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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真的有一个记录本，那么苏闯这年的生日该被记录为“最热闹的一天”，十月二十，当之无愧。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整栋别墅进进出出的人们给这个没什么人住的高档小区的空气都染上了一层热闹的橙红色，就像游乐园那天的霞光，又温暖又完美。

　　苏楠打扫着这个派对留下的残局，把桌子上的纸盘子叠起来一齐扔进了垃圾桶，接着又开始擦那些摸得到处都是的奶油。他后悔请了那么多小孩子来，但现在的后悔明显已经迟了，他得为自己邪恶行为承担后果，那就是，不知道需要持续多久的大扫除。

　　晚上，墙上的钟走过了10，在逐渐的往11靠过去，苏楠总算是把大部分的东西都收拾了个遍，这才有时间给自己少了一壶水准备泡茶。每一天的这个时候，对于苏楠而言是一种小小的自我奖励，夜里的一杯茶水，代表着自己的任务又完成了百分之几，距离休假又接近了那么一点点。忙碌过后的一杯茶，汤色格外的漂亮，苏楠对自己泡茶的技术很满意，对“陪伴苏闯”的这项工作也很满意。

　　这么久以来，苏楠已经逐渐和自己的女儿变得亲近起来，虽然还是有明显的距离感，但相较于从前，进步是不言而喻的。作为一个合格的父亲，苏楠觉得自己做得很好，既建立起了一个高大伟岸的形象，也保留了不少的温情，简直非常的完美了。

　　坐在沙发上的苏闯在看着电视，是动画片，有点不符合她的年纪。苏楠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靠在沙发上的背影，然后默默德喝自己的茶。他们总是这样，大部分的时间互不干扰，即便生活在同一间房子里，也各有各的生活。

　　“以前，有个生活在小村子里的女孩子，她想上学，可是没有钱。她就和村里的人说，我把院子里的两棵树抵押给你们，等我上了学赚了钱，再把他们赎回来。”

　　苏闯突然开始自顾自的讲话，她的声音正好可以盖过电视的广告声，每一个字都清楚的传进了苏楠的耳朵里。

　　她在讲故事吗，还是在和我说话？苏楠在心里面默默问了自己几句，他只看见苏闯依旧是盯着电视机的屏幕，手里面握着遥控器。这不像是在认真和什么人谈话的样子，更像是在背台词，背诵自己喜欢的某部电视剧或者动画的台词。

　　“后来，小女孩长大了，她想要有自己的事业，可是她没有钱。于是，她就又对村子里的人说，我把两棵树抵押给你们，等我赚了钱就赎回来。”

　　苏闯把这些话从记忆的某个角落搜索出来，然后讲给孙楠听，许多年前的那个故事，她曾经可以倒背如流，可现在再回忆起来，却发现把它完整的讲出来其实很难。不过，苏闯不着急，面对自己的爸爸，她不需要在意故事的完整性，毕竟，对于这整个故事，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

　　“小女孩成了村子里唯一的企业家，每年，她都会回到村里来，看看原来住的那个院子，看看她的两棵树。”

　　声音停下了，苏楠觉得女儿的故事似乎讲完了，他把烧热的水倒进小茶壶里，摇了摇，沏一杯茶。就在他准备好好品上一口的时候，苏闯突然又说起话来。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呢？”

　　她转过身来，腿跪砸沙发上，半个身子趴在靠背上盯着苏楠。一双很大的眼睛，就这么盯着那个坐在木椅子上准备喝茶的男人。

　　“或许是说，要有梦想吧。即便很难实现，只要有可能，就要去试试看。”

　　苏楠差点把茶洒出来，他没有仔细想，就这么随口回答了。他的确觉得这歌故事大概就是这个用意，毕竟讲给孩子们听的故事，大多数都是关于梦想、正义、支持、努力……这类怎么听都正面的东西。苏闯的故事不知道是打哪想起来的，但只是一个童话一样的故事，苏楠没有拿出足够的劲头去思考。

　　苏闯听到苏楠的这个回答，她突然觉得松了口气，心里的某个地方悬着的东西不知不觉落了下来。她觉得开心，想笑一笑，可也想哭，这是为什么呢？

　　“你…不是我爸爸，对吗？”

　　苏闯的声音，像是看透了面前这个“人”一样，徐徐地发出来，苏楠头一次感觉到了紧张，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

　　“你不喜欢吃玉米，每次从外面送来的菜，你都会把玉米剩下来。你讨厌玉米，也不许我吃玉米，有一次我问你为什么，你说因为老家门前有一片玉米地。那些东西会让你想起过去，想起犁地的牛，打水的井。”

　　苏闯慢慢说着自己记忆里的这些事，好像又讲起了另外一个故事，和苏楠在一起的日子不长，她最记得的却不是精致的饭菜和看上去就很贵的越野车，而是苏楠告诉她的那些话。

　　“你不喝茶，只喝咖啡，你说那个东西虽然苦，但那是每个大城市的人的日常生活。”

　　苏楠知道自己暴露了，可是他不想解释。怎么解释，告诉她自己是个妖怪，收了死去的苏楠的钱，跑来这里完成他的任务。这太荒谬，大部分的人估计都不能接受吧，即便是青春期充满幻想的女孩子。

　　“我们只是很多年没见面了，你觉得不好亲近是肯定的，不要开这种玩笑。”

　　苏楠不想挣扎，他只希望能够尽可能没有冲突的解决了这件事，总之一年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平平稳稳混日子就好了。

　　对面的苏闯此刻更像是一个大人，以审视着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楠。

　　“我一直都看着，你来到家里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记得。你绝对不是他，我能保证，可是，我………”

　　苏闯觉得自己的脸颊湿湿的，是眼泪吗？她没有用手去确认。最后的句子，她没有说出来，苏闯不理解自己心里为什么会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高兴，也不知道这种感情是给谁的。只是，她记得每一个早上，她从二楼走下来的时候，都能看见苏楠在厨房准备早饭。每个下午，苏楠总会在书房里画点以花鸟鱼虫为主的国画。十一点过后，苏楠会悄悄打开她房间的门，确认她有没有睡着………

　　这些事情在慢慢的累积，让她逐渐忘记了奶奶的小木屋，忘记了田野里的精灵们。苏闯觉得，自己有些罪恶，她把一切都忘记了，只是贪恋着苏楠给她的那些日常。那些东西，就好像小小的烛火，把她心里的某个地方变得温暖起来。这些光点让她觉得幸福，也让她觉得罪恶。

　　许多时候，苏闯会想，是不是自己的某个愿望让精灵“吃掉”了真正的苏楠，然后代替他来到了自己身边。现在的每个笑脸和美好，都是她踩着苏楠的骨头，才得以触碰到的。 六季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