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精选版希格弗里德·加沃特尼克自传:前史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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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
我的父亲在马里博尔躲了起来。他出了很高的租金租下了老城那个妓女的屋外的隔开小间,来安全停放他的摩托车,以不让别人发现。他不信任这个妓女,因为那巫婆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他。一天晚上,我父亲回到这个小间来过夜,顺便也看看摩托车,发现一个塞尔维亚老东西在用管子从600cc三轮摩托车的油箱里吸油。这个塞尔维亚人也不肯说出名字,但我父亲马上用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与他说话,这个塞尔维亚老家伙用衰老的语气说起来了。他说他的幻想破灭了:首先,是对卖国的彼得国王的幻想破灭了——米哈伊洛维奇将国王救了出来,送到了伦敦。我父亲知道塞尔维亚人一直唱的那首歌吗?不,他不知道,因为这首歌与政治有关。塞尔维亚老人为他唱了起来:
彼得国王,你是我们的黄金,
我们把你送到丘吉尔那里,让他替我们保护你……
塞尔维亚老人接着吼道:这个胆小如鼠的国王不堪英国人的欺凌,变成了于南斯拉夫统一最有利的人物。1944年9月12日,彼得国王宣布,支持铁托元帅的人民军是南斯拉夫的最好选择。国王谴责了米哈伊洛维奇和切特尼克——称那些不愿加入游击队的人为“出卖祖国的人”。塞尔维亚老人问,彼得国王是不是知道,就在他做出出卖他的人民的行径的六天前,切特尼克不顾生命危险,在夜里为国王庆祝生日——就在灯火管制的情况下,在每一个山顶点上篝火,高歌他们对国王的热爱?
我的父亲知道这个情况吗?我父亲承认,他当时受困于山间,疲于奔命——可那不是塞尔维亚的山区。
那么,我父亲现在知道塞尔维亚人在唱什么歌吗?
我们不要铁托这个强盗——
我们要国王,虽然他不好!
那么你们就不该要他,我父亲告诉这个塞尔维亚人。但是老人在我父亲的面前唱开了:
宁要坟墓,也不做奴隶!
“不。”我父亲说,“任何东西都比坟墓好。”毫无疑问,他在想:特别是比刚刚埋葬了戈特洛布·伍特的那个新坟墓要好。
我父亲并没有因为这个老人偷他的汽油而杀了他。他与他做了一个交易。他把这辆600cc三轮摩托车的边车,还有剩下的二十三颗手榴弹都给了他,以换取塞尔维亚地下组织为他制作一份文件:一张过境证,上面有他的名字和照片,这样就能使我父亲骑着那辆摩托车赛车越过奥地利边境。他说,他要去柏林刺杀希特勒。
“你为什么不去杀铁托?”塞尔维亚人问,“你不用跑那么远。”
他们成交了。一个名叫希格弗里德·施密特的人得到了一份德军司令部签发的特别信使过境文件,这是由马里博尔的塞尔维亚地下组织制作的——他们虽然人手不足,但是工作非常高效。1944年12月中旬的一个寒冷但晴朗的早晨,希格弗里德·施密特——原名叫弗拉特诺·加沃特尼克——穿过边境进入了奥地利。他骑着1939年的大奖赛赛车(为执行信使任务,摩托车上去掉了所有的战车的装饰),越过穆尔河,沿着现在叫作67号公路的路线向北逃往格拉茨市。
我情愿相信,在1944年12月的这同一个寒冷但晴朗的早晨,切特尼克的头目拉科维奇终于被游击队抓获,被押回了切恰克——他的尸体被重新处理之后,在市场广场公开展览了。
至于我父亲在那个寒冷但晴朗的清晨进入奥地利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只能猜测了。毕竟,希格弗里德·施密特能得到他的一身德国国防军的军服,他的大奖赛赛车和他的特殊文件(只有在德国控制奥地利期间才能起到特别的作用)的保护时间并不长。
一天早晨,我父亲向北往格拉茨市逃去。他不知道他在格拉茨待了多久——或者说,他不能确切地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骑车向东北偏北方向的维也纳进发的。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不可能在格拉茨市待很久,因为南斯拉夫游击队很快在他之后越过了奥地利边境,他们无需什么特殊证件。对于摩托车信使希格弗里德·施密特来说,维也纳也不是安全之地。1945年4月13日,就在我父亲离开马里博尔刚刚四个月之后,在奥地利抵抗战士的帮助下,苏联军队占领了维也纳。苏联人成了这个城市的解放者,但是这支解放军干尽了强奸妇女等恶行,令人震惊。苏联人显然不认为奥地利是德国的真正受害者,他们看到了太多的奥地利士兵在俄罗斯前线为德国人作战。
不管怎么样,1945年4月13日,希格弗里德·施密特只能转入地下活动了。
4月13日,法国军队越过福拉尔贝格进入了奥地利,第二天美国军队从德国进入奥地利。大约一星期之后,英国人从意大利进入奥地利时,他们惊奇地发现,南斯拉夫游击队已经在卡林西亚和施蒂利亚两个州肆意横行了。
奥地利被彻底占领了,维也纳人都躲在家不出门了。他们听说,张开双臂去欢迎解放者,是不明智的行为。
在我父亲的记述中,并没有十分清楚地说明这一点。被人遗弃的公寓房是最好的地方——但是大家都去这样的地方,于是常常是拥挤不堪,而且不想与那个不愿丢下那该死的摩托车的傻瓜做伴。我父亲总是不能忘记,四分之一的脸斜着从信槽里看进来:“没有地方可以留给士兵,你另找地方躲去吧。”
如果你有食物,他们可能会暂时让你进来,但是食物也会给你惹来杀身之祸。
我父亲不会忘记天气暖和的几个月躲在室内的日子。回想起他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努力引诱一个俄国人,想得到他的军装——因为穿着德国国防军的军装,我父亲即使有很强的语言能力,也不会那么令人信服。
他最不能忘怀的是一个夏日的晚上。在靠近老城区的一个区域,探照灯照住他和他的摩托车——咆哮的摩托车无论走到哪个小巷的尽头,他都被探照灯照得无路可逃——大奖赛赛车在Z字形的小巷内飞速穿行,本来是很难被探照灯捕获的。他记得那一定是在美景宫,躲在树丛里的士兵打出探照灯,我父亲开着赛车几乎逼近了混凝土高墙,在那里他成了一个可怜的目标,他被混凝土墙上高低不平的炸弹弹坑磨坏了手肘和膝盖。他记得有一个没有打开的喷泉;那一定是施瓦岑贝格广场。他记得,冲进了探照灯和俄罗斯人的声音的迷惑地带之后,他赶紧掉头就跑。
我父亲总是记得,坐在后座的戈特洛布·伍特总在他靛蓝色的头盔耳洞里低声耳语。我父亲按照伍特毫无差错的指示,开着摩托车跳过路沿,在靠近建筑物外墙的人行道上往前走,不时地闪开突出的门。不开车头灯,穿过越来越黑的街道,等着他看不见的墙或门把他撞个正着,打得粉碎。
我父亲总是记得走廊上的一扇很大的门,门的一边从铰链上掉下来了——他的摩托车滑向了走廊内部,这里面黑得像洞穴,冰冷如大理石。他觉得他还斗胆打开了车头灯,看到了一段盘旋而上的楼梯,至少有四个过渡平台——通向他所希望的被遗弃的公寓房。他永远不会忘记:他提起摩托车前轮登上了第一级楼梯,加速,车子颠簸着,疯一样地冲上宽而浅的大理石台阶,到达第一个过渡平台。他松开凶猛的大奖赛赛车的离合器,冲进了第一个公寓房。他睁开眼睛,关掉引擎——等待着枪声响起。然后他将车子锁上,把弹开的公寓房门关上。
他记得,探照灯从街上扫过来,照进走廊里。很多人在用俄语说话:“这里没有被丢弃的摩托车。”
到了黎明时分,他发现满地的香烟和瓷器的碎片——原先一定是精美的瓷器;厨房的一角被漂得很白,发着恶臭,这次的逃难者,或者以前的住户,决定把这里改造成了厕所。橱柜当然是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床上的垫子被小刀戳成一个一个的小洞——还有人在床上尿过尿。在一个房间——这必定是女孩的房间——的窗台上有很多只毛绒玩具,只有一只玩具的眼睛没有被抠下来。
我父亲记得:在一个城里的公寓房间里,偶尔看到地面上飘起一根鸡毛——这多么奇怪。但是,他最不能忘怀的是,一连好几天了,他看到在整条漆黑的大街上,有一样东西明亮异常。这是一个铜球,每天有那么一会儿,总能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这只球被丘比特抓在手里。丘比特的半个头已经被炸掉了,但他依然像天使一样高高耸立在这个原先是保加利亚大使馆的建筑顶上——事实上,这是施温德街唯一的使馆建筑。 放熊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