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草长莺飞的时节,乡间的景色正好,还有三两个孩童来来回回,纸鸢满天,夹杂着小孩嘻嘻哈哈的笑声,叫人听了便能会心一笑。
“阿浔这是又去抓药了啊?”走在村子里的街道上,有在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喂鸡的妇人瞧见一身青灰色长衫的男子手里提着几包用油纸包着的草药,了然问道。
男子笑起来极为好看,冲妇人点点头,“灵犀的药用完了,再去刘大夫那里抓几副。”
“哎哟,这眼睛的病最难治,你这些年也砸进去不少钱了,还没好转啊。”
男子抿了抿嘴角,不语。妇人当下也知自己说错话,有些讪讪,男子冲她微微一笑,“灵犀还在家中等我,我先回去了。”
“诶,诶,好,你快去吧。”
青灰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道上,有芳心暗许的少女,也有闲来无事的妇人看着。
“唉,也是可怜,他爹娘死得早,这就罢了,竟还给他留下这么一个累赘,本是个上京赶考做状元的人,啧啧啧,就这么毁了。”
“可不是,他家那小姑娘我也见过,瘦瘦弱弱的,一双眼睛还看不见,不过瞧着颜色倒是好,像书里的小姐似的,也真是难为有陆浔这样的人愿意照看她,还照看得这般细致。”
“是啊,就是个他爹捡回来给他养着的童养媳,眼瞎了还养着,陆家人也是心善。”
一群人聚在一起似是而非地感慨,走远了的陆浔没听见,可是也知道,每回看见自己,那些人总是要说上两句,自以为是怜悯,实则不过是看笑话地讨论一番。
远远的,便看到村头树下有一座篱笆小屋,里头同大多数的乡下人一般,也喂养着几只鸡鸭,种着几株果菜,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里头还多了几只兔子。
那是孟灵犀喜欢兔子,他给她抓回来的,便一直养着了。
推开家门,陆浔眉眼含笑,“我回来了。”
之后里头有轻微的动静传来,陆浔紧走几步进门,便能瞧见一个娇滴滴的,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刚从榻上坐起身子,听见他的脚步声,微微偏头朝着他的方向,嘴角轻笑,声色温柔,“你回来了。”
“嗯。”陆浔上前将小姑娘抱起,仔细替她整理好衣衫,这才牵着她出门,“你先到院子里喂喂兔子,我去给你做饭。”
“好,今晚有鸡蛋吗?”小姑娘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笑起来的模样乖巧,只是一双漂亮的眼睛却没什么光亮,黑漆漆的一片,叫人少不得要可惜上一番,若是这模样,再加上那双灵动的眼,还不知道能漂亮上多少。
“有,还特意给你买了陈奶奶家的桂花糕,待会儿吃完饭了,再给你,好不好?”
“好。”孟灵犀咬着嘴唇微微笑着,之后坐到院子里的木椅上,陆浔又给了她两根胡萝卜,便去厨房做饭了。
院子里养着的两只兔子蹦蹦跳跳地围到孟灵犀身边,极有灵性,孟灵犀微微笑着,弯腰摸索着将两只兔子抱起来,随后便用怀里的两根胡萝卜喂着,两只兔子也仿佛知道她看不见,行事不便,从来不闹,乖乖巧巧地让她抱起来,再乖乖得啃萝卜。
正在厨房里陆浔抬眼透过窗户看见这一幕,总是要笑,仿佛是一只大兔子领着两只小兔子,如今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正好。
而坐在院子里的孟灵犀微垂着眼睑,双手一下有一下无地摸着两只兔子,思绪却有些飘忽。她在奈何桥上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他再来的时候,可是他早就不记得她了。
她在他跟前又砸碎了一只玉碗,只呆愣着看他的眉眼,依旧是极好看的,可是那双眼睛,早就没有她了。
她偷看了他今生的劫,是到人间去,做个乡间的书生,然后进京赶考,魁首得中,琼林宴上得皇帝公主青眼相待,遂赐婚,之后却因公主的面首陷害,含冤而死。
俗套的剧情,叫她都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司命已经江郎才尽,再编不出什么有趣的故事来了,这样的劫数,简直就是人界泛滥的话本子里摘出来的,没有半点新意。
“灵犀,吃饭了。”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两只兔子已经啃完了两根胡萝卜,孟灵犀还无知无觉地思索着,直到陆浔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孟灵犀才猛地回神,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他,却入目皆是一片黑暗。
孟灵犀这才想起来,自己瞎了。
她用一双眼睛做代价,换来自己插足他今生气运的机会。
再也看不见了。
“灵犀?”见小姑娘没反应,陆浔好笑地伸手将她怀里的两只兔子放到地上,然后弯腰将人抱起来,小小的姑娘,才七八岁,轻的很,又一向叫他娇养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是这样,她就仿佛有先天不足之症一般,面色总带着两分病态的白,瞧起来没什么活力。
“啊?吃饭了,阿浔今日的速度又快了。”
陆浔无奈地摇摇头,将人放到位子上,再坐到她身边,给她喂饭,“都跟你说过几次了,叫哥哥,我已经将要弱冠,你阿浔阿浔地叫,没大没小。”
“可是阿浔又不是我哥哥。”
陆浔无奈,只能又夹了筷青菜塞到她嘴里,待瞧见小姑娘面上的神色一僵,之后便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时,陆浔这才轻笑道,“不许挑食,总是不吃青菜,到时候又该病了。”
孟灵犀苦着脸,极其缓慢痛苦地将嘴里的青菜咽下,待他又来喂的时候,却不张口了,欺负她看不见,就给她喂青菜!明明知道她最讨厌的就是青菜了!
小姑娘闹脾气了。
陆浔又好气又好笑,将勺子又往她嘴边移了移,“好了,我不喂你青菜了,快转回来,吃饭。”
“真的?”小姑娘还是尽可能地小张嘴,轻声哼了一句。
“真的。”
孟灵犀这才撇撇嘴,转回头来吃饭。
陆浔无奈,这个小祖宗,真是一日比一日难伺候了,爱娇爱闹的,不过……
自己不是她哥哥吗?
抬眸看了眼小姑娘依旧青青涩涩,小小一只,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恐怕连旁人嘴里的童养媳是个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打父亲将她带回家,他便将她当成妹妹一般护着,这些年为了她,延误了进京赶考的时候,村里人都说不该这样,可是他们怎么知道,灵犀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后的亲人。
叫他丢下她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让他一去无归期,他又如何安心?
陆浔还记得孟灵犀刚刚盲了的时候,不像一般的人那样脾气暴躁,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已经看不见了的一双眼睛,却还总是跟着他转。那时候,父母刚去世不久,她突然就叫一辆突然出现经过的马车给撞了,那时候,听到动静从厨房里冲出来的陆浔,看着躺在家门口的孟灵犀,身下有刺目的红蔓延开来的模样,只觉得呼吸一顿,心也要停了。
不过好在只是伤了眼睛,性命无忧,如此一来,就叫他更放心不下。
那段时日,她还不大习惯,时不时便会摔跤,磕着,往往弄得自己浑身青青紫紫,他进来的时候,见她小小的一只摔在地上,只觉得眼酸,本来是个娇娇嫩嫩的小姑娘,如今却看不见了,偏生总不哭不闹,看着愈发叫人心疼。
陆浔不知道,那是她同司命做的交易。
她给他一双眼睛,他便不再插手之后陆浔的气运,只是孟灵犀究竟能不能改了他早已写好的命,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古往今来,能够更改他司命运簿上已写好的气运的人,少之又少。
喂完了饭,陆浔自己匆匆吃了几下,便收拾好家里,随后小心翼翼地牵着小姑娘到外头去转转,好消食。
傍晚的太阳还留着一点余晖,嬉闹的孩子都已经叫父母叫回了家里,吃完了饭,这时候大概就被拘在家里不准出门了,有的只是一群老人妇人,三五成群地在家门口坐着,时不时聊上两句。
见陆浔又牵着孟灵犀出门,大家也从一开始的惊疑怜悯,变成了现在的习以为常,每日饭后,太阳下山之际,陆浔总会牵着孟灵犀出来逛逛,只不过他们也很少瞧见,因为陆浔不大喜欢牵着孟灵犀往村子里来,反倒是喜欢带着她到村外的河边去走走,然后再回家。
而陆家又是个住在村口的,自是方便,导致村子里有些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孟灵犀了。
“阿浔这是带灵犀去哪儿啊?”住得不远的赵爷爷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不会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的人家,见两人难得往村子里走,便笑着问了一句。
“带她出来逛逛,顺道去李婶那儿看看衣衫,快入秋了,去给她买两件衣衫。”
“哦,李婶家新做的秋衫配灵犀丫头,肯定好看,是不是啊,丫头?”赵爷爷是唯一一个有时候会到陆家做客,顺道照看孟灵犀的人,同两人说起话来也亲近。 龙凤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