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想念这场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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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想念这场相遇
文/沈鱼藻
一
收到顾细细第三十二个报警电话的时候,白识初正要准备下班。
原本已经准备下班的众人,嗑瓜子的、啃饼干的突然都像被施了魔法般停下来,办公室寂静无声。白识初在四面八方的八卦眼神里拿起电话,果然是顾细细,她气若游丝:“白警官,我的牛奶里被人投毒,我要死了,你快来救我啊!”
白识初站起身转身就要走,却被同事们劝阻:“都快下班了,这女孩子恶作剧而已,单这个月就十几次了,你搭理她是助长她报假警的嚣张气焰!”
白识初局促一笑:“万一是真的呢?”
扫地大妈爱丽斯女士拖地拖到白识初脚下,突然开口:“小白,你不会是喜欢上这个姑娘了吧?”
爱丽斯女士一语惊醒梦中人,激起千层万层浪,人民警察们啧啧作声,附和爱丽斯女士的观点。直到有人突然站起身来,恶狠狠地把包砸到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办公室顿时鸦雀无声。暗恋白识初已到举世皆知的警花小姐一脸寒霜:“你们拿纳税人的钱就是在这里八卦的吗?”
白识初抱歉一笑:“我先走了。”
“慢着。”警花小姐喊住白识初,“下班时间,请不要公器私用。”
她的话说得大义凛然,但是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快被气哭。最后白识初一路小跑着去了案发现场——报警人顾细细的家。
顾细细的家门虚掩着,白识初一脚踹开冲进去,案发现场非常凶残,受害人躺在客厅地板上蜷缩如虾米,乳白色的牛奶淌了一地。白识初蹲下来看她,她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狭长的眼睛半闭,额头上细细一层冷汗,捂着肚子,表情痛苦。白识初问她:“你感觉怎么样?”
顾细细用最后的力气吼出来:“要死了!快送我去医院!”
白识初连连称是,抱起顾细细就往楼下跑。好在这是在大学城,警局、学校、医院呈鼎足之势,距离并不遥远,一个小时后,白识初拿到面瘫脸医生的诊断通知:“牛奶过期了,大夏天,记得牛奶放冰箱!急性肠胃炎,住院观察。”
顾细细同学跑了两趟厕所,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白识初摸摸她出过汗后冰凉的额头,告诉她医生的诊断结果。顾细细却一口咬定有人害自己:“就算是牛奶过期,我一直是把牛奶放在冰箱里的,肯定是有人偷偷潜进我家,把牛奶拿出来过夜,然后白天再放回去!”
白识初只能劝慰她:“那下次你睡觉前把门窗都锁好。”
顾细细又跑了两趟厕所后,正牌男朋友宋翔终于来了,他满脸的不耐烦:“你又怎么了?”
顾细细一骨碌爬起来:“阿翔,有人偷偷对我的牛奶做手脚,害我急性肠胃炎了……”
宋翔原本就黑着的脸因为顾细细的话越发阴沉,他骂顾细细:“你有病啊,天天幻想别人害你,求存在感也不是这个求法!我正写着暑期实践计划呢,刚有点思路就被你打断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气呼呼地走了,把门摔得哐当响。顾细细慌了神,跳下床光着脚就追了出去。
白识初只能无奈地拿起拖鞋跟在她后面。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顾细细光着脚追出三条街竟然不腹痛也不脚痛,直到彻底看不见宋翔的背影了,她蹲在地上开始哭。
她哭得专心致志,白识初急得在她周围打转。太阳已经下山,暑气却依旧浓,潮热的地气升腾上来,她哭这么久,得流失多少水分和盐分!要命的是,她还是个急性肠胃炎患者!
这是一条冷清清的小巷子,只有两三个外地人开的小店,灯光也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昏黄灯光。白识初走进小店买了一瓶瓶身积尘的矿泉水,用袖子擦干净,拧开盖子后递给顾细细:“喝完再哭。”
顾细细停止抽噎,抬起头看他:“你难道不该劝我别哭了?”
白识初嘟囔:“你又不会听我的。”
顾细细反倒扑哧笑了,这时候,小巷子里突然黄光一闪,片刻后陷入了黑暗。顾细细一声尖叫,搂住了白识初的脖子:“快走快走,我最怕黑了!”
她蹲了好久,腿已经麻木,白识初只能背着她走。顾细细在他背上叨叨:“白警官你知道吗?我们家遗传怕黑,我妈当年大学毕业后就是因为怕黑,怕一个人,所以仓促同意了我爸的求婚,结果结婚后两人老是吵架,最后就离婚了……”
白识初背着她往家走,静静地听她讲,没有插话。
二
白识初第一次见到顾细细,是因为一场乌龙报警。
那时白识初刚来到大学城的分局,第一天就接到报警电话,报警的女孩子声称有人要把她从阳台上推下去,让警察叔叔快去学校救她。
警局其他同事无动于衷,他们告诉白识初,这个女孩子叫顾细细,在附近大学读大二,是个报假警的惯犯,让白识初不要理她。
白识初却没有听,他风风火火地去了学校顾细细的宿舍楼下。
宿舍楼下已经站满了围观群众,白识初拨开人群走到前面,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阳台上的顾细细。
H大的住宿条件不错,四人一间带独立卫生间和阳台,阳台有门,可以从里面上锁,顾细细就是被锁在了阳台上。被锁时她大概是出来晾衣服,刚刚洗完澡,穿着白色的运动背心和蕾丝打底裤,细腰长腿在阳光下非常惹眼。她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刚晾上阳台的衣服还在滴滴答答地滴水。
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宿舍门被关了,很好解决的事情,只要找到她的室友给她开门,或者去找宿管阿姨让阿姨给她开门。但是顾细细不干,她说那个想害她的人就躲在人群里,等到打开阳台门后就会趁人多眼杂把自己推下去。
她要她的男朋友宋翔来,可是宋翔不在寝室,不在教室,手机还关机,最后,她只好报了警。
新来的小警察白识初有一张圆圆的脸,看上去很可亲可靠,他向宿管阿姨要了顾细细宿舍的钥匙,打开门走进去,再打开阳台门,解救了困在阳台上的“莴苣姑娘”。“莴苣姑娘”见到警服如同老乡见到红军,喜极而泣,赠送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从学校出来,白识初始终晕乎乎的。顾细细刚洗过的头发有一股好闻的味道,不是飘柔,不是海飞丝,不是夏士莲,不是白识初所知道的任何一种洗发水。
等到和顾细细混熟了,白识初才知道,原来那是茶籽粉的味道。
混熟两个字,让白识初付出了巨大代价。从那天开始,白识初成了顾细细的报警处理专员,顾细细报警的内容永远是有人要害她,投毒、尾随……各种花样层出不穷。白识初也是好脾气,每次都会迅速出警,当然,最后无功而返。
难怪爱丽斯女士会怀疑他对顾细细有想法。
顾细细是个漂亮姑娘,他们这所江南学校漂亮姑娘很多,顾细细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她的细腰长腿白识初早已经见识过,她的脸也好看,永不过时的小小鹅蛋脸,翘翘嘴角、长长眉眼,非常动人。
这样的女孩子定然是风云人物,风云人物的风云事迹当然传得火热,后来白识初知道了阳台事件的后续。
原来把顾细细锁在阳台上的就是顾细细的室友。室友最近一段时间和顾细细的男友宋翔过从甚密,顾细细怀疑室友想要勾引宋翔,于是对室友喋喋不休。室友也是个狠角色,受不了顾细细的唠叨,趁她去阳台晒衣服的工夫锁了阳台门,扬长而去。
她去了哪里?她去见了顾细细的男朋友宋翔,一直到晚上才回到学校,那时阳台事件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宋翔把顾细细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自己不过是和她的室友同在一个暑期实践小组,骂她是神经病。
听了后续故事,白识初咂嘴,闹成这样还有办法继续在宿舍和平共处吗?女孩子的心都细。
几天后的周六,白识初得到了答案。
一大早,他就被叮当哐啷的声音吵醒,推开门,对面正在搬家,指挥搬家的是一个长腿细腰的漂亮姑娘。漂亮姑娘转过头,看到穿着汗衫短裤、一头乱毛、两眼惺忪的白识初,绽放出如花笑容:“嗨,白警官,人民警察住在我对面,我就放心了。”
就这样,顾细细成了白识初的邻居。
他们住的这个小区就在大学对面,多的是不愿住校的学生住在这里,白识初的警局离这里也近,他不乐意住警局分配的宿舍。
自从成为邻居,顾细细报警的频率越发高了起来,反正去她家出警就是回家嘛。白识初微笑着跟同事们解释,同事们表示理解,哪个上班族不摸鱼?哪个少年郎不怀春?
只是警花小姐的脸阴沉得要下瓢泼大雨了。
三
顾细细因急性肠胃炎住院三天,又回家养了一个星期后终于恢复健康。
白识初清空了顾细细的冰箱,把冰箱里还在保质期内的东西都席卷到了自己家的冰箱里,把自己的制服挂在冰箱门上。
“人民警察的制服既辟邪又对犯罪分子有威慑力,你放心,肯定不会有人半夜跑到我家来拿牛奶投毒,以后你就来我家喝牛奶、吃晚饭吧。”
从此顾细细和白识初就开始了诡异的半同居关系,每天早晨七点半,顾细细去敲白识初的门,白识初早已经准备好双份的牛奶和培根、煎蛋。吃完饭,两个人一起出小区,一个向左转去上学,一个向右转去上班。每天晚上一下班,白识初立刻风风火火回家,切菜、洗菜、炒菜、蒸饭,只等顾细细回来吃饭。
白识初对警局的同事们说,自己养了一只猫,白毛、绿眼睛,非常漂亮。
可白识初知道,这只猫不是自己的,内心未免有点惆怅。有主白猫顾细细晚上偶尔会和男朋友宋翔一起出去吃饭,每逢这时候,凄凄惨惨的白识初只好自己煮泡面。
端午节的晚上,警花小姐羞答答地邀请白识初共进晚餐,看着警花小姐饱含期待的眼睛和粉红的脸颊,白识初无法拒绝,只能答应。
白识初没想到,在餐厅竟然偶遇顾细细和宋翔。
顾细细扎起高马尾,露出长长颈子、削薄肩背,她穿了一条淡青色的连衣裙,浅浅领口露出一字形锁骨,细细小腰恰恰收住,银色的高跟鞋也很夺目。白识初转移视线,看向宋翔,这少年也很漂亮,留着半长的头发,像时下小姑娘们喜欢的花美男类型。白识初摸摸自己的寸头,心里酸溜溜的。
哼,他俩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
金童玉女,桌子上点着蜡烛,很有情调,棉线烧得咝咝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可惜这画面没能持续太久,宋翔霍然起身,对着顾细细大骂:“你能不能有一天不要发神经病?!”
说完这句话,他扬长而去。顾细细手足无措地坐在原地。白识初对警花小姐说一句抱歉,走到顾细细身边:“你们怎么啦?”
顾细细的手指间捏着一枚耳钉,一脸茫然:“我就是用银耳钉试一下这些菜有没有毒啊,在外面吃饭不该小心一些吗?”
她的眼神里满是困惑。白识初叹了一口气,在她对面坐下来,温和地说:“哪,银是不能试出所有毒的,银子试毒其实是一种误解。古代人们用银试毒是因为古代毒物多是砒霜,砒霜提炼不纯,会有硫化物,硫化物和银反应会变色,但是现在砒霜提纯已经做到很少有硫化物杂质,所以银试的是硫化物而不是毒,不是所有的毒都有硫化物,有硫化物的也不一定是毒……”
白警官耐心地对愚蠢的民众顾细细进行科学常识普及,顾细细认真听着。后面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顾细细和白识初转过头,警花小姐已经满面冰霜地大步走了,顾细细问白识初:“不去追吗?”
白识初的脸突然涨得通红,舌头有点打结:“为什么要追?她又不是我女朋友。”
没有追的结果就是,第二天白识初来到警局的时候,听到警局的人在嚼舌根子。
昨天晚上的事情早已经传得整个警局都知道,白识初躲在卫生间的隔间里偷偷听了很久,他们说顾细细太有心机,明明有男朋友又吊着白识初,还装疯卖傻,装神经病来引起白识初的关注,真是绿茶中的碧螺春。
白识初踹开隔间的门,阴沉着脸走到洗脸池旁边,慢条斯理地洗完手,瞪了嚼舌根的同事两眼,转身走了出去。
四
然而流言向来传播速度最快,再加上一点旖旎的桃色,更是飞速如快银,上午还没过完,昨天晚上的消息已经在校园里传播开来。顾细细去上大课的时候,感觉背后总有眼睛盯着自己,回过头去,身后众人又是一派若无其事的模样。
她上完课往宿舍走,却被半路杀出来的宋翔拦住,宋翔黑着脸:“我们谈谈。”
谈什么?知己之间谈人生、谈理想,尔康和紫薇谈星星、谈月亮,恋人之间谈恋爱,而宋翔来找顾细细,是为了谈分手。
“我们分手吧,我再也受不了你了,反正你也找到新备胎了。”
扔下这掷地有声的三句话,宋翔转身就走了,走得决绝,没有回头。顾细细愣了愣,然后蹲在地上开始哭。
白识初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哭到打嗝。白识初叹息一声,认命般背起她走到校医务室。这样的大热天,蹲在太阳下哭半天,肯定会脱水中暑的。果不其然,一进医务室,顾细细头一歪就晕了过去,于是打了吊针。白识初用湿巾替她擦擦脸和手,把她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露出一张小小的漂亮的鹅蛋脸。
然后他走了出去,跑去男生宿舍,挨幢楼问宋翔的宿舍楼号。
找遍所有男生宿舍,他终于问到了宋翔的宿舍,宋翔正在玩电脑,他走进去:“我要和你谈谈。”
宋翔用余光看他一眼:“谈什么谈,我和顾细细已经分手了,你爱追她就去追吧,我祝你们天长地久、百年好合、断子绝孙。”
白识初看了一眼他的电脑屏幕,word文档打开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大标题写着:暑期实践策划案。
白识初拿起桌子上放的一杯水,抬高手对准宋翔的键盘:“我想和你谈谈。”
站在走廊里,宋翔一脸的不耐烦:“你想干什么?让我滚远点,不要再和顾细细藕断丝连,还是让我滚回去和顾细细和好,不要伤她心?”
白识初问:“你为什么要和顾细细分手?”
宋翔讥讽地笑:“没有人能忍受女朋友为了博取自己的关注随时撒弥天大谎,把自己搞得神经兮兮,把别人弄得紧张兮兮吧?我一时瞎了狗眼,贪恋美色才会和她在一起。你知道吗?和她恋爱的这段时间,只要一时看不到我,她就会打电话说自己被人跟踪、下毒……就连我去参加个集体活动她都不允许,说什么肯定会有坏人潜伏在人群里,伺机制造大事故。我没办法忍下去了,想到以后要和这样的心机女、撒谎精过一辈子,我就觉得难受。”
他的说法和警局里的人如出一辙,白识初忍不住吼出来:“她不是耍心机!她只是……”
宋翔愣住了,片刻后,他说:“那我就更不能和她在一起了,我家里人也不会同意的,麻烦你让一让。”
他挤开白识初,走到白识初身后,眉开眼笑:“你来啦?”
是一个女生,艳若桃花、冷若冰霜地站在白识初身后。白识初看她一眼,愣了愣,只好闭上了嘴巴,转身离开了。
回到医务室,见顾细细已经醒了,白识初轻轻咳嗽一声:“喀,你别在意,天涯何处无芳草。”
顾细细却突然坐起来,眼神坚定,表情严肃:“这肯定是个阴谋!从文静和我做室友起,我就觉得她不对劲,她肯定想要害我,现在又想办法抢走宋翔。她肯定会对宋翔不利的,我要去监视她!”
文静,是顾细细室友的名字。
五
转眼间就到了暑假,暑假放假前一天,吃早饭的时候,白识初装作不经意地问顾细细:“暑假你去哪里实践?”
他们学校的传统是大二开始搞暑期实践,顾细细却摇头:“我不去,我要偷偷跟着宋翔,保护他的安全。”
白识初惊讶:“那学分怎么办?”
顾细细说学分可以在其他项目里补,或者明年再做暑期实践。总之,她心如铁石,今年暑假一定要跟踪宋翔,保证他的安全,绝不让文静这个敌特分子得逞!
文静和宋翔暑期实践的地点在南方某小城镇,那曾经是一个贫穷偏远的小镇,但后来靠重新规划,被包装打造成了一个文艺范儿的花香小镇,每年吸引无数文艺青年和伪文艺青年到此一游,宋翔和文静的研究课题就是旅游城镇的开发。
从他们所在的城市到小镇需要乘火车再转乘汽车,而顾细细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城市,她有点怯:“白警官,你说,如果我在火车上遇到坏人怎么办?”
军民鱼水情,白警官大义凛然:“我陪你去!”
白警官说他的老家就在那个小镇,只不过后来小镇开发,他家就卖了房子和地,拿着拆迁款搬走了。他说这次回去不只是陪顾细细,也算是旧梦重温。
在火车上,顾细细片刻不离白识初身边。她揪着白识初的衬衫袖子,瞪大了眼睛,像一只刚出生的雏鸟,白识初忍不住握住她的手。
他们坐的是夜班车,晚上顾细细终于熬不住睡着了,她的头轻轻靠着白识初的肩膀,细细地呼吸着,像轻柔的四月风吹拂脸颊,白识初的耳根被吹得泛红了。窗外路灯绵延不绝,此刻他心中一片安宁。
趁顾细细睡熟了,白识初轻轻挪开肩膀,小心翼翼走出去,去了厕所。
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整个车厢已经乱了套,顾细细站在座位上尖叫着喊白识初的名字,一个车厢的人被吵醒了大半,几十双惺忪的睡眼好奇地看着顾细细。白识初推开人群,喊着顾细细的名字朝她走过去。顾细细看到他,立刻从座位上跳下来,朝他跑过去,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醒过来看不到你,吓死我了!”
白识初轻轻拍打着顾细细的后背,坐在他们对面的老爷爷长叹一口气:“小伙子,你女朋友一惊一乍的,吓死人了。”
白识初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女朋友有点胆小,第一次出远门。”
两人下了火车再转乘汽车,终于到了花香小镇。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地方,整个小镇开满花,山坡上到处是来写生的美院学生,然而顾细细和白识初找遍了小镇也没有找到宋翔和文静。
站在花海里,顾细细茫然了很久。
很久之后,她回过头问白识初:“文静不会已经杀了阿翔吧?”
白识初哭笑不得,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喂,宋翔在你身边吗?让他听电话。”
很快那边传来了宋翔的声音:“喂,你又想干什么?”
白识初示意顾细细不要说话:“你暑期实践到底去了哪里?”
宋翔嗤笑:“我就知道顾细细会跟去,所以如你们所见,我临时换项目了,现在我在一个距离花香小镇一千里远的地方,你们别想找到我,跟踪我。顾细细在你身边对吧?顾细细,你听好了,我和你分手了,请你不要再缠着我,我不想再见到你!”
说完这句话,他就挂了电话。
顾细细站在花丛里愣了好久,直到白识初忍不住开口:“想哭就哭吧。”
顾细细好爱哭,这次她却没有哭,她只是转过头来,茫然地看了白识初一眼:“我没事,知道他没事我就放心了,我们回去吧。”
她转身就走,白识初跟在她后面,穿过花海,风吹来花香,这是个让人惆怅又心生爱意的季节。白识初说:“喂,顾细细,你现在是单身了。”
顾细细没有理他,他吸了吸鼻子:“喂,我也是单身,不如我们凑一对吧。”
六
暑假结束,回到学校,好像什么都没有变,顾细细和白识初还是住对门,每天早晨顾细细去白识初家吃早饭。白识初做的早饭花样开始变多,有时是牛奶泡燕麦,有时是粥,白识初说早饭不能只吃干的,不利于养胃。
顾细细和白识初到底有没有在谈恋爱,他们两个也不是很清楚。在花田里,顾细细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们过着和原来差不多的日子,顾细细仍旧频繁报警,白识初依旧每单必接。两人早晚一起吃饭,节假日偶尔会出去吃个饭但是不经常,因为顾细细总担心外面不安全。
白识初如果下班早,就会去顾细细的教室外等她。顾细细喜欢白识初穿警服,看起来一表人才,而且有安全感。顾细细的同学喊白识初“顾细细的专属白警官”。
有一天下午的大课,白识初坐在树下的长椅上等顾细细,他在看一本书,夕阳的余光透过森密的树叶落下来,洒在他的身上。顾细细趴在桌子上看他,同桌的女生用笔戳戳她:“白警官是你男朋友吗?比宋翔好多了,你如果不要,那就让给我吧。”
顾细细霍然起身,得意地说:“他才不会看上你,他是我的。”
窗外白识初感觉到注视自己的两道视线,抬起头来看了看顾细细,微微一笑,顾细细的脸忍不住红了红。
冬天来的时候,下第一场大雪,顾细细给白识初发短信,说学校有强制讲座,今天晚上会晚点回去。白识初来给顾细细送了一副可爱的兔子棉手套,他骑着单车,裹得严严实实,没有穿警服,而是穿着牛仔裤,像个青春洋溢的男大学生。顾细细心想,或许应该答应他了。
没想到讲座临时出了点问题取消了,顾细细只好回家。
白识初家的门开着,顾细细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想要给白识初一个惊喜。她在厨房找到白识初,刚想吓他一下,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却被惊呆了。
白识初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放着一些奇怪的粉末,他正在小心翼翼地往粥碗里倒。
顾细细轻声喊白识初的名字,白识初回过头,看到顾细细,眼神惊慌:“细细,你听我说……”
顾细细一脚狠狠踹上白识初的膝盖:“原来你一直在给我下毒!”
厨房靠着阳台,她拉开阳台门跑了出去,把自己锁在了阳台上。白识初喊她开门,她不肯开,手里握着手机,满脸的茫然。每次怀疑有人给自己下毒,她都会打电话给白识初,可现在给自己下毒的就是白识初!
白识初在阳台门外坐下来,揉着膝盖,用最大的声音和阳台上的顾细细说话:“细细,我没有要害你,那些粉末不是毒药,而是……”
他突然停住了,拧着眉头,像是在下很大的决心,最后,他咬着牙说:“是药,是治你病的药。”
那些粉末确实是药,用来治疗被害妄想症。
有人骂人时常常会说:“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啊?”人们把这个词当作网络流行语,殊不知,被害妄想症真的是一种很严肃的精神疾病。顾细细总是报警说有人害她,不是报假警也不是为了博取存在感而矫情,只是因为她有病——被害妄想症,正如她的母亲总觉得黑暗里有怪物潜伏。一开始,白识初就看出顾细细有被害妄想症了,所以他对她总是很耐心,会在她用银耳钉试毒被男朋友骂神经病的时候耐心告诉她,银子试毒是谬误。
任何病发展到极端都会要人命,被害妄想症也是如此,有很多人因为得不到治疗和理解而自杀。白识初不希望顾细细也这样,于是早在她第一次来他家吃早饭的时候就偷偷地给她吃药了,研磨成粉倒进牛奶和粥里,直到今天被她发现。
白识初哀求顾细细:“细细,我不想看到你有一天因为生病而死去,所以,答应我,配合治疗好吗?”
顾细细没有说话。两个人隔着一道门,顾细细沉默不语,白识初喋喋不休。他从第一次看到顾细细说起,那时她也在阳台上,惊慌失措,像只小兔,在场那么多人,她唯一信任的只有他……
顾细细闷闷地开口:“我信的明明是你的警服。”
七
顾细细终于开始配合治疗,白识初不用再偷偷摸摸地往她的食物里添加药粉。白识初鼓励顾细细:“你的病症不算重,很快就能康复的。”
很快又到了一个夏天,暑假后就是大四了,很多人都已经找了实习工作,顾细细也不例外,她没有想到,文静的实习工作竟然和自己在一起。
她装作不认识文静,与文静在公司擦肩而过也没有交谈。直到有一天她看到文静蹲在卫生间里哭泣,她想要装没看到,却挪不动步子,最终还是走过去,递给文静一张纸巾:“喂,别哭了。”
文静擦干眼泪站起来,看她一眼:“听说你和白识初在一起了?”
顾细细看着她的眼神,觉得有点不自在:“是啊,怎么了?”
文静笑了:“他还真是有一副悬壶济世的菩萨心肠。”
顾细细的病突然又严重了起来,本来之前已经有了转好的迹象,现在却又加重,她每天都给警局打一个电话说自己被跟踪、被下毒……一天晚上,在哄睡了顾细细后,白识初疲倦地揉揉眉心,到底哪里出了错误?为什么她会突然变成这样?
白识初没有想到会在警察局遇到文静,她是来报案的,她遭到了抢劫。白识初给她做完笔录,她突然哭了,说自己和宋翔分手了,宋翔是个喜新厌旧的人,他厌倦了自己,和另一个活泼可爱的学妹在一起了。
文静扑上来搂住白识初的脖子,开始专心致志地哭。白识初的手在半空里虚晃了下,最终没有推开文静。她是他的前女友,纵然爱情不再,他依旧怜惜她。
是大块吃西瓜的季节了,白识初晚上下班后拎着两个西瓜回家。顾细细正坐在他家的阳台上吹风,她刚刚洗过头,长发披散在肩上,整个人湿漉漉、热腾腾,像一块刚出炉的米糕。白识初把西瓜切好,端过来放在她面前。顾细细突然开口:“小十,我想把工作辞了,我们去你老家消暑吧。”
白识初吓了一跳:“怎么了?在公司受欺负了?”
顾细细摇摇头,没有说话。
白识初还是有些担心:“那么多人,你不害怕吗?”
顾细细突然提高了声音:“你废什么话,我就是要去!”
她拿起西瓜砸白识初,一边砸一边哭。白识初抱住她,轻声哄她:“好好好,我们去我老家。我去买票,我们过两天就去。”
顾细细望着夜幕,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片空洞。
八
顾细细和白识初到底没能牵手旅行。
在他们回白识初老家的当天,各大媒体在疯传一条社会新闻,某市火车站附近发生精神病人持刀伤人事件,一名女大学生挺身而出,身中数刀,当场死亡。
那个女大学生姓顾,叫顾细细。
顾细细生前患有被害妄想症,她总是怀疑有人跟踪她,有人想杀她,她连人群聚集的地方都不敢去,最终她真的死在了人群聚集的地方。
白识初好后悔。在火车站,当顾细细对他说人群里有坏人的时候,他以为她只是在像往常那样说胡话,于是只是安抚了她一下,然后留她一个人在外面,自己去了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坏人已经被制服,而她也已经倒在血泊中。
警局说,是一个小姑娘向他们报警的,后来证实,那是顾细细的手机号码。
白识初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顾细细当时不抓着他的手,把那坏人指给他看。直到很久之后,有一次去给顾细细扫墓时,看着顾细细泛黄的照片,他才突然明白,他不愿顾细细去死,宁愿以身相替,顾细细恐怕也是这样的想法吧。
然而,还有些事情白识初并不知道。站在陵园偏僻的角落里,文静想起自己当初和顾细细在卫生间里的对话,她对顾细细说,白识初并不是真的喜欢顾细细,只是一颗菩萨心和一颗愧疚心在作祟。白识初很久前刚当警察的时候,对被害妄想症还没有了解。那时有一个被害妄想症患者给他打电话报警,整个警局对这种病也没有了解,只把她当报假警的惯犯处理,因此他和其他人一样并没有管,谁知道当夜她就自杀了,这件事情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他和文静也因此分了手——那夜他正在和文静约会,他觉得如果自己没有去约会而是出警了,或许那个人可以活下来。
被害妄想症几个字是白识初心里的一根刺,所以当他遇到顾细细,才会这样体贴入微。
文静眼神里带着冷笑:“你不要自作多情了,他不过是把你当一服药,哪有人会喜欢一个疯子呢?”
正是因为这样,病还没有好彻底的顾细细才会更加多疑,她怀疑白识初一旦知道自己病好了就会抛弃自己,所以她的病“加重”了,她愿意用装疯卖傻的方式留白识初在自己身边,无论是因为同情或者爱情,都好。
但是那天在警局外看到白识初抱着文静时,她突然觉得很灰心,于是她决定,和白识初一起回一趟他的老家,然后告诉他,自己的病已经好了。到时如果白识初想要去找他自己的人生就去找吧,漫漫长路,她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
对了,文静还告诉了她,白识初的老家根本就不在花香小镇,白识初是骗她的。
真也好,假也好,那是他曾经向她告白过的地方。
二十二岁的顾细细躺在满地的鲜血里,耳边是杂乱的人声,她想:白识初,你最终没有治好我的病,我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是否算得上壮烈?那么未来的某一刻,你是否会想起我?
她永远也不知道,那两张白识初还没有取出来的火车票,目的地不是花香小镇,而是北方的某个城市,有白识初父母在,是白识初真正的故乡。 一次相遇,一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