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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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心魔
千钧一发。
红莲进入偏殿时,对自己的处境依然没底。只是当走入屏风后更衣时,等两个神色冷厉的侍女,和昏迷中的昭阳撞入眼帘,她才恍然明白了过来,嘴角缓缓露出了微笑。
再然后,红莲顺利离宫,昭阳醒来后,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便被推到了众人的目光之下,代替红莲自证了清白。
一招漂亮的偷梁换柱。
原来,谢十二在前两日刚发现昭阳的藏身之处,只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皇太后就突然发难。所幸这一次有惊无险,在最后关头化解了危机。
众目睽睽之下,皇太后哑口无言,群臣完全信了皇太后得了失心疯之说。谢云迟理所应当地派人“护送”皇太后回了永寿宫,派人严加看护了起来,以免再次被人蛊惑,沦为居心叵测之人手中的棋子。
此事暂时终了,而真正的陛下也回来了。
……
雪花洒落,纷纷扬扬。
红莲站在廊檐之下,静静地望着落雪。婢女沐儿连忙将暖手炉递过去,又拿了狐裘披风给她披上,生怕她受冷着凉。
沐儿在一旁静候,却又忍不住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这位身份特殊的姑娘。
红莲换回了女装,墨发轻挽,金钗步摇,白色裙裾迤逦曳地,映衬着大片雪白,仿若云端仙子。古往今来,文人墨客用迷醉的口吻在诗文墨宝中描绘美人,今日沐儿终于明白了一些,然而褒姒之美、夏姬之艳,不及眼前女子半分。
红莲伫立了一会儿,沿着廊道随意地往前走去。
沐儿跟在后面,问道:“姑娘想要去何处?”
“随意走走。”
陌生的府邸、陌生的风景、陌生的仆从们……她这算是自由了吗?十几年来作为影子,一朝抹杀去所有的痕迹,她就好像是这人世间多余的人一样。有没有她的存在,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
谢云迟正和几个心腹在书房里议事,见她从门口路过,不由得微微一笑。红莲对上了他含笑的目光,心中微暖,嘴角也忍不住上扬了些。心腹正在说着自己的想法,谢云迟不好多分心,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谢城无意间瞥见了这一幕,心里泛酸,他家王爷就要被一个女人夺走了。
说起来,自从红莲来到镇南王府,他就再也不会把昭阳和红莲混淆了,不再伪装的红莲,跟昭阳完全是两个人。
如今昭阳日日早朝,与红莲看似无异,然而每当大臣需要皇帝表态时,昭阳却嗫嚅着什么都说不出,要么就表示听从某个大臣的意见。红莲是真的镇定,昭阳就连故作镇定都差些,生怕一句话就惹恼权臣,每每如坐针毡。
另一边,红莲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苑门口,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沐儿将她身后的风帽拉了起来,给她戴上,笑道:“姑娘在院中闷了许久,出去走走也不错,担心的话,戴上这风帽便可。”
红莲不希望因为自己,再将谢云迟拖入漩涡内,明知镇南王府是铜墙铁壁,她依然小心谨慎,这种谨慎几乎成了偏执,令身边伺候的人都觉得心疼不已。
红莲轻轻嗯了一声,迈步走了出去。到了一座院落之前,听到里面隐隐有女人的声音传来,红莲抬了抬下巴问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沐儿咳嗽了一声:“那里是王爷安置女人的地方,不过姑娘放心,王爷从来不去,她们也不敢出来。”
“既然如此,有人送的时候为何还要收呢?”
“嗯……”
红莲又说:“既然收了,就没有一个两个顺眼的?”
“这……奴婢不知。”
“既然没有一个顺眼的,为何还养在府里浪费粮食呢?”
沐儿深深地感到压力,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尽管红莲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红莲轻轻笑出了声来,转身往回走去。她这是明知故问,以前因为这种事弹劾谢云迟的奏折不知道在御案上堆积了多少。若谢云迟毫无差错,御史们就该关注、弹劾别的事情了,还不如他主动露出一些错处。
院内,侍从们正在忙碌,用大红灯笼装点府中,再贴上春联、年画和门神。一片火红的颜色落在眼中分外喜庆,镇南王府最有烟火味的时候,大概便是过年了。
天色将暮,北风凛冽,越发寒冷了。
“很快就是除夕了吧?”红莲想起了什么,笑着问道,“除夕之夜,是不是应该吃元宵呢?”
“应该是吃饺子的,饺子有更岁交子的意思,还有鱼,意味吉庆有余。”沐儿笑着说,“一个月以后的上元节之夜,才应该吃元宵呢。”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新的一年来到,一定比这跌宕起伏的一年要顺利许多吧?
红莲微微勾起了嘴角,回到了温暖的屋子之中,沐儿替她解开了披风,她伸出冰冷的手烤着火,垂下了目光。
少顷,突如其来的杂乱声震入耳膜,刀剑碰撞的声音锵锵而起。沐儿的脸色微变,反手从身后抽出了一把剑,将红莲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四周。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自从红莲来到镇南王府中,短短一个月里便有两三次刺杀。前两次,刺客还没进入府中就被发现了,第三次,刺客冲进了观火苑里才被诛杀。所有人都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解决了之后便有条不紊地搜身、处理尸体、清扫血迹,然后就跟没事儿的人一样该巡逻的巡逻,该换班的换班。
作为当朝权臣,树大招风,谢云迟面临的暗杀绝不少,但这种次数在红莲入府后,更频繁了一些。
红莲皱起了眉头,不等外面动静消弭,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雪地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鲜血淋漓,谢城和谢十二一见她出来了,忙不迭地上前行礼,有意无意地挡住她的视线。
谢城问道:“红莲姑娘怎么出来了?这些血腥的见了不吉利。”
“你也是沙场摸滚打爬过的人,还信这个?”
“当然不信了。”谢城一时嘴快,恨不得咬断舌头。谢十二立刻补救,说道:“王爷吩咐了,要好好照料姑娘,女子本就应该无忧无虑。”
“我不惧这些。”
红莲笑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往旁边走了两步,差点踩到了尸体的手臂,她身子一摇晃,被沐儿及时扶住。红莲道:“不碍事,我随便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人?”
随便看看?谢城的嘴角抽了一下,说道:“姑娘果然大胆。这些人都是死士,身上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不过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不是来行刺便是打探情报的。外面风大,姑娘还是回屋里歇息吧。”
红莲微微颔首,刚动了一步,发上的步摇顺着墨发滑落到了地上,她弯腰去捡,但旁边的谢城已经伸出手帮她捡起来了。
“多谢。”
“姑娘太客气了。”谢城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瞥过了她的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道,“姑娘若是觉得无趣,不如看些话本子吧,应该也是蛮有趣的,京城里不少姑娘们都爱看呢。”
“哦?我会看看的。”
回到了屋中,沐儿便将谢城前些日子搜罗来的话本子搬了出来。红莲拿了一本,斜靠在榻上翻看着,旁边的火盆静静燃烧,她翻看了一会儿后便借口要歇息,让沐儿暂且退出去。
红莲将方才捡到的小纸团展开,看了一眼就嘲讽地勾起嘴角,随手将之揉成一团,扔进了一旁的炭火中,拉起被子裹着睡觉。
只过了两日,那个院子里的所有女人就都被遣散了。沐儿前来告诉红莲这个消息时,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既羡慕又替她高兴。红莲抿唇一笑,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很暖。
临近晌午,谢云迟前来同她一道用膳,如此寒冷的天气,他依然穿着单薄衣袍,只是在外披了一件黑色大氅。随着他大步走进来,也带进来了一身寒气,红莲打了一个喷嚏,谢云迟停下脚步,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还是先烤一会儿火吧。”谢云迟脱去大氅,到火盆边将身上的寒气驱散,这才走到她身边坐下,“府中简陋,还习惯吗?”
红莲挑了挑眉,故意说:“不习惯。”
谢云迟无奈一笑:“这可怎么办?你这里已经是全府最好的地方了,吃穿用度比我这个王爷都好。”
“晚上尤其冷。”
他眉头皱了皱,沉吟道:“炭火不足的话,让他们多备几盆。我实在是……府中没有女眷,难免多有疏忽。”目光转向了一旁候着的沐儿,声音泛冷:“做事都上心些!”
“刚遣走了一院子的女眷,还说没有?”红莲一副没事找碴儿的模样。
谢云迟无奈地笑了笑,抬起手揉太阳穴,手却被她抓住了。他顺着她,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里,红莲弯起嘴角和眼睛凑了过去,轻声说道:“你陪我就行了。”
她颈边的领子毛茸茸的,那双精致漂亮的眼睛半眯着,似是弥漫着妖娆的雾气,淡淡一瞥就让人酥了心神。整个人像是毛茸茸软绵绵的猫儿一般,狡黠可爱。
谢云迟的嘴角抽了一下,红莲大概还没适应什么都不操心的日子,她闲不住,总是有意无意地折腾他。
红莲又补充了一句:“晚上陪我。”
谢云迟不由得想起那天夜里,她紧紧地抱着他,浑身的水汽和香气伴着柔软贴在他怀里,顿时有些气血上涌。他不动声色地同她拉开了一些距离,谁知道她又紧紧地贴了过来,说的话直白得让他心旌摇曳。
红莲说:“你忘了吗?我及笄了。”
谢云迟抬手将她扣入了怀中,柔声说道:“红莲,这些天你在害怕什么?若是你心中没有恐惧,又怎么会如此着急地抓住什么呢?
“我没有。”她下意识地否定。
沉默片刻,红莲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夹带着一些讥讽:“否则,我还要奢望你娶我吗?”
炭火盆静静地燃烧,时不时有破裂的声音轻响,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我想要的你清楚,可是你能光明正大地娶我吗?还是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红莲靠在他怀里,纤细的手臂缓缓环住他的腰,声音却冷到结冰。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冷淡和距离,响在耳畔,却相隔甚远。
“红莲,我暂时不能给你许诺,给我时间。”
“这句话,李复也对我说过。”红莲沉默了会儿,“你想怎么解决呢?如今大局已定,你碍于从前的救命之恩不肯杀昭阳,那么这个陛下只能继续让她做下去。或者你干脆反了自立为皇,大概只有那时,我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前。”
这样一想,她就觉得遥遥无期,突然觉得他的怀抱也冰冷了起来。
“你依然想取昭阳而代之吗?”
“不然呢?这是最省事的方法。”
谢云迟摸了摸她的脑袋,语重心长地道:“我不希望你一辈子被禁锢在那个位置上,永远顶替别人的身份身不由己。你想要的自由,是这样的吗?”
“相比之下,这个更为重要。”
红莲恨透了那种见不得光的日子,无数个日夜,她独自望夜空,恨不得就此死去,却又心有不甘。
“你知道吗?过去十几年里,我几乎都是这样生活过来的。永远被拘禁着,见不得光,有时候明明大门就在眼前,我却不敢走出去。想着可能会有的后果,就什么勇气都没有了。”
“红莲,不要钻牛角尖。”谢云迟轻声一叹,“这件事我会安排好的,但我需要时间。我同样希望你用自己的身份站在阳光下,而不是身不由己地假扮昭阳。”
红莲闭上湿润的眼睛,不让泪落下来。
其实如今这样也不错,也算有了自由,再也没有人不顾她的安危逼迫她办事,她再也不用成日如履薄冰,就连睡觉都更安稳了。
知足常乐,她也许不应该贪心。
然而谢云迟也从没有说过,喜欢她只是因为她是红莲。毕竟以前谢云迟所见到的她,皆是她伪装成了昭阳后的样子,想到这里,她的眼睛又酸涩了起来。
她如今就像一只被圈养的金丝雀,患得患失,她痛恨这样的感觉。
这一夜里,红莲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
她赤足踩在地上,披衣下了床,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烛火明亮,铜镜中的姑娘精致如画,却冷若冰霜,她扶着铜镜的一侧,一只手细细描摹着铜镜中的脸颊,嘴角无端泛起了一些冷意。
她将衣衫褪去,露出了肩胛骨,那个深深刻在上面的字迹从铜镜中映入目光,恨意和屈辱潮水般涌来,令她几欲窒息。她冷冷地眯起眼睛,忽地拿起烛台反手凑到了肩胛骨之处,将火焰对准了那个让她受尽屈辱的字上。
烛火微不足道,一吹即灭,却原来可以让人这般饱受苦楚。
红莲紧紧咬着牙,一只手紧紧扣在桌面上,泛白的指节似乎要戳破皮肉。额角冷汗密布,一滴、两滴,顺着她惨白的脸颊滑落,她拿着烛台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却没有挪开过一分一毫。
啪的一声,梳妆台上的一个盒子被她撞落了。
沐儿打着哈欠走进来,见到这一幕,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滚!”红莲厉声道,“滚出去。”
沐儿哪里能听她的,冲过来就将她手中的烛台夺走,红莲还要反抗,已经被沐儿两三下给制住,压在了床榻之上。急促纷乱的铜铃声响起,几个婢女匆忙赶来,见此立刻前去请大夫。
没过多久,谢云迟大步走了进来,一见床上的情景,顿时火上心头,又是震怒又是心疼。
“还愣着做什么?去叫大夫过来!”
“已经差人去了。”
谢云迟走到床边坐下,将红莲整个人捞到了怀里趴着,她的肩背上一片皮肤被烧得血肉模糊,隐隐约约还能见到那个字,对比着一片莹白光滑的背部,显得触目惊心。当然,惊的是他的心,狠的是她的心。
他力气大,她干脆不挣扎了,就那么趴在他的怀里,双眼里早已蓄满了泪水。
谢云迟气得胸口痛,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红莲,若要论心狠手辣,我不得不佩服你,对自己都能下手。”
“我好疼。”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涌出眼眶,啪嗒落到了被子上,仿佛到现在才知道疼一般,一边掉眼泪一边忍痛,说不出的委屈,“谢云迟,我好疼。”
烛台落在地上,蜡烛断裂成了两截,火焰早已熄灭,蜡泪斑驳一片,她的手上也还沾着一些。他心口阵阵作痛,拉起她的手,将上面凝结的蜡泪给一一拂去。蜡烛的火焰那么小,她能将自己烧成这样,得用多长时间?真是狠心。
谢云迟顿时说不出责骂的话来了,良久,才挤出一句话来:“现在才知道疼?”
他将她抱起来了一些,她伸出手环过他的腰,将脑袋靠在他的胸口,那顺从的模样给人一种错觉,好似她从来都是一个乖乖听话的好姑娘一般。
他真是好气又心疼,微微低下头,轻轻吹了吹她的伤口,低声道:“红莲,不要让我心疼了。”
谢城带着大夫进来时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忙不迭地垂下了眼帘,又是一番腹诽。
这些年不断有女人跟谢云迟示好,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被烦得厉害了还会翻脸。早些时候,他对谢云迟的心思还没什么看法,昭阳的性子也不错,谁知谢云迟看上的竟是披着羊皮的可怕女人。
红莲不再伪装后,呈现的就是她真实模样,她没有昭阳那么爱笑,眉宇间总是带着一缕忧愁。冷静到刻薄,凉薄到狠心,对别人狠心,对自己更狠心。然而在知道她所经历的事情之后,别说谢云迟了,他都有些心疼。
刚开始谢城还会关怀一下,只是跟这个女人说话要万分小心,一不小心就被套话了,那种感觉真是极为酸爽。
大夫给红莲包扎了伤口,留了一些药膏,仔细叮嘱之后便离开了。屋内陷入静寂,谢云迟将红莲放到床上趴着,不放心就此离开,便坐在了床边静静守着。
夜深,烛火暖黄,静谧而温馨。谢云迟靠在床头,微微合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他垂落在一侧的手被柔软的手给抓住,他下意识地紧紧扣住,就听见了一声痛呼,睁开眼睛才见是她,心里松下来。
“睡不着?”谢云迟轻轻抓住她的手,揉了一下,“没抓疼吧?”
“好疼。”
他忍俊不禁,干脆拉起她的手吹了吹:“还疼吗?”
她睁大眸子,像是浸在泉水中的黑宝石,直直地望着他道:“还是疼。”
谢云迟知道她是故意的,不管他怎么样她都说疼,偏偏他还吃这一套,心里柔软心疼得不像话。薄唇凑近她的手,轻轻吻了吻。她的目光怔了怔,闪过了一些羞怯之意,随即又大胆起来,将他的手扣住往下拉了拉。
他顺势弯了下腰靠近,又问:“又想做什么?”
“你陪我睡吧。”
谢云迟迟疑了好一会儿,见她依然坚持,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在旁边侧躺了下来。这一躺,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近了许多,她偏偏还要凑过来,呼吸在咫尺间纠缠到一起。谢云迟微僵,还保持着一丝理智,道:“你别乱动……”
下一刻,声音消弭无声。
他的嘴唇被她咬住了,那一瞬间他只觉浑身的血液疯狂涌动,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他猛地扣住她削尖的下巴,加深了这个亲吻,唇齿纠缠,缱绻缠绵。
烛火轻轻跳跃,映照出两个亲密的影子。
……
许久之后,她半趴在他的胸膛上,手指有意无意地在上面划着,又被他抓住。
“睡觉吧红莲,别玩了。”他的声音里是浓浓的无奈之意,“乖乖睡觉。”
红莲又故意吹了一口气,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她恶劣地笑出了声来,惋惜地长吁短叹道:“好可惜,早知道谢卿这么坚贞不屈,我做陛下的时候就应该把你临幸了,那时候你应该不敢拒绝吧?”
谢云迟无奈地道:“红莲……”
她笑了起来,不小心拉扯到了伤口,顿时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别乱动了,小心些。”谢云迟轻声安抚,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她的背脊,耐心地哄着她睡觉,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他不许诺,并非在敷衍,并非不是真心,而是对着她时远比对其他人时更小心翼翼,怕让她失望。他沉吟了一下,说道:“其实有个好消息,你还记得芳华殿吗?我最近查到了一些事情……”
他简单说了一下,红莲却像是睡着了,合着双眼,呼吸徐徐。
他轻声道:“睡着了?”
好一会儿,她呢喃道:“睡着了。”
他忍俊不禁,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揶揄道:“看来你没有兴趣,那好好睡吧。”
话音刚落,腰上就被掐了一把,他含笑对上了红莲的眼睛,她目光清明,哪里有半分睡意?
第二日,当谢云迟顶着青黑的双眼走出去的时候,再一次接收到了谢城和谢十二的炯炯目光,不过这两个人学聪明了,什么话也不说了,只是拿目光不断地骚扰他。谢云迟头回知道,这两个小子的眼神能饱含那么多意思。
谢云迟将一本书砸到了谢城脸上,留下一句“再给她看这种书,你就给本王滚去刷一年的马”之后,拂袖大步离去。
“什么书?”谢十二很是好奇。
这话本是讲的才子佳人,当然故事不重要,有一句话分外重要,所以谢城找到这本书之后特意用朱红的笔勾画了出来,正是“想要得到他的心,就先得到他的身”。
谢城背了一口黑锅,茫然道:“这本书不干我的事啊!谢十二,是不是你——”
谢十二负手而立,仰望天空,一副忧国忧民忧主子的模样:“为了王爷的终身幸福,属下真是操碎了心。”
“你这个该死的小流氓!”谢城脸上一红,说着就要动手教训,谢十二连忙往旁边躲,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正人君子当久了对身体不好。城哥,小弟近日问过了大夫……”
谢城大惊失色:“什么?那我……喀喀,那王爷这事儿……”
“小弟跟你说……”
……
日子平静无波,过了一段时间,一个故事却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自然也传入了红莲的耳朵里。
故事说的是前朝时期,一个皇帝曾经有个双生弟弟,然而弟弟心爱的女子却被皇帝纳为妃子,两个相爱之人被迫分开。弟弟在痛苦之下起了坏心思,想要杀死皇帝取而代之。反正两个人长得一样,他只需要一个独处的时机便可以轻易地达成此事。
弟弟也的确得到了这个机会,只是没想到皇帝周围的暗卫众多,他还没能得手便被发现了,最后被贬为庶民流放到了苦寒之地,不得善终。
这件事情之后,皇室中便开始忌讳起了双生子,每每有妃子怀孕,太医便会先行诊断,若是双生子的话便会用药将这个孩子给拿去……
故事大概就是这样了,最开始是一个戏班子里写的戏,谁知道这出戏格外受欢迎,其他的戏班子便也有样学样,就连说书的先生们也都开始讲述这个故事。短短时间内,这个故事传遍了大江南北,也传入了京城中来。
红莲所有所思,独自发呆了许久,直到天色将暮。
“今天好像是除夕?”
“是呢,姑娘没记错。”
“快用晚膳了吧,怎么不见谢云迟呢?”
沐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似是忍不住了,说道:“在小厨房呢,姑娘去看看?”
红莲挑了挑眉毛,披上了狐裘披风,又戴上毛茸茸的帽子,迈步往外走去。
谢府之中难得有了些烟火之气,就连平日里严肃的侍从和侍卫们,也不再紧绷着脸色了。大红灯笼在屋檐之下挂着,长长的流苏随着风轻晃,精致的红色窗花,还有凶猛威严的门神……
小厨房之中,白烟袅袅,食物的清香扑面而来。厨子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颇有些手足无措。灶头之中的水沸腾翻滚着,谢云迟正拿着一个掌勺在里面轻轻搅动着,他身材高大,往这里一挤,厨房都狭小逼仄了许多。
红莲走了进去,揶揄道:“君子远庖厨,你在做菜?”
谢云迟淡淡一笑,不回答她的话。
不过红莲并没有放过他,又眨了眨眼睛说道:“好吧,你不是君子,可你是怎么做到坐怀不乱的呢?”
厨子神色惶恐,唯恐听见自家王爷的什么隐私而被灭口。侍从努力埋着头,表情憋笑到扭曲。
谢云迟无奈一叹:“口无遮拦。”
红莲笑眯眯地看着他,心情明媚。
过了会儿,厨子提醒道:“王爷,火候差不多了,可以盛上来了。”
谢云迟拿着木瓢将圆滚滚的元宵舀了起来,满满地盛了几碗。红莲看着他还算有条不紊的动作,撇了撇嘴。谢云迟对侍从吩咐道:“这两碗送到明月楼之中,其余的送去给谢城等人,按照惯例。”
“是,王爷。”
红莲问道:“今日是除夕,不是应该吃饺子吗,怎么换成了元宵呢?”
谢云迟抬起眸子一笑,朝她走了过来,笑着将她衣领上的雪花拂落。那双茶色剔透的眸子中清晰地倒影出了她的影子,红莲凝视着他,心里一片柔软,嘴角更弯了些。
谢云迟扶着她的手臂往外走,说道:“吃什么还不是随心情?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元宵多一点。”
元宵,团团圆圆。
红莲眨了眨眼:“以前没有人陪我吃过。”
“你想每天吃都可以,我陪你。”
“我想吃桂花馅儿的、芝麻馅儿的。”红莲狡黠一笑道,“你给我做吗?”
谢云迟轻咳了一声,被她娇嗔地瞪了一眼。
他说道:“煮还是可以的。”
红莲弯起嘴角,轻轻依偎在他的身上,心里暖暖的。
明月楼是谢府中最高的一处阁楼,站在这里,可以将底下甚至外面的情景都尽收眼中。今夜格外繁华热闹,湖水中漾起粼粼波光,倒映着城中的灯火辉煌,欢呼声和歌舞声被风带着,轻轻拂过楼角,拂过宫灯,传入了这雅致的阁楼上。
两个人坐下来吃元宵,沸腾中的酒香微醺,光是闻着味道就有些醉了。砰的一声,瑰丽的烟火在黑夜之中绽放,一朵接着一朵,绚烂多姿,却转瞬即逝,令人难以挪开凝望的目光。
“这就是过年的样子吗?”
红莲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烟火,而谢云迟却侧头望着她,那繁华的烟火仿若在她眼中盛开,瑰丽动人。谢云迟抬手将她揽入了怀里,轻声说道:“喜欢的话,等上元节时带你出去看,那时候应该更热闹一些。”
“我很想去长安城看看。”
“那里如今是西魏国土,当年令人心之神往的汉国,见不到了。”
“你对汉武帝怎么看呢?”
“雄才伟略,千古一帝。若非汉武,只怕如今溪国还在匈奴的掣肘之下吧。”
她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那是一种安心而依赖的姿态,乖巧得像是一只小猫。谢云迟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以后不要做傻事了,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我。”
砰!烟花再次绽放,将他刚出口的话语淹没,也不知她有没有听清。大概是没有听见的,否则怎么会没有一点反应呢?不过大概是听见了的,毕竟她也很喜欢无视他。
过了一会儿,红莲忽地开口道:“我那天做了一个噩梦,很真实的噩梦。”
他轻轻嗯了一声,听她继续说道:“在梦里,你从一开始就很喜欢我,或者说是我伪装的昭阳,你还说我是你的开心果。你可傻了,傻乎乎地相信我,一点防备都没有。”
谢云迟目光一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皱起了眉头:“然后呢?”
“我当时也很傻,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李复来警告我,让我别做梦了,你心里放着的是昭阳而不是我。”红莲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听了这些话,我像是被魇住了一般,总觉得所有的都是假的。我忍不住对你发脾气,阴阳怪气地跟你说话,你愣住了,有些接受不了,还问我怎么变了?”
谢云迟淡淡地嗯了一声,环住她的双手收紧了一些。
“我就问你,你喜欢的是以前那样的吗?你说是,我以前的样子让你觉得轻松,跟我在一起总是开心,现在却觉得陌生。”
“后来呢?”
“李复察觉到了我的心思,也怕我不听话,给我下了毒。在我们成婚之日,你喝了毒酒倒地不起,而我……就坐在旁边看着你,然后火就烧了起来。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场连绵不绝的大火……”
红莲闭了闭眼睛。
许久许久,她幽幽一叹:“这个梦太真实了,我时常害怕,害怕有些事真的跟梦里一样。”
“只是一个梦而已,你忘记梦都是反的了吗?”
谢云迟将她扣入了怀中,紧紧抱住,眸中却难掩震惊之色。
红莲所讲述的梦中情景,正是他梦中所经历过的一切,到如今,他清晰地知道了更多真相,也明白了她的身不由己……若是他能早一些看清,该有多好?那样的话,这个无辜的女子就能少受一些苦楚了。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可怕。”红莲说,“你若爱的不是我,我便拉你你共赴黄泉。”
他笑了笑:“如今呢?”
红莲认真地想了想:“如果你有二心的话……”
“你都这般威胁了,我怎敢?”谢云迟半开玩笑,摸了摸她的头发,“梦里的不愉快,都忘了吧。”
“好。”
一切都过去了,云开天晴。
日子渐渐平静了下来,红莲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拘谨,也会时常走出观火苑,偶尔还会戴着幕篱在侍卫陪同下,去街上闲逛,就如同寻常女儿家一般。看到什么有趣的都买下来,有时候也会去戏园子里听听戏,而那个双生子皇帝的故事,她已经看了两三遍。
这一日,红莲回府之后,带着在街上买的一个胖乎乎的不倒翁想要给谢云迟看看,刚走到书房门口,听见里面有声音传了出来。
她微微顿住了脚步。
“王爷,真的不告诉姑娘吗?”
是谢城的声音。
“不用告诉她。”
大概是听到了响动,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谢云迟走了出来,一见她微微一笑:“回来得这么早?”
红莲走进书房,将不倒翁老爷爷放在了桌上,用手指戳了戳,看着不倒翁摇摇晃晃呆呆憨憨的样子,笑出了声来。她偏头问谢云迟:“好玩吗?”
谢城摸了摸鼻子,识趣地道:“属下告退。”
不过没有人搭理他,于是谢城默默地退了出去。
谢云迟瞥了一眼那傻乎乎的不倒翁,觉得又丑又无趣,嘴上还是顺着她道:“好玩。”
红莲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你的嫌弃,我看不出来吗?”
谢云迟笑了笑。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呀?”红莲又戳了一下不倒翁,完全不掩饰方才自己偷听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谢云迟眼中的迟疑一闪即逝,快得捕捉不到,他很快就微笑了起来,说道:“告诉你就没有惊喜了,你确定吗?”
红莲点了点头。
谢云迟走到她身边,倾身凑近她的耳畔,说了一句话。
“真的吗?”红莲惊喜地睁大眼睛,顺势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几乎是挂在他的身上。
“嗯,你开心就好。”
谢云迟行军多年,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唯一熟知的只有他母亲从前与谢嬴相处的画面,如同世间最寻常的夫妻一般,相敬如宾。他有些不适应红莲的热情和黏糊,却非常难以抗拒,偏偏周围那些侍卫一个个愣头青似的盯着他们看,碍事得很。
他凉飕飕地瞥了几个亲卫一眼,后者齐刷刷地垂下了脑袋。
翌日,谢十二送了一只小猫过来,刚出生一个月,小小的一只,毛茸茸软绵绵的一团,放在地上走路都还跌跌撞撞。
谢云迟含笑逗着小猫,听到侍卫的禀报,嘴角的笑意顿时凝结。
红莲不见了。
今日,红莲跟往常一样外出,前去店铺里定做衣裙,只是在她随着小丫头去里屋更衣后,就再也没出来过。侍卫许久之后才发现人不见了,将店铺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都没找到人,这才匆忙回了镇南王府禀告。
谢云迟面无表情,未发一语,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也仿佛击打在侍卫们的心上。几个侍卫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谢城沉着脸下令:“才刚失踪不久,应该还没能出京城,随便找个理由开始搜查,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找出来。”
几个侍卫说了一声“是”就想匆匆走掉,生怕谢云迟问罪他们,谁知道还没迈出大门,谢云迟就开口叫住了他们,侍卫们只好硬着头皮又走回去跪下。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谢云迟淡淡地说:“不用那么大肆找,随便找找就行了。”
“这、这是何意?”
“照做就行,退下吧。”
“是。”
谢城疑惑地皱起眉头,他没有想过红莲还敢离开,她身份棘手,若是没有强大的靠山,孤身一人外出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他心里为那个坏女人着急,谢云迟的安排却令他十分意外。
谢城忍不住问道:“难道王爷你觉得强扭的瓜不甜,所以要等红莲姑娘想通之后,自己回来吗?”
“可以这么说。”
谢城更急了,眉头紧紧皱着,摇头说道:“属下不赞同。那么水嫩嫩娇滴滴的一个姑娘家,若是有人起了歹心的话可怎么办?到时候王爷你后悔都来不及了,依属下看还是尽快把她找回来吧,有什么别扭好好哄着就是了。”
“你懂得这么多?”
谢云迟斜睨了谢城一眼。
谢城咳嗽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却又努力板着脸,以此来坚定自己的看法。谢云迟晾了他一会儿,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问道:“你觉得红莲跟昭阳一样什么都不懂吗?”
“自然大不相同,红莲姑娘极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张。”
“那你由此想到了一些什么没有?”
“当然。”谢城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你若当时让红莲姑娘得手,她就不会走了。”谢城如今改变看法了,就算红莲是爱折腾的坏女人,那也是王爷中意的。
“……”
谢城咳嗽了一声,立刻板起脸来,一本正经的样子。
谢云迟懒得跟他计较,说道:“那日红莲捡到了一个纸团,而那些刺客,最后查到了李祐安身上,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吧?”
“她去找李祐安了?”谢城惊住了,不解地道,“李祐安和李复是一起逃走的,为什么王爷却说是李祐安的人而不是李复的呢?”
“如果是李复,她不会去的。”
这个世间,红莲最痛恨的人就是李复了。
“你等着看吧,最多两个月,这天下就又要出变故了。”
“那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呢?”
“推波助澜。”
“可是,她还会站在我们这边吗?”谢城斟酌许久,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谢云迟望向窗外的天空,眸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些忧虑。
“喵。”被遗忘在一旁的小猫摇摇晃晃地撞到了谢云迟的脚上,它抬头无辜地望着他,又软绵绵地叫了一声。
谢云迟将它捞起来放入怀中,轻轻抚摸。
……
暮色降临,疾驰的马车进入郊外一个不起眼的庄园之中。
红莲在婢女的搀扶之下走下马车,信步走入了厅堂之中。李祐安坐在椅子上,望着她的一身女装,勾起了嘴角。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一如既往的多情温柔,此时又添了一笔从容和淡定——他对她的到来毫不意外。
红莲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不过我还是该说一句,”李祐安一顿,说道,“幸会。”
“你知道我的来意。”
“你也知道我想要什么。”
红莲挑了挑眉,笑意深了些。
在镇南王府之中,第一次听说前朝那个双生子皇帝的故事时,她便动摇了。光明正大这四个字,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忽略、无法抹杀掉的心魔。
而那张纸条之上写道:诚意已奉,夙愿可期,江山共谋,要否? 奈何夫君太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