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中毕业之后,经人介绍,到镇子上一家棺材铺里做学徒。掌柜的姓赵,听说年轻的时候做过道士,对我挺好的。
有天傍晚,赵掌柜问我想不想捞点外快。我说做梦都想。因为我每个月只赚八百块,给家里上缴五百块之后,就所剩无几了。
赵掌柜神秘兮兮地又问我是不是童蛋子,童蛋子在我们这儿就是处男的意思。听我嗯了一声,赵掌柜说镇子东边的老潘家昨天刚死了闺女,打算明天下葬,所以今晚想找个童蛋子做睡阴童子,一晚上给五百块酬劳,另外还有酒有肉,管饱。
我在棺材铺呆了大半年了,里面的门道也懂了一些。根据我们豫西这边的风俗,人死后,入殓前,有钱的人家往往会找个童蛋子,先在棺材里睡一夜,这叫压棺,而被选中的童蛋子就叫压棺童子或者睡阴童子。
据说是新打好的棺材阴气重,容易犯冲,而童蛋子的阳气最足,能把阴气稀释掉,所以请过压棺童子的人家,没听说有诈尸事件发生。
到了老潘家大门口,有管事的把我们两个引到一间屋子里,好酒好肉管了个饱。后来管事的说,时辰差不多了,是不是该让孩子进棺材了。
赵掌柜点了点头,我们三个来到了后院,见到了一口纯柏木棺材,用料非常讲究,下料也足,像这样的棺材少说也值小万把。
后院的灯白森森的,八九月的天气,竟然让我一连打了好几个冷颤,更让我心惊肉跳的是,棺材竟然漆成了大红色。
赵掌柜脸色也变了,说他打了半辈子的棺材,还没见过谁把棺材漆成大红色的。那管事的说,这是县里刘半仙的意思,因为他侄女属于横死,所以要用血棺压一下煞气。
刘半仙在我们县远近闻名,看风水、破局辟邪很有两把刷子,和他相比,赵掌柜只是个后生晚辈。
果然,一听到这件事是刘半仙拿的主意,赵掌柜就不再问东问西了,只是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我站在他跟前,都没听清楚,大概意思就是,要是早知道刘半仙插手,他就不淌这趟浑水了。
柏木棺材就是沉,管事的和赵掌柜两个人使满了劲,才把棺材盖挪开了一小半。我按着赵掌柜肩膀,跳了进去,看到里面铺着绸缎被褥,花花绿绿的,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光滑了些,躺上去稍微一动,还有静电。
就在棺材盖被盖上之前,赵掌柜突然问我怕不怕。我摇了摇头,说怕个球。这话倒不是吹牛,因为我从小就贪睡,只要脑袋一搁到枕头上,不到一分钟就睡的跟死猪一样,只要睡着了,还有啥好怕的。
赵掌柜轻轻叹了口气,说睡阴童子碰上血棺是大凶之兆,所以他在棺材盖上用阴阳水调好的朱砂弹了三道墨线,有了这种墨线,一般的脏东西是不敢近身的。
棺材盖很快就盖上了,棺材里顿时伸手不见五指。我平时喜欢脱干净了睡觉,但是在一个大姑娘家的棺材里,就如同在人家的闺房里一样,我没好意思,身上还留下了一条拳王裤头,拿被子一蒙头,就把眼睛闭上了。
可是把眼睛闭上并不代表睡着了,那种被黑暗包围的感觉,让我浑身上下不舒服,后来数了上千只羊,总算是睡着了。
我一觉睡到了半夜,口渴醒来了。突然听到了棺材外面有女人哭,我心里咯噔的一下,壮着胆子一听,原来是有人用抹布擦棺材,一边擦还一边抽泣,“潘霞,妈反正是睡不着,就起来把棺材擦干净一些,这可是你今后住的地方。”
原来横死的那丫头叫潘霞,而外边的人是潘霞妈,难道她哭哭啼啼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搁谁身上都难受。
我担心她把赵掌柜弹的墨线擦掉,就敲了几下棺材盖,“婶儿,不好意思啊,我正睡得香呢,您老能不能明天早上再擦。”
潘霞妈连忙说她忘记请睡阴童子这个茬了,给我道了歉,木落落地走了。
没想到不知道从哪儿飘过来一个声音,那是一句歌词,“是谁在敲打我窗……”
唱得非常幽怨,让人一听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一瞬间,我感觉身上仿佛被压上了一块巨大的冰块,寒彻入骨,但奇怪的是这块冰软绵绵的,就像大姑娘细皮嫩肉的肌肤,感觉很舒服。
我猛地一下睁开眼睛,本来棺材里伸手不见五指,可是我却偏偏看到了一张脸,和我大眼瞪小眼。
她长得很好看,只是那张脸好像是擦了太多的粉,白得有些瘆人。记得我来的时候,灵堂里放的就是她的黑白照片,应该是老潘家那个横死的俏丫头潘霞。
事情也真叫一个巧,她妈刚把墨线擦掉,她就进棺材里了。不过我来替她压棺,她却来压我吓我,这叫什么事?
我想把她推开,但是手脚酥软,根本使不上一点儿劲。
“你是李家村的李铁蛋吧?我以前见过你,我表姑就嫁到你们村了,我表姑父是李满堂,你应该喊他堂叔吧。”
潘霞说话很和气,和我唠起了家常。
我从小胆子就大,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霞姐,你这个时候来找我有什么事吗?难道是想来棺材里暖和暖和?”
她摇了摇头,“我是来请你帮忙的。”
“好啊!”我上学的时候,就喜欢替女生出头。
潘霞轻轻叹了口气,“你这么快就答应了?可是我的事情很难办的,而且你如果帮了我,还会遇到很多麻烦,你要考虑清楚哟!”
“这样啊!”我本来答应得挺爽快,可是一听她说会遇到很多麻烦,就有些犹豫了。
要知道她可是横死之人,估计所说的麻烦和鬼怪有关,我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青皮后生,对这种事还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吧。
“铁蛋,你犹豫什么呢?难道帮姐个忙就那么难吗?”潘霞的手由下而上,后来摸到了我的耳朵根。
耳朵根这地方经不住摸,虽然她的小手比冰棍还凉,但感觉还是挺舒服的。
我还没顾上回答她的问题,潘霞直勾勾地盯着我,又问了一句,“李铁蛋,你好歹也是带把的,吐沫星落地砸个坑,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我记得你刚刚已经答应帮我了,怎么一听到麻烦就缩卵了呢?”
年轻人好面子,被她这么一激,我有些火了,“姐,有啥事你就说吧,包在我身上了!”
潘霞笑了,“铁蛋,你记清楚了,千万别让我爸妈把我埋在黄鹂沟!”
“知道了!”我长长松了一口气,这事很简单嘛。
潘霞瞪了一下眼睛,“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到时候如果事情办不成,我饶不了你!”
话音刚落,鸡叫了,她也随之不见了。如果不是棺材里的余香还在,我真的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鸡叫三遍的时候,赵掌柜来了,他一看棺材盖,就吓得叫出声来了,“谁破了我的三道墨线?”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把棺材盖掀开了,“铁蛋,你没事吧!”
“我能有啥事?”我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就像在家里一样,脑袋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赵掌柜一脸狐疑地望着我,“你真的一点儿动静也没听到?”
我就半真半假地说,“半夜的时候,潘婶儿睡不着,拿着抹布过来擦棺材,可能是无意之中把墨线擦掉了。”
后来赵掌柜带我出门的时候,我又看到了潘霞的照片。和昨天夜里相比,今天照片里的她精神多了。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滴,我觉得她好像对着我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在提醒我不要忘记昨晚的承诺。 老婆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