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洌与夷军已在晋安僵持三天了。”
“西晋自战起至今,数日间南北两方连失十六城,眼看已是穷途末路。”
“紫宸府的兵力尽在北境与京畿护卫上,根本不可能分出多余的来护卫三境。”
“你还在等什么?”
大战纷纭,四方喧哗。数日过去,除了头一日命令桓洌出援、澍识待命之外,谢冉便一直未曾下过任何一道军令,眼下整个南疆帐都充满了山雨欲来却无用武之地的气息。这一回,连一向稳重的漱冰公子都有些沉不住气了,他站在那儿看着只知帐中绣王八大军主帅,一番话道不尽心头急惑,却偏偏久久不曾等来她的回答。
谢冉把手里的最后一针收好,招呼青丘把衣裳给王二麻子送回去,随之方才抬眼去看云渊清。
她叹了口气。想着自己也不知是不是犯太岁,这一年到头不得消停也就罢了,怎么如今连渊清也不贴心了,竟然连这点小事都看不明白了?
外头有人进帐,禀道:“启禀将军,紫宸府李承光将军求见!”
云渊清眸中一惊,她唇边却是哼笑。
她抬手往外一指,言简意赅:“等他。”
一刻钟之后,在帐外的空地上,谢冉与李承光并肩而行。
其实,她虽料到闻玄定会派人过来,但当她听到来人是李承光时,还是不免有些意外。
李承光这个人,怎么说呢,身份不轻,本事很大,性情狠得不像话。
这样的人做敌人她很欢迎,可放在这种不敌不友的地位上,却让她很不想合作对话。
谢冉开门见山,直接道:“李将军,没用的话不必多说,紫宸府是什么意思、需要我领南帐如何配合,阁下直言便是。”
李承光也有些意外。
他知道谢家的人聪明,可是这样的局势里,谢冉能在看透时局之下,说出配合紫宸府的话来,还是让他很惊讶于她的魄力。
毕竟崇王的事在前,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竟能以大局为重,实在不怎么简单。
凛冽的眉眼微微一沉,他想了想,问:“谢将军派了桓洌副将前去晋安平乱?”
谢冉的眉尖不易察觉的一动,随即便恢复如常,点头道:“不错。”
李承光毫不遮掩的冷笑一声,道:“谢将军若不想海岸有失,就请尽早换人罢。”
不过一句话而已,可其中蕴含的深意却叫人不敢深思。
谢冉停下脚步,眯着眼看了看他,笑道:“李将军到我这儿来,计策筹帷没交代半点,上来便质疑我用兵无方,这就是闻玄带兵的规矩?”
他眼中向来有极深的戾气,此间却更多一分嘲讽,嘴角笑得肆意,道:“呵,说来也不算用兵无方,只是看人的问题罢了。”
谢冉眸光一敛。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只差说出最后一句——你眼瘸,桓洌有问题。
“这话可就重了!”谢冉倒也未动气,光看神情也说不上是信还是不信,只是朝他问道:“阁下拿得出证据来?”
“我没有证据。”李承光大方的摇头,目光渐渐变得玩味:“你若立意赌这一把,我也乐见,就怕这个赌注你下不起。”
谢冉挑了挑眉,看了他半天。
忽然,她一笑,目光远眺,颇有些感叹道:“都说李承光睚眦必报,阴狠如狼,闻玄让你来我这里告诫我换下桓洌,他是想试探我,还是想试探你?”
最后三个字出口,她的目光狡黠凌厉的,又转回到他脸上。
李承光笑了,倒有些兴趣:“试探我?”
谢冉随口就给出了答案:“你同龙亢桓氏的恩怨情仇,过去我都是当故事听的。”
她的语气轻佻带笑,说出的话却难如风过耳。
李承光眼中一厉,恣意傲然的神情却没变。
看到他这个反应,谢冉心里便平衡了,也不打算继续挖人家的旧事,收了收神色,便道:“李将军,我说了,废话不多说。你我都清楚,如今的局势,海岸瀛夷之祸,只要给够了人,独孤诚尽可以平定,至于这个‘人’,桓洌的五千人不算什么,调三万人给抚东帐我谢冉也吃得消。真正占大头的,还在三境边界上。”
她一双旷世美眸沉定非常,狠狠望着他问:“我就问你一句,他打不打算保西晋。”
李承光心头一动——‘他打不打算保西晋’,这句话已经说明了一切。谢冉这是要用自己的兵马、甚至是自己的名声,来配合闻玄稳定四方的大局。
他表面仍是冷静,只问:“保如何?不保又如何?”
“保有保的打法,不保也有不保的打法。不过在于时间与方法罢了。”她转身朝南望去,接着道:“保西晋,便是为其提供连横之路,与我为伍,变两强攻一弱为最强一弱攻两强——他对付南越,我们牵制南诏,暗地里也可适当予些支援。若是不保,那就只有反间计了。”
李承光笑了一声,“敌国救与不救,应该在皇上罢?”
“皇上是明君,明君之明,不外乎自术业专攻之人中,选出最可用的一个来为自己卖命罢了。”
他又说:“尊君谢公才是大都督。”
“南越议和之事今上已有决断,南越的麻烦没了,如此家父西陲之境便唯有北越一个敌人,东燕、秦国,还有两国再北的北燕、魏国,这些可都是定北帐的势力范围,再加上我这头的三国,无论是走哪条路化解眼前四面楚歌之境,都必须要我领南帐与贵府联手。”她说完,狠狠喘了一口气,道:“你试探我也试探的够了,没必要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罢?”
李承光的确也试够了。而且对于试出来的东西,他不能更满意。
“好说。”他点了下头,退一步抱拳道:“那就请谢将军能者多劳,护南疆之余,也保下西晋、击退夷军罢。”
谢冉心头的石头有了着落。
她问道:“紫宸府一兵一卒也无?”
“一兵一卒也无。”李承光摇头,唇边的笑意深了些,又加一句:“倒是有一将。”
她眼里闪过不可察的微光。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谢冉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不过欢喜不加遮掩,威严亦是一样。她对眼前的一将道:“那就请李将军先在我这里多吃几天干饭罢。军中的规矩你比我熟悉,既入了我的军帐,我为主、你为副,我说一你不能说二,若是违了我的军令,就别怪我不给你紫宸府留脸了。”
李承光并无异议,痛快道:“应当的,不过与吾主间的沟通传信不能断,还请谢将军见谅。”
她点头,“自然。”
当天下午,云渊清就收到了她派王昭私下前去西晋交涉的消息。
“你怎么让他去了?”
抬眼看了看疾步闯进帐中,二话不说就与自己质问的军师大人,她又瞥了眼同来的杨彻,低眸继续翻找案上的纸张。
她淡淡说了一句:“因为我不能去。”
“你说什么胡话?你明知我在问什么。”云渊清眉头紧锁,“此事应当我去才是,不然我这个军师是做什么的?刀剑拿不了,连该我动的嘴皮子也不让我动了?”
好好的副将派出去做交涉使节,却叫他这个一早就请命前往的军师闲在帐中,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不过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他这样的想法。至少杨彻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除了为王昭担心,更多却是因云渊清不必前往而大大的安心。
谢冉回身去书架子上翻书,漫不经心的就给了他一个答案:“你不够格。”
“你说什么?”
云渊清愣在那儿,这话则是杨彻问的。
谢冉叹了口气。
拿了书走回到案前,她无奈的看着云渊清,道:“你是不是最近把脑子闲钝了?你也不想想,那可是西晋!”
漱冰公子果然颖悟绝人,经她这么一唬,不消片刻便明白了。
可是杨彻却还不明白交涉使的身份有什么够格不够格的说法,见两人无意解释,他只好再问:“有何说法?”
谢冉往后一坐,一边翻书一边说道:“前朝残庭,指不定多恨我大乂呢,过往都是一山不容二虎的关系,这个时候人家亡国在望,你个宿敌刚刚同要灭他国的另一个大敌定了和盟,转过头去却说要帮人家卫国,换了你你信不信?”
杨彻被她问的一愕,跟着又听她道:“曜之是琅琊王氏的嫡脉、当朝丞相的胞弟,他身份够重,说的话方才有说服力。我已经告诉他了,西晋若是不信,他也不必急着回来,大不了留在那儿当个人质,反正凭他那身功夫,一个人说走就走,想离开也就是说话的事儿,如此一来,极大的彰显了我方诚意,司马氏再不信也信了。”
听到当人质的时候,连云渊清都瞪大了眼睛。
杨彻把她的话过了一遍,觉得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你这么做,金陵知道吗?”
谢冉觉得好笑,“等他们知道再办事儿,这些年我早死八个来回了!”
云渊清沉沉虑道:“话是这么说,可曜之的身份毕竟不同。”
谢冉就更想笑了。
“祖宗,你放眼看去,咱们这儿身份不同的还少么?哪一个都要我区别对待,那不必兄长罢我的职我也早撂挑子了!”她说着,那头杨彻失笑了一声,便得了她一个白眼儿:“你还笑!阿律不会武功也就罢了,若不是你牛心左性儿太不会说话,此事就该你去才最合适!”
杨彻连连点头,道:“就为你这用心,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甘愿压下性子也供你差遣。”
谢冉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过了会儿才问:“人都挑好了?”
一提这个,杨彻也正色了十分,点头道:“放心,保证都是信得过的精兵。”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做好准备,等命令吧。”
说到这儿,杨彻与云渊清对视一眼,不免就要问了:“你到底不放心的是谁?”
谢冉眼中有些发深。
她摇摇头,“我希望自己是瞎担心,是以不到确定之时,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乌衣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