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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童年是最珍贵的,也是最容易逝去的。那些光阴,如流水一般,不停地向前流去,仿佛了无痕迹,却已不是原来的了。叶家的孩子,也如所有的孩子一样,一天天长大,再回头,发现许多经历已成了往事。
就这样,在光阴的流里,三年的时光飞速而去,小超八岁,小紫云也有六岁了。虽然还会背睡前诗,但已不仅仅是睡前诗了。他们又多了几项技能,比如阅读浅易的文学作品,比如会写较工整的毛笔字,比如会简单区分不同的茶品……这些变化,本是日积月累而成,却回头看看,仿佛忘记了当初的辛苦,只剩甜美的果实了。
他们成了令很多人羡慕的别人家的孩子。
同时,叶家夫妻几乎忘记了,小超还有亲生父亲的事。但几乎二字,表明他们并没有真正的忘记。寻找的脚步也从未因人的意志而转移。今夜,他们夫妻又要失眠了。
事情源于白天的一个电话。叶家也终于装了电话。
对这样现代化的东西,叶远一向不感冒。他觉得太多的电子东西,容易搅乱人心,无法静下心来,阅读,感悟,思考,书写。这对文化是一种冲击,也是一种不幸。当别人慢慢带上BB机,换上越来越大尺寸的彩电时,他一律拒绝。正是因为如此固执的坚持,两个孩子才能有静静的成长时光。当然,孩子总是好奇的。他们也会到小胖家,蹭动画片看。这是叶远不会阻止的,他觉得偶尔的“放纵”,并不影响孩童发展的主流。
说到电话,叶远也不甚喜欢。这样的沟通方式,只求快捷,除此之外,别无情味。对于沟通,他也有自己的坚持。倘若能够面谈的,可据轻重缓急,区别对待。轻缓的事,便招呼一处,泡一壶清茶,在悠闲的时光里,慢慢聊着;重急的事,便长话短说,迅速结束。吴桐问他,没法面谈呢。他说,书信是最好的沟通媒介,经年的情感,心情的瞬间,事件的始终,全靠一支笔,慢慢地去表达。这是最能尽意的。若有急事呢?吴桐反问道。他琢磨半天,没有答案,却不改初见。最终让他改变注意的,是一次突发急事。一天半夜,吴母病了,想要联系女儿女婿,却毫无办法。当他们得知消息后,已是第二天近午了,还是店员特意跑了一趟,才知道的。店员临走时,说了句“有电话就好了”。叶远这才有所触动,觉得电话在关键时刻,是能够救命的。二话不说,照顾吴母病愈后,他立马装了电话。
白天的电话是叶方打来的。他告诉叶远一个重要信息,就是可能找到小超的父亲了。叶方电话里说了很多,大意是这样的。她的妻子卢迪回家探亲,难免走亲访友。有一天,她去拜访一远房亲戚。为了避免无话可谈的尴尬,亲戚就拿来旧相册给她看,顺便回忆一下旧时光。翻看旧照片时,她无意间看到一张酷似小超的照片,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几年前,叶远确实寄过去一张小超和小紫云的合照,她能认出来并不意外。卢迪急急地问这个小男孩是谁。亲戚说,这小男孩是他们家远房亲戚的孩子。卢迪激动地拜托亲戚一定要好好想想,他叫什么,家住哪儿,反正信息越多越好。她家亲戚想了半天,终于记起小男孩叫钱懿。说到名字时,叶方的声音都在颤抖。叶远听到这个名字,心也颤抖得厉害。但还是一个继续说下去,一个继续听下去。那家亲戚非常遗憾地说,孩子的母亲很有本事,做生意发了财。想着再结交下去,会有攀附之嫌,就慢慢断了联系。至于住哪,他们早就卖掉旧宅,不知搬哪去了。卢迪拜托亲戚帮忙找找看,或许会有结果。
自放下电话,叶远一天都心神不定。孩子们拉着他打弹珠玩,他也是心不在焉的。吴桐看出有异,便在夜阑人静的夜里,传来孩子们轻微的入眠声后,才问起缘由。听丈夫一说,她也心一沉。不愿面对的事,还是要来的。他们爱小超,小紫云一天都离不开哥哥。若是骤然分离,会给一家人带来怎样的心灵创伤啊。小超根本不知道还有个亲生父亲的事,好容易平复的伤痕,又要撕开,太过残忍了。小紫云呢,她是片刻也离不开哥哥的。他们半夜辗转,斟酌再三,还是决定直面一切。叶远决定,亲自去江南走一趟。
但去江南之前,还有一件必须做的事。再过三天,便是山花的忌日。这几年,叶远总是会带小超回去一趟。如今的小超,心智远胜当年,他准备好了今年要带的东西,一束春天采摘的干槐花,一张新拍的照片。小紫云也懂了些事,默默地帮小哥哥收拾,特意往他背包里装了些好吃的和好玩的。好吃的是给山里的姥姥的,好玩的是给哥哥的朋友小虎的。小超摸摸妹妹的头,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其实,现在的公交可以直接进山,速度提升了不少。他们每次都是当天去当天回的,礼物常常无法亲手交过去,只是放在各家门口罢了。或许,他们根本不知道是谁送的。即便如此,小超仿佛把这些当成了仪式。叶远去的目的,除了缅怀已逝之人,还希望能找寻钱懿的蛛丝马迹。
从山上回来,天已暗了,零星的雪花在风里飘舞。叶远带着小超进门时,地上已铺了薄薄的一层白色。小紫云本已躺下,听见声响,一骨碌爬了起来,光着脚迎了上来。她摸了摸小哥哥的手,连说好冰。吴桐让他们去洗个热水澡,好暖和一下,又叫小紫云快回床上,小心冻感冒了。
很快,两个孩子都躺在各自暖暖的被窝里。
看他们睡了,叶远和妻子回屋。熄了灯,两人又闲聊了一阵。
叶远说起今天碰到的一件稀奇事。他们到时,天气阴沉沉的,雪还没有下。在山花的坟头,放着一束白色玫瑰花。花是新鲜的,很明显是有人刚放那儿的。这个人是谁呢?他们很好奇,看看周围并没有人。小超笃定是山里的姥姥。叶远没有反驳,假装轻描淡写地说:“如果是你的亲人呢?比如说你还有另外一个爸爸?”小超沉默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说着不可能,他的爸爸正躺在妈妈身边呢。看到孩子脸色有异,便不好再试探下去。吴桐以女人的直觉告诉叶远,小超或许是有感觉的,虽然他们背着他。
他们说起去江南的事,也是不能再拖了。叶远打着哈欠,说火车票已经订了,两天后出发。吴桐告诉他,张雨一家回老家过年了,等到了江南,先联系张雨,再去卢迪的老家。叶远笑着安慰她,放心吧。
叶远走后,吴桐便带着孩子,回了清风胡同。吴桐提前跟母亲通了电话,并说起叶远出门的事。吴母一听,举双手赞成,连催着快点回来,她等不及想见两个宝贝了。这几年,她也是疼极了两个孩子。碰到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们。对于这个姥姥,小超也是从心底里爱着。
年底的北京,天空常常阴着,呼呼的北方肆意地刮着。屋内却是暖气充足,春意融融。吴母看着身边的两个孩子,笑出了几道深深的皱纹,“哎哟哟,小超、小紫云,又见长了。”吴桐浅浅一笑,“可不是嘛,他俩小小的模样,跟昨儿刚发生过似的。一眨眼,好几年过去了。”小紫云不改馋嘴的毛病,一见到姥姥,便黏在身边,要好吃的。吴母慈爱地笑着,去取早已准备好的零嘴。看到瓜子、花生、山楂糕、奶糖……小紫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先胡乱地抓一把塞到哥哥手里,自己便去吃剩下的一部分。小超反放回去,都留给了小紫云。吴母看到兄妹友爱的样子,一边夸赞着,一边给小超塞满了一口袋的零食。
小孩的嘴总是馋的。童谣里唱得好: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煮煮肉,二十七杀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闹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浓浓的年味,代代相传。孩子们的欢乐总是相似的。小紫云和小超,自从来了姥姥家,嘴巴都没有停过。这便是姥姥的味道,满足,幸福,难忘。
北京过年,有贴“福”字的传统。一到年底,各家都要准备福字。有的是自己操笔书写,有的是找人书写。福字也有各种字体,各种形状。有些人比较喜欢“天下第一福”,与厚重的皇城文化相连;有些人喜欢颜柳欧赵的楷书,觉得福字里透着方正与规矩;有人喜欢书圣的行书,欣赏字里的潇洒飘逸……不一而足。
吴母既不自己操笔,也不找叶远代写。她总是非常虔诚地去附近的白云观请“福”字。她觉得,只有那里的福字,才带有灵性,给来年带来和顺安康。说起白云观,始建于唐,几经磨难,多次重建,像北京的诸多名胜一样,是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见证者。白云观送福字的传统,已无法确切起于何时,在不少老北京人的心目中,好像一直沾着这里的福气。福字是观里的道长们书写,一般是当天书写,当天送完。当然,并不是每天都有这样的好运气。请福字是有特定日期的。
由于名气大,到了特定的日子,前来请福字的人,络绎不绝。如果当天请不到,有的还会根据定下的日期再来。这种虔诚的态度,是人们对幸福生活的祈求和祝愿。“每人请一张,回家保安康”,中国人很喜欢这种吉祥的心理暗示,吴母便是这虔诚队伍中的一员。这些年,吴母虽称不上一帆风顺,却也算遂人心意,便以为有这请福字的功劳。
到了特定的日子,吴母带着小超和紫云,往白云观门口赶。一路所见,便有几分过节的气氛了,街上挂上了一些红灯笼,树上装上了小彩灯。路边有不少卖年货的街摊,花灯、春联、窗花、风车、门神等等,应有尽有。孩子们嘴馋,被画糖画的吸引过去。吴母只得停下来,给小紫云要了只蝴蝶,给小超要了个赵云。付过账,又往前赶路。吴母心里惦记着请福字的事,不觉加快了脚步。孩子们才不关心这个呢,他们更多的是图热闹,摸石猴,打钱眼……随处走走,便能乐呵半天。于是,在祖孙三人的代沟里,顺利来到白云观,排在了长队的中间。
队伍一点点往前挪,不少人已经喜气洋洋地拿着福字,悠悠闲闲地往回走了。在俩孩子有点无聊得不耐烦时,终于轮到了他们。吴母从道长手里,接过福字,连连感谢。小超和小紫云模仿着姥姥的样子,给道长鞠了躬。道长见到孩子可爱的模样,冲他们一笑。道观里又转了一圈,该玩的都玩到了,他们才离开。
不知不觉,已过中午。祖孙三人,早已饥肠辘辘。今天很顺利地请到了福字,吴母很是满意的,说要带孩子们去吃好吃的。三个人商量半天,才决定随便垫巴一口得了。就近找了家面馆,吃饱了,朝家走去。一路上,见到不少喜气盈盈的人们。
年来了。
叶远赶在除夕前一天,回到了吴宅。
一家人,团圆了。 叶落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