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卿将璃素囚禁在上乾宫的一间偏殿里,四下布了结界,打算再过两日,便将她联通青鸾一族的罪证都一同摆到大雄宝殿上说个分明。
青鸾一族一直以来便妄想以鸾充凤,那也该要有失败之后从云端跌入泥潭的准备,凡人打江山尚且还有成王败寇的说法,没道理神仙就没有了。
庭院里的牡丹依旧花团锦簇地开着,那个嘴碎的小仙娥此时正在上乾宫的偏门同管事的拉扯,“为什么要赶我走?我又没有做错事情,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就逐人,未免也太没有道理!”
管事的抬手召来守门的仙官将人拉开,身后还站着一堆同这小仙娥一般都是在上乾宫里伺候的仙侍,只是这时候一个个都缩着脖子,有些惶惶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发落了一个。
上乾宫是个什么地方,从这里被逐出去的人,哪里还有活路。
“没有道理?”管事看着她不依不饶,张牙舞爪的模样,嘴角一挑,微微含嘲,“今儿个只是逐你离开,已是天大的恩德,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还敢口出狂言。”
然后众人就瞧见那管事的扬手给了她一巴掌,清脆响亮的声音,叫人听着便疼。
“不叫你吃点教训,你倒是还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老祖宗天潢贵胄,尊贵无匹,也是你这样的人能够埋汰的?且不论帝君同老祖宗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你心存歹意就算了,只这以下犯上,妄议尊神一个罪名,就够叫你到那刑台之上去尝尝天雷荒火的味道,也是帝君同老祖宗心善,这才只逐了你出去,只是看你如今这番形状,倒是农夫和蛇了。”
“我……”小仙娥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不过是私底下同小姐妹念叨两句就能叫人知道,一时间面色煞白,她当然也知道妄议尊神的罪名,如今只是逐她出宫,当真已是法外开恩了。
可是被上乾宫逐出来的人,又有什么活路?
此时人群堆里也有那个当日同她在一起说话的少女,面色算不得好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发落的旨意便下来了,可是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小姐妹的心其实是高的,一直以来对帝君本就有些不可言说的意思,自然看不过帝姬,只是无论是人还是神仙,这自知之明,还是要有的。
“这是怎么了?”倏地,众人身后响起一道女声,尾音轻咬,婉转动听得紧。
众人忙不迭回身下拜,“老祖宗。”
“起来吧。”微微含笑的声音,带两分懒散,“方才我就瞧见你们都聚在这儿,吵吵嚷嚷的,可是有人生事?”
“回老祖宗的话,不过是个小仙娥犯了事,逐她出宫罢了。”管事的知道帝君最不喜有人拿闲杂琐事叫帝姬烦心,是以便也没说究竟是犯了何事。
“原是这样,那便叫旁的都散了吧,这样的地方,平白像个闹市,叫人看了笑话。”
“老祖宗教训的是。”
然后在华卿转身要走的时候,门外的小仙娥突然喊了一句,“帝姬!”
华卿侧身回眸。
那小仙娥神色不甘,见她转身嘴角微动露出一抹喜意,然后微微上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却叫守门仙官拦了步子。
“我不会帮你。”
不用她开口,华卿只扫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错了便是错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自知之明四字,还是要有的。”
于是很快,那小仙娥便不在门前了。
管事的追上华卿,“老祖宗这是要到哪儿去?”
华卿走的方向并非主殿,反倒是往正门的方向去了,叫管事有些拿不准主意,不知帝君知不知道此事。
“你放心,帝君正在书房,我回冥界一趟,明日便回来。”
“是。”
华卿微微颔首,随后离开,原颐殊是打定主意要同她一起回冥界去的,只是恰巧天君那边来了一份紧急公函,也不知是何事,他抽不开身,往书房去了。也好在这份公函,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甩开这条愈发粘人的龙了。
然她这一走,却也险些叫人钻了空子。
北荒之中,莫劫一回石宫,便着人去将谛听放了,随后踏进房门的时候,看见的便是那个依旧躺在榻上休憩的俊俏郎君。
眉目精致,雪衣黑发。
莫劫脚步一顿,随后嘴角微挑转身,进了偏室沐浴,换了身衣衫,上榻搂着人便睡了。
然待她的呼吸变得沉稳,榻上一直紧闭双目的辛蔺却睁了眼,垂眸看他躺在自己身上,有些肆无忌惮的睡姿,眼底闪过一丝无奈挣扎。
这几日没有他,辛蔺只觉得心下空落,往往总看着门外,觉得那轻佻妖娆的人随时都会进来,然后抱着他揉揉捏捏,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道一句,“可是思念本尊了?”
他知道这是什么,却依旧惊慌。
他同他皆为男子,如何能够……
看着他躺在自己身上的模样安然,辛蔺忍不住抬手碰了碰他的脸,却突然闻到一丝淡淡的血气,动作一顿,一时间心下竟忍不住慌乱。
他受伤了?
其实早在莫劫离开的时候,他便解了这禁锢之术,本想离开,可是想到他领兵出战,战场刀剑无眼,他便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牵挂,担忧,如今见他毫发无损地回来,方才舒了一口气,可是此时竟闻到一丝血腥味道,叫他才放下的心刹那间又提了起来。
冥界有事,洛非帝君几人定是不可能坐视不理,莫不是……
刹那间,辛蔺只觉得心头微颤,随后强忍着惊慌,动作轻柔地起身将人放到榻上,然后抬手便解了他的衣衫。
然随后看见的情形,却叫辛蔺登时愣在原地。
层层叠叠的绯色长衫下边,是一件绯色云锦绣樱兰的兜肚,雪样的肤色,红白分明,叫辛蔺登时便莫名有种燥热的感觉。
只是……
眼前的身子,分明是个姑娘家。
虽然莫劫一直以来便美得雌雄莫辩,可是他也知道,若是他当真是个少年郎,是断然不会有兜肚这样女儿私密的物件的。
可是为什么……
一直以来,从未有人怀疑过。
辛蔺还在沉思,然睡着的莫劫却眉间一蹙,将将要睁眼的模样,吓得还在发愣的辛蔺登时抬手将她的衣襟一敛,然后扑到她身上,看着她睁眼垂眸,眼神凝聚两秒,才渐渐清明。
“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清醒的莫劫一副流连花丛的纨绔模样,抬手挠了挠他的下巴,另一只手自背上往下,忍不住掐了把他挺俏的臀,然后看着身上少年登时面色一僵,浑身一紧的模样,笑道,“投怀送抱,嗯?”
微微上挑的尾音,仿佛床笫之间,被翻红浪之时才有的轻喃低吟,轻挠心底,勾魂摄魄。
辛蔺登时起身往后一缩,莫劫轻笑,然起身之后却觉得胸前微凉,垂眸一看,辛蔺的故意一紧,一双微微泛蓝的眸子略显紧张地盯着她。
原本笑意缱绻慵懒的人面上的笑意渐失,随后缓缓抬眸,看着他的神色波澜不惊,“你知道了。”
陈述的语气,藏着一丝杀意。
辛蔺不语,此事着实是他不好,冒犯了人家,可是……
可是什么呢?他不也一直认为她是男子而踌躇不前?如今知道她是女儿身,欣喜之余却少不得心疼。
莫劫曾经的生活如何,他也曾从旁人的口中窥得一二,幼时失怙,群狼环伺,直到后来喜怒无常,杀人无度,随后血洗修仙之门,被流放北荒,其中滋味,不是她,又如何体会。
世人皆道神君莫劫喜怒无常,杀人如麻,却不曾想过,当年她也是良善之辈,却备受欺辱。
深蓝色眸里的心疼,明显得将要溢出。
莫劫的动作一顿,“喂……即便是本尊要杀你,可你好歹也是天界三殿下,堂堂七尺男儿身,做什么……一副要哭的模样?”
话语间的杀意突然不见。
她当然知道他眼中翻涌的情绪是什么,只是她不敢深究,只能一笔带过。
心疼她吗?莫劫突然想起幼时她还是个叫父君母亲捧在掌心里的小姑娘的时候,他们连她微微皱眉都会心疼,可是后来父母和兄长都死了,自那以后,便再没人心疼过她。
就连她自己,也没有。
她还记得那天,春光和煦,天边祥瑞藤条,时有仙鸟白鹤飞过,院子里的海棠开得娇艳垂沉,时有仙兔蹦跳而过,惊起落花无数。
爹娘要带自己踏青,兄长一如既往留在家中习武作文,父君对兄长的要求严苛,文韬武略样样落下不得,于是每回她都能瞧见,年纪同自己一样的兄长,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与艳羡。
于是那一回,她同兄长换了身份。
她扮作兄长的模样留在家中,而叫兄长同爹娘出门,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那以后,她再也没能脱下身上的男儿装,也再也没见过,自门外进来的,带着温润笑意的爹娘同兄长。
她的好心,终究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那日,死的本该是她。 龙凤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