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几年夏天才会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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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几年夏天才会遇见你
文/曼森
一、这是我亲妹吗
千岛,7月25日,晴,32℃,风向估计是南。
远方接壤处海天一线,海水近似透明,一波波海浪闪闪耀眼,海鸟低旋而过,浪潮声灌满耳朵。
之前发生的事在眼前掠过,犹影片倒带,再微小的事情也全都展开来。我下意识转头避过这些画面,身子一倾向右倒去,冲浪板瞬间滑脱。我抬手去抓,又一个浪头袭来,屏蔽了我的视线。我瞬间被卷进海里,口腔和鼻腔开了闸口似的,灌进大量海水。
波浪状的海水在我的眼前涌动,暗流会将我带至更远的地方,这样就可以了结一切,再没人念起“拓田”这个名字……
我甘心这样吗?
当然不了!
我奋力划动四肢,一头跃出海面,吐掉口中的海水,拼了命地大口呼吸。我的求生欲强到让我自己觉得可怕,我急吼吼地朝着岸边游去,动作可笑如卡通人物,然后连滚带爬地扑倒在了海滩上。
过了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天空的蓝色被挡住,一张蹙着眉的小脸小心翼翼地探了过来。
剧烈的咳嗽使我发不出声音,一双小手将我扶起来,美月跪在一边紧张地望着我:“哥……”
我深呼吸了几次,终于缓过气,刚要开口,美月抓住我的手腕,抢先一步戚戚地说:“哥,不管怎样,你都不要去死好不好?”
美月还是个高中生,大卷发扎成马尾,圆脸大眼,眼神专注又有些疏离,和千篇一律的高中生一样,她用尽一切课外时间将自己武装成大人的模样,可心智上到底是孩子。
我看着美月,女孩眼里充盈着的泪水,美如珍珠,她可怜巴巴地咬着下唇,表情堪称悲恸。我真是该死,害妹妹这么担心,我抬手温柔地摸她的头发。
美月哭哭咧咧地说:“哥,我不想你死……”我更心疼了,十分想要抱住她,她一头扎进我的怀里,彻底号开了,“反正你干啥啥不行,失败对你来说真的没什么,你不要死,呜哇……”
“……”这是我亲妹吗?
二、不甘心就不要放弃啊
阳光热烈,海面泛着金光,海滩上熙熙攘攘,寄居蟹飞快地潜进水中,石缝中海葵的触手向天伸展。
我和我那不咋贴心的妹妹收拾好东西,离开海滩,拐上大道。绿意盎然,蝉鸣铺天盖地,高级宾馆沿海湾建造,进进出出的游客手臂上大多挎着游泳圈或者拎着冲浪板。
红色警灯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警铃声闪烁,栏杆缓缓降下来,铁道对面的斑马线闪着光,海水的咸腥味飘散在空气里,美月在我身边蹦蹦跳跳,熟悉的一切让我没出息地眼眶一热。
我要说回老家之前的日子过得不好实在没有良心,但如果我过得好,美月也不会担心我会郁闷到想要去死。
回到家泡完澡,我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母亲端来冰镇西瓜,她怜惜地看着我,眼里包藏的眼泪与美月如出一辙:“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在外面混不好就趁早回家,你就是不听!”
我惭愧地低下头。
母亲抬手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死小子,你老是这样不吭声,爸妈很担心,你知不知道?”母亲坐下来擦擦眼角,满脸悔恨,“当初我就不该让你出去!我就知道你不行!你没能力,肢体不协调,又长成这样……”
这家人是怎么回事?真心疼我就坚持到底好吗?
晚饭时,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围在桌边,电视上播着花里胡哨的娱乐新闻,母亲对“人气新人”,不,现在应该称为“大热女歌手”的霍莉茗喜欢得不得了。
报道说霍莉茗一天要赶三个通告,母亲满眼心疼:“这是要把孩子累死吗?不过这丫头也是厉害……”她坐正身子,推销什么似的说,“行程排得那么满,还有时间创作歌曲,我就说嘛,这孩子早晚会有大出息!”
美月没灵魂地跟着说:“就是就是。”
父亲郑重地放下筷子:“成天看这种新闻,关心关心国家大事不好吗?”
美月顺从地点点头:“对啊对啊!”
她到底是哪伙的?
我垂下手,想摸摸田田—一只彪悍的三花猫,却被母亲制止,然后她一脸天真地对父亲说:“国家大事不是有很多人关心吗?”
新闻很短,霍莉茗的脸几闪即逝,没人关心国家大事,也没人再关注娱乐新闻,电视里的新闻依旧花里胡哨,但好像被谁按下了静音。
在回老家的飞机上我睡着了,噩梦入侵,我不记得梦到了什么,只记得醒来后通身是汗,过了很长时间还心有余悸。
半夜,我坐在檐廊上发呆,脚边草丛里不知名的虫断断续续地叫着,发福不少的父亲费力地在我身边坐下,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很不甘心吧?”
我好像也并没有不甘心,只是茫然。
“不甘心就不要放弃啊!”
三、我不可以为了钱做这种缺德事
回老家的第二天,我就在一家咖啡馆找好了工作。
母亲惊闻此事,花容失色:“你才回来就不能老老实实在家里待几天?人家做生意不容易,你到底为什么要去捣乱啊?!”真是我亲妈。
清早,我和美月一起乘环岛列车,我们从千岛站出发,美月在赤鱼洲跟我告别,我打工的咖啡馆在最后一站—雾月。
即将到达末站,原本人满为患的车厢里仅剩下几个乘客,个个都是“低头族”,走道空荡、寂静。列车外面郁郁葱葱,透过绿色的间隙可以看到雾气笼罩着的远山和海。
我打了个哈欠,余光看到玻璃门外有两个穿校服的女生冲着我这边议论着什么。我扭头看过去,两个小脑袋嗖地不见了。
我收回视线,往下压了压帽檐,过了一会儿,那两个女孩又出现了,叽叽喳喳地争论—
“那真的是拓田。”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去问问。”
“难道不是应该你去问吗?”
列车到站,女孩们争先恐后地奔下车,过了人烟稀少的检票口。就在我快要忘掉她们的时候,其中一个女孩忽然冲到了我的面前,大大方方地仰着头:“请问你是拓田吗?选秀的那个。”
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好歹也算见过大场面,这种时候当然稳得住。我露出营业员式的微笑:“我是啊!”
女孩不敢置信似的捂住嘴巴,然后转身向同伴招手:“快过来,真的是拓田!”
另一个女孩梗着脖子,满脸“我不感兴趣”的模样,可还是凑了上来,冲我投来打量的目光。
斟酌半天,她认真地质问同伴:“拓田哪有这么丑?”
那是因为上镜时化了妆。
“皮肤也没这么黑吧?”
回家之后我暴晒了几天。
“个头也比他高。”
我挺了挺背。
“走吧。”不感兴趣的女孩扯了扯好友的袖子,“在路上胡乱跟人搭讪,你也不怕被骗被卖去火星!”
净胡说八道!就算骗人,我也不会把对方卖去火星,那成本不要太大。
咖啡馆门前是一溜低矮的花草,落地窗形成镜面。
推开玻璃门,我礼貌地跟老板问好。他直直地看着我,然后推了推眼镜说:“啊……之前可能怠慢你了,我才知道你是……”他走出收银台,站到我面前,表情尴尬,“拓田啊,你也看到了,我这个店就这么大,像你这样的明星……”
我不禁苦笑,我的职场生涯还没开始就面临结束了?
老板是个介于中年和老年之间的男人,我应聘时打过交道,他是个和蔼的人,我也不想让他为难:“如果不方便的话……”
“也不是不方便……”老板打断我,“如果你能帮我们咖啡馆多宣传宣传……也是可以的。”
怎么宣传?
告诉我的十万僵尸粉,我在雾月的咖啡馆打工?在发传单的时候,抓住对方的手腕,让他看清我的脸,让他知道我就是两年前那个选秀冠军?还是干脆做一张海报挂在门口,上书—和霍莉茗一起出道,又被甩得老远的男人在这个店?
我跟老板告辞,推门走出咖啡馆,不偏不倚看到对面的小广场有两个工人正在拉开巨幅广告—第三届JK新声大赛海选一个月倒数。
我当初参加比赛完全是因为闲得无聊,一路走得迷迷糊糊,到了决赛也没什么紧迫感,想着大不了回家继承家业。拿了冠军之后,身为“全岛的骄傲”,我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决定拿命去拼,可没人要我的命,也不在乎这个。
不甘心吗?我好像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情绪,但是会有些放不下。
想到这里,我折回咖啡馆,安分守己地做起了侍应生。
虽然被霍莉茗甩得老远,但在岛上我也算是家喻户晓,附近高中女生呼啦啦拥进店里,营业额不停翻倍,老板很高兴。我每天都累得半死,回到家之后趴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美月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哥,你火了哦!”她朝我晃了晃手机,“同学们都在议论你。”
我拉过枕头,盖在头上,表示谢绝闲聊。
结果美月得寸进尺,跑进来扯走枕头:“哥,现在很多人都知道我是你妹妹,我是不是也火了?”她臆想起来,“哇……会不会有记者采访我?”
“不要想那种事。”
美月锲而不舍:“万一有呢?”
我闭着眼睛敷衍:“到时不要乱说话。”
美月乖巧地说:“好的……”然后又问,“那这个可以给记者看吗?”她把手机举到我的眼前,用手指扒我的眼睛,我不得不从了这个祖宗,睁眼一看,是她在冲浪那天拍的照片,照片中的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穿着棉麻短裤和白背心,脚上趿拉着拖鞋,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这么不美观的照片万万不可落入媒体手中,我坐起来,对美月进行说服教育,并警告她哪怕媒体愿意出钱买,也不可以松口。
美月很懂事地说:“我明白,被大众看到这种照片,哥哥的美少年形象就会毁掉,我不可以为了钱做这种缺德事。”
“真乖。”
“那……喀,如果媒体愿意给我一百万呢?”
“出去!”
四、我虽看似缺乏男子气概,但什么都顶得住
经纪公司很快收到风声,经纪人打来电话,痛心疾首,咋咋呼呼地叫着:“拓田啊!你说要照顾妹妹,我们才放你回老家的,你怎么跑到咖啡馆打工去了?太有失明星身份了!我跟你说啊……”
我冷笑着打断他:“明星?”
经纪人急忙改口:“创作人,创作人!”然后谄媚地说,“我这不是怕你累着吗?咖啡馆的工作很辛苦吧?那你还有时间搞创作吗?我一直没收到你的作品呀。你要好好努力,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莉茗着想对吧?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
我挂断了电话。
让人郁闷的事很少单枪匹马,它们喜欢组团而至。
之前有高中女生来到店里,请我帮忙创作社团歌曲。可就算我想帮忙,公司合约也不准许,于是我婉拒了。带头的大姐觉得没面子,带人浩浩荡荡地来砸场。
正值补课班放学时间,店里没有一个空位,店外的三桌也坐满了,老板差点忙出高血压。
带头的大姐抱臂挡在我面前,一把掀翻我手上的餐盘,戴着美瞳的大眼瞪着我:“拓田,我这是抬举你,你知不知道?你以为我像她们一样傻,会捧着你?”她指了一圈店里的无辜女生,“你算什么明星?你难道不是在娱乐圈混不下了,才回千岛的?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什么创作才子,真是可笑!你从出道到现在只出了一首歌吧?怎么?这么快就江郎才尽了?全岛的骄傲,我看是全岛的笑柄吧!”
店里的女生纷纷惊醒:是啊,我们把他当爱豆,可他为什么待在咖啡馆而不是娱乐圈?喜欢这种失败者难道不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带头大姐身后的几个男生染着黄毛,凶神恶煞的,其中一个视线跟我撞上,幼稚地向我展示了一下肌肉。我正在心里对那几个家伙进行评估,只见几人仿佛被一阵旋风冲开,美月手上抄着一把椅子冲过来:“不准你说我哥!”
在椅子砸下来的瞬间,我推开了带头的大姐,椅子砸中了我的脑袋,鲜血登时顺着眉骨淌了下来,美月被吓得躲去了墙角。
当天我流了很多血,但伤口并没想象的那么深,至少没到需要剃头才能搞定的程度。虽然被亲妈嫌弃“长成这样”,但我仍认为自己是一个美少年,秃头的事情绝对不能忍。
我受伤之后唯一麻烦的是不能顶着伤口在大太阳下面跑来跑去,上下班只能开车,每天在路上堵到心慌。
美月哭哭啼啼地埋怨我:“都是你,为什么自己不跟那个女生吵?你要是出手了,就不用我了,你就不会受伤了,呜呜……”
跟女生吵架?我没这个癖好。除了美月之外,我只和一个女生吵过架。数年过去,她已成了觉得和别人吵架有失身份的女人。
咖啡馆依旧每天挤得宛如沙丁鱼罐头,不过多数是来看我笑话或者找碴儿的,类似于喜欢过劣质艺人的耻辱感在她们的心底滋长,她们想要报复回来:不停地要我续杯,让我帮忙捡“不小心”落在地上的笔记本,在我的应援牌上乱画,在我的车后面写“我是笨蛋”……
连老板都看不下去了,建议我休息几天。
不用的,我虽看似缺乏男子气概,但什么都顶得住。
8月16日,晴,33℃,风向可能是西。
晚上八点举行烟火大会,老板替店里做兼职的女生跟我说情,要我留下来加班,我欣然同意。所有人都跑去看烟火,店里冷冷清清,一过七点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从车里取出吉他,创作的事确实不能停。我刚转身就瞄到了一个粉红色的身影,美月穿着可爱的衣服朝我小跑过来,于是我放回吉他,帅气地靠车站着迎接美月。
过了八点,我和美月到对面的小广场上,烟火正盛,光芒四射,瞬间照亮每一个角落。我侧头看向美月,缤纷色彩映在她的瞳孔中央,我不知道在她的眼里这些是什么样子。
当黑暗重归大地,美月忽然开口,声音很小:“哥,你和莉茗姐姐分手了是不是?”
不断腾空而起的烟火盖住了她的尾音,它们流光溢彩,纷纷扰扰。
五、这就是我掏心掏肺爱着的女孩
是莉茗先惹我的。
高中一年级的暑假,那天也是烟火大会,白天我和几个同学在市立体育馆打球,一个扎双马尾的女生躲过乱飞的篮球跑到我面前,扭捏地丢下一句“请你出来一下”,然后飞奔出去。
我被死党的起哄声送出门,太阳真大,晒得我头晕。我一路跟在女生后面,拐过转角到了背阴处,看到还有几个女生,其中一个便是莉茗。
莉茗直勾勾地看着我,又向我身后望了望,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她扯着嗓门训斥“双马尾”:“你会不会做事啊?我让你把高高的、瘦瘦的、帅帅的那个男生叫出来,这家伙哪里帅了啊?!”她的手指着我。
我就很不乐意了,我哪里不帅了?
“双马尾”畏畏缩缩,嘀咕道:“这个还可以吧……”
“不是他啦!”莉茗一副大姐做派,“你再去一趟!”
“双马尾”拼命摇头:“我不想去了……”
“喂!”我最看不惯有人欺负弱小,于是站出来救“双马尾”,顺便帮自己算账,冲着莉茗说,“是你把我叫出来的,就算叫错了人,也不该这么没礼貌吧?连个招呼都不打?”
结果莉茗打上了我的主意:“这位小哥哥,你帮我叫一下那谁呗,就是长得高高的、瘦瘦的、帅帅的那个。”
“好吧。”我叹气,“你等着。”
然后我回到体育馆,招呼着同伴们从后门离开。别说长得高高的、瘦瘦的、帅帅的,就连矮矮的、胖胖的、丑丑的都没给她剩。
再次见到莉茗是开学后,那天我在路边小摊买鱼丸,感觉身侧袭来一阵邪风,想跑时莉茗已经杀到了跟前。当时我想这大姐肯定是来找麻烦的,琢磨着怎么甩掉她,她却没提那茬儿,而是一把抓住我拿钱的那只手,掷地有声地告诉我:“不要在这家买,这家的不好吃。”
摊主的脸都气绿了。
我鬼使神差地着了她的道,跟她去了所谓“可好吃了”的那家店。
等我付完钱,莉茗伸手抢走鱼丸:“这是你欠我的!别以为我会忘了你对我做的坏事!”
她原本是想约那谁一起看烟火的,在我的“热心帮助”下当然没去成。
转眼到了学园祭,我带了吉他去学校,不幸被莉茗围观:“呦,你还会弹吉他呢?弹给我听听。”
我不胜其烦,敷衍地弹起校歌。
莉茗不嫌弃地跟着唱起来,那声音好像被天使吻过。
“我们组个乐队吧。”莉茗对我说。
我们并没有组乐队,而是以组合的形式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校内演出。大三这年,JK公司举办第一届新声比赛,赛制不支持组合形式,我们分头报名,一起进入决赛。
到了最后定胜负的阶段,开始进行民间投票。美月每天打了鸡血似的到街上给我拉票,那晚我奉母命叫美月回家吃饭,没有找到美月,反而撞见了本应在家埋头准备比赛的莉茗。她举着我的应援牌,对每一个路人深深鞠躬:“请投拓田一票,谢谢您。”
这就是我掏心掏肺爱着的女孩。
后来……
后来便是我回老家之前,在JK的工作室里,她指着我的鼻尖吼:“拓田,你真窝囊,你明明可以不用这样!你不懂争取!也懒得争取,说到底,你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大少爷,我瞧不起你!”
以前为了方便我回心转意,吵架时莉茗总会留下一些甜蜜的线索,可这一次她没给自己留后路。这是最低等的激将法,不巧的是它能伤到我。
六、我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坏蛋
远程观望完整场烟火大会,我载着美月回家。母亲已准备好了两碗汤面,美月呼哧呼哧吃完夜宵,跑去睡觉。
夜风穿堂而过,夜晚很静,静得好似能听见这世界绵长而又均匀的呼吸。夜晚也很吵,虫鸣声、海浪声、风吹树梢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吃得满头大汗,母亲难得安静,她坐在我的一侧,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莉茗那孩子……”
“我们分手了。”
母亲点点头:“我和你爸早就猜到了,要不然你才不会回来。”然后她又说,“妈妈一点儿都不爱看娱乐新闻,可躲开是没用的,你要学着面对。”
我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坏蛋,到了这把年纪,失恋还要母亲安慰。
“除了这件事呢?”母亲问道,“你就不想对我说些什么吗?这两年你在外面到底过得怎样?”
认识我的人都好奇我这两年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第二天全世界都知道了。
清早六点的晨光将我叫醒,我第一时间跑去砸美月的门,她想蹭我的车去补课班,多一分钟我都不会等她的。美月也深知这点,叽叽歪歪地叫着,可还是乖乖起了床。
十五分钟后,洗漱完毕的我们在走廊狭路相逢,你推我、我挤你地奔向餐厅,电视荧幕上是雷打不动的娱乐新闻,甜美的女声温柔地播报:“JK公司于今早发出声明,其公司旗下艺人霍莉茗迫于内心重压,主动交代以‘霍莉茗’发表的《迷路》《幻想》《末日》等作品均为‘创作才子’拓田创作……JK公司决定暂停霍莉茗一切活动……”
新闻之后迅速插入广告,母亲心疼地看着我,正欲开口,我转身跌跌撞撞地奔回房间,点开前一晚经纪人发来的简讯,只有四个字—轮到你了。
浑蛋!我被气得透不过气,他们都是浑蛋。
当年JK走投无路,选择放手一搏,举办了新声比赛,若是办好了能够翻身维持,要是失败了就关门走人。小比赛意外收获了巨大的成功,我和莉茗被签下。但和大经纪公司比起来,JK小得可笑,公司资源、资金有限,只愿捧一个人。
和我比起来,公司更看好性格开朗的莉茗,并用她来牵制我。说白了,我们被骗了。我可以反悔,但若我选择退出,莉茗一定会傻傻地跟回来。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忍下。
我和莉茗就是公司的摇钱树,他们为什么要毁掉莉茗?我转手打给她,被告知电话已关机。
“哥……”美月从门口探出头,胆战心惊地看着我。
“帮我订一张机票。”
美月有些犹豫。
“快去啊!”
美月撒腿跑开。
我在机场不出意外地被记者拦截,可见到莉茗之前,我一句话也不想说。下了飞机,我避过长枪短炮,终于上了保姆车,经纪人开心得合不上嘴:“拓田,你可回来了……”
“莉茗呢?”我们是同一个经纪人。
“我都想你了,你说说你,跑回老家……”
“我问你莉茗呢!你们把她怎么了?”我大吼,“你们没收她的手机了?把她软禁了?她人呢?我告诉你Kimi,莉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哎哟!”经纪人一把捶在我的肩上,“你想吓死我啊!莉茗莉茗的!就她那个脾气,我们要是敢把她怎样,她敢拿刀砍我们不是吗?”
好像……有点儿道理。
“鬼知道她在想什么!”经纪人甩过来一封信,“赔公司一大笔钱之后就不见了。”
分别一个月之后,我和莉茗以这样的方式见了面,信封上“莉茗”两个字圆圆的、丑丑的,却让我忍不住用拇指摩挲了好几遍。
七、能够和拓田相爱真是太好了
之前我说过莉茗性格开朗,她的信也是自带欢乐的背景音乐的—
拓田大人,嘻嘻。没想到我也会写信吧?能和你相遇真是美妙……女生呢,当然都会有小心机,不过今天我要说一句大实话,我病了,不过不用担心,这个手术的存活率高达70%哦。
之前我拼了命接工作,是为了赔违约金呢。JK虽然不上道,但是答应了我的要求,把责任揽到我的身上,拓田就能顺利“上位”咯,好好加油好吗?你虽然没什么男子气概,但在舞台上很有魅力呢!
我去过你打工的咖啡馆,你被好多高中女生围着,我可生气了。你是故意去打工的对不对?你想让我知道你在那里。
那时候跟你吵架是想赶走你,有你在,我老是没法专心工作。我知道你忍着公司不是窝囊,而是为了我啦。我说的那些都是气话,不要恨我嘛。
等我病好了就回来找你。
能够来到这个世界真是太好了。
能够和拓田相爱真是太好了。
无论如何,请不要后悔与我相遇,拓田。
八、拓田是了不起的人,是全岛的骄傲
千岛,9月22日,晴,26℃,风向……这玩意儿和我有什么关系?
临近秋天,海的颜色变深,远山充斥着无尽的秋意,绿树沐浴着阳光,油亮依旧。
我拎着冲浪板从海里走出来,岸上游客稀稀拉拉,我抽出毛巾擦头发,顺手拨了个电话给咖啡馆的老板。之前请了一个月假,我想提前复工。
老板对我很关心,寒暄几句之后,我说:“我妹妹今天出院,明天我就可以正常上班了。”
几乎在挂断电话的同时,经纪人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拓田,你想急死我是不是?你就不懂什么叫趁热打铁?你为什么要回老家躲着啊?!你在老家不是继承家业就是相亲,你的梦想呢?前途你不要啦?”他有些生气,“我告诉你拓田,你有合约在身呢!”
“那你去告我啊!”我料定公司不会,也不敢去告。只要我还有利用价值,他们就不会傻傻地去打官司。
经纪人的语气软了下来:“算了,等你心情好了再说吧。”然后问,“莉茗还是没消息?”
莉茗还是没消息,我几乎找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几乎用遍了父亲的关系,可怎么也查不到她。她铁了心要消失。
我回家换了身衣服,然后开车去接美月。
医院的自动门打开,我一进门就看到母亲在办理出院手续。我径直走向中央电梯,去了美月的病房。
美月每次看到我都很纠结,她想要一个大明星哥哥,又不想我常年不着家。
我弯下腰,视线对她平齐,认真地盯住她的眼睛:“眼睛还舒服吗?”
美月点了点头。
说起来,美月还真不是我亲妹,她是我姑姑的女儿。当年姑姑和姑父遭人报复,惨死家中,在外面追着冰淇淋车跑的小美月逃过一劫。刚来我家时,她才五岁。
她任性、蛮横,但也很有分寸,知道她和我们家人之间存在着界线这种东西。她读小学六年级时,是我玩吉他玩得最疯的时候,我成天摇头晃脑地哼着歌。美月很喜欢听,她告诉我:“哥哥的歌声带着颜色呢!”
当时我以为她在描述某种意境,所以当家人知道她的眼睛出问题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的眼前开始是大片色彩,后来变成模糊的黑白,直到这一年,她必须接受手术。
美月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我搬去了咖啡馆。
我复工的第一天,推开门看到屋里坐了很多高中女生。屋里静了几秒,随即响起一阵掌声。
“拓田是了不起的人,是全岛的骄傲。”
我没什么野心,不想成为谁的骄傲,只想让一个人依靠,可是那个人,她不要我了。
九、莉茗是个好孩子,她不会有事的
第二年,我进入大三继续学业,把咖啡馆的工作改成兼职。
八月中旬,JK的第四届新声比赛如火如荼地开展,经纪人打来电话:“你好歹去现场看一眼啊!你是不是咱家人?!”
挂断电话,我抬了抬帽檐,看向终于财大气粗起来的JK的巨幅广告,几个统一着装的女孩举着谁的应援牌卖力地拉票。
四年前,我的女孩站在相同的烈日之下,为了她心爱的人做着同样的事,连成串的汗珠沿着下颌滑落,她毫不在乎地抬手抹去。
她曾那么那么地想看到我站到舞台上成为宇宙中心,我却躲在这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决定回JK之后,我需要回家一趟。母亲看见我,冲上来给我一个拥抱,顺便拍了我一巴掌:“死小子,你还知道回来?”
母亲张罗着做饭,我叫住她:“妈,我不是回来吃饭的。”
母亲神色严肃起来,我不想拖长战线,直道:“莉茗是不是已经不在了?”我有些腿软,在沙发上坐下,“她那个病,我查过,存活率15%不到。”
母亲震惊地看着我,缓慢地点了点头:“那孩子确实来找过我,当时美月的手术已经定下来了,但莉茗让我等她手术结束……直接用她的眼角膜。”母亲也坐了下来,满脸悲恸,“我怎么可能答应!等她的眼角膜就是……就是等着她死啊……”
母亲抓过我的手:“我就知道这么多……”她坚定地说,“莉茗是个好孩子,她不会有事的。”
十、无论如何,请等待与我相遇,莉茗
人们习惯给自己找点儿寄托,可我不认得这玩意。
我早就读懂了莉茗留给我的信,她在跟我告别,生离死别的别。她那么爱给自己留后路,可离开JK时她没有,因为知道即便有路也没法再去走。一个人要下多大的决心,才会割掉所有线索,让深爱的人找不到她?她怎么可以这么狠?
三年后,我站到了“宇宙中心”,车门拉开,一束束灯光在眼前闪烁,四周被工作人员围得水泄不通,应援牌配合着应援口号,红毯两侧尖叫阵阵。
我露出营业员式的笑容给媒体拍照,人群中快速闪过一个身影。我总能捕捉到类似的身影,可每一个都不是她。
影子又是一闪,这次我倒是看清了,确实是我认错了……可这孩子怎么又混进来了?美月考进了JK公司所在的城市读大学,不巧,我经常在这座城市出没。
活动结束后,美月挤上保姆车跟去蹭饭。在车上,这孩子精神抖擞,我想把她踹下去,她可怜巴巴地开口:“哥,等我把话说完再把我丢下去。刚才我在媒体区那边看到一个人,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混进去的,总之她看起来很好,让我帮她找一个高高的、瘦瘦的、帅帅的男生……”
“美月,你死定了!停车!”
我抓过外套跳下车,街道上人来车往,两侧的景物在我的视线里飞速掠过。
无论如何,请等待与我相遇,莉茗。 人间万物,独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