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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历七月十五,天气阴沉闷热。
即便如此,我仍然陪着桑桑逛遍了整个兰州城。女孩子家购物就是麻烦,同样一件东西,不禁要相遍所有的颜色,尺寸,还要货比三家,城关,西关,南关全都要走遍,单单买个车厘子都要一颗颗挑,到了最后,我实在失去了耐心,便好言放她去购物,推说累了,把车开进了停车场等待。
直到擦黑,桑桑才拿着大包小包出现,我帮她把东西放好,就一起开车回家。此时街上虽然依稀有些灯火,但人不多。因为这天是鬼节,鬼门关大开,小鬼小鬼全出来遛达,人就不会再出来凑热闹。
我一手开着车,一手接过桑桑递来的零食,突然听见车里似乎有叽叽啾啾的鸟叫声,不禁奇怪起来,“你买了个鸟?”
桑桑点头,遂从购物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确实是一只瘦小的麻雀,只见它两只小黑豆般的眼睛瞪得溜圆,一身杂色的羽毛,干枯细弱的脚爪,只是一动不动。我奇怪道:“怎么不叫了?也不会飞?”
桑桑用手去点我的额头,道:“傻子,这是假的,怎么会叫?不过做的倒是和真的一样。”
我更加奇怪:“我刚才明明听见麻雀叫的。”
桑桑嘻嘻地笑了:“幻听,是车外边的麻雀吧。”
我不再发言,也许真是幻听。纵然那些人事已然随风逝去经年,我却常常出现幻觉。一闭上眼,放佛那些人全部都在眼前,李端白,江疯子,李和尚,文太心...突然,我又听见了麻雀叫,不禁一阵心慌,顿时回过神来。仔细一琢磨,这叫声确实不是外边的,且不说此时已经入夜,百鸟入林,那唧唧啾啾的叫声分明就在耳畔,真真切切。
于是我停下车,道:“你听,它又在叫了。”
桑桑一脸茫然的看着我:“阳明,你怎么了,你是不是——”
我叹了口气,道:“这只麻雀是在哪里买的?”
桑桑道:“不是买的,是别人送的。在五里铺的街边有个卖手工的老太太,”她有意学我的江南口音,读成老tata,“摆了一地,山鸡,喜鹊,鸽子,麻雀,什么都有,还有布老虎,我看她生意不太好,蛮可怜,就买了一只最大的布老虎,她非要送给我这个麻雀。”
我摇摇头,道:“人家生活不易,你不该要这个麻雀。一只麻雀多少钱,做工这么好,肯定不便宜了。把钱还给人家吧。”
桑桑红了脸,说:“反正开出去不远,咱们开回去吧,说不定老太太还在。”于是我开到路口,掉转车头回去,一路上人更少了,那只麻雀也没再叫。说实话,对于想不通的东西,我总是心怀畏惧,况且老一辈人常说,不该白拿的东西,拿了要惹祸上身,所以无论如何要回去看看。
然而,等到车开至桑桑记忆中的路段时,街上早已收摊儿,只剩下零星几个烧纸的人。桑桑不死心,便拉着我下车,走到最近的一家茶铺,名叫“山海田居”的,那里通宵营业。她便冲着门口的服务生打听道:“你好,请问下午你记不记得那个在你们店对面摆摊卖手工活的老太太,她什么时候走的?”
服务生疑惑的看着她,然后微笑道:“对不起,小姐,我在这里站了一下午,对面只有一个老大爷摆摊卖茶具,没有看见你说的老太太,你是不是记错了?”
桑桑咬着嘴唇退下来。我们坐回车里,我安慰道:“也许明天她还会回来的,也有可能就是你记错了。”
她摇了摇头,没再说话。于是我们就开车回了家。家是新家,家里的每一样摆设都是新的,雅致漂亮。我们也是一对新人,只不过还没扯证,等到吃了饭,我还要把她送回她的住处去,但也许今晚是个好时机,可以挽留一下。一想起这个,我就把那诡异的小麻雀忘在了脑后,把买来的原料抬到厨房,卖力的收拾起来。
晚上八点钟,我扎着围裙,溜鳝段,焖河虾,炒菠萝西芹,炖百合王八汤,桑桑就在一边打下手,还指挥道:“王阳明!不许放糖,你想让我长胖啊!”我趁她不注意,又从糖罐里抓了一把白糖来提味儿,暗暗的想,我的江南老家,家里炒菜都放糖,以后u势必要让她习惯。
等到三菜一汤上桌,我俩却只吃了一点儿。一个原因是我闻味儿就饱,再一个原因是她要减肥,所以浪费了我的大好厨艺。时间到了晚上九点一刻,她便起来收拾,我按住她,一字一句地说:“放着我来。”趁着她舒服眯眼之际,我又讨好道:“今晚还回去?太晚了吧,这里有客房,你可以住下明天再走的。”
“不,”她笑嘻嘻的说,“傻瓜,这里离我的工作单位太远,再说别人怎么看。”
“怎么看?我是你未婚夫,你还想瞒着不成?”我也笑了。
她后退了一步,脸上却绷住了笑,只露出嘴边的几颗雪白的糯米牙,道:“我告诉我爸——”
“千万别,”我告饶道。修二叔,也就是我未来的岳父,为人非常传统,如果被他知道桑桑在我这里住一夜,即使没发生什么,也要挨批。想想老头吐沫横飞的样子,我不禁无奈道:“好吧,我送你回去。”
于是,我开车送她回了住处,再折回来时,已经将近十一点。一个人上楼开门亮灯,看着一桌几乎没动过的饭菜,不禁有点懊恼,便也无心收拾,倒回沙发上,打开了一听啤酒,悠然喝了起来。
不提防这时,那唧唧啾啾的麻雀叫又响了起来,我环顾四周,发现桑桑的一大购物袋东西还放在茶几上没带走,装着麻雀的盒子也赫然在内。于是过去扒拉开,发现盒内空空如也,麻雀不见了。
这诡异的事儿我以前也没少经历,所以并不害怕,只是循着声音四处找。可是,那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就是分不清在哪里。急急忙忙在各个房间里转了一圈,并无收获。我知道,这没准儿是小鬼玩我呢,小小的手工麻雀,虽然内里填的是棉花和玉米,外边粘的却是真正的麻雀羽毛。小家贼死的不甘心,一定要来扰民。虽然它不是厉鬼,但这么唧唧啾啾的在耳边叫一晚上也很烦人,于是我还是要解决它。
我想了想,声音在耳边却找不到,证明着小家贼跟着我的脚,也许就在我身后。遂来到卧室,装着去翻衣柜,实则是去看穿衣镜里的身后。
果然,从穿衣镜里看去,我的身后不远处停着一只棕色的麻雀,等我猛一转身,它就不见了,鸟叫如旧。我坐在床上想了想,打了一个激灵,只有用到那一招。
于是打开抽屉,掏出一个布包抖落开,里面的青丝就掉了出来。拿起打火机点了,一阵夹杂着檀香和毛发焦糊味的青烟飘过,鸟叫声戛然而止,我忙抖灭了火,回头一看,那只麻雀就在我身后的地上躺着,只是已经变得拙劣不堪,失去了原先的精致逼真。
我弯腰把它捡起,吹了吹土,放在给桑桑买的梳妆台上摆好,才松了口气。再回眼一看,那些头发已经散落在了地上。我把头发捡起,依旧包好放回原处,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突然想起了屈原的《国殇》里的一句话:“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不愧是李端白,烧点头发尖儿都能让小鬼灰飞烟灭。然而他却不在了,我不禁伤感起来,就这么伤感着伤感着,时间就到了十二点整。
几乎在同时,几下敲门声响起,接着便是一个大嗓门在喊:“查理王快开门,门神挡着老子们进不去!”
另外一个疯疯癫癫的声音嬉笑道:“呸,就是阎王挡着也能进去,有李老道你怕什么,——查理王快开门,不然老子把你家的门神踹上天。”
我心中大喜,连忙爬着扑到门口,打开铁门,只见扑面一阵冷风,三个人便闯了进来,李和尚和江疯子还是老样子,衣服都没换。却见李和尚的身后露出一颗犹犹豫豫的小寸头,那头发茬极短,要不是头发浓密,真跟光头差不离了。
我一看那光头的脸,不禁愣了,这不是李端白吗?头发呢?
江疯子解释道:“李老道犯事了,脑袋给剃了个精光,还收了监,要不是哥哥们疏通的及时,小菊花就得成向日葵——”然后他咧嘴吸了口气,不出声了,大约是吃了李端白一下暗算。我站在哪里僵僵的看着他们,不禁热泪盈眶,差点泪如尿崩。
李和尚倒没注意我,一眼就看见了那一桌没怎么动过的饭菜,不禁喜道:“好!还是查理王好,知道我们嘴里淡出鸟了,特地作出一桌菜来慰劳我们,不过量有点少!”
我方才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时才接话道:“凉了,等我热热,再多做几个给你们吃。”便要去厨房,却被李和尚扯住:“不用热了,你再做几个来,我们就在这坐着等。快点哇!”
我答应着进了厨房,把储备全用上,不一会造出五六个菜来,便和三人一起落座,开了修先生珍藏多年的一坛子老酒,一直喝到不省人事,趴倒在了桌上。
......
半夜,我头疼欲裂,猛然惊醒,却见周围漆黑一片,面前杯盘狼藉,三把橡木椅子却都是空的,就好像从来没人坐过一般;又摸了摸衣兜,看了看桌上,不禁悲上心头,哀嚎起来。
因为我记得,今天是鬼节。
(这是分界线)
这时候,客房的门慢慢开了,一双穿着我的拖鞋的脚趿拉趿拉走到我面前,低声道:“王家小子,你嚎什么?”
我头晕眼花,摇摇晃晃想站起来,却一个趔趄,复又趴到了他脚下,胃里也一阵翻涌,哇的吐了他一脚面,气味刺鼻。
那两只脚倒没表示出嫌弃,居然一动不动的站着;我顺着光腿往上看,觉得自己也悬空升了起来,渐与李老道齐平,知道是他搀扶,不禁道了声谢,但谢字没出口,又是排山倒海一吐,直喷到了李端白的脸上。很好,那张脸和脚一样,也同样没表示出嫌弃,倒是一脸不阴不阳的轻笑。
我本想道歉,思忖了一下,怕一张口再忍不住给他做个淋浴,便只得打住。李端白依然很好心,扶着我去吐了干净,趁着盥洗的时候,依然问道:“你刚才嚎什么?”
此时天色已经泛白,我欲哭无泪,捂着脑袋道:“一,那两人拿走了我的车钥匙;二,鬼节这天晚上全城交警出动,专察酒驾;三,我的分已经扣到底了,——那两个狗日的,就是这样。”
话音刚落,手机就催命鬼似的响了起来,李端白拿给我,甫一接通,那边就有个男低音冷冰冰道:“您好,这是兰州市X区交警大队,请您务必白天来一趟...”
(完) 行厄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