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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少掌柜为啥就如此中意泉儿小姐呢?事情还得从去年秋天说起。
去年秋上,陈春随父亲进山里收货,其间就住在申家东院,主人申道增是陈家掌柜陈守仁的契弟,夫人两年前因病去世,儿子安家在青岛,家里唯有女儿承欢膝下,就是这个泉儿。
泉儿,闺名申湘,据说申夫人某夜梦见山间清泉扑面,隔日便怀了身孕,感其梦,待孩子降生后便为她取名泉灵,顺口叫着便叫成了泉儿,及长成,出落得明澈通透,冰清玉洁。那日姑娘出绣房去西院给奶奶请安,正撞见借住在申家的陈春,陈春见得姑娘真颜,惊为天人,回家后就变得无精打采,食无味,寝无安,满脑子全是泉儿的影子,细心地陈太太发现了儿子的不对,再三逼问之下陈春才吞吞吐吐表露了实情。
陈守仁暴怒,严厉指摘了儿子的不肖,后来见儿子逐渐消沉,亦有些于心不忍,细细想来,自己与契弟志趣相投,生意上又互有往来,门当户对,真要结成亲家,也未尝不是件美事,渐渐地便默认了老伴地撺掇,听任她遣媒去申家提亲,想不到泉儿姑娘却以三年母孝未满,一口回绝了。
对于陈家的上门求亲,申道增本意并不反对,二十年推不开的交情不说,这陈春确实也是个自己中意的好孩子,无奈女儿不点头,弄得他也犹犹豫豫,但想到这个狗日的乱世道,兵祸连着匪患,人命就像地上的蝼蚁,不值半文银钱。女儿大了总要嫁人的,自己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她顺顺利利的成婚生子,有了个可以脱身的忠实依靠,也就可以了结了自己心中的这份牵挂。故此,当文媒婆再次推开自家大门时,申道增终于下定了决心。
站在申家敞亮的大院里,扭着大屁股的文媒婆那夸张的尖嗓门又开始叽叽喳喳的叫起来;“听听,听听,一大早的喜鹊叫了,咱申家这是喜事临门呐”
申道增热情地招呼文媒婆落座,少不得寒暄几句才转入了正题:“妹子这次又是为了谁家而来?”文氏故意撩扫了一眼申道增,嬉笑着说:“还不是因为咱泉儿姑娘人才顶尖,陈家少掌柜人前发了重誓,非泉儿不娶呢,陈东家求小妹玉成此良缘,小妹推不掉啊,还是觉得老哥是个痛快人,妹子这不腆着脸又来了么”。
申道增歉意一笑:“为了小女的事,烦扰妹子,但这次您却没白跑,这事我已征得老娘同意啦,过几日让我契兄找个明白人挑个好日子,换了庚帖,这事就成了。”
“恭喜申哥哥,觅得乘龙快婿,恭喜小姐,终得佳偶。”
“哈哈••••••”
为了这棘手的婚事,文氏刚才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没成想到头来事情竟如此顺利,文氏脸上霎时笑开了花,仿佛眼前一堆白花花的大洋哗哗地流进了自己的腰包,再看道增时,眼角不觉更带了几分狐媚:“瞧瞧,瞧瞧,早就知道申大哥豪爽,今天开了金口,申陈两家正经的亲上加亲了”
而蒙在鼓里的泉儿,正沉醉在自己的梦幻之中,满脑里全是磊儿修长的身影,泉儿笑了,偷偷的笑了,梅子妹妹竟然说他是一只呆鹅,噢、不对,明明说的是一对呆鹅,泉儿脸上再次泛上红晕,泉儿啊泉儿,难道那天你失态了么,磊儿他不会笑话我吧,嗳,泉儿啊泉儿,为了这个男子,你的心乱了,心动了。
此时此刻,他,是否也在想着我呢?
赵汗青站再次站在龙山顶上,眼前的一切却让他触目惊心,炎炎烈日,放肆地蒸烤着大地,仿佛势将天地间最后一滴水分榨干,空气中升腾起阵阵青烟,山上的洋槐率先耷拉下半干的叶子,本来今春上雨便少,谷物稀疏更甚往年。如果再这样旱下去,今年怕是又要遭灾了。赵汗青忧心忡忡:“天爷啊,天灾人祸,怎样的一个多事之秋啊”。
几年前的那场大灾荒,汗青不是亲历者,虽然没有见到逃难的真实状况,但他多少还是从长工孙二生夫妇口中认识到了‘十日买一儿,五日卖一妇’的悲惨景象,那情景,简直就是触目惊心呐。
思忖间,不防身后闪出了表妹梅子,嘻嘻地笑着,粉面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三哥,爬的还挺快,妹子一路紧跑,没跟上你。
赵汗青看着乖巧的小表妹,心下一时轻松了不少,说道:“一个大家小姐,独自上山,也不怕外人说闲话?
梅子仰头道:“以为在你们赵家呢,女人就像笼里的鸟。”
赵汗青打趣道;“这麽刁蛮,长大了怕是没人敢娶喽。”
梅子见四下无人,立即厚着脸皮蹭到表哥身旁,带着一脸坏坏的笑容说道;“三哥,你就回家求求姑姑,娶妹子做你的媳妇吧。”
赵汗青不觉笑起来:“梅子你个坏丫头,你才多大呀,按西人的话说,你还未成年哩,就急着嫁人了?”梅子扭扭身子,挂着半分羞涩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阴翳低声说道:“我早该料到,自打那天见了泉儿姐,你的魂儿便被她牢牢地勾在身边,可惜啊,大伯今天请来了文婆子,隔日就要接受陈家的聘礼了”。
梅子的话,声音虽小,听在汗青耳朵里,却不啻于一声惊雷,彻底把汗青震懵了,他不容分说,一把扯起表妹的手,飞快地奔下山去。
申家客厅里,使女月枝正在续茶,听到客人正与老爷商议小姐的婚事,便刻意在客厅里停留了片刻,听到申陈结亲已定,忙退出大厅,抢着来报告小姐。
说起这个月枝与小姐泉儿的关系,还真有些微妙,申道增几年前买下这个丫头,实在是觉得孩子可怜,那时的月枝一家正在逃荒的路上,饥饿让她瘦的几乎脱了形,姑娘是被自己的父母当做了累赘甩给了申家,怕申家不受留女儿,只索取了半口袋地瓜作为身价,申道增呢,只当给女儿找了个伴,也没有让姑娘的父母写什么什么卖身的契约,只说等年景好些了就送其回家,也算是行善积德吧。没成想姑娘的家人去了关外,就此杳无音讯,长大后的月枝也就铁心留在了申家,其间泉儿的母亲去世,泉儿伤心欲绝,多亏了月枝日夜陪护,二人同病相怜,相互藉慰着走过那段灰色的岁月,二人名义上是主仆,暗地里却处成了姐妹,故此,月枝对小姐的事也是格外得上心。
然而月枝带来的所谓喜讯,却瞬间击碎了泉儿心中最美妙的幻想------父亲最终还是决定结亲陈家!想想自己,此后无论生死,终将归于那个陌生的家庭,终日面对着那个自己并不钟情的陈春,泉儿一颗心仿佛自高山之巅,陡然坠入万丈深渊,“娘啊”一声悲啼,心灰意冷,再看时,人已软软的僵倒在卧榻之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月枝霎时失掉了心中的方寸,慌乱中扑上前来,见小姐已经昏迷不醒,尖叫着跑出绣房,跌跌撞撞闯进厅门。
“老,老爷,不好了”
申道增满脸愠怒,问道:“咋了,月枝,守业又闯祸了”?守业是申道增自小收留的孤儿,忠厚却鲁莽,春上刚由东家做主娶了月枝。
:不是守业,是•••是小姐,晕倒了、
申道增一激灵,猛起身,慌乱中带倒了身前的茶碗,一杯热茶全沾到胸前大襟上,哪里还顾得上擦,摇晃着身子向西厢房冲过去,嘴里大声喊一句:
“守业,快请苟先生”
申道增板过女儿的身子,见爱女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失声叫道:“泉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好孩子,别吓唬爹啊。”
泉儿慢慢缓了口气,睁开眼望见惊慌失措的的爹爹,一时压抑不住心中的委屈:“爹呀,女儿不愿意,陈家的婚事不能应啊”
申道增心如刀绞:“好好,都依你,爹都依你啊,告诉爹,哪儿难受啊。”
煮熟的鸭子又要飞走,文媒婆在客厅显然是坐不住了,冒冒失失趁乱钻进西厢房,正看到了泉儿缓过气来,心里暗暗祈祷佛陀保佑,这哪里是闺女,分明就是白花花的大洋啊,幸而醒过来了,文媒婆一时财迷心窍,急于把这门亲事说定了,便冒然问道:“大哥,看这门婚事?。。。。。。。。
文氏一句不合时宜的话,顿时让申道增火冒三丈,勉强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没好气地说道:“婚事,婚事,人都这样了,还谈啥婚事,黄了,这门亲事黄了!妹子请回吧。”
主人都下了逐客令了,文媒婆再也没有理由驻足,只得悻悻地退出申家,侧身坐上驴背,边走边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着“短命的骚蹄子,明明是有了奸夫,还三番五次作弄我,什么大家的小姐,分明就是个思春的野丫头。”
文氏心里正忿忿不平,不防路边窜出了一个人摇头晃脑地挡住了她去路,见是桃花涧半傻不傻的二嘎子,有心戏弄他一回出口闷气,便随口问道:“瓜儿,拦着干娘啥事?”瓜二见文氏称自己儿子,不急不恼,捋着舌头说道:“去年吃俺一个瓜,答应给咱说门亲,忘了?”
文氏拍拍头,一脸正经道:“噢,你问这件事啊,孩儿的事干娘想着哩,俺娘家庄子里老朱家的九花,老生子闺女,生的白白胖胖,还从不挑食,中意你唻,不知你愿不愿意娶人家?”二嘎子听了文氏的话,禁不住喜上眉梢,口里一连串的叫着“愿意,愿意哩干娘”文氏憋着笑,又说道:“既愿意,还不赶快让开,干娘这就去给你通个话。”
瓜二听了赶忙闪到一旁,文氏急匆匆跑了半里地,终于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够了,想到陈太太的嘱托,郁闷重新填满心头,哎,收了人家的银钱,却没办成事儿,刚刚在自己荷包里捂热了的银元难道又要飞了吗?
神医苟先生一脸凝重走进厢房,先瞧了眼泉儿的面色,便坐上圈椅,满脸释然,申道增忧心忡忡,未来得及给先生上茶便抢先问道;二哥,你倒是再看看,闺女到底是咋地了?”
苟先生吸了口气,伸出两根干巴巴的手指切在泉儿脉口,片刻工夫,收手,吁气,起身倒被双手走出厢房,申道增亦步亦趋,二人客厅落了座,因为月枝正陪着泉儿,守业送上茶来。
苟先生目送守业走出门,‘嘿嘿’笑道:”这孩子,破马张飞的,进门二话不说,背起为兄就跑,颠的我到现在屁股还疼呢。
申道增苦笑着,一脸的歉意,“这孩子心眼子实,打小住在家里,都处成一家人了,泉儿病倒,他也是真急了。”苟先生又笑笑说;“兄弟也不用急,侄女的病无大碍,但医家有话,‘心病難医’,这也是平时闷气郁结,以致今日急火攻心所致。”随手拈过羊毫,开了几味顺气的药,唤来守业,嘱他药柜上取,又叮嘱道增道:‘这些日子,勿逆着孩子,待到秋风起了,也就痊愈了。’
送走了先生,申道增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忽然想起了悻悻而去的文氏,禁不住暗自叫苦,坏了醋了,刚才冷落了这个婆子,还不知她那张嘴怎么去回陈家的话呢,若因此惹出误解,以后咋向陈掌柜解释呀
文媒婆捱到黄昏才走进陈家。
这是一个前商后住的大院子,前脸子,是一排商铺,宽阔便捷,倒把院门挤到了一角,即便如此,门洞也比平常人家宽阔了许多,只为每天那满载货物的马车能够自由的出出入入。
铺面上百货俱全,但伙计却没有几个,买家稀稀落落,正是打烊的时候,伙计们开始懒洋洋的上起门板来。
而后院却是另一番景象,十几挂马车一字排开,满载着粮.棉麻,山货等,或许不到天亮,这些马车就会鱼贯而出,源源不断地流向青州,潍县,乃至青岛,这才是陈家老铺生意百年不倒的真诀所在。
文氏穿过前院的角门,走向后宅,见客厅里亮着灯,四门紧闭,也不知夫人在不在里面,不敢冒昧地敲门,只得立于月台,等待有人来通报。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渐渐散去,院子里几株花木亦掩映在夜幕之中,文氏等的心焦,正欲壮起胆子拍门,见一个使女娇小的身影急急地走过来,待来者走近了,文氏识得是陈家做饭的丫头,赶忙凑过身来,不防将小丫头吓了一跳:“哎呀,文嫂子,没听说‘人吓人,吓死人’吗,黑灯瞎火猫在这里干啥呀?”
文氏赶忙赔了笑脸说;’“姑娘别恼,我一个粗苯娘们儿,怎敢闯夫人的厅堂,还不得要妹子去通报吗。”丫头敲敲门,听得房内夫人清咳了一声,便朗声说道:“太太,文家嫂子到了,就候在门外,见吗?
“让她进来,”立在门外的文氏,似乎听到了客厅内太太的声音里带着愠怒,忙陪着小心走进去,陈太太坐在椅子上,看也不看文氏一眼,突然问道:“事情没办成吧,低头耷拉角的?”
文氏嚅嚅地应着,心里默默的盘算着该怎样回夫人的话。
毕竟也是个保媒的油子,转个心眼子,话就来了,“太太呀,原以为申家先前不应这门婚事,只是为了摆摆架子,谁知道他家一个天大的秘密,今天不幸幸被我撞破了------申家姑娘有病啊。”
陈夫人一阵意外:“这是啥话,过去也没听说那姑娘有病啊?”
“哎呀,太太,谁家的家丑愿意向外扬摆哩。”
文氏把自己白日的见闻,对陈夫人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您说说,没病没灾的,咋就会晕死过去了,就这个病身子,咱们娶进家门,是能生,还是能养呢,真到了那地步,我这保媒的,还不成了祸害。”
陈夫人阴沉着脸想了想说:“既然这样,这事就到此为止吧,婚事成不成不说,好在没伤了和气。”
文氏偷偷瞧一眼夫人,极不情愿地自衣兜里摸出一把银元,身上割肉似得说:“这件事没给您办成,好在乡下人腿贱,这个钱也没脸拿您的了,太太还是请收回吧。”
陈夫人脸上浮出一丝轻蔑的笑容,淡淡地说道:“跑了这麽远的路,钱还是要拿的,以后用你的时候多着呢。”
“是是是,少掌柜人中龙凤,哪家姑娘不想削尖脑袋挤进府来,要谁不要谁,还不可着太太您挑。”
赵汗青听到泉儿病了,恨不得立马奔到表姐面前,然而想到了男女有别,况且申家东西两院,关系上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的微妙,自己上门总得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好在泉儿并无大碍,然而算算自己身在桃花涧的日子也不短了,也该回家了。
赵汗青突然立于了一个两难的境地,走又舍不得,留也留不得,正百爪挠心的时候,长工刘得水匆匆赶来了,并且带给了他一个惊人的消息。
赵汗青既惊又喜。
惊的是,状元里竟然出了共产党,并且一下子冒出了二十多位,共产党确实高深啊,平时那些看似朴朴实实地庄稼汉子,一夜之间怎么就会造了反呢?
喜得是,按照二哥的意思,自己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住下来,假以时日,总有机会再见到泉儿的。 一骑清尘如霞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