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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间,谢范二人悄悄的出去。
我依旧躺于病床上打点滴。屋内一片乌黑,只有电子钟在跳着示数,我看了一会儿,就觉得瞌睡。刚刚合眼,一个黑影便从门缝里溜进来,踮着脚尖靠近我的床头。
我故意装睡不醒,看他意欲何为。只见这矮小的身影匍匐到我床头,盯了我一阵。也许是认为我已经睡熟,便放心的站直了身子。电子钟的青光打在他脸上,映得那张肿鼻子细眼的小脸分外狰狞。
是小都。只见他从手里掏出一个空的用过了的注射器,先抽起一段空气来,然后打进输液管上步的一截里,那是一大段足以让我心脏空气栓塞从而导致循环衰竭而死的空气,如果我真的睡熟了,那么在五分钟之内,我就会变成一具死相难看的尸体。文仳离他们会认为我只是突发心脏病,把我的死亡当成一个意外。
我冷笑了一声,眼看着那段气柱缓缓而下,小都脸上绽开笑容,便猛然把针头从血管里揪出来,趁着那鬼孩子发愣的瞬间,弹起一脚,几乎把这他踹的飞了出去。
小都嗷的叫了一声,向后摔倒了,直直的砸在后面的一瓶氧气上,发出一声巨响。我顺手把针管回挂在输液瓶上,让那段空气停在中间。文仳离果然听见了这声巨响,连忙跑进来,开开灯,只扫了一眼,就气得浑身哆嗦,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小都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咧嘴笑笑,然后指着我道:“他会把你害的很惨,不如我先下手为强。”
他的之前的熊孩子神态果然都是装出来的。眼下,他脸色发青,周身散发出一阵寒气,拉去演咒怨估计都没人反对。我捂着手上还在流血针眼哼道:“胡说八道吧,我为什么要害你姐,如今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谁给我一口吃的,给我个落脚的地方,我就跟谁干。既然你容不了我,等我过几天好了,自己走掉就是。”
小都站在原地,忽而叹了口气:“我不是说你想害她,而是她会因为你受累。算了,这些事情全是定数,我一个凡人,也管顾不上来,随你去吧,他娘的。”
说完,居然飞快的跑了出去,差点把门口的文仳离撞倒。
文仳离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句,将门关好。便过来给我收拾,把整瓶药都重新换过一遍,才道:“这孩子是神经病,从小鬼上身。连我们的爹娘都敢作弄,你别太生气。”
我阴沉的盯着门外,总觉得有人要来了。果不其然,在文仳离把门关好之后,大门发出开合的声音。谢范二人似乎回来,并坐下闲话,但他们中间明显还夹杂了一个人的声音。
那个人似乎很急迫,一直在问:“她在哪里?”
文仳离也觉察到了异常,伸手便把这屋里的灯关掉了。只见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黄光,忽明忽暗。
只听老范道:“你现在就要看吗?”
那人很坚定的说:“许你们验我的货,就不许我验你们的?”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却非常嘶哑疲惫。正是叶佐的声音。王华说他和内鬼里应外合,劫走了一半的未来之眼,莫非就是交换给谢范二人的货?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交换条件,能让精明的叶佐虎口里拔牙,不惜铤而走险。我也实在是无法想象,这世间究竟有什么东西能和那么多未来之眼价值等同。
就在这时,门缝里的黄光却灭了。文仳离坐在我旁边,聚精会神的盯着门缝。突然,门外似乎响起了一声像人又像狼的怪嚎,接着便是叶佐变了调的嘶喊,因为是日语,所以我也听不懂,只觉得他似乎在反复念叨着一句话,细想起来,应该是人名。
倏忽之间,黄光又亮了起来,比之前明亮数倍。有那么一刻钟,四下里静寂无声。须臾,叶佐的声音也恢复了正常:“成交了。希望以后我不用在看见你们,永别了。”
最后便是一声门响。
我和文仳离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文仳离便起身,正要开灯,老范却一个人推门进来了,嘟囔道:“怎么不开灯?”
文仳离道:“他走啦?”
老范点点头,此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钟,他那张瘦长的尖脸上满是疲惫,道:“难缠。回自己家看个够就算了,居然还要验货。侄女呀,你说这人就他妈奇怪,那女人活着的时候,他明明很喜欢她,却都绷着脸逞英雄,一句软话都不会说,惟恐输了面子。这也就算了,还要搞大义灭亲,等到人没了,又挖空心思上天入地的想见一面,想和那女人永远在一起,这不是作孽吗?”
我和文仳离面面相觑,表示谁都没听懂。这时候,老谢晃到门边,道:“都处理妥当了。”
老范脸上终于显现出轻松地表情:“‘今去其半’也!受点累吃点苦也是应该的,反正大头料理完,剩下的就是轻松地活了。侄女呀,明天我和你谢叔不在,你在家里照应,有事赶快和我们联系。叔先去睡了。”
说完便一抬屁股,走出门去,顺道把门也关了。
屋内只剩下我们两人。我看文仳离眼睛迷离,便道:“你去休息吧,我自己会拔针了,刚才学会的。”
文仳离摇摇头,道:“得了吧,明天你的手背就得青一大块啦,要不你先看着,我歇一下。”却把门反锁了。我知道她是要防着神出鬼没的小都来拆台。但她却在床上的另一侧疲惫的趴下来。我赶紧给她挪地方,不禁叹道,在这个绝望的时候,尽管我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亲友,却仍能感受到来自于他人的无私关怀,这种绝境之中的温暖,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都几乎构成了我要活下去的全部理由。
没想到她却说:“王大哥,你就真不想知道谢叔和范叔是干什么的吗?”
我闭着眼道:“你说吧,我听的呢。”
她背对着我,瘦削的脊背陷在了床垫里:“你先说说,你以为他们是什么?”
我照实说道:“就是民间传说里的黑白无常,范无救和谢必安。那天傍晚我被你弟弟吓唬,从上清宫里逃出来,碰见他俩拉了一车人,我还特意记下了车牌号。后来在网上发现那天敦煌景区出了一次严重车祸,出事车辆的车牌号和我记下来的一幕一样。我本来是不信这种东西的,但眼见为实,所以他俩就是勾魂儿的。”
她笑的一抖一抖:“你要这么说,也不错。我家世代都认识他们,还在一起共事。你说的勾魂儿,其实还有个说法,叫‘收火儿’,那些魂儿,其实都是人的意识在肉体死亡之后,恰好碰到了周围有可以藏身的介质,马上就附了上去。就像熄了油灯,火星却飞出来,正好落到一根灯草上。人不管它,那灯草迟早要烧尽的,但死者的意识在混沌中本能的还想延续,就会去找下一根灯草,不把它们趁早收走,就会出事儿。我们文家时代做道士,也会‘收火儿’,遇到不好‘收’的,就让谢叔范叔出场。用民间的话就是把孤魂野鬼套上锁链拉走,拉进阴间,交给阎王爷。——快输完啦,再坚持下。”
我依旧闭着眼,道:“他们不仅能收集死者的意识,而且还知道盘算未来之眼,可见神通广大,如果我没猜错,他们的来头,比shepherd不小。甚至和shepherd是一样的‘人’,我说的对吗?”
文仳离轻声道:“王大哥,你这人挺聪明,有时候真是料事如神。不去做生意可惜了。‘收火儿’也能挣不少呢,死者埋在地下的金珠宝贝,有时候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我们收那些百十年的老‘火儿’,每次都能赚不少,以后你和我们干,做些修修补补的活,亏不了你的。”
我点点头。也不知道她看见没有。文仳离半晌不言,似乎是睡着了。我也想歪一会儿,没想到她突然又道:“王大哥,我告诉你,不管你想不想听,我觉得你现在和之前很不一样了,好像换了个人。你很忧郁,也很阴沉。”
我哂笑一声:“都死过一回,能一样吗。”突然,“死过一回”这四个字像一把刀一样刺进了我的脑子,这感觉似曾相识。查理王也死过一回,他和侯六失了李端白,心灰意冷的回到江南,又无端被构陷,被劫持,那时候寄生者搞了个假尸身,不仅骗过了官府和衙役们,也骗过了查理王的父母亲友。查理王被装进棺材,一路拉到西北去,在那年潼关的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和荒烟古道上趁机逃跑,并落草为寇。而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更搞的是,亲自劫持查理王的那位罗斯玛丽,不仅之前出现过一回,而且居然和罗依有三分像,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点说法。
现在,所有人应该也认为我已经命丧火海。我不晓得王华会不会难过,会不会责罚那些看护,也许他正在北京忙于围剿李端白,而李端白会一如既往的灵活脱逃。在成功脱身之后,他也许会在某个肮脏不起眼的小饭馆里,和前来接头的江疯子一起吃刀削面,一起听到来自于兰州的新闻,并且得到我的死讯。他们会难过吗?
这些已经无关紧要。王阳明已经死了,我盯着输液管里缓慢下降的液柱,又瞥了眼已经呼呼睡熟了的文仳离,便揪住贴近皮肤的一段细管,狠命一拔,带出一道血痕来,然后摁灭了床头灯,躺到下去。 行厄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