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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时间倏忽而过。
在这期间,我收到了许多封邮件以及会议的邀请函,从而大致了解了那个灰色过渡地带的建设情况。以目前进度来看,在四月初时,第一支队伍就要踏上那个玄妙的地方了。
李端白早已痊愈,大多数时候,他和谢范二人在商量着什么东西。我没有资格参与,也没有兴趣参与,只是知道哥们几个分别的日期临近了。
三月三十一日,我们几人来到兰州。桥接过渡地带的秘密基地就在兰州郊外。它的外观像是一座临时飞机场,但只要踏入,你就会发现这里的气流运动非常奇怪,无线电的通讯设备会失灵,与此同时,有一种奇怪的压迫感,那是来自于人类第六感的本能警告。
不过,我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异常之上。我们一行人,江疯子,李和尚,谢范二人,佟静还有李端白都出奇的沉默。我注意到,李端白的背包是空瘪的,里面没有食物和水,只有一瓶香水和一本书。他的裤子的式样很奇怪,裤脚是收着的,显得很利落。但是不知为何,总让我想到那些死刑犯,临刑之前总要把裤脚扎住,以免到时候失禁难看。
这个临时飞机场的是个丁字型,十步就有一个岗哨。我们沿着那条竖着的通道一直往里走,越往里变越窄,顶棚也就越低,前方渐渐出现了一座简易的钢丝架桥,桥外是烟雾缭绕的林子和奇特的建筑。那些建筑里只有少部分亮着灯,也有人把守,只是能见度极低,看不清楚。我抬起头开看天,发现来时明媚的阳光不见了,这里像是户外,但天光朦胧,看不出光源在哪里。
几人停下脚步。佟静对我们做了个手势,很轻松的笑道:“按今天的安排,我会到前边和人启动设备,完成交接手续。你们可以在四处逛一下,不要走远。”说着他便转身走远了。我知道他刚刚结束一个多月的被调查,心情比较轻松。调查结果完全可以证明他的清白,但是,他手下一个石姓军官却被叶传恩收买,所以他也负了连带责任,官降一级,戴罪立功。
谢范两人面色肃穆,对我们点点头,然后也离开了。
桥上只剩下我们三人。李端白却说:“往前走一段吧,反正待会儿也要过去。”
我一想也是,便应了一声,往前拽步。江疯子却站住不动,对我道:“反正我不用去哪里,我到前边的走廊里等你。”说着便转身走回去了。
我跟在李端白身后走过钢丝桥,然后走进林子。这里白雾弥漫,我知道是那些设备里释放出来的冷凝剂导致的,就跟神禁地下一样。但如此这般,还是感觉置身于异域,不由寒毛直竖。
李端白停下脚步,看了看时间,道:“应该可以了,再有五分钟,我就该走了。”
我有点不安,道:“到那里安顿下来,别忘了报个平安。”随即就觉得说错了话,目前神域与我们这个世界之间的通讯通道非常有限,他大概没有办法发送私人消息。
两人一时无话,时间一点点过去。我觉得不能这样呆站下去,应该说点什么。
“你什么时候能换班回来?”我靠住一棵树,掏出烟来点火。
“目前不确定。也许半年,也许几年。视情况而定。”他说。
“行,”我说,“到时候回来马上通知我,我请客。”
他点点头,转头望向林中的建筑,“快了。”
我抽了口烟,笑道:“这就走了,没有临别赠言?”
他终于主动发问了:“你为什么这样帮我?”
这话王华问过,但我并未真正回答,现在我终于可以回答了。
“因为我爱你,胜过爱我的父母,也胜过其他任何人。”我吐了一口烟气,看着那团烟气在他面前慢慢散开。如果如实给王华说,一个与我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取代了父亲,母亲,和师长的位置,王华会心理不平衡。再者,东方人含蓄,即使在父母兄弟之间也很少说我爱你,再往上追溯千百年,某些古人宁愿十里相送性命相托也绝口不提这仨字,所以我怕王华会想歪。西人奔放,好朋友之间也常说我爱你,其含义并不掺杂其他,这点我很赞赏。
李端白眼睛亮的出奇,表情却又淡然了。他并不吃惊。这是一个能够对所有人的内心都洞若观火的精明男人,他知道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就如我知道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一样。
“时间到了。”他笑了笑说,动了动肩膀,张开了手臂。
我摁灭那支烟,走上前去,就像真正的骨肉血亲那样结实地拥抱了他一下。最后他拍拍我的肩膀,转身走进了林子的深处。
我看着他的身影慢慢融进一片白雾中,再也看不见了,便转身走出林子。这时,我发现一个人急急忙忙的跑过桥,向这里跑来。
来者是我的发小侯开阳,他抱着一个包,急急忙忙地问我:“李道长呢?”
我指了指林子里隐约透出的建筑物轮廓,“在那里。应该没走远。”
他立刻撒开腿,朝着我指的方向跑起来。
我并不意外,因为这是我们计划好的时间差,足以避过王华的眼睛,把李端白需要的药品送给他,过了一阵,雾气越来越浓了。一种来自于奇特异域的巨大轰鸣声响彻了整个空间。我在桥边等了一阵,直到侯开阳两手空空的跑回来了。
“放心吧,已经给他了。”他说。
我们走出了这个临时桥接地点。此时正是春日薄暮,夕阳照在荒烟古道上,一如百年前查理王和侯六两人丢了他们的李道长,从金城(也就是兰州)外的戈壁草滩外往回走。但我们谁也没有像上次失魂落魄。
对李端白来说,他不再是时空和使命的囚徒,五百年的轮回和奔波终于在这一世终结。几十年后,几百年后,再也不会出现一个查理王等待着他,和他称兄道弟,互相救赎。无论如何,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后记:
过渡地带神域的建造已经持续了半年多。除了官方消息,我没有收到任何关于李端白或者佟静的个人信件。他们的工作需要保密,连生活状态也是,所以我非常理解。不过盛夏之前,第二支队伍也被组织了起来,其中有一位女性。
我不用猜也知道是谁。老谢和老范虽然知道公事公办,但在文仳离面前,他们称得上好叔叔。我其实挺看好李端白和文仳离这一对的,不过以我的角度来揣测,李端白大概对她没有太多的意思。这一点江疯子也很赞同。
“你知道么?”有一回,他很诡异的跟我说,“李老道喜欢的那种类型。”
“什么类型?”我心不在焉的说。
“就是小寡妇啦。有一年江西遭灾,我和李老道去那里公干,遇上婆家卖媳妇,说是儿子都饿死了,要媳妇做什么。那小寡妇虽然瘦怯怯的,但人长得还算标致。当时有老鸨子要买,那媳妇不乐意,闹得要死要活的。那婆婆也说,这媳妇非常贤惠,卖她算是迫不得已,良心有愧,所以一定要她相中的买主才可发卖。”
“然后李端白就掏钱英雄救美了?”我哼了一声。
“嘿嘿,那小寡妇本来连他都不乐意,哭的快要死过去,结果看看他,再看看其他买主,发现如果不卖给他,估计就得卖给秃子瘸子糟老头,也就不得不乐意。不光如此,还买一送一。那婆婆可能觉得李老道是个好人,留着两岁的孙子也逃不过饿死,有娘的孩子成活率比较高。所以把孙子也卖了。”
“喜当爹啊。”我道,“后来呢?原来李端白捡别人的孩子养早就成习惯了。”
“后来回京,他们仨住在城西一处新宅里。但是没到一个月,那小寡妇就寻短见了。”江疯子很遗憾的说。
我吓了一跳:“李端白对她不好?”
“不是,那小娘子还给他留了封信,大概是说,好男不事二主,好女不嫁二夫,既然嫁过丈夫,就不能再伺候别人。但李老道有救命之恩,儿子还要托他养,无以为报,又不能愧对先夫,所以只能以死明志啦。你别稀罕,那时候烈女比较多,那小寡妇的爹以前是个教书先生,估计没少教她妇德之类的。”江疯子叹道。
我咧咧嘴:“什么叫不嫁二夫,明明都是事实夫妻了吧。老李真倒霉。后来怎么着了?”
“没怎么着,那儿子成人之后去西北戍边,打了几仗之后就没了音讯。那时候人找不着了很正常,不像现在到哪儿都能被揪出来。”他眯眼不说话了。
听闻此言,我觉得我有必要给文仳离提供一份攻略。要想嫁给李端白,必须先嫁给别人,然后变成寡妇,最好再拖一个油瓶。那样李老道不动心也难。但究其根源,我认为这些拖油瓶的楚楚可怜的小寡妇很可能让他想起了他的母亲白莺娘,这其实是一种恋母行为的投射,即为俄狄浦斯情结。
说到白莺娘,江疯子告诉我,后来由老谢老范们出面,将她也接到了神域。经过治疗成为正常人不太可能,但应该会使她恢复正常人的思维。
关于其他人,我先要说的是叶传恩和小唐。在面具妖魔被控制住之后,叶传恩如同丧家之犬,东躲西藏,好不难过。他的账户被冻结,原因是行贿和谋杀,以及洗黑钱。我参加了最后一次清剿行动,枪上见血,遗憾的是那血不是小唐和叶佑的。这令我非常不甘。所以在一切行动结束之后,我一再申请加入行刑队,王华这次没再和我打别扭,而是尽力从中周旋。本来行刑队不会要我这样的外人,但终究还是破例办成了。
我记得那天天气很热,行刑队都要戴面罩。我临时拿了下来,虽然小唐和叶佑他们双眼被蒙看不见我,但我能看见他们,这已经足够了。那次要处决的人一共有五批,每批行刑者都要被替换,但我每次都坚持着不下刑场,不仅要行刑,还因为我的法医身份,需要上前确认死亡,收取那些变异者的器官。就这么一直干到下午结束时,我坐车回到市中心见到王华,才觉得我的事情真正结束了,我爷王敬宣的仇也报了。
接下来的半年,我忙于让生活回到两年前的正轨上来。我依旧在原单位工作,不过工作之余,我仍然会处理关于神域的技术问题。并简要判断出哪些是核心,哪些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事,然后汇报给已经退居二线的王华。王华也在忙我的事情,他知道我喜欢修雨桑,于是打算给她在兰州谋个职位。修雨桑不是我们这圈里的人,因而,这件事起初时并不太好办。而我心里早已经是无可无不可。经历了这么多,我对爱情早已经看淡,她来不来无关紧要,我打不打光棍也无所谓。所以,他每次都要到我面前来表功时,我都劝他不必费力气。但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古怪,往往是求仁不得仁,不求反而能够得到,在我表示一切随缘不再关注之后,事情就办得顺利极了。
还有一个要说的人是叶佐。叶传恩最后能被成功抓获,他功不可没。基于这一点,他被特别保释,并被送到国外生活。一年多后,我去国外出差,正好在欧洲某个国家转机,因为时间充裕,又是申根区签证,所以出去就逛了一下。途中,我发现广场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那人虽然穿着呢子大衣,裹得严严实实,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他是叶佐。
更奇怪的是,他坐在长椅的左侧,似乎有意把右侧空出来。我看他喂了一会儿鸽子,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着日语,似乎在和谁交谈,不一会儿他便站起身来走开。更奇怪的是,他的手奇特的拧在半空中,似乎在牵着另外一个人,一个我看不见的人。我顿时了然。对于一个人来说,无论是幻象还是真正存在的东西的影响,都要最终归结到感官上。从这一点来讲,幻象和真实没有区别。对于叶佐来说,他正在和某个人幸福地共度这一生,无论旁人看不看得见他旁边的那个人,只要叶佐能看见,这就足够了。
说说其他的朋友吧。江疯子依旧到处瞎混,李和尚倒是收了心,本分的做起进出口生意。他们的生活和以前并无不同,但以目前来看,大家都会平和的度过一生,再也不会背负使命来回奔波,也不会卷入莫名其妙的诡异事件。也许不上三五年,他们都会有各自的家庭,这一点非常之好。
唯一令我挠头的是段青方。在她老爹走后,她找了一个男朋友并带来给我参谋。我一看那小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好么,现在的小年轻,全是顶着一额头后方支援前方因而厚如棉垫的刘海,两侧又剃得很短,居然还自以为帅气。据我的经验来看,这种小子无一例外都很浅薄浮躁不懂装懂,我招学生绝不招这号人,不过好在真正厉害的理工科男没一个会打扮成这样。由此可见,李端白的英俊外表和正常的审美观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的闺女。不过让我庆幸的是,他们很快就散伙了,完全没来得及气煞李端白。
至于文太心和梁庆鱼,后来我只见过一面。他们依旧在国外工作。shepherd的公司被收购,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换了一个老板,其余没有什么不同。
最后说说查理王,就是我在昌平收养的妖怪花狗。在浮云观期间,全是李端白在喂它,我这人心大,就没多想想每次做出来的饭菜都被我们俩人吃的一干二净,哪有余饭来喂狗。后来我才发现查理王被喂得滚圆肥胖,而那具代人的尸体也不见了。据江疯子说,代人的骨头很脆嫩,完全可以当软骨来吃,嘎嘣脆,人肉味。喂肥了的查理王后来也被送到了神域,和它的众多同类呆在一起,做起了看门狗,不知道它现在还认不认识我。
我想,在一切都走上正轨之后,他们应该再也不会出现于我的生活中。这两年来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永久封存,成为久远的记忆。
以后的事情谁会知道呢?谁都不是预言家。所有人,无论是智者还是顽愚,无论是强壮还是羸弱,能拥有的,只能是当下。
(完) 行厄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