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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春因为上山点穴劫难过后,满目凄惨。
逃过一劫,但是他的惊慌丝毫不比正在受难的人少一点,所以,当他听到山下的枪声渐渐远去,便顾不得身边的鮑大明白,一个人拼命跑下山去。
河滩里幸存的人们,早已哭声一片。
首先映入陈春眼帘的是逝者惨白的孝服上沾染的大片鲜血,无疑,鬼子兵最先伏击的正是这些送纸的村民,陈春心里几近绝望,尸体堆里疯狂的寻找着自己的家人,终于,他看到了自己的父母,虽然身体已经僵硬,却依旧紧紧地偎依在一起,枪口上的鲜血早已凝结成触目惊心的黑色。
完了,塌天了!
陈春悲痛欲绝,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软软地跪伏在父母身边,从前的世界突然远离了自己,他从来没有如此的绝望过,甚至连常人最简单的哭号,也仿佛远他而去了,他木然、迷茫地怔在当地,直到店铺幸存的伙计抬来担架:
“少东家,该请老爷太太回府了”
陈春渐渐麻木的心立马狂跳了起来,操着几近失声的嘶哑的喉咙急切地问伙计:“少夫人在哪,她人呢?孩子们在哪?孩子们人呢?”
伙计哀伤的摇摇头,陈春叫喊着:“没了?老天爷,她们都没了!!”突然跳起身来,仿佛一颗轰然引爆的炸雷:“小日本子,不是人揍得东西,我跟你们拼了。”
伙计连忙抱住少东家:“不是没了,是没看见,死人堆里没有,肯定是藏在哪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不敢出来呢,少掌柜,您得赶快去找啊。”
陈春闻言,心里又一阵狂跳,突然想到了自家的水井,撒腿向自家跑去。
安葬完父母,悲痛让陈春的精神瞬间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家里的大事小情一概不再过问,冷静的让人觉得可怕。家里的一切全抛给了妻子。
同时失去两位老人,杨艺秋的心痛一点也不比丈夫少,但生活还要继续,好在自己为姑娘时打下的底子,让她并不怵头生意上的往来,多多少少的还能应付过去。
天气开始慢慢变凉,转眼父母的五七到了,杨艺秋午饭后收拾起纸马,一身热孝,陪丈夫前往南山脚前父母的墓田祭扫。
陈守仁夫妇坟茔的西侧就是鲍家夫妇,同样坐落在南山北麓一面向西的缓坡,,不同的是二姑坟茔的脚边多出两座略为低矮的新坟,这是陈春的大表哥、二表嫂的长眠之处。
鲍家子弟在这次浩劫中几乎丧失轶尽,二表哥虽然活着,也是永远的丧失了独立行走的能力。陈春分了一半纸钱给二姑一家,杨艺秋跪在二姑坟前,再也止不住奔涌的泪水。
陈春眼里早已没有了泪水,就这样静静地跪到夕阳漫天,冷冷的目光定定的望着父母墓后地堑上那棵百年的老柿树火红的霜叶,这是年少时的记忆里父亲最爱带自己来的地方,他也曾不止一次的对儿子表达着对自己身后高眠的这片热土的钟爱之情,年少无知的儿子从来也没有把父亲的半真半假的玩笑话放在心上,却在仿佛只是一瞬间的长长的十几年后变成了冰冷的现实。
欲哭无泪!
冷漠不是男人的武器,而仇恨更不是生活的本质,但谁知道这冷漠里积蓄着多少刻骨的仇恨,是火山,就该肆意的喷勃。
乡间小道上,身着热孝的队伍络绎不绝,他们怀着共同的哀伤,走向各自不同的伤心之地。远远地陈家的五位姑娘哀哀地哭号着走来,陈春趔趄着站起身来,脱下自己身上的孝服挂在父母坟前新植的柏树身上,低低的声音对妻子说:“走吧,回家有话要对你说,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不要再被姐姐们的哭声融化了。”
亲眼看着伙计们关闭好前院的门户,杨艺秋一一落锁后方心事重重的穿过后院,走进自己的卧房,进门就看到丈夫呆呆的坐在两个业已睡熟的儿子枕前,一双大手轻柔的抚摸着他们稚嫩的面庞,眼里竟然泛起一片迷雾。听到艺秋推门的声音,局促的收回双手,起身拉把椅子,让妻子坐下。
今夜丈夫反常的举动,让艺秋一颗心更加惴惴不安,这个向来果断干脆的女子,自从有了丈夫以及后来的这两个孩子,心思逐渐缜密起来,为了自己心爱的家人,她甘愿承受生活的琐碎及隐忍,也让她认识到了眼前的男人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任性起来,其实与床上沉睡的两个并没有多少差别。
但女人特有的直觉又让她敏锐地感觉到今夜男人的举动,绝不是他的率性而为。她耐心的等待,等待着眼前的男人会给自己一个怎样的惊悚?
陈春尽量用一种平淡的口吻对妻子说:“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也许将不得不离开你们娘仨一段时间。”
杨艺秋大约猜到丈夫下面将要说的话,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句:“生意上的往来,还是出门散散心?”
陈春突然涨红了脸:“艺秋,你是知道的,我要去干什么,是吗?”
杨艺秋心里颤抖的厉害,违心的说:“我不知道!”
陈春紧盯着妻子,看到艺秋因为绝望而逐渐蜡黄的脸颊,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艺秋,我是个男人,除非像木桩一样躺在地上,只要还能立起身来就要顶天立地。我要去报仇!”
“但你还有两个年幼无知嗷嗷待哺的儿子,爹妈地下有灵,知道你将要抛弃我们,为了他们去冒险,他们会同意吗?”
陈春突然攥紧了拳头,用力的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可我怎能为了自己的儿子而放弃自己做儿子的责任,父仇母恨,岂能不报?”
绝望的艺秋看了看儿子睡梦中绽开的笑脸突然下决心说道:“为爹娘复仇,其实最该去的是我!”
陈春斩钉截铁的说:“我是儿子,是男人,爹娘的血仇必须由我来报。”
杨艺秋突然放低声音叹息道:“你不是陈家的儿子,而我才是陈家的女儿。”
陈春听到妻子的叹息大惊,叫道:“艺秋,你疯了,怎么说出这样的活来?”
艺秋看看一时陷入惊诧的丈夫,无奈地说:“雨润(陈春字雨润),别怪爹娘瞒你,如果不是为了留下你,我一样也会将这个秘密烂在自己心里,你知道爹爹为什么给孩子们取名叫‘陈杨’‘陈翊’吗?翊者,易也。你我原是产房里被交换的两个婴儿,就为我是女婴,陈家无后,日后万贯家财难免落入陈氏旁支子侄之手,也是天意,当年寒亭北海大潮,咱们全家投奔这里,才有了两家的偷梁换柱。
你也不想想,当初我在那样灰暗的心情下匆匆嫁你,难道就为了躲避刘黑七吗,不是爹娘道出真情,哪有你我今日的夫妻情深。”
“荒诞”,,陈春脑海里第一个反应,就是打心眼里不相信妻子的话,但他也深深地了解妻子不是一个喜欢随口乱言的女人,其实静下心来想想,现实多处清晰地佐证了妻子的话,从艺秋与自己五位姐姐体貌的高度重合,还有初遇杨家大哥时自己仿佛镜中自视的讶异。
即便不是亲生的父母,难道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就能这样随着秋风轻轻消散了?
突然从儿子变成了女婿,陈春也只是在心里小小地疑惑了片刻,他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探究它们的真伪,无他,养育之恩不容辩驳,是男人,就该勇敢的挺起脊梁!如今萦绕在他脑海里的只有两个字,复仇!
“杨家两位哥哥已经走向战场,陈家至少也要为杨家留下一条根”。杨艺秋不是一个容易妥协的人,突然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丈夫的肩膀,“雨润,难道你就舍得扔下我,扔下咱们的两个孩子?”
陈春双手环抱着自己深爱着的妻子,感受到了她此刻浓郁的化解不开的忧愁,哎,可怜的女人,这才过了几天的好日子,刚刚从丧母的伤痛、远离故土的孤独中解脱出来,自己又将离她而去,将家庭的重担强压到她那幅柔弱的肩膀,这样的决定是否正确呢?陈春突然感到自己强硬的的内心开始有了一丝柔软的痕迹,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吸纳着着妻子发间特有的香气,这是母亲去年亲手调制的桂花油。
母亲-----一个闪念,陈春的心立马收紧起来,我的母亲,一个整天吃斋念佛的老妇人,为何要遭受如此浩劫,日本人,难道你们不是爹娘生养的吗?。
陈春轻轻推开艺秋,刚刚挂在脸上的那些歉意,突然变成了深深的仇恨。
杨艺秋知道,自己心中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10赵至青艰难地抉择
不管外面如何闹翻了天,赵家的日子依旧一如既往的平静,赵至青知道,事在人为的说法大多数时候就是个谬论,面对绝境,即便你竭尽全力,该来的终究要来。特别是面对一群畜生都不如的日本人,更何况敌酋还是曾经吃过赵家大亏的小林二。
霜降过后,赵家酒坊开始一年最忙碌的季节,上好的高粱米业已收藏入库,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将它们酿成馥稥四溢的烧酒。日本人自从打跑了宫紫英后,就龟缩进了青州城,状元里至少到现在还是风平浪静,这反而让赵至青心里更加惴惴不安,每天发泄似得飚在蒸酒锅上,踩麯,卸糟,无不亲历亲为,仿佛只有通过这种超强度的劳作,才能稍微缓解他那颗焦躁不安的心。
新酒上了柜,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早晨,一对日本兵踏着尚未化尽的寒霜沿北洼地弯弯曲曲的小路向着状元里进发,领路的大个仍然是日本人的翻译赵佳璟,鬼子头小林二的汽车夹在一队黄皮中间,这群畜生,身体似乎还没高过肩上扛着的三八大盖,一水的外八字小短腿,就这样还梗着脖子,胸脯挺得老高,仿佛自己就是这里最高海拔似的。怎么看怎么像一群披了人皮的土鳖。
几个早起捡粪的老头见到鬼子兵,顿时呆若木鸡,吓得连逃跑的勇气都没了。其中就有余家老大余粮,此时双腿就像钉在了地面上,赵佳璟走过来打量一眼余粮:“嗨,老头,庄上的保长是谁,赶快叫他出来迎接皇军,晚了可就丢了吃饭的家伙了。”说着话,拿枪顶顶老头腰眼,早把余粮吓破了胆子:“洋大爷,俺可是顺民啊,别拿那要命的玩意指着俺,这庄子上的保长是赵春香,俺这就去帮您叫他来。”
说着话,连肩上的粪筐也撇到了一边,一顺拐地跑会村子。
赵春香回笼觉睡得正香,突然听到自家街门被什么人擂得山响,朦朦胧胧蹬上裤子,披件短衫子下了炕,抬头见天已大亮,遂悻悻地打开街门,见余粮满脸惊愕站在自己面前:“大、大兄弟,坏醋了,日本人包围咱庄子了,正四下里找你呢,让你赶快迎接皇、皇军,你、你快躲躲吧。”
赵春香就觉得肚子一阵发紧,裤裆里立即滚下一股热流,余粮顺风闻到一股浓浓的尿味,职业(捡粪)习惯让他习惯的说了一句:“咦,谁在人家街门前解手了?”说着,伸手去自己肩上摸粪筐提把,却发现粪筐早被自己摔落在村后的土路上,他狠狠地搧了自己一巴掌:“可惜了半筐狗屎”!立马别了赵春香跑回庄子北头,躲躲藏藏的向着路口偷偷张望。
赵春香跌跌撞撞回到房里,见丁香已经穿好了衣服,正站在炕前梳头,瞥了眼自家男人问:“咋的了,这么惊慌?哎呀,瞧你,这么大的人了咋还尿了裤子”。 一骑清尘如霞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