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番外:凤妃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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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
番外:凤妃篇
轿子停下了,我放下放手中的书卷,一阵失神,只要踏出这个轿子,我将不再是随心所欲的沈家大小姐沈傲梅。
轿帘被掀起,我起身踏出,望着面前高耸的宫门,青瓦红墙,不由得发怔。
一入宫门深似海。三年一期的大选,我被选中。这也是爹多年来的心愿,从琴棋书画,到走路说话、言行举止,他找来最好的师傅教我,为的就今天,我能被选入宫中,期望从此沈家平步青云。
我自嘲地弯了弯嘴角,跟随着大队前行。
大殿之上,立满的秀女放眼望去一个个身着锦衣华服,打扮得花枝招展。这虽是初冬时节,多数佳丽为了博得青睐,身着春秋时节的宫装,领口低开,宽大长袖,裸露的颈部肌肤虽美丽妖娆,上了再多的粉却也遮不住因那逼人的寒气所带来的惨白。
立在后方,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下意识暗暗地拉紧了衣裙内的棉褛。不知过了几个时辰,直到腿站得发麻,才结束了这三年一期的选秀。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归属,姨妤美人自然落在了十分出色的几位佳丽身上,而我则被分配到掬凤宫当宫女。
自始至终,我未曾看到龙颜,其实看不看得到对我来说没区别,爹所期望的并不是我所期望的。我在心中对爹说:对不起,女儿让您失望了。
豆蔻年华,每个女儿家都会自己的梦想,梦想嫁给一个如意郎君,夫妻琴瑟合鸣。然而,这样的结局对我目前来说,不仅是梦想,也是种奢望。可是我依然会期盼着美梦成真。
掬凤宫,捧在掌心里的凤凰。
初听见这名字的时候,一同被分配去的两位秀女青鸾和玉秀十分开心,为自己被分配到一个身份尊贵的娘娘身边而高兴。领着我们的如公公却在此时泼了她们两人一盆冷水,“这里曾经是废墟,才建好的,没有什么娘娘。”
两人知道这里其实是个冷宫的时候,脸上灿烂的笑容一瞬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如公公又笑了,“所有人都觉得你们三人是这届秀女中最霉的,我说,你们三人是最幸运的。这宫里最清静的地方就是这掬凤宫了,以后你们就知道这里的好了。”
在掬凤宫的日子十分清闲,因为这里没有娘娘。如公公的话没错,我们三人是最幸运的,没有传闻中的钩心斗角。除了每日必须清扫整理的工作外,便是打理庭院内的花草,空闲的时间很多。这里除了我们三人,平常鲜少见到宫女太监,更别说是皇上和他的嫔妃们,可谓是名福其实的“冷宫”。依照青鸾的话就是,清闲得头发都开始长虱子。这样的生活,我一点也不觉得乏味,甚至有些欣喜。我喜欢这院里的梅花,闲暇的时候,我会坐在庭院内,对着一棵棵含苞待放的梅花细细描绘。难能在这被谣传得很可怕的宫里这般自由自在。
虽然掬凤宫是众人口中的冷宫,我们却发现这里的摆设用品,却是十分的精致,每一处微小的细节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且不说主殿内那张无人睡的汉白玉床上铺放的被褥,是最上等的缎面织成,但凭每日燃烧的熏香也一定是最好最贵的。
慢慢地,我、青鸾和玉秀开始好奇掬凤宫的一切,明明是个无人居住的宫殿,可是这里的装饰摆设就像是最受宠的娘住在里面一般。为何主殿是新建的,而其他偏殿看上去颜色却是十分的陈旧。既然皇上这样重视这里,为何一次也不来这里。
为了打发无聊的日子,青鸾和玉秀不辞疲倦地去打听各种消息。
掬凤宫,原名西承宫,在当今皇上登基之后改名为掬凤宫,当时这里住着的人正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凤妃娘娘。那只捧在掌心的凤凰正是凤妃娘娘。只可惜天妒红颜,凤妃娘娘一直病着,好容易病好了之后,这里却莫明地失了一场大火,凤妃娘娘葬身于火海之中。宫里一直有个传闻,当年掬凤宫的那把火是彤妃娘娘放的,因为彤妃娘心生妒嫉。凤妃娘娘死了之后没有多久,彤妃娘娘也病逝了。宫中又多了一个传闻,说是皇上赐死了彤妃娘娘。掬凤宫被烧毁了之后,近年一直都是废墟。也有传闻说,这里常常听到女人哭声,大伙儿都说那是凤妃娘娘的灵魂。为了安抚凤妃娘娘的灵魂,时隔了三年之后,皇上才下命重建掬凤宫。
自从听了这个传闻之后,青鸾和玉秀每天晚上都睡不安寝,生怕凤妃娘娘的灵魂来找她们。以青鸾和玉秀的交际能力,没多久,掬凤宫不再像往常一样冷清,偶尔有几个别宫的宫女太监们来串门。
来年冰雪融化,春暖花开。
做完每日的清扫工作之后,青鸾、玉秀便偷偷地约了要好的宫女一同来这里玩耍。也许只有在这里,大伙儿才可以这么放肆。我也逐渐变得开朗起来,不像初进宫的时候不爱说话,遇到开心的事也会同青鸾和玉秀分享。
青鸾笑我刚来的时候,一张脸就像是一个待埋的活死人。是呵,从知道爹要将我送去选秀的那一日开始,我的心就像是沉入了谷底,被冰冻了一般。可是这里的日子却是这样的消闲舒服,倒是我不曾料着的,也许就这样一直待到二十五岁高龄,出宫,该多好。为了这样一个结局,我自然要开心地等到那一天。
这日,长春宫的露荷偷偷跑来我们这里同我们玩耍,几个人踢毽子踢累了,便坐在石桌上休息。露荷突然很神秘地对我们说:“我这里有一本好书,你们要不要看?”
青鸾和玉秀嚷着:“别卖关子了,什么好书,快拿出来。”
露荷诡异地笑了笑,便从衣袖里抽出一本书,蓝色的封皮上一个字也没有,这本书看上去也十分的陈旧,许是被人翻多了。
青鸾见着便鄙夷地说:“以为什么好东西,不过是本破书。”
露荷便道:“去!你待会儿看了就知道是什么?”
露荷小心翼翼地打开扉页,青鸾和玉秀凑上前,突然听见玉秀惊叫起来,“要死了,你竟然在宫里看这种东西。要是被抓着了,小心你的脑袋。”
“不看拉倒!”露荷神秘地将书抽走,一脸鄙夷地对我们说,“这与你们从娘家带来的可不一样,这可是彩绘本,画中的女人可是京城撷香阁最红的姑娘,这本画册可是千金难得。”
青鸾和玉秀连忙说:“别,我们看呢。”
我也不禁好奇究竟是什么好书,让三人如此痴迷。我也凑了过去,一幅画映入眼帘,画中一对男女皆是赤身裸体,男人躺在贵妃榻上,女人则是跨坐在他的腰际,表情却是痛苦中带着欢愉的模样……
我的脸微微一热,露荷怎么可以在宫内看这等东西。我在出宫的时候,娘亲曾塞过一本这样的画册给我,区别也如同露荷所说,她手中这本是彩绘,画中男女二人无论是眼眉神情,还是身体肌理,皮肤色泽描绘得十分细腻,甚至连身上的汗珠都感觉闪着妖异的光芒。娘亲塞给我的只有墨笔勾勒而已,与这本比起来简直是一粒微小的尘土。
玉秀推了推我,“小梅,你该不是不好意思看了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男女的事大家都好奇呢。呀,画得可真是好,这真的是撷香阁最红的姑娘吗?长得也就这样,还不如我好看呢。”
青鸾啐骂:“去你的,瞎比较什么?作践自己。”
看着她们不停惊讶出声,我终于忍不住,又将视线移向那本书。翻了一页,画中的男女换了一个姿势。
青鸾问道:“这个女人究竟是想哭还是想笑呢?为何总是一副想笑又想哭的样子?”
玉秀接道:“也许很痛苦吧。要是换你做这样的姿势,你能笑得出来吗?”
青鸾的脸红了,啐道:“去你的。”
露荷这时说:“可是我听说鱼水交欢是件趣事,不然你说那些婕妤美人被宠幸之后,为何天天想法子要向安吉公公送礼,都盼着去承恩殿伺候皇上呢,若是这么痛苦,她们干吗要这么拼命,花钱找罪受吗?哎?小梅你说呢?”
我的脸颊不禁一热,抿着唇,低下头。我哪里知道这等事,这样的春宫图,也是长这么大第一次见。
“哎哟,你问她?她还不是跟我们一样。”青鸾看出我的窘态。
露荷捂着嘴笑着,突然脸色一变,迅速地将书一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看露荷的反应是恐惧我们身后的人。
露荷颤着声说:“奴……奴婢叩见皇上。”
皇上?!
青鸾反应最快,拉着我和玉秀齐齐跪下,我们几个人头都不敢抬,战战兢兢地跟着说:“奴婢叩见皇上。”
“你们几个好大胆,不好好地守着掬凤宫,竟然在这里聚众闲聊,宫中岂是养你们这等闲人……”这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安吉公公。
我伏跪在地上,紧张得身体开始哆嗦。只看见地上的影子手臂抬了一下,那位公公便住了口。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我们没有好好看守掬凤宫,皇上会不会砍了我们的脑袋?我不敢深想下去。
蓦地,上方一个清冷略带磁性的声音传来:“在看书吗?”
这一句问话,让我整颗心都拎了起来。方才那本春宫图不知为何刚好压在我的身下,正被我的衣裙压了一小半,露出刺目的蓝色封皮。我下意识地想要去遮住那本春宫图册,这时,一只细白的手抢在我的前面,将我一把推开,捡起那本图册。
我被推倒在地,忍着摔痛的手臂,重新跪好。听到一页一页翻书的声音,还有公公一阵倒抽气的声音,我的头垂得更低,像是在等待宣判死刑一般。翻书的声音停止,安吉公公尖细的声音响起,啐骂道:“你们几个竟然在掬凤宫中偷看如此淫秽之物,该当何罪?”
露荷大叫一声:“奴婢知错,请皇上饶命!”
我们三人跟着伏地,齐齐地叫着:“奴婢知错,请皇上饶命!”
安吉公公还要再说什么,只听皇上清冷的声音响起:“这本书是谁的?”
我以为谁都不会开口说话,这时只听露荷的声音道:“是她的。”
我偏首望向露荷,却见她的手正指着我。我难以置信地望着露荷,她为了保命,居然将责任推给了我。我又看向青鸾和玉秀,两人只是满脸抱歉地看了我一眼,便迅速低下头,不再看我,乖乖地又伏跪在地上。
“是她的,是她的……”露荷连连说着,声音毫无愧疚羞耻之意。
我手中紧紧地攥着裙摆,书在我的身下被发现,露荷又指着我说是我的,青鸾和玉秀的无声算是默认,我纵然有百口也是莫辩。我用力地咬着嘴唇,垂下头。
我以为皇上要砍我脑袋的时候,却听到他平静清冷的声音说:“抬起头来。”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阳光从上方照射过来,直射我的双眼,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炫目的阳光,照在他的周身,将他笼罩在层层的光晕之中,宛如一尊雕像。我好奇地想想看他究竟长的什么样,只是一眼便是瞬间的错愕。我以为皇帝应该是像叔辈们一样,可是他却有着一张让这宫中所有六宫粉黛都为之失色的俊逸面容。皇帝都长得像他一样好看吗?
我想我是眼花了,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异样,原本平静无异的脸庞却突然浮现出难以言语的神情,那种感觉有些像我丢失了一支珠钗后,在某一天又突然找回的心情。可是只是转瞬之间,他的双眉便微微蹙起,眉宇间多了一份淡淡的忧伤,很快便恢复到先前平静的神情。
“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奴婢……姓沈名傲梅……”我颤着声回答。
他什么也没有说,抬眸看了一眼掬凤宫,便转身离开。他的手中依然抓着那本春宫图册。
望着他清瘦的身影离去,我一直紧绷的身体松卸了下来,可是下一刻却听安吉公公大声喝道:“把这几个丫头都给杂家带下去,依宫规处置。”
露荷、青鸾和玉秀脸色变得灰暗,哭成一片。
我软软地跌坐在地上,全身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第二天清晨的太阳,岂料命运只是同我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我们四人被押了出去,露荷、青鸾和玉秀三人被押上长凳,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每人被杖责二十大板,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她们三人嘶声力竭地哭喊着,露荷这才说出真相:“小梅,我错了,我错了,书是我的。我诬赖了你,求你求皇上饶了我们的命吧……”
我被两个侍卫押着,看到她们这样,我突然放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我感觉到自己的面部僵凝起来,不一会儿,温热的眼泪顺着我的眼角流了出来。这是沉冤得雪后的庆幸之泪。明明该是高兴的,可是我却开心不起来,心中的委屈、失望、惶恐……一点一点在我的心底放大。
入宫前爹告诉我,在宫中是没有朋友的,只有敌人,每走一步、说一句话都要小心防备,否则随时都可以丢了性命。这也是我自始至终都讨厌选秀的原因,我不明白这样一个可怕的火坑,爹为了家族荣辱却要将我推了进来。所以我一直极力克制着,与别人保持着距离。当某一天以为找到知心朋友可以卸下防备,朋友却往自己心尖儿上插上一刀,我才能体会到爹说的话。
这就是皇宫,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而我,才踏出第一步,便已被刺得很伤。
虽然我不明白为何只有我一人没有受罚,但这样血肉模糊的警告也让我多日无法安睡。
观赏完杖责之后,我被带回掬凤宫,几位陌生的宫女伺候我沐浴。我纳闷之时,便被卷入了被褥之中抬进了承恩殿。就算再无知,我也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原来四人当中只有我一人唯一没有被罚,是因为那个地位尊贵至高无上的男人看中了我。
我躺在床榻上,身上裹着被褥,无法动弹,只能两眼直直地看着顶上精致的木刻雕花,脑子里一片空白。不一会儿,我听到殿外传来动静。我偏过头,透过轻纱,隐约看到了一个明黄的身影。
我紧张地屏住呼吸,看着他慢步踏上台阶向床榻的方向走来,我听不到他的脚步声,整个殿内安静得只能听到我微弱的呼吸声。他在床前站立了好一会儿,幔纱被轻轻挑起,我紧闭着双眼,身体僵直,不敢乱动。
我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气,蓦地,我的唇上覆上他温热的唇,酒气更加浓烈。一时间我不知如何反应,也不知要如何反应,我甚至有些害怕,有些抗拒。他的力道很大,似要将我的揉碎捏碎。他的吻不曾停下,我快要无法呼吸,嘴唇被吮吸得很痛,这种被强迫的感觉让我想起春宫图册上的画像,我不喜欢……
我只感觉天地都在旋转,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就像失去知觉一样不听使唤。眼泪一滴一滴沾湿我的发际,除了痛,还是痛……
烛火轻盈地跳动着,我端着烛台,呆呆地凝视着红色的火焰,看着它散发着妖冶的光芒。
艳红的烛泪一滴一滴地滴落,滴在雪白的纸上,直到一滴红泪滴在一只手背上,那握着笔的手停止了动作,我终于回过神。我心头又是一阵慌乱,连忙放下烛台,捧起那只珍贵的手,欲抹去那一滴烛泪,当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热度,我骤然顿住。
我犯了死罪,将蜡烛油滴在皇上的手背上,随意触碰皇上的身体……
我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放下,收回我的罪手,起身退了一大步跪伏在地上,颤着声音道:“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虽被封为美人,受龙恩雨露,但我不敢妄自称臣妾。
“都在想些什么呢?”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平静,并没有发怒。
我的心头一拧,不敢抬头。
自被封为美人以来,我每夜都会陪伴在他的身侧,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他批阅奏折。他从未开口与我说过话,我也不敢有任何言语。白日里,除了宫女伺候起居饮食,我有很久没有同人说过话。这么多日来,我是一个聋哑人。若不是方才的失态,我甚至已经认为我本来就是一个聋哑人,不会说话。
我不能跟他说,我在想着这段时日难以置信的生活,不能说每日我都提心吊胆地活着,不能说我讨厌宫里的一切,不能说其实我不想入宫,我很想说请您放了我出宫吧,我不想像个活死人木偶人一样这样生活着……可是不能……
“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我只能重复着方才的话。话音方落,心底一阵酸涩,滚热的泪水就像是泉水一样涌出我的眼眶,顺着我的脸颊一滴滴滑落。
“过来。”他声音轻得就像是落地的银针。
我爬过去,爬在他的脚下,盯着他的龙靴,不敢乱动。我的下颌忽然被抬起,下一刻,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轻柔地为我抚去泪水。
他幽深的黑眸犹如一潭深水,带着浓浓的眷恋。他的动作轻柔、他的神情温柔,叫我忘记了伤心害怕。我痴傻地望着他俊逸非凡的面容,难以置信,始终冷淡的他突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如此温柔多情。
“小凤,你为何还是这样怕我?不过是一滴蜡烛,伤不了我的。你若是不喜欢掌灯,那以后不做便是。”他的声音轻浅如风,是情人间最动情的呢喃。
只是一声“小凤”,将我沉迷的心魂拉回,我早已忘记流泪,瞪着双眼,惶恐地看着他迷蒙的神情。
小凤?这样一个陌生的名字,让人第一反应的是原掬凤宫中的主人凤妃娘娘。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喉咙里仿佛灌满了铅石,无法发声。我不敢乱动,也不敢看他,任由他的指腹在我的脸颊上轻轻摩挲。
未久,脸上温热触感消失,我小心翼翼地抬眸望向他,他正望着我失神。我慌乱地将视线移向别处。
骤然,他将我用力地拉入怀中,我只觉得眼前一暗,唇上覆上他温热的唇。我想起承恩殿那晚,那种身体似要被撕裂般的疼痛再一次浮现我的心头,我惶恐,瞪大着眼睛看着他,心中喊着“不要”。他的手紧抓着我力道越来越强,呼吸也变得浊重。我快要无法呼吸,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用手臂抵在他的胸膛前,拼命地挣扎。
蓦地,禁锢我的力量消失了,嘴唇上的刺激感也要消失了,我整个人被推向一旁。也许是他感觉到我的抗拒和挣扎,所以恼羞了,放开了我。我跌坐在地上,缩着身体,骤然听到他冰冷的声音响起:“待在宫中这么久,都不知如何掌灯吗?”
他眼中的神情不再是方才那样温柔多情,而是换了一副冰冷严肃的面孔。
我用力地咬住下唇,颤着声道:“奴婢该死……”
他不以为意地冷嗤一声:“朕若想要你的命,你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这一次,他用了“朕”,而不是“我”。
他拿起奏折,看了一眼,随后又有些恼怒地扔下奏折起身,向后方的暖阁步去。
我跪在那里不敢乱动,又听他道:“还跪在那里做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起身,碎步移至暖阁。他伸出双手,等待我为他更衣。我颤抖着双手,正要触及他的衣襟,他一把拉过我,眼眸之中带着不耐烦:“欲擒故纵的手段使用多了,只会让人心生厌倦。”
语音刚落,他已将我横抱起,直接走向床榻,将我放下。
我紧闭着双眼,又一次僵直着身体躺在榻上,不敢乱动,耳边传来簌簌的脱衣声音,未久,我感受到身边轻微的震动。我下意识地往一旁瑟缩,突然手被他的大掌包裹住,只听他幽幽地叹息道:“睡吧。”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耳侧传来均匀延绵的呼吸声,掌心被汗水浸湿,我才敢睁开眼。我轻轻地转首看向身侧的他,额头饱满,眼窝很深,鼻梁挺直,夜明珠柔和的光芒勾勒出他俊美的轮廓。
我越来越茫然,越来越困惑,仿佛这一切沉浸在一个冗长的梦中。
翌日,我被封为凤妃。
日夜周而复始,惶恐的感觉也慢慢退去,只是这样静静地与他相处,也习惯了他时而将我当作“小凤”,习惯了他对我的“温柔多情”,也习惯了他身为帝王的喜怒无常。
男欢女爱,我终于也有了重新体会,没有痛苦,只有欢愉,是真的欢愉。原来画册上的女人并不是感觉到痛苦,而是种万分的欢愉,欢愉到让人想哭。
人人都道我是当今最受圣上宠爱的凤妃,这份“特别”的宠爱只有我自己明白,其实并不属于我。我只是一个运气好,平白捡了这份“垂爱”,但我始终不明白为何是我。
若说没有好奇之心,那是骗人。
掬凤宫里的每一个角落我都走过,每一样饰物我都细细地看过,可是我没有找到一丝关于那个属于那个叫作“小凤”的女人的东西。相反,这里的每一角落都是飘扬着我的气息。
掬凤宫里摆着两件乐器,一个是古琴,还有一个我没有见过,但他告诉我这是玄武国特有的上弦月。
上弦月,很美的名字。
闲暇的时候,他会弹琴给我听,若是古琴,必是《凤求凰》,若是上弦月,永远都是那一曲我听不懂的曲子,带着一丝淡淡忧伤。
他不在这里,像是受到他的感染一样,偶尔,我也会轻轻拨动琴弦,听到琴弦发出清脆的声音,心中会有种莫明的情愫。也许是琴音勾起我想弹琴的兴致,我在古琴前坐下,缓缓拨动琴弦,脑子里一片凌乱,指下的弦音也铮铮一片混乱,好一会儿,我才开始弹奏《凤求凰》。
我不知从何时开始,突然喜欢上默默守着他的感觉,即便是他不说话,就是这样静静守着他,我会觉得是种满足。喜欢他说话时冷漠严肃的神态,喜欢他蹙眉批阅奏折的模样,喜欢看他抚琴的模样,喜欢看他熟睡中却依然紧锁眉心的模样,甚至喜欢他唤我“小凤”时温柔深情的模样……
喜欢……可是我更喜欢他训斥我的模样,因为那个时候他是清醒的。
我嫉妒那个女人。我的指尖很痛,连着我的心一起刺痛。
最后一次拨动弦,直到最后弦声消失,我赫然发觉眼前多了一个人影。抬眸,是他立在我的面前。他的眼波流转,神情说不出的异样温柔。他向我伸出手:“陪我出去走走。”
我浅浅一笑,起身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他握住,牵着我的手走出殿外。
又是一个年头,时值初春,宫中的梅花已经盛开,雪白的一片。他在一棵树下顿住,突然伸手摘了一朵,插在我的发间。他黝黑深邃的眼眸里绽开着异样的光彩,我知道他今日的心情很好。
“想不想出宫?”他突然说道。
我一听,心中一阵欣喜,连忙点头。他对我说过,想要什么、喜欢做什么,一定要说出来,不许我想说又不说,他讨厌这样。
还在沉睡中,他柔浅如风的声音传入我的耳畔:“小凤,快醒来,不然就错过最美丽的阴山日出。”
阴山日出?
我缓缓地睁开双眼,视线辽阔,阵阵雾气扑面而来。他抱着我坐在悬崖边上的平石上,身上的披风将我和他紧紧包裹着。我依偎在他的怀中,将身体的重量全都交给他。
渐渐东方放白,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我被眼前的美景惊住。
他收回手,紧紧地拥住我,嘴唇贴着我的发际,轻轻地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阴山日出阳山日落。看日出就一定要到阴山来,而看日落就一定要到对面的阳山去。这里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那么美?”
我的身体没由地一僵,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臣妾不是小凤。”这是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抗拒,我有名字,我叫沈傲梅。
他的身体也在瞬间变得僵直,抱着我的双臂用力地收紧,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放松,轻轻地道:“先好好地睡一觉吧,傍晚的时候我带你去阳山看日落。”
心底无限酸涩,一阵湿意从我的心底漫了上来,湿了我的眼眶。我顺从地闭起眼,因为我知道,就算我不闭眼,他也会让我沉沉地睡去。
回到宫中,他便没有再“清醒”过,曾经清醒地训斥我驱逐赶我离开的情况不复存在。我的心仿佛沉入了谷底。
我莫明地呕吐,甚至昏倒。太医诊断,我怀了龙种。
抛下众臣,他从上书房赶来,英俊的脸庞上又是惊又喜:“小凤……”
又是小凤!
我抚摸中肚子里安静成长的小生命,笑得无限凄凉。纵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原来做一个人的影子比死还要痛苦。是,我是贪心,我奢求,难道我希望他的眼里偶尔会有沈傲梅,而不是小凤,这一点也过分吗?
心中万分悲凉,我伸出手阻止他过来,我嘶声力竭地对他哭喊出我一直想说的话:“够了,不要再叫我小凤了。我不是小凤,我有名字。我姓沈,我叫沈傲梅。我能看得见、听得到,我有感觉,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谁的影子,不是谁的替代品!我不要待在这里,我不要待在这个没有自我的牢笼里,我要出宫,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回家……”我没有用敬语,我什么都不想,这一刻,我只想离开这里。
我试图越过他,冲向殿外,可是我离他甚至不到一尺的距离便被敲晕了过去。
触犯龙颜,其罪不可恕。
我被打入冷宫。这是在我脱口冲撞的时候,我早已预料的结果。只是他罚我的地方却是阳山的木屋。木屋上方悬着一个木牌,木牌上刻着三个字:追凤居。他要罚我做一辈子的影子。
粗茶淡饭,山野村姑,不过如此。
我不用再听他深情呼唤地我为“小凤”,我以为少了这份压抑,至少我可以不再那么痛地活下去,可是日夜的思念折磨着我。辗转反侧,我是那样地思念他。
直到我想去看日出的时候,遇到一个女人,我终于明白为何三宫六院他为何会独独选中我。
惊人相似的面孔,再一次提醒我真的只是一个影子。
无情的事实就像是一把利刃再一次刺伤我的心窝。那一刹,我多想举刀杀了她,这样我可以从此不用再做可怜的影子。可我下不了手,我怕我从此连当影子的资格都没有。
他罚我在这里已有三个月。她却说,若他有心罚我,我早已尸骨无存。如今的我也只剩下一副躯壳。
是巧合,还是三月期满,他来接我。三个月的分离,他的相貎丝毫没有变化,只是他眉间的忧伤又一次浓得化不开。
上车之前,他又向着山道望去,过了许久才登上马车。他心中的那个人远在天涯,近在眼前,他却没有去追。
我木讷地看向窗外,耳朵回荡着那个女人说的话,“日子不是为了谁而去过,路也不是为了谁而去走,命更不是为了谁而去活。你是你,别人是别人,倘若为了爱而一味强迫着自己成为别人,一旦爱变成这样,那便不是爱。”
如何才是爱?
蓦地,我的手被他轻轻执手,他温暖的指腹摩挲着我的手背,嘴角微扬,声音低沉而少哑,“沈傲梅,第一次,朕就已经记住你的名字。”
我抿着唇,淡淡地笑着。
不,既然无法改变,那么我就做影子,一年,一月,哪怕只有一日,我也心甘情愿做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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