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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杨爷爷突发脑溢血住院。一时间，杨家乱成一锅粥。
重症监护室里，杨家奶奶泣不成声，由于刚做了手术，不能太多人探视，只余杨奶奶一人在陪着。
第二天杨爷爷转醒，病情一天天得到控制，便转了普通病房。
“小美，跟溪北尽快完婚吧！”此时病房只余言西美一人，面无血色的杨爷爷一脸温和的说，脸上尽是渴求。
言西美点点头，“好，杨爷爷，我们月底就办婚礼。”
她不想追根究底，知道这病情怕是已无回天之力。老人家最后的愿望，总要尽力去实现，况且不过提前四个月而已。
“小美，自小溪北跟我感情比跟他父母好。若我……你一定好好照顾他，宽慰他，好孩子，不管以后你从别人耳中听闻他做错了什么，一定要尽量去求证，那个孩子有时候心思不够细腻，你不要怀疑他对你的感情，这么多年来，我都看在眼里的……”
“爷爷，我明白。”
“以后……溪北就靠你了，你杨奶奶可能一时也无法承受，劳你好好照顾她了。”想到自己离去以后，老伴就孤身一人，杨爷爷心中哀伤不已，这么几十年风风雨雨走过，终究留她一人孤身只影。
“爷爷……”言西美有些哽咽，他这如同交代后事一样的态度，让她心里很不好受。
这时，杨奶奶进来，见言西美一脸泪水，心中咯噔一下，“孩子，别伤心，老头好着呢！”
话这样说，她心中其实比谁都难受，这是她爱了大半生的男人。当年两人军中相识，兜兜转转才在一起，那时候不懂珍惜，现在竟觉得年轻的是多么的傻气，那些过往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般。
“没事，我就是担心……”言西美偷偷抹泪。
“你来了……”杨爷爷牵起老伴的手，笑得温和而苦涩。
杨奶奶微微颔首，露出笑来。
而后两人轻声细语的说话，跟平时一样，极平淡却极为温馨。言西美鼻子又是一酸，眼眶顿时热了起来，她连忙扭脸，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人生最无能为力的事情，莫不过就是生老病死这件事了。不管你是什么人，贫穷亦或是富贵，面对回天乏术的疾病，永远只能投降。
退出病房，外间是客厅。此时，杨溪北又低头抽着烟，她很少见他抽烟，除非已近到了无能为力的地步。
柔和的灯光下，他孤寂的身影让她心疼得抽搐。
她缓缓走过去，轻轻把他的头靠在她的身上，她隐约听见了一丝抽泣，这个男人第一次在人前这般是因为她答应嫁给他，那是莫大的幸福。而这一次，却是与亲人生离死别。
“小西……”
“北北，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伴你，照顾你。
他们都深知，脑出血的早期死亡率很高，约有半数病人于发病数日内死亡，就算幸存下来，也会留有不同程度的后遗症。而且，爷爷已经八十几岁了，死亡率极高。就算活下来，那些并发症，也足以摧毁这个老人坚定不移的意志力。如此痛苦挣扎地活着，还不如痛苦离去。
“北北，我们尽快完婚吧！爷爷说，想看着你结婚……”
“好。”
虽说是大喜事，却因为杨老爷子的病，婚礼筹备得极为匆忙，家里气氛也很低沉，杨溪北觉得此刻结婚似乎极为对不住她。但又不能不顾及到老人的心愿，也许是最后的……
婚礼极其简洁，并没有大摆筵席。言家妈妈虽然心疼女儿，在这个节骨眼却又不能计较什么。只期盼日后的婚姻生活，能够幸福美满就足够了。
婚礼当天，请的都是比较亲近的亲戚朋友。大家情绪都不高，婚礼结束以后，也都各自散去。
言西美托着疲惫的身子上床，两人相拥着，心底都道不出的苦闷。
杨溪北紧紧拢住她娇小的身子，下巴在她发顶细细摩挲，声音低低的，很疲惫不堪，“小西，今天委屈你了……”
这话贯入耳中，她只觉得心疼，心底那最后一丝遗憾消失得无影无踪。言西美扭着身子转过来与他对视，轻轻吻了吻他的嘴角，柔和的壁灯打在两人身上，那点点光晕，显得此刻隽永而温馨。
不是不遗憾，毕竟这是彼此人生中一件大事情。婚礼对于女人来说，是多么神圣而美好的事情，如今却如此简单，而且气氛怪怪的。但是，此刻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言西美只觉得，比起一个盛大的婚礼，她更在乎的是眼前的男人不是吗？
只要从此以后，他一心一意爱她，疼她。彼此相亲相爱，好好经营这段婚姻，那就是莫大的幸福了。
“小西，我爱你！”
爱你为我付出的一切，谢谢你努力的回应，谢谢你爱我。
“北北……”
她的哽咽与感动，被他的亲吻尽数吞没在喉咙里。
那一晚，他们的新婚之夜。他比以往都要霸道而疯狂，那是言西美从来没有见过的他在这件事上的占有欲。可是，她剩下的不过是心疼与怜惜而已。
杨爷爷已经时日无多了，手脚开始抽搐，说话也不利索了。
杨老爷子看着孙儿，难掩不舍之情，沙发上的老伴睡得安稳，他的眼中充满了无奈。
这些日子，他一定很辛苦，老二老三家的媳妇指不定又在打什么主意，见孙儿苦苦撑着不敢言说，他深知他多难受。脸上的疲惫之色尽管多加掩饰，却也难掩眼底的憔悴神色。
“溪北……”发现孙儿又走神了，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爷爷。”他回神，苦涩一笑，“您说什么？”
“我说……以后记得……给小美补办一个像样的婚礼，到底不能委屈了她……知道吗？”
杨爷爷说话已经不利索了。
“我明白，爷爷。你不用担心，小美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不会胡乱想。爷爷……你……”
“孩子，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你不能不坚强，奶奶……还得靠你照顾，还有整个杨氏集团都等着你。”杨老爷子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从小到大，你就是最乖的孩子……爷爷也特别疼你，可是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活了八十几年，已经够了……溪北，你是个很好的孩子，爷爷走后，不要顾及太多，要是你二婶三婶他们找麻烦，就事论事，不要优柔寡断……委屈你面对这些了，我心里一直都知道，你其实对炎岚还有怨，怪爷爷只是把他赶出了C城，背地里却还接济他……爷爷只是想着年纪大了，指不定……为人父母总归有自私的时候，你奶奶……以后……她就拜托你了。”
听着爷爷颤颤巍巍说完这么一大段话，他的心更沉了。从小到大，也就爷爷对他做事是一直信任并且支持，就连去部队也是爷爷给他周旋的。他们爷孙感情极好，自然更加放不下。
杨老爷子是在与孙儿促膝长谈的第二天走的，那时候，老伴推着轮椅陪着他一起去晒太阳。这个季节早上的阳光还算温和，杨老爷子觉得这一刻多像从前与心爱的姑娘相遇那天啊。
两个人相爱一生的人，聊了许久许久，直到她说完话良久后，他任然没回应，而且那一刻，杨奶奶泪流满面。
而后，却露出苦涩的笑容来。
老伴啊！这一生知足了，你先去，我会来陪你。
那是一个多么美好又让人心痛的画面，轮椅上的人安详的闭着眼睛，嘴角似乎挂着丝笑容，似乎就这样离去并不遗憾。而身后的老人，面上温和的笑容看上去让人心疼，多想给她一个拥抱。
葬礼当天，六月的雨似乎为了应景，竟忽的而来。
杨老爷子的灵柩停在那里，杨奶奶带领杨家子孙后代齐齐向前来吊唁的人一一还礼，个个都是面色悲痛。
而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一身黑衣，完全不失仪态，就这样挺着腰板站着，她不需要同情，不需要安慰。她已经是半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没什么看不开，更不能哭哭啼啼，那让小辈们如何安心，本来已经悲痛欲绝，犯不着连带担心她。
大家都知道她的坚强，也深知老太太已经看开了，也就不多余的安慰。
葬礼结束后，言奶奶终是支撑不住，晕倒在了现场，而后全家人慌乱中把她送进了医院。
好在只是疲劳过度，大家才终于放下心来。
言西美从里间走出来，就看见那样的心痛画面。
外间没有开灯，漆黑一片，明明是六月天，却格外的冷冽。言西美小心的关上房门，此时外面只剩杨溪北一个人站在窗边，窗外的灯光透过百叶窗一行隔着一行照在他身上，他微微的低着头，手里夹了一根香烟却并没有点燃，正以一种孤单的姿势背对着她，那背影孤单得让人只想抱抱他。
言西美轻手轻脚走过去，紧紧环住他的后背，脸在他身上蹭着。此刻太安静，彼此心情都太沉重，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抱着他。她知道，这个男人不需要安慰，他自己能够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她只需要陪伴左右，只需不离不弃。
他也没说话，只觉得这个拥抱让他的心安了不少。其实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一时间难以承受，毕竟这份亲情如此的深。
静悄悄的夜晚，雨已经停下，他们就这样相拥着，没有言语，却是最好的慰籍。 绵绵情深只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