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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乐县西南乡王家岭,是赵王氏的娘家,王家在当地名声虽不显赫,家底倒也殷实,这也是早些年受了赵家的帮衬,加上王家人的勤劳能干,逐渐累积起来的。
女婿上门,王家自然殷勤相待,赵王氏见了父母,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一心想在娘家留宿几日,赵元青捡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心思早飞到槐花身上去了,急促促用过午饭,意欲独自回家,或许是赵王氏的授意,两个妻弟竭力地挽留姐夫,以便晚上再畅畅快快地喝上一局,赵元青盛情难却,只得把一个香喷喷,肉呼呼的槐花暂时抛在脑后,随妻子住了下来。
守着粉嘟嘟的一对外孙,老人自然喜上眉梢,赵王氏见父母高兴,心里暂时放下了心头的不快。第二天午后,赵元青终于熬扯不住,急急地催老陈套车,赵王氏见留不住丈夫,又不想遂了奸夫淫妇的愿,也起了回家的念头,王家苦留不住,又怕晚了路上不安宁,匆匆装了些春米子,狗山羊之类的土产,交给女儿带上,一家人依依惜别,上了路。
一连三顿大酒,赵元青有些迷糊,又加上媳妇不遂自己的心意,心里沮丧,出了村子便打着马跑起来,把马车远远抛在身后,直到老陈直着嗓子喊了半天,才醒悟过来自己的儿子还坐在车上呢,,遂勒马放慢了脚步,等马车慢慢地赶上来,抬头向前看,已是到了二龙山前,酒突然醒了个大半。
就见大路两旁的高粱地里去年的野野高梁秸子一阵晃动,蓦地,跳出七八个精壮汉子拦在路中间,个个脸上蒙了黑布,手中端着的可是实打实的上了火的盒子炮。
匪首马骥一脸嘲弄:“哎呀,赵东家,咱兄弟们可是足足等了您一天呐。”
赵元青后背一阵发凉,顿时从宿醉中彻底清醒过来,看看自己前后,土匪早成夹击之势,心想人家可是有备而来啊。眼下成了笼中之鸟,贸然反抗的话,等待自己的定是血光之灾。
毕竟赵家子孙,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赵元青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滚下马,打起精神说道:“掌柜,各位好汉,大伙子辛苦,都是为了吃饭,都不容易,今日只要不伤及老小,钱财尽情拿去”。
马骥面巾后笑了几声,凤眼上挑说道:“赵东家高抬,咱们就是一群土匪,称不上掌柜,今日兄弟们口淡,想找赵东家借点口粮啊。”
赵元青看一眼匪首,虽有面巾遮档,却没有完全盖住那张银盆大脸,想必亦是极为周正的,一身短衣,掩不住身上的英武,心里暗暗称奇,似这等好的人才,竟然也做了土匪。
“赵家虽流年不利,仓库里的粮食还是有些------”
“赵东家”不待赵元青说完,马骥突然提高声音说道:“都是明白人,打什么哈哈,兄弟们今天请小公子上山,凭他赵家长子长孙的身价,怎么也能值一千大洋吧。”
赵元青心里一阵绝望。马骥一下子摸到他的软肋。
一声吆喝,几个山匪立马围了马车,用枪挑起垂帘,见车内两个女人搂了孩子正吓得瑟瑟发抖,马骥见二人中衣着光鲜的女子更年轻些,知道她就是赵王氏,说道:“夫人,把公子抱出来吧,就两天的工夫,咱们亏待不了他。”
赵王氏两眼发直,抽抽搭搭的哭着,实在舍不得怀中的儿子。
马骥想起自己的往事,心中禁不住一阵畅然的快意,娘的,这些有钱的财主,个个欠抽,也不知这个赵元青是不是个图财不顾命的主,若真是那样,他早晚也是个死。
趁马骥发愣的工夫,赵元青偷偷得看一眼匪首,见马骥面色泛青,似乎有发作之意,忙急吼吼地冲妻子嚷道:“你个败家的娘们,还不把孩子交给好汉,触犯了虎威,不要命了?”
赵王氏看看怀中的儿子,一狠心扔到一边,自陈婆子怀里抢过女儿递出去,马骥瞟一眼孩子,粉嘟嘟的小脸,咂着嘴睡得正甜,心头一动,伸手探入孩子裆下,勃然大怒:“娘的敢跟老子唱这出‘狸猫换太子’的好戏,拿个丫头片子糊弄谁呀?再不老实,全给你摔死。”
赵王氏抱着儿子连滚带爬下车,小匪过来推推搡搡拿人,赵元青绝望的闭上眼睛:“孩子娘,你就先随大当家上山吧,我这就回家筹钱赎你们。”
赵王氏紧紧护着儿子,低声颤气地说:“老爷我一个女人,上了山,失了名节,以后咋活呀?”
赵元青大声叱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失了儿子,你活着又有啥用,什么名节不名节,全他妈扯鸡巴蛋。”
赵元青失魂落魄,几乎是三步两爬进了自家大门,将三姑娘交给槐花,呵断了女儿的追问,直奔暗室,翻箱倒柜也没找出几块大洋来,原来贪心的赵元青这两年趁大灾没少置地,一家人生活用度也是能省就省,谁知机关算尽,就是没有算到今日一劫。瘫坐在椅子上,赵元青仰天长叹,不明就里的玉满知道爹遇到了难事,试探着说:“爹呀,刚才女儿经过油坊,二叔还向我问起您,您有心事,何不跟二叔商议商议呢?”。
赵元青绝望里突然见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天色将晚,赵元青无心吃饭,急急地跑进二楼赵家,见前厅亮着灯,顾不得礼节,撞开门冲进去。见了赵夫人,直呼‘亲娘’,抱着婶子的腿就跪了下去:“亲娘啊,救救孩儿的命吧!”
赵夫人饭后正同俩儿子商议女先生搬家的事宜,见赵元青失魂落魄闯进来,跪地大哭,连忙问道:“元青,这是怎么啦?哭哭咧咧的,可别吓唬婶子。”
赵元青伏在赵夫人脚下:“亲娘啊,塌天了,玉满的娘还有你的小孙子,被山贼劫到二龙山去了,土匪要一千块大洋赎人,晚了就要撕票,这黑灯瞎火的,哪里去凑一千块啊?”
赵夫人伸手给了侄子一巴掌:“得子(赵元青乳名)你糊涂,让你媳妇上山为质,你咋不去,你让她以后咋活?”
赵至青见母亲动了怒,忙跑过来跪在堂哥身侧,说:“娘啊,您先别动怒,大哥也是为了孩子,孩子离不了娘啊,何况他还在吃奶,大哥回来也是为了尽快筹钱。”
赵夫人缓了缓脸色,对侄子说:“孩子啊先起来说话。不是婶子偏爱谁,你知道名节对于一个女子意味着什么?进了狼窝,以后别人议论起来,你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事情既然出了,你也别太惊慌,土匪绑票不就是为钱吗,给他就是,先把人救回来再说。”
赵至青听到土匪要一千大洋,快速的打起了心中的算盘,他知道堂哥这两年借着天灾发财,多买了几十亩地,现在手里撑死也拿不出二百大洋,而自己一直筹划的大事,终于见到了一线曙光。想到这里,故作遗憾的摊摊手对娘亲说:“儿子为了收茧子,手中的现钱早已分发下去,哎,自家人又遭难••••••。”
赵元青见二弟为难,心里似乎明白了大半,急忙对赵至青说:“二弟有话尽管说,这时候,就是要哥哥的脑袋,赵元青也会毫不迟疑”。
赵至青见大哥心里明白,便不再兜圈子,他知道这件事此时提出来,有点要挟大哥的意思,但机不可失,为了赵家的门楣也只能这样了。
“父亲生前一直念念不忘的‘状元及第’匾,还在大哥的仓库里吗?”
听到儿子这时候提起赵家的老匾,赵夫人诧异的看了一眼赵至青说:“二啊,你大哥的事都十万火急了,现在还提那块老匾干什么?你先出个谱,帮大哥救人要紧啊。”赵至青面露难色:“娘,这几日春茧就要成了,家里的钱刚刚铺排完,拢共也拿不出五百大洋,再多就要等明天到城里各柜上凑了。”
赵夫人说:“明天虽然误不了赎人,可娘担心的是我那侄媳,窝在土匪窝里-------”
赵元青此时心里明镜似的,忙不迭的对兄弟说:“老匾确实还在,我这就回家取,只是剩下的五百大洋还得二弟为哥哥想想办法。”
“五百大洋给我备好喽,老头子今夜走一趟,”随着一句铿锵有力地话语,众人抬头看,见一位目光炯炯的老人走进大厅中央。
赵夫人站起来:“亲家,您怎么来了?”。
合该赵王氏积德,平时从未亏待过这位娘舅,老人怎么会让山匪毁了她的名节?尽管赎银不够,老人还是决定冒险走一遭。赵家兄弟上眼,见三舅一身短衣,显然是特意收拾过,立在当地岿然不动,虎目放光。
赵夫人站起身:“老兄弟,今夜之事关系着孩子的名节,咱们做老人的是该担待些,但二龙山上可也不是一两个山匪啊。”
赵至青也皱皱眉说:“三舅,嫂子和孩子在山匪手里,咱们动不得粗啊!”
三舅开口,就像鹰隼发出一阵啸叫:“二外甥,你大哥这是把三舅架在老虎的脖子上了,得子失德,惹下祸事,咋能让女人顶缸,钱的事你们兄弟铺排,剩下的事由三舅来办。我倒要看看这个马骥,到底有多大能耐。”
迟疑也就是一瞬间,赵夫人还是决定搏一搏,毕竟在她眼里侄媳妇的名节比性命更重要。他冲亲家点点头说:“兄弟需要啥您尽管开口,赵家有的绝不吝惜,今夜就有劳您走一趟了。”
三舅冲赵夫人点点头问赵至青:“二外甥家里有没有二百块大洋?”
赵至青点头说:“不止,还有盈余”老舅说:“够了,我这里还有点,你们兄弟套上马车,后半夜动身,子时赶到解甲营村北小树林等着接人,记住了,千万别早到。我现在就动身。”赵至青转到母亲的后堂,备好钱提到前厅,尽管心中疑虑,但见老舅一脸刚毅之色,更容不得自己言语,双手递出去钱袋,老人接到手,一转身走出门外,一句“不要误了时辰”,余音未决,人早已消失在黑暗之中,似蛟龙如海,霎时无影无踪。
子时尚有两个多时辰,赵元青记挂着闺女,急急忙忙赶回家,见两个女儿房里早灭了灯火,知道他们已经睡下,便抬脚走进槐花的睡房,灯下,三姑娘刚刚吃过奶,睡在一旁,槐花敞着怀,正如醉如痴的想着心事,赵元青蹭到炕前,一眼瞟到槐花酥胸半露,一对诱人的‘妈妈’呼之欲出,一时忘了先前之事,恶狠狠地扑上来。
娘的,三百大洋啊,毁在混账娘们手里,赵王氏你个败家的娘们,吃的哪门子醋,外面当老爷的,那个不三妻六妾,枉我节俭半生,这么个土包子娘们也上不得了吗?你她娘的回娘家干嘛要带上我的儿子,这不是要我赵元青的命吗。
心里想着,恶狠狠地扑倒槐花身上,槐花见老爷双眼发了直,心里兴奋,窝在老爷身下越发造作:“老爷,别急呀,、------哎呀裤子---槐花的裤子被老爷扯破了。”赵元青咬牙切齿:“小蹄子,老爷三百大洋都舍了,还差你一条裤子,明日给你做几条紧的,好好护住你的烧包”
赵家兄弟赶到解甲营,正是子夜时分,好在时值夏初,蚊虫甚少,两人蹲伏在树林里紧张的望着山上,黑暗中的二龙山像一头巨兽蹲伏在茂林之中,窒息的空气将人压抑的要死,天地间唯有几只昼伏夜出的猫头鹰时不时地发出几声狰狞的惨笑。
忽然山头有一团火光升腾,赵至青敏锐地觉察到三舅动手了,但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只见山上的火光渐渐息了,并没有听到几声枪响,赵元青叹口气说:“二弟我看大事不妙啊,咱们这回怕不是要人财两空了吧?三舅到底还是老了,空手难敌乱掌啊。”
赵至青抬头看看北方,见启明星挂上了北天,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心里虽然也是焦急万分,却还是怀着一丝侥幸不动声色的安慰赵元青:“大哥先别着急,这不是还没亮天吗?或许他们正在往山下赶呢。”
又是一阵火急火燎的等待,眼见东方见了明,赵元青彻底绝望了。
忽然,赵元青听到二弟低声喊道:“来了来了,大哥快看,山上下来人了”
两兄弟赶紧伏在地上瞪大了眼睛仔细观望,可不是三舅他们,赵王氏抱着孩子,踉踉跄跄地跑下来,三舅跟在后面护佑,赵元青一时长了胆,突然起身没命的跑了过去,自老婆怀里一把抢过孩子,赵王氏黑暗中再次吓了个半死,“啊啊”叫了两声,回头惊恐地看着三舅。
三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准了,那是你男人!”
赵王氏慌忙回头,看清了抢过孩子的果真是自己的丈夫,突然身子晃了几晃,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赵元青也管不了妻子,抱着孩子翻来覆去的看,只到确定孩子安然无恙后,方冲三舅感激地笑笑说:“舅,多亏了您老人家给咱赵家保住了这根独苗啊。”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搧过去,赵元青脸上瞬间红了一片,赵元青捂着脸委屈的流下泪来,(或许是这一巴掌的力量太大):“三舅,您咋还对自己的亲外甥动手啊?”
三舅两眼逼视着赵元青:“得子,听舅一句话,回家把那个祸害辞了,今后好好对待你媳妇,有我在一天,反不了你!”
兴许是怕山上人追下来,赵至青顾不了男女有别,俯身抱起大嫂坐到马车上,赵王氏虽有羞耻之心,却也只能任兄弟处置,三舅坐上车头,摇摇鞭子,“得儿驾”一声吆喝,健骡冲破黑暗飞也似地踏上归程。
关于三舅山上的那段故事,以及他同匪首马骥的交集,没有人完完全全看得明白,赵王氏亲眼所见的也只是土匪窝子里几十个捆住手脚,堵住嘴巴的山匪,再就是恭恭敬敬礼送他们下山的匪首,这一夜的经历,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尘封在赵家兄弟们的记忆里只字不提,直到有一天日本人侵占了华北,越过了弥河,三舅终于拿起了武器,而他的第一站,正是马骥的二龙山。 一骑清尘如霞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