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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网被远远的抛出去,在空中撒开成暗绿色的一片,渔船上站着的两个年长的人看着渔网渐渐沉入了海水里。他们的脸上带着略微的愁绪,男子手里紧紧攥着渔网,似乎稍微一松开手,就会有什么东西永远的消失不见。过了许久,渔网撒下去的地方接连的冒出一串气泡来,不一会儿,一个人从水下浮出来,被浸湿的头发贴在脸上。他抹了一把脸,朝着渔船摇了摇头,也没有歇息一下,又再次地扎入水里去了。渔船上的夫妇两看着儿子消失在水中的身影,除了担忧还是担忧。这片海已经没有多少贝火了,他们也能感觉得到这个事实。可是,他们没有时间和机会去抱怨,清水村里所有的人,都没有这个机会。时限将近了,决定他们是否可以继续做为人活着的,只有贝火。如果找不到,就只有等死。
两位老人在清水村里过了大半辈子,年轻时,也曾潜入海水,在一片的昏暗里寻找贝火。他们看着那片小小的贝壳在盒子里化成水,然后从集市上取回萝卜或是白菜,庆幸自己在今后的一小段时间里,又能继续活下去。他们曾看过,某一天早上,村里的一家人突然传出哭声,那是因为昨夜里还在嬉笑的孩子,今天一早,已经变成了床上的一小堆灰烬。他们很清楚,贝火不是玩笑,他们必须这么生活。
白贮在水中四下摸索,正午,那么刺眼的阳光依旧是找不进海里。他潜在冰冷的海水里,仰头看见上边一丝若有若无闪动着的光线。贝火,只生在阴暗的地方,例如,在礁石的缝隙或是泥沙的下面。他把手伸进一块礁石的地下,摸索着,一不小心,手指被某个尖利的东西给划破,流出血来。白贮看着暗红色的东西从礁石的缝隙流出,像是一根丝线,慢慢融进海水里。他把手收回来,借着海面上传来的那一点点光亮仔细检查着伤口,无奈还是什么也看不清。白贮知道,在海里受伤流血可不是好事,毕竟,海里不知道有多少种嗜血的,吃人的鱼。它们的嗅觉异常的灵敏,哪怕是一个小小的伤口,所流出的血就已经足够被他们捕捉到了。
可是,白贮不想往上浮,反而决定继续下潜。这个月,他已经上交了足够的贝火,这就意味着他们一家人,不会有谁面临着死亡的威胁,至少,这个月不会。白贮滑动海水,朝着更加没有光亮的地方游去,他不害怕黑暗,也不害怕海洋里那些未知的危险。他必须变回幼年的那个白贮,重新去获得寻找到贝火的能力。上交贝火,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白贮想,他要肩负起这个责任,为此,不管去多深的海域,与多可怕的打鱼缠斗,他都愿意。
渔船上的两个老人拽着渔网,站在甲板上大眼瞪小眼,等着水里的儿子再次浮出水面来。他们对于海面下的情况一无所知,除了等,只有等。另一边,竹篾子编成的笼子里装着几条鱼,他们被困在笼子里,两片嘴断断续续地一张一合。老人看着几条鱼逐渐不再移动的腮,弯腰打了一瓢海水,浇在了它们身上。那几条鱼扭动了几下身体,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苟延残喘,看着尤其的可怜。老人没把心思放在鱼上,他打了一辈子的鱼了,这对他来说,不过是把渔网扔进水里,然后坐在一边,就能安心的等着鱼上钩。可是,白贮正在做的事不同,打不打得到鱼其实不要紧,因为今天没捞着,还有明天后天。贝火,是找到一片就少一片,再有个万一错过了时限,那就是要陪上性命的。妇人不想看那些个鱼蹦来蹦去,免得溅起水花来打在她衣角上。于是,她拿一片竹篾子来,抓起船板上的鱼,一条条给它们穿起来。不一会儿,那鱼就成烨层层叠叠的一大串。
“好了,拉绳子叫儿子上来吧。咱们这个月不愁贝火,别再遇到什么危险,多不值啊。”
她把鱼挂起来,在竹竿子上看着像颇有特色的旗子。她拍拍男人的背,准备收起船帆,打道回家。男人点头,用力拉扯了手里的麻绳,麻绳那头,系在白贮的腰上。不久,麻绳有规律的向下沉了几下,夫妇两收到信号,开始把绳子往上拉,同时也从船舱里取出干净的衣物来。在回到家之前,他们要集体伪装成只是出海打渔的样子,为了不让白依怀疑,不让她知道清水村里实实际际发生过什么,又发生着什么。
随着南下的微风,一家三口乘着渔船回家。在同一片水域里,还有着不少的白色船帆,此时,也正向着岸边靠近。天色暗下来后,水里就更危险,同时,寻找贝火也就更不容易。其实清水村的人各个比谁都要珍惜生命,可能是因为在不知道这从什么时候开始,又会在什么时候终结的赎罪方式的影响下,他们比一般人更未迫切的想要活着。这个村子的所有人都很和善,除非真的有必要,不,即便是有必要,他们也会选择吵一架而不是打一架。活着太不容易了,清水村的人把这一点深深地刻在心里。
白贮看着身边的父亲,此时,他的脸上已经散去了愁容,海岸渐渐近了,他知道父亲在努力换上一副模样,来面对家里那个毫不知情的小妹妹。他也深呼吸了几次,把手上的伤口用一小条布带子系上,露出和平日里一般无二的微笑来。“只要这样就好了。”白贮心里想着,他只希望妹妹能什么也不知道,就这样活着,长大,直到寿终正寝。对于他们一家来说,白依不是一个学不会游泳和捕鱼的笨孩子,正相反,那个能在这片土地上种出蔬菜和花朵的女孩,比什么都要珍贵。因为,她的出现不仅仅是为白家增添了一个可爱懂事的小女孩,更是,代表着那个莫名的罪孽,可能就要结束。他们相信着,白依会给他们一家带来幸运,也会给这个活在海里的村子带来幸运,因此,她不需要知道一切可怕和肮脏的过去,他只要永远活在天真和欢乐之中就足够了。 六季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