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爱你
钟笔和小薇靠窗坐下。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地上,形成一个明亮的光斑,窗外是一盆一人来高的绿色植物,碧绿碧绿的,叶子狭长,也不知叫什么,迎着风摇曳,姿态舒缓。钟笔觉得它在对自己招手。她突然有种惶惑不安的感觉,对未来茫茫然一无所知。
小薇打破沉默,“听说你去香港了?”钟笔点头,“嗯,又回来了。”俩人有许多话要说,又怕冒失,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小薇既然不问她的过往,她也不便提起魏建平,于是只聊一些女人间的话题:今年又流行起粉红色,头发哪一家做得好,秋天要注意养生,又互相交换美容减肥心得。
小薇拨开刘海,给她看新长出的一粒痘痘,“我晚上只吃水果沙拉,和辣椒有不共戴天之仇,半点儿都不沾,结果还是这样,真讨厌。”
钟笔凑过去,“没事,米粒大的红点,看不出来,过两天就好了。我不行,晚饭一份套餐,另外还要一个甜点。”不吃饱,哪有力气做事?如今她是自食其力的都市职业女性,而且还要养活左学。
俩人似乎聊到无话可说,咖啡也已经见底。小薇站起来,“我要走了,回头找你出来吃饭。”
钟笔在她推门的一刹那,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彼非良人也。”态度如此恶劣,半点儿都不体谅女友的心情,怎么能共度一生?
小薇身形一颤,停下脚步,没有勇气回头,声音细细颤颤地传了过来,“建平——他还好吗?”
钟笔耸肩,“看起来不错,至于实际上——唉,谁知道呢。”
小薇不再说什么,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她男朋友进来,一把搂过她的腰,也不替她拿手上的袋子,连招呼都不打,就这样大摇大摆走了。
也许她不是不后悔。钟笔心想。
第二天就轮到钟笔后悔了,当她看见娱乐报纸满篇都是她和张说的报道的时候。尤其是她,不仅抖出她是某知名企业家的夫人,而且连她大学时未婚怀孕生子一事也爆料出来,又说她“爱慕虚荣,红杏出墙,私生活不检点”等等,言辞不堪入耳。
钟笔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感觉像是光天化日之下赤身裸体站在长安街上。
报纸上的照片非常清楚,钟笔斜侧着身子,眼神凌厉地看着镜头,给人一种出身不好、没有教养的感觉。也许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妓女。她欲哭无泪。
难道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当年种下的因,如今终于要自食其果了吗?
但是整篇报道几乎没有任何言辞针对张说,只用了一个词——一时迷惑,蜻蜓点水,一笔带过。
钟笔一时不敢出门,她不知道事件造成的影响有多大。如今她成了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女人,任凭她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人言可畏,众口铄金,有多少人死在舆论之下?
一时间,她遭受到的重击简直无法想象。
在这个浮华、迷乱、空虚的世界上,谁关心什么是因,什么是果,什么是是,什么是非?所有人都只想轻松、不负责任地活着,然后唾沫横飞、恣意批评,完全不管别人的死活。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
但是钟笔毫无防备,她一下子被击倒了。
心理上的崩溃更加恐怖。
左学见她整天不说话,既不喝水也不吃饭,在阳台上一坐就是一天,整个人魔怔了一般,骇得一把抱住她的腿,“妈妈,妈妈,左思有那么多女朋友,你只有一个张说,这有什么关系?还有,还有,你不是要离婚了吗?”
他年纪还小,再聪明也不能明白人世间的这些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钟笔抱紧他,声音哽咽,“左学,左学,妈妈只有你了。”
母子俩抱头痛哭。
左学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么伤心,但是他不想她这样,于是打电话求助。左思人在香港,远水救不了近火,唯有打给张说。张说这个人,对外界的事反应一向迟钝,典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爱百胜”。
周日下午,他正在空无一人的公司跟一大堆数据奋战,听到左学在电话那头抽着鼻子,话也说不清楚,只隐隐约约听到“妈妈……很可怕……出事了……”几个词儿,脑中嗡的一声,立马当机。
他甚至连外套都忘了拿,下一秒人已经冲到电梯前。坐在驾驶座上的时候,他已经恢复冷静,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沉稳有力,镇定如山。无论出了什么事,他都不能失去理智,所有事情都需要他来处理。
他是男人。
他刚出电梯,只见左学已经搬了个小塑料凳坐在过道里等着了。左学见到他,像是见到救星一样,一把扑上去,眼泪鼻涕一齐往他身上蹭。张说拽着他往里走,步子迈得很大,“妈妈呢?”
左学抹了抹鼻涕,答非所问,“我讨厌记者。”他最近有点儿感冒了,鼻子像没关紧的水龙头,鼻涕滴滴答答往下流。
屋里有一股浓重的烟味,烟头扔得满地都是,窗帘紧闭,光线昏暗,加上空调散发出来的机器的味道,空气十分浑浊。这就是左学为什么搬凳子出来等他的原因,这房间还能待人吗!
张说一眼看见茶几上的报纸,头条登的是自己的照片,恐怕没有人会不“触目惊心”。他拿在手里细细读了一遍,短短几分钟,脸上的神情已经变了好几变。他把自己房间的钥匙扔给左学,用的是不容置疑的语气,“楼下待着。”
左学这次十分识相,乖乖走了。他年纪还小,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出了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在一边添乱。
此刻,他希望自己像张说一样强大、镇定、有担当、无所不能。左思并没有做到父亲应有的榜样。左学从娱乐报纸上见到他的次数比实际上见到他的次数还要多。他从小在母亲的尴尬、难堪中长大,隐隐约约明白了许多事情。
张说在卧室的阳台上找到钟笔。秋天的傍晚,风微有凉意,她手抱双膝蜷缩在墙角,嘴唇乌青,身上冰凉,但是一点儿都不觉得冷,整个人似乎被某样东西掏空了。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坠入无穷无尽的深渊,永无翻身之日。
噩梦,一个又一个的噩梦,循环往复。到底怎样才能摆脱?
张说拿过毯子,一把包住她,“钟笔,别人怎么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只要知道我爱你,便已足够。”动作是如此的温柔,声音是如此的温和,眼神是如此的坚定。
张说从未想过自己会说“我爱你”这样的话,钟笔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浪漫往往鸡同鸭讲,令人啼笑皆非,但是此时此刻,没有什么言语能够更好地表达他们要患难与共、携手并进的心情。
钟笔感觉自己在一间四面是墙、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关了有一个世纪之久,来来回回撞得头破血流,声音哑了,喉咙破了,血流干了,一点儿用都没有,自我厌恶、自我唾弃的情绪越来越强烈。就在她陷入绝望时,张说的一句表白,让她找到房间的钥匙——轰隆一声,门开了,迎接她的是明媚的阳光以及醉人的春风。人最难过的是自己这一关。
也许每一个人都走过一条名叫“绝望”的死胡同,但是请不要忘了走出来。
张说吻了吻她干燥、冰凉、发紫的双唇,一把抱起她,手稳稳地托在她的背上和腿窝处,像世界上最安稳的依靠。他一脚踹开玻璃门,说出的话却大煞风景,“臭死了,还不去刷牙!”
钟笔心魔一去,精气神顿时充满四肢百骸,整个人立马活了过来。她捶了一下他,双腿轻轻一跃,人已经站在地毯上,身手利落至极,捋了捋掉下来的头发,挥舞双拳,“张说,我真是太傻了!走自己的路——”
张说以为她又要发表长篇大论满嘴冒酸泡了,哪知她接下来的一句是:“让别人无路可走!”他一怔,好半晌才点头,“不错,有哲理。”
钟笔已经跑去卫生间,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刷得干干净净。她出来的时候,面色红润,精神百倍,浑身上下焕然一新。
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为什么要怕?世人不过是在看热闹,她便牺牲自己,当一回娱乐大众的人物好了。
她终于明白,因为张说站在她身边,她才可以坦然得无惧无畏。
张说拉开厚重的窗帘,将所有窗户都打开,眼前是鳞次栉比、错落有致的高楼大厦,傍晚的阳光让所有事物都镀上了一层不同寻常的金色。世界不是不美好,要看你的心情到底怎样。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他转头看了眼垃圾桶里的报纸,神情若有所思。
是谁?事无巨细,知道得这么清楚?
但是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携手面对一切的态度。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他们虽称不上是君子,但是胸怀坦荡,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即便当年做错了,也还有一句话可以安慰受伤的心灵——过而改之,善莫大焉。
第二天,钟笔照常去上班,大大方方地从张说的车上下来,一点儿都不避讳。俩人并肩乘电梯,十指相扣。有同事问好,钟笔十分坦然,微笑以对,没有半点儿躲躲闪闪。张说还是像往常一样客气有礼。
钟笔说:“既然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有奸情,为什么不干脆大白于天下?”免得她枉担了这个罪名。张说微笑,没有反对。
做人切忌藏头露尾,底气不足。
俩人这样高调,背后反倒没有人说三道四了,有话直接问。陈玉明看了她一眼,当着她的面笑说:“钟笔,能耐啊。”连张说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钟笔握拳做了个“加油”的动作,“爱情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她依然工作到晚上八点半才下班,吃完饭回到家已经十点。左学趴在灯下做作业,课本、试卷、练习册摊了一地,捂着唇打哈欠。
张说跟了上来,见他如此听话,送给他一个全球限量版的史努比金色公仔。左学不由得欢呼,抱住他又蹦又跳。这个公仔他早就想要了,钟笔以他成绩下滑为由,不肯买给他。
哪知钟笔一把抢了过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电视机气冲冲地说:“后盖箱都是热的,你到底有没有在做作业?”毫不留情地没收了。
左学苦着一张脸支支吾吾地说:“做了……做了……作业很多……”越解释越苍白无力。钟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倒想看看他怎么撒谎。左学无法自圆其说,只好住了嘴,二话不说抱起书包,垂头丧气回了房间,心里还很是郁闷,为什么连偷偷看电视她都会知道?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世上的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其实落在有心人眼里,处处都是破绽——比如此次“红杏出墙”事件。 你可听见我的心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