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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生死别

　　我猛地睁开眼，豆大的雨珠从浓密高耸的梧桐树砸落，噼里啪啦打在我的脸上。一道闪电撕裂铅灰低沉的天幕，雷声滚滚震耳。我努力坐了起来，肩膀和腰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血珠如玛瑙石颗颗滚落，蜿蜒成数条细流渗入草丛黑泥里。我周围已生出奇异瑰丽的花海，花叶硕大若九尊华盖，富丽堂皇，色彩流变……

　　这是到了哪儿？

　　我抓着树干站起身来，透过密密匝匝花草，我看到不远处的山头有浓烟升腾！这是武隆山！我醒过来了！

　　“殿下！岚祁！”我急忙冲出繁密的花海，大雨如瀑，遮挡了视线，周围毫无人息……

　　风中卷来浓重的血腥味和尸体烧焦的刺鼻味，我四处寻找，却见陡坡之下，尸横遍野，一人跪坐在血泊之中，鲜血和污泥满布他苍白的俊颜，他紧闭着双眼，手里还握着那把纯钧剑，遍体鳞伤……

　　我脑袋嗡的一响，连滚带爬冲到他身前。“岚祁！”我声音沙哑透着极致的恐惧，眼泪瞬间决堤而出。

　　他似是听到了我的呼喊，长睫微微颤了颤。我慌忙将他抱在了怀里，拨开他脸上的乱发，他暗如墨金金的眸子缓缓睁开了：“郡主，你醒了……”他唇角勾了勾：“你好些了吗？”

　　“我没事……”我双手抖得厉害，铺天盖地的大雨浇透了全身，冰凉刺骨：“殿下呢？其他人呢？”

　　他涣散的视线在我脸上慢慢聚焦，一抹苦笑：“我都这样了，你还只惦记着他。”

　　我：“……”

　　他全身是伤，血肉模糊似一朵朵嗜人的彼岸花绽开全身，他肩上、手臂、大腿、背部，尤其是胸膛上那两道深入白骨的伤口，鲜血还在汩汩外溢。我痛彻心扉，心口也如同插进了一把钢刀，翻搅撕扯！

　　“我带去你找大夫！你坚持住！”我试图将他抱起，可刚站起来，就摔在了地上，我感知不到异能，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

　　他抓住我的手道：“他们还有一队人马，很快会找过来，你别管我了，快走吧……”

　　“要走一起走！我怎能不管你！”泪水抑制不住地流淌而出，伤痛和恐惧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他紧紧看着我，面上有不舍有悔意：“郡主这是为我哭吗？郡主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起？”他露出一抹惨笑，气若游丝，抬手触碰我的脸颊：“郡主还怪我吗？能原谅我吗？因为我的自私，骗了你多年，我甚至想过，将你藏在崃巫山，一辈子都属于我……”他喉结滚动，眼中有泪滑落：“我刻意去改变你的性格、你的喜好、习惯，让你变得与之前的自己完全不同。我以为，能骗过他，能骗过你。可是你，还是喜欢他。你愤而离开，和他成亲，也是想故意气我吧？你明知道我爱你……”

　　他面上绞痛翻涌，身子一震，猩红的血从他口中涌出！

　　凛冽的寒冷直窜上我的脊背，我如遭重创：“你别说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我带你去找大夫！”

　　他摇了摇头，抓住了我的手：“郡主，你能原谅我吗？”他手掌冰凉没有一丝温度，微弱的脉搏断断续续：“你别再跑掉了，我很担心你。王妃会保护好你的，即便你想避世而居，也不要和家中断了联系。”

　　他每说一句话，嘴角就涌出一股血流，触目惊心。我悲痛万分，想要擦去他唇边的血渍，可是越擦越多：“我知道，我听你的。你不是要带我回去吗？我跟你回去……”

　　他双肩微落，眸光深深地看着我：“郡主，我死后，你很快会忘了我吧？”

　　“胡说！你不会死！”心如同被锋利的尖刀刮过！痛得我泪如泉涌，全身控制不住地发唱：“上次府山之战，你伤得那么重都活了过来！这次的伤没有上次的重！你给我醒着，我不许你死！”

　　“好……”他唇角勾笑，目光温顺又澄净，抬了抬手，想要触碰我的脸颊，可半途却失了力气落了下去……

　　天空炸开一道惊雷！如夺命锁魂的恶魔在咆哮！我害怕极了，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想用自己的命来给他续命……

　　他望着天空交织的闪电，瞳孔微散：“还记得你小时候遇上这种雷雨天，总会吓得睡不着……你跑来我房里，闹着要和我睡……有时候，还要抓着我的耳朵，才能安心睡过去……”他棕瞳的光渐渐变暗成灰，唇边的笑也变得飘渺：“郡主，如果真有来生，你不要再遇见他了，他给你的痛苦多余快乐，你们终是有缘无分，我不会再让你喜欢上他……”

　　他留下这句狠心的话，闭上了眼睛……

　　我怎么呼喊他，他也没有回应我。

　　撕心裂肺的痛铺天盖地倾轧而下，我嚎啕大哭，悲伤逆流成河。

　　周围又传来的脚步声，人影攒动，陡坡之下又隐现一队人马，层层叠叠的人头，刀剑林立，铁甲森森，他们一步步向我逼近，将我包围……

　　巨大的悲伤与愤怒灼烧着我的神智，我握紧了脖颈处灼灼闪烁的九夜天石，天地的能量在我眼前涤荡交织，大雨如注，闪电撕裂，我一声怒吼，地动山摇！雷电密如雨下炸开重重人群！火光四射！草木焚焦！方圆数里，一片修罗炼狱……

　　史载，通宝二十一年夏，西北王发动属下黔国公薛乾、广阳侯甄翼等起兵谋反，共计十五万大军，以清君侧之名，讨伐妖女顾明兰和夏天心。墨筠王与宁王夏似玉相继受命奔赴战场，镇守越州和塘州要塞抵御叛兵入关。

　　同年七月，薛乾领五千精锐边军秘密绕过景山边境，入侵边陲宁州。神女夏天心早有预知，与卫将军岚祁，率神策暗夜使赶往宁州拦截叛军。

　　薛乾利用武隆山险要地形，兵分三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夏天心为护众人，以神力独战三千叛军，叛军全军覆没，夏天心力竭而亡，葬身火海。

　　神女殉国，急速激化两军矛盾，民情激愤，各诸侯和邻国纷纷派兵援助，支持神策军讨伐西北王。

　　西北王连连战败，次年春，退守叶城。决战之日，西北王突然入魔成妖，坠入斗兽场被虎狼撕食惨死。众人皆言，这是神女在天之灵，报仇雪恨，再次护佑夏国江山和黎民百姓。

　　皇上感念夏天心忠勇仁义，为国牺牲，追封夏天心为“灵佑公主”，以公主之礼葬入皇陵。

　　可民间也有谣传，说夏天心其实没死，她只因厌倦了朝堂的尔虞我诈，不愿再被人诋毁成妖兽，金蝉脱壳，渡海修仙去了。

　　也有人说，她没有渡海，西北王入魔成妖，是她所为。她大隐于市，与那位流景乐师过上了平凡夫妻的生活。

　　更有人说，岚祁将军也没死，他和流景乐师跟随夏天心一起去了遥远西边的女儿国。因为女儿国女尊至上，实行一妻多夫，夏天心终于在那实现了“娶妻纳妾”的梦想，与岚祁、流景三人过上了性福美好的生活……当然，说这话的人，后来被死而复生的神策军主帅岚祁将军揪了出来，处以重刑，以儆效尤。

　　许多年后，夏似玉登基成为夏国皇帝，他的皇后之位却一直空悬。无独有偶，楚国那边，楚夜麒登基称帝后，也一直没有册立皇后。众人私底下都觉得，这两个皇后之位应该都是留给神女夏天心的。前者与夏天心青梅竹马，后者得夏天心舍命相救，二人都曾与她有过婚约。无可奈何花落去，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若夏天心还活着，无论嫁给哪位帝王，必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说书人只叹，即便是帝王，也躲不过生老病死爱别离，也有不可求、求不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而真正的故事是…… 奈何夫君太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