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屋外树影晃动,北风呼呼,屋内凉意习习。
江小芽缩在土铺上,望望那能看到星星的屋顶,拉拉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低着头,听着外屋那满是火气的训斥声。
“刘氏,你自己说,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你为了江小芽那个捡来的病秧子,你糟践了多少粮食?”年过五十的妇人,看着眼前唯唯诺诺的媳妇儿,心里满肚子火气。
“今年老天不作美,庄家几乎颗粒无收了。我们江家连自己的几个崽儿都养不活了。你还把家里那点细面都拿去给她吃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日子你还想不想过了?”
“娘,是我错了,您老别生气,我也是看小芽实在难受才……”
“你给我闭嘴!”
听着外面的吵嚷声,江小芽看一眼自己皮包骨的身体,叹了口气。刘氏说难受还是含蓄,其实根本就是奄奄一息。
所以,刘氏就把家里那点细面给她做了面条吃,应该也是看她熬不住了,想着让她就是死也能做个饱死鬼。
可结果呢?家里细面都给她吃了,可她却没死。不,真正的江小芽其实已经死了,现在的她已非原主。只是,这一事实除了她没人知道。
在江家人眼里,她现在不止是个糟践粮食的。还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死都不干脆的。
“江小芽不能再给我留在家里,我们家养不起。明天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把她给我弄走。”
在饥荒年,多一张嘴,那是极大的负担。特别,江小芽又是个病秧子,不能出力,只会吃还要人照顾,更是累赘。没有谁连自家孩子都养不活了,还要圣母的留着她。
所以,真不能怪江老婆子心狠。
刘氏低着头,心里理解婆婆,可就江小芽现在的身体情况,把她赶走,那就等于让她去死呀!
江家的四个孩子,看看自家强势的奶奶,再看看自家善良却不能当家做主的娘,一致沉默。
噗咚!
听到声音,屋人一致转头,看江小芽呲着牙,揉着胳膊,一脸病容的走过来。
“奶奶,娘!”
江老太看她一眼,转头对着刘氏厉声道,“我刚给你的说的话,都给我记住了。”说完,不再看江小芽一眼,抬脚走人。
“我去送送奶奶。”江小芽说着,拖着虚弱的双腿,赶忙追了过去。
刘氏甚至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就看江小芽跑了出去,心里:如果追过去是求婆婆把她留下来。那,小芽怕是白跑一趟了。这次婆婆看起来是铁了心了。
“奶奶,奶奶……”
江老太走着,听到江小芽在后面喊自己,却是充耳不闻,头也不回的继续大步往前走。
直到走出老远,听到江小芽还不死心的在后面追,嘴巴抿了抿,停了下来,转身,“跟着我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呼呼呼……
江小芽喘着大气,直到气息稍微平息些,开口,“奶奶,您能不能缓几天再让我走,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
江老太听了,眼皮一耷拉,面无表情,“表现的机会?表现你多能吃吗?”
江小芽听了,顺着道,“奶奶,您也知道我能吃,过去我真是吃了家里不少的粮食。如果我就这么走了,那些粮食可都浪费了。所以,您再缓我几天,给我一个报答您和爹娘的机会。”
江老太心里轻哼:再缓几天让她再多糟践点粮食吗?哼,少来这套。
“你离开我们家,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了。”江老太说着,转身走人。
“奶奶,您缓我到月底行不行?月底元家不是找粗使丫头吗?如果我不能进元家,我不用您赶,我一定自己走人。”
闻言,江老太脚步一顿,转头看向江小芽,看着她那面黄肌瘦,大风一吹就能飞走的样子,张开放箭,“你脑子是不是也被驴踢了?还想进元家,你知道元家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
“你知道个屁。”江老太噼里啪啦训斥开来,“江家那是多少好鼻子好眼,身体结实身段好看的,想进去做丫头都进不去的地方,你一个半死不活的做什么春秋大梦?”
江小芽听着,伸手抹抹脸上被溅到的口水,这奶奶,简直是出口如刀呀!
“奶奶,我也知道我这想法大了点。不过,您容我试试,万一进去呢?总归能得几个大子,也算您和爹娘没白养我这一年多。”江小芽舔着脸,讨好加保证道,“万一进不去,我绝不让您和娘为难,我自己走。”
“不行!”
无论怎么听,江老太都觉得江小芽这是痴人说梦的胡话,是想多吃她家几天饭忽悠人的话。
“奶奶……”
“我说不行就不行。”
夜色下,一个不松口,一个不撒手,一路上江小芽对着江老太发把死缠烂打发挥到底。
最后,江老太生生被江小芽不断重复的那句‘说不定能得几个大子’‘说不定能得几个大子儿’给缠的动了心了。
左右月底也没剩几天了。万一她真的进去元家了,那……
江老太想着,嗤笑一声,她也是被一个小丫头念的昏了头了,竟然连这种不可能的念头都冒出来了。
不过,江老太倒是第一次发现江小芽竟然这么能说,在之前每次见到自己,她都跟猫见到老鼠一样,生怕自己吃了她。今儿个怎么……?
这是吃了细面,长脑子也长胆子了吗?
腹诽一会儿,江老太既把江小芽抛之脑后,开始发愁这一年的生计。
***
回到家,对着刘氏,江小芽只说会在家里待到月底,其他没多说。
进元家的事,连她自己都觉得玄乎,进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此,如果进不去最后还是得走,也就没必要给刘氏说了,省的她最后也跟着失望。
刘氏听了,看看江小芽嘴巴动了几动,最后叹了口气,默默走出去了。
刘氏是个好心人,只是好心不能当饭吃,她纵然舍不得江小芽,也毫无办法。
江小芽也清楚这一点儿,所以她不觉得刘氏心狠,毕竟在这年景,刘氏能把她捡回来,养活一年多已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所以,眼下最紧要的事,是赶紧找个吃饭的地方,让自己活下去,不至于饿死了。
江家的四个孩子,知道江小芽月底就走,都没说什么。没说什么挽留的话,难听的话当晚也没再说。
当天晚上气氛少见的平和,这也让江小芽能根据脑中的记忆静下心来想事情。
元家——
方圆百里最富贵的人家,家有良田千顷,府中仆役成群,但为人却极为低调。虽富贵但从不欺人,对所有佃户也颇为宽厚,所以威望颇高。
但这种人家,一般规矩最多,想进去并不容易。特别像她这种身无而两肉,身体又弱的,想进去就更难了。
江小芽望着土胚墙,心里琢磨着怎么进元家。
想着苦笑,没想到穿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盘算着怎么把自己弄成丫头。
如果可以,江小芽也不想去给人做奴婢。可是现实不容她呀!
穿越到一农家,别说她不会种田,就是会种田又怎么样?在这靠天吃饭的地方,遇到一个旱灾雨涝就得饿肚子。今年的颗粒无收就是最直白的现实。
现在江家已自身难顾了,刘氏想养着她也是有心无力了。所以,做丫头就做丫头吧!不管怎么样,先吃饱饭保住命才是紧要的。
翌日,极少出门的江小芽,提着大篮子跟所有的孩子一样,上山去打猪草去了。在人们或稀罕,或讥笑,或指指点点的围观中,打了一篮子猪草回家了。
第二天,依然!只是围观的人少了。
第三天,照旧!除了围观的人已经没了。也是,她长得又不好,谁稀罕天天看她。只有江小芽再次路过元家大院,用惊叹又敬畏的眼神望了望。没人注意。就是注意到了也没人在意。每天用这种眼神望着元家的人多了去了。
第四天,看看天色,看一眼身边的大男孩,“你还不回去吗?”
转眼人都走了,就剩江大宝和她了。
江大宝,刚满十岁的江家长子听了,看看江小芽,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你是不是跟奶奶说要进元家做丫头?”
江小芽点头,没否认。这事果然瞒不住,就是她不说,江老太也会讲。
“那地方你进不去,还是想别的办法求奶奶让你留下吧!”
江小芽听了,看着江大宝,“奶奶如果同意我留下,家里多一个人吃饭,你可就更吃不饱了。”
江大宝低头,不咸不淡道,“那也比你饿死在外头好。”
听言,江小芽眼帘微动,看着眼前清瘦的男孩儿,嘴角微扬,开口,刚要说话又咽下,眉头皱起。
“走吧!”江大宝站起,提着篮子刚要走,忽然被江小芽拉住。
怎么了?
在江大宝疑惑的眼神中,一阵马蹄声传来。
“驾!”
大喝,急促。
江小芽听到,心头一跳,本能的拉着江大宝快速躲到不远处的草丛中。
“你干什……”话被没说,嘴巴被捂住。
“不要说话。”
听到江小芽冷厉的声音,看着她紧绷的小脸,江大宝愣了愣。
在江大宝还在不明所以间,两个玄衣人骑着马急促飞奔而来,后面几道黑影掠过,人影晃动,眨眼间既到眼前,亮剑,直指两个玄衣人,一言不发,出手既是索命。
刀光剑影,风起尘飞扬,厮杀骤起。
兵器碰撞,招招毙命,毫不留情,毫不手软!
人力不敌,武功不及,两个玄衣人很快落下风,生死已可预见。
“噗……”
胸口一剑,血色飞溅,猩红蔓延。
倒地,抽搐,死不瞑目。
为首的黑衣人收起剑,看一眼地上的玄衣人,蹲下从他胸口的衣服里拿出一物放入自己怀中,站起,看一眼四周,“走!”
一声令,几人飞身离开飞。
一场厮杀,开始的突然,结束的也快速。
看着不远处的那两具尸体,江小芽脸色难看,心也砰砰跳。而江大宝,眼眸瞪大,脸色苍白,人已完全僵住。
“江大宝,你还活着吧!”可别瞪着眼睛背过气去了。
江大宝脑子嗡嗡,江小芽在说什么完全听不到。直到江小芽伸手在他腿上拧了一把,吃痛才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脸色更白了,指着不远处的尸体,颤颤发抖,“他们……”
“他们已经死了,并且跟我们完全无关。还有,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可是……”
“江大宝!”江小芽打断江大宝要说的话,直直看着他,“你知道人长寿的秘诀是什么吗?”
江大宝:?
“那就是管住自己的嘴,不要多管闲事。”江小芽望着他,神色肃穆,“如果你把今天的事说出去。那么,死不瞑目的不止是他们,还有我们,甚至整个江家的人。”
闻言,江大宝脸色遂然变。
“想要保平安就一定要守口如瓶,死死的守住。不要向外吐露一个字,包括对江家的人也绝对不许说。不要让祸从口出四个字成为血淋淋的现实。”
不是江小芽危言耸听,而是……
龙形!
她刚才清楚的看到了,黑衣人从死去那两个人怀里拿出的那个盒子上的图形。
“我刚说的话都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江大宝这会儿已快被吓傻了,完全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这一刻的江小芽,让江大宝感到陌生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