而降,拦在她面前,粗声重气地说:“谢荞尔,你凭什么不让晚晚跟我交往?”
金刚是体育系练举重的,他追祝晚晚追了大半个学期,祝晚晚怕他,每次都让荞尔出面,荞尔每次都说一样的话:“喜欢就要得到的话,你怎么不去摘星星、摘月亮?”
金刚挥拳要砸过来,荞尔面前又从天而降一个人,挡在荞尔面前:“打女人算什么好汉?”
荞尔还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人就被金刚一拳给撂倒在地。荞尔倒吸一口气,有一瞬间好像看到他的灵魂被那一拳砸得离体了。
二、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夜深人静的校道上,金刚已经不知去向,男生蜷缩着身子、捂着鼻子躺在地上,荞尔蹲下来用手指戳戳他:“喂,你还好吗?”
他扭过头来,鼻孔里喷出两道血柱,荞尔被吓得不轻,但还是强作镇定。从背包里翻出湿纸巾给他,最后把所有湿纸巾都翻出来了。待他擦干净脸,荞尔两道眉毛几乎扭成DNA分子链状—怪人!穿大白西装的怪人!
怪人捏着鼻子从地上坐起来,他今天也穿得很奇怪,篮球背心、篮球短裤。短裤太宽松了,他坐起来时屈着腿,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篮球短裤迅速往大腿根部滑去,露出白花花的大腿,他大腿可真够白的!
荞尔看到他白花花的大腿就想起老家的一道菜,蒜泥白肉,将蒜泥、酱油、糖、芝麻、辣椒油、香菜末调成汁,淋在煮熟切成薄片的五花肉上。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吞了吞口水,但是看着白肉上的雄性体毛,她又没胃口了,伸手把怪人从地上拉起来。
怪人站起来后,荞尔才发现他长得很高,也很年轻。那套白西装让他看起来老了二十岁,且有些猥琐,眼前穿着篮球背心、短裤的他看起来则清爽很多,他揉了揉鼻子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在梦里吗?”荞尔漫不经心地应着,说出口就后悔了,因为怪人不是个能懂她幽默感的人,这句话让两人都僵在原地,她真希望有人丢颗烟幕弹过来,好让她迅速遁走。
尴尬地沉默了一分钟,荞尔朝怪人伸出手:“谢荞尔,艺术学院表演班,大三。”
怪人摸摸脑袋,慢半拍地朝荞尔伸出手,他的手掌又宽又厚,跟游泳天才菲尔普斯一样手:“刘西力,导演班,大二,学姐好。”
“什么?你是大二的?你看起来真显老。”荞尔说完又后悔了,她怕刘西力揍她。
不过刘西力没有生气,因为无数人对他说过这种话。他笑起来时,嘴角的八字纹很深:“很多人都这么说。我记起来我在哪里见过你了,你是祝晚晚的舍友。”
荞尔挺感动的,从来没有人能在她和祝晚晚走在一起时注意到她,她不好意思地把短发往耳朵边撩了撩,尽管这个动作只是徒劳,低着头有些害羞地说:“想不到你会记得我。”
刘西力再次嘿嘿傻笑:“当然记得你,你长得挺搞笑的。”
一记勾拳不知从哪个方向挥出,带着漫画里才有的那种可见的黑色线条风影,结结实实砸在刘西力肚子上,他痛哼一声,捂着肚子深深弯下腰,晚上吃的炒面都快吐出来了。
他再抬起头时,荞尔已经走出很远,脚下踩着风火轮一般,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火烧焦的味道。
三、你有天生的喜剧脸
荞尔后来从别人那里打听到刘西力这号人物,他在导演班有点名气,大一时自制了一部动画短片,全部用橡皮泥捏的,一帧一帧拍出来,六分钟的短片拍了近千帧,让他获了个不大不小的奖项。最近,他正在准备一个原创话剧,想请祝晚晚当他的女主角。
可刘西力有名并非因为他拍了动画短片,而是因为每个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很怪。他是一个不吃面条的北方人,一个夏天穿皮靴、冬天穿拖鞋、喜欢草莓牛奶、永远留着板寸头的怪人。
他还喜欢夜跑。每到深夜,校园沉睡,他穿着篮球背心、短裤,绕着校园跑上两圈。就是那样一个普通的夜晚,他站出来帮荞尔解围,最后却挨了一记右勾拳。
两天后荞尔上完戏剧理论课,走出大教室的时候看到刘西力踩着人字拖站在楼梯口对她笑,笑得很瘆人。荞尔想装作不认识他,他却笑嘻嘻地走上来,还给她递了瓶草莓牛奶。
荞尔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晚晚已经签了经纪公司,正在拍网剧,你请不起她。”
刘西力跟上她,说:“不找祝晚晚,我想找你当我故事的女主角,我把悲剧改成了喜剧。”
这一次,在右勾拳挥过去之时,刘西力及时地躲开,满脸得意,他从来都是那种吃一堑长一智的人。
虽然那话剧是学生作品,但刘西力开的报酬却很诱人,足够荞尔买下心仪很久的任天堂Switch,后来她听说刘西力家里有矿,是个很低调的富二代。
刘西力缠了荞尔好几天,教室、食堂、操场、表演室、录音间、摄影棚,时间长了,同学们看荞尔的眼神都变得怪怪的,他们说:“荞尔,刘西力追你追得好猛呀,你怎么还不答应他?”
言下之意,刘西力要颜值有颜值,要才华有才华,家里还有矿,荞尔不接受他真是天理难容。人人都喜欢当预言家,都喜欢那种灰姑娘式的好结局。
就连一向心如止水的祝晚晚也注意到刘西力晃来晃去、挤眉弄眼的身影,问荞尔:“我瞧着他人还不错,你不喜欢他啊?”
在误会变得更深之前,荞尔答应了刘西力的演出邀请,出演一部名字叫作《女鬼朱丽叶》的话剧,演一只笑料百出的女鬼,扮她擅长的鬼脸。
那天傍晚,刘西力带荞尔去学校外面借来的排练室排练。他指点江山,对荞尔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之所以记得你,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日本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我觉得你像小时候的松子,有一张天生的喜剧脸。”
金色夕阳穿透一扇窗,照在刘西力的侧脸上,荞尔手痒痒的,想揍他,但舍不得打散他脸上的光芒。
四、朱丽叶没有罗密欧
荞尔低估了刘西力的怪,他作为导演简直是个虐待狂。台上排演着,他在台下缩着肩膀像只大鸵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每个人的动作,却什么都不说。不说话的他像行刑的刽子手,眼神是他的鸳鸯刀。
故事讲朱丽叶死后变成女鬼,来到现代寻找罗密欧,对现代社会的变化难以适应,笑料百出。整个故事自始至终都没有罗密欧,伤心的朱丽叶想要再死一次,却发现自己连死都死不了,女鬼的一百种死法是整个故事最引人发笑的桥段。
不过他们运气不好,两个月课余时间的排演,到了演出那天,某个歌手来学校开演唱会,同学们宁愿花两百元去听走调的嘶吼,也不愿花二十元来看《女鬼朱丽叶》。三百人的话剧厅,只有稀稀拉拉的观众,而且大部分时候都在低头玩手机,没有人笑。
荞尔从未这么怀疑人生,最后一幕快要结束,她演着演着就哭了。她一哭,反而有人笑起来,于是她哭得更大声,观众也就笑得更大声。
教授们常说,导演系出去的,多少要导一些垃圾作品才能走上真正的导演之路,只是走上导演之路后,仍有很多人去拍很多垃圾作品。刘西力算是起点很高的学生,他想从动画短片转到话剧,结果第一部戏就遭遇滑铁卢,话剧好看不好看真的太直观了,不但观众直观,演员们也很直观,没有什么比演员实时接受观众的冷漠更让人心寒了。
演出结束后,刘西力脱去他的鸵鸟外衣,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对演出团队里的每个人说谢谢,发了每个人的演出费。
有人领了演出费后问他:“我可以去听演唱会了吧?”
“去吧。”刘西力笑得很慈祥。
他走到荞尔面前,把装着演出费的信封交给她说:“你演得很好。”
大家跑去看演唱会后,刘西力一个人清理舞台。
话剧厅已经没什么人了,荞尔没走,她站在那里对他说:“我演得怎么样,我能从观众脸上看到。我们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没有谁是天生的喜剧脸。”
刘西力扭头来看她,看了许久,然后扯开嘴角笑起来:“我真的觉得你演得好,下一部话剧,你还要不要做我女主角?”
“骗子。”荞尔红着眼吼他。
他抱在手中的椅子脱手掉下来砸到脚,很疼,他却忘了叫,只是怔怔地望着荞尔。
荞尔回寝室的路上,能听到露天体育场那儿传来的歌声,摇滚乐搭配嘶哑唱腔,仿佛要把整个夜空撕裂。荞尔过去从没把当演员这个事放在心上,吊儿郎当的,可是看到刘西力副张越挫越勇的样子,惭愧爬满了她的面孔。
半个月后,刘西力的新话剧开始筹备,祝晚晚是女主角。
期末他们在话剧厅演出,三百个位置座无虚席,荞尔的票是刘西力托祝晚晚给她带的,她犹豫了一个星期后还是去了,但跟最后一排的同学换了位置,坐在灯光暗影处。
她坐在那么远的位置,台上的震撼却也直达人心。
话剧到第二幕,荞尔就跑了,至此她才知道自己的演技有多糟糕。
成功的演出使得话剧连续两个月的每个周末都在演,演出票从二十元涨到五十元,本校学生半价,来看的大多是校外人。每天从话剧海报那儿经过,荞尔都有种溺水的感觉。
五、最想说话的那个晚上
刘西力微信约荞尔吃饭是第二学期开学,寒假期间他联系了她几次,过春节时还见过她一次。那时荞尔回到老家成都靠近机场的小镇,每日百无聊赖,听着飞机升起、落下,而刘西力则加入了一个环保机构,大过年的去西藏捡垃圾,风雪无阻。
荞尔每天打开微信都能看到他发在朋友圈的垃圾,山路边坠崖的锈迹斑斑的车子保险杠,树上的塑料袋和零食包装,随处可见的塑料瓶。人们都说要去西藏净化心灵,却在那片净土留下那么多垃圾,可真荒诞。
回程的时候,刘西力在成都停留,误点错过飞机,半夜被困风雪中。他给荞尔发微信问可不可以住她家,她没有丝毫犹豫,大半夜开车去机场接他。事后她后知后觉,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他完全可以自己解决危机,何必麻烦她?
但荞尔什么都没说,她看起来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姑娘,事实上一点都不傻。
那是大年初五,荞尔家里只有一个酒鬼在楼下看电视,喝醉了倒在沙发上。刘西力狼吞虎咽地吃着荞尔家的剩饭剩菜,把那一道蒜泥白肉吃得一点不剩。
之后他们和酒鬼一起坐在沙发上,酒鬼打酒气熏天的呼噜,荞尔和刘西力看电视,纪录频道,讲北极熊。
回想起来,两人几乎没怎么交流,荞尔只记得刘西力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做动画片吗?因为做动画片不用跟角色交流。”
荞尔听着纪录片的解说,北极熊不善群居,喜欢独来独往,独自觅食。
天快亮的时候,祝晚晚给荞尔发微信,她说:如果开学后我跟刘西力告白,你觉得怎么样?他会接受我吗?我有点担心。
电视里北极熊捉到一只海豹,海豹在熊口下垂死挣扎。纪录片看完了,荞尔把房卡递给刘西力,含糊地跟他道了声晚安。
刘西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荞尔已经上楼了。
荞尔家经营了一个小旅馆,刘西力是大年初五唯一一位入住的客人。
过年前荞尔嗑太多瓜子,她最想说话的那个晚上喉咙发炎,几乎说不出话来。
沙发上那个酒鬼,是荞尔的爸爸。
开学,荞尔回到学校,传闻已经沸沸扬扬,他们说祝晚晚和刘西力在一起了。
然后荞尔就收到了刘西力的微信,他约她吃饭:你们家的蒜泥白肉,我不能白吃。
荞尔回他:减肥中,不约饭。
六、他更像个英雄
荞尔说的并非假话,她确实在减肥,为一部小说改编的大制作古装剧的试镜。制片方来学校选角色,老师把能推的都推出去,推到荞尔时说了一句:“你先减点重。”
荞尔把一日三餐减成一日两餐,偏偏刘西力请吃的是晚饭,他们运气真不好。
刘西力连续四个傍晚发来约饭邀请,都被荞尔用那个借口拒绝。第五天傍晚,荞尔有气无力地从表演教室出来,饿得前胸贴后背,对着食堂飘出的饭菜香气流口水,所以看到刘西力抱着全家桶朝她走来的那一刻,她觉得他比踩踏七彩祥云的至尊宝更像个英雄。
天将晚未晚,夕阳最后一点余晖投射到操场升旗台的旗杆上,荞尔坐在最高的看台上啃鸡腿,刘西力坐在她旁边说:“我给你讲个恐怖故事吧。有个两百斤的姑娘一直在减肥,减了十年,一斤都没减下来,一个月后,她突然减掉了四十斤,所有人都震惊了。”
荞尔边啃着鸡腿边含糊不清地说:“这根本不是恐怖故事,这是happy ending。一个月减掉了四十斤,那姑娘在做梦吧?”
刘西力看着荞尔吃东西的样子,觉得很满足,摇摇食指,表情有些邪恶:“一个月后,姑娘出了车祸,被截去双腿,一条腿二十斤,所有人都震惊了。”
这!荞尔目瞪口呆,吃下去的鸡腿差点吐出来,挥起右勾拳追着刘西力打,追了整个操场,要他把恐怖故事收回去。
刘西力边跑边笑嘻嘻地说:“我想拍个短片,你来做我女主角可好?”
“不好!不好!”荞尔朝他大吼大叫。
不能怪全家桶,荞尔到底没有减掉多少体重,但她也试镜成功了,演女主身边的反派小丫鬟,有二十几场戏,会在十集里出现。祝晚晚的角色更好,演的是一个反派身边的正派丫鬟,从第一集活到了最后一集,有一百多场戏,戏份是荞尔的十倍。
拍摄流程上,荞尔她们的戏最后拍,开机一个月后才被拉去横店,那空闲的一个月,荞尔拗不过刘西力整日来求,答应当他短片的女主角。
说是短片,但刘西力没有剧本也没有台词,只追着夕阳拍每天傍晚那十来分钟的时间。荞尔作为短片的女主角和唯一的演员,也不用做什么,只是走路、散步、跑、跳、吹吹风、看看夕阳,看着镜头或不看镜头都可以。
“喂,我要不要说点什么?”荞尔在通往体育场的台阶上跳下来又跳上去。
“随便,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我这个动作可以吗?会不会很假?”荞尔叉腰挺胸做鬼脸。
“真的假的无所谓,你想做什么动作都可以。”
荞尔真的搞不懂他,他以为他是王家卫哦,拍电影随心所欲,没有剧本,全凭演员自己发挥。
每个傍晚,如温泉水的夕阳下,荞尔跟着刘西力拍了一整个月莫名其妙的短片,一个月后暑假开始,她被拉去横店拍戏,刘西力则跟组飞去新疆拍纪录片。
离别的那个傍晚,拍完最后一次夕阳,刘西力请荞尔在食堂吃饭。他排队排了半个小时给荞尔买了两个限量鸡腿,之后一个电话被人叫走。走之前他欲言又止,荞尔则用鸡腿把嘴巴塞得满满当当,她怕塞不满,那些憋在心里的话就要从缝隙里脱口而出。
比如,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喜欢我?
比如,不太想去横店拍戏,我更喜欢跟你拍莫名其妙的短片。
比如,我最喜欢鸡腿了,我有两个,我分你一个。
七、看不清他到底有没有笑
横店真热啊,大热天拍古装戏,层层叠叠的衣服穿在身上都馊了。荞尔戏份少,化好妆一等就是大半天。姑娘们差不多都同龄,大家围坐在一起聊天、吃零食、玩游戏,荞尔则喜欢盯着别人演戏。她有个小本子,记录很多心得,有时自己能反复琢磨一句台词到失眠,尽管她的台词往往只有那么简单的一两句。
刘西力消失了大半个月,也没什么消息,他们进沙漠去取景了。
戏份拍到最后两场,荞尔正在休息的空隙中吃盒饭,祝晚晚拿着手机边说话边走过来。
“荞尔在旁边呢,她明天最后一场戏。”祝晚晚把手机移向荞尔,荞尔正在吃盒饭中的鸡腿,吃相来不及收敛,她面目狰狞地看向镜头,只看到刘西力两个月没修理的头发奓起来了,然后信号就卡住了,卡在刘西力糊掉的静止的脸上,看不清五官,也看不清他到底有没有笑。荞尔却看着那张糊掉的脸,心脏有一瞬间奋力跳动起来。
“喂,刘西力?”祝晚晚用力摇了摇手机,没有反应,信号断了,她扭头问荞尔,一脸担忧,“你说刘西力在那边没事吧?他刚跟我说有沙暴,前几天他们摄制组一摄像师差点被卷到流沙里,好危险。”
晚上荞尔躺在多人间的旅馆里,睁着眼睛毫无睡意,一闭上眼,就是漫天的风沙和刘西力糊掉的脸。她心里灌满哀愁,青春期已过,这该死的迟来的骚动。
她第N次拿出手机,看着刘西力前几天发给她的剪辑好的短片,那个刘西力拍了一个月,她是唯一出镜人物的莫名其妙的短片。她在里面看到发光发亮的自己,像平行世界里的人,随性的笑容,自然地跑跑跳跳,以及时不时地呆愣。
荞尔快哭了,刘西力镜头里的她怎么那么好看?看着看着,她就哭了。
短片名字叫作《不可能被嫌弃的荞尔小姐》。
天快亮时,电话响了两声又挂断了。陌生的号码,以前荞尔是绝对不会理会的,但这次她鬼使神差地回拨过去,却无法拨通,像一场梦。
第二天荞尔到了片场,副导演正在发飙,抓着每个人问有没有见到祝晚晚。
跟祝晚晚同一间屋的姑娘说:“她的行李箱也不在了,昨天半夜我醒来就不见人,好像是去找男朋友了。”
荞尔沉默着,把头埋得很低。祝晚晚就像是平行世界里另一个她,做了她昨晚骚动时占据脑海想要做的事,她心里再次灌满哀愁。
剧组紧急开了个会,傍晚荞尔被叫到一间宽敞的屋子里,副导演跟她说:“导演组一致觉得你演戏很认真,决定把你的戏份删了。”
“啊?”荞尔不明白这是什么逻辑。
副导演恶作剧般地笑起来:“你来演祝晚晚的角色。”
暑假结束时,荞尔的一百多场戏拍完了,她没有回学校,请了一周的假回家休息,手机大部分时间只用来接电话,去机场接送住客,给客人办理check in和check out。她不愿看手机,看手机意味着面对微信朋友圈里祝晚晚发的那些沙漠照片,照片里常出现祝晚晚和刘西力两人的合影。
她还听说,刘西力去纽约电影学院的申请通过了,明年四月份要去美国学习了。
一想到他那么优秀,荞尔就难过,傍晚的夕阳也能穿透车子挡风玻璃把她眼睛灼伤,流出酸涩的眼泪。
她没有跟任何人说,她看到刘西力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当时他穿着白西装,戴白色帽子,脚踩白色皮鞋,手拿一枝白玫瑰,就像她最喜欢的电影男主,周星驰的凌凌漆。
八、无论是短暂的告别,还是漫长的重逢
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荞尔没有见到刘西力。大四她在准备北影表演系的研究生考试,没有停止过学习。长这么大,她第一次对学习产出了浓厚的兴趣,真难得啊!
刘西力在准备出国深造的事,至于祝晚晚,传言那么多,但荞尔从未从她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听到对面床铺传来的哭泣声。大家心知肚明,但谁都不想捅破那层窗户纸。
四月份,荞尔接到从老家打来的电话,爸爸在浴室洗澡时摔了一跤,情况危急,被送进了ICU,昏迷不醒。父女俩多年来相依为命,对于酒鬼爸爸,荞尔已经习以为常,一想到有可能失去唯一的亲人,她就忍不住发抖,抖落数不尽的恐惧。
从学校赶回老家,在医院陪了半个月,荞尔瘦了六斤。医院真是个折磨人的地方,看护病人的时间长了,亲属看起来都像病号。
医院楼顶有个露天的小花园,傍晚给爸爸喂好饭、擦好身子,荞尔会到楼顶喘口气,呼吸另一个世界的空气,第N+1次看《不可能被嫌弃的荞尔小姐》,第N+1次泪流满面。
夜里两点,她接到刘西力的电话,他在那头说:“谢荞尔,我飞机又延误,延误到明天,你家旅馆为什么搜不到了?你来机场接我好不好?我还没吃晚饭。”
他本来要飞上海,明天晚上他将从上海飞纽约。
爸爸住院,旅馆已经关闭好些天,荞尔想要据实以告,可一个自私的小细胞在血液里蹦跶出来,随后血液沸腾起来,她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她想要见他。
爸爸在床上哼哼两声,对睡在折叠床上辗转反侧的荞尔说:“你回家去睡吧,爸爸已经没事了。你在这儿睡不好,爸爸也睡不好。”
从小到大,荞尔从来不和爸爸交心,妈妈去世后,她和爸爸的交流更少,此刻,她突然想跟他坦白,她说:“我喜欢一个男同学,他明天的飞机去纽约,今晚在咱们这儿转机,但是飞机延误了,我去接他。”
爸爸动动手指:“去吧,给他开间房,别收他房费。”
荞尔笑了,拿过车钥匙,开着车在深夜畅通无阻的机场高速上飞驰。
已经没什么人影的航站楼出口,刘西力站在路边,看到车子里的荞尔时笑得露出他的大白牙,那个笑照亮了荞尔十几个疲惫的夜。
荞尔下车,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走向刘西力,用不太熟练的幽默感伪装自己:“成都大概是你的霉地吧,不然你为什么每次从成都转机,飞机都会延误呢?”
刘西力深深看着她,深深叹口气:“你错了,成都是我的幸运地,因为飞机延误才能见到你。”
荞尔这会儿还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可飞机每次都延误是不是……”
“哪有那么多飞机延误,还不是为了每次都能见到你啊,你怎么这么迟钝呢?”
“你什么意思?”荞尔的重点在“迟钝”两个字上。
刘西力无力再玩文字游戏,至此,他知道谢荞尔是个只能直线接收信息的人。他无奈地勾起嘴角笑起来,伸手捧起荞尔消瘦得让他心疼的脸:“我喜欢你,谢荞尔,说不上为什么,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你,我说得够明白了吗?不够的话,我只能用行动证明了。”
他欲吻下来,荞尔怔怔的,脸红到耳根。如此近在咫尺的距离,她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她欣喜若狂。已经准备好接受。
无论是短暂的告别,还是漫长的重逢,她都准备好了。 人间万物,独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