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里,白茶挨着美人榻闭目假寐,听到隐隐的脚步声,眼也不睁,“他还是没走吗?”
无人答话,白茶眉间微动,刚想睁眼,就感到有人在自己跟前俯身,最后眼前的光线一暗,周身一暖,便叫人揽进怀里。
浑身一僵,白茶猛地睁眼,便看见一身青衫的帝君正抿着嘴角,自上而下看着自己,一双手倒是将人抱得紧,只脸上却是不若寻常的风流笑意,反倒是一副遭了天大的委屈模样。
“帝君这是做什么?”
“你不理我。”
白茶嘴角禁不住一抽,“帝君今日是有什么立场说得这话?”
“我……”
“帝君莫不是忘了,那日,帝君说的话?”
洛非一怔,随后一双长眸微敛,张了张嘴,却只觉得喉间梗塞,说不出话来,看着白茶墨中带紫的瞳,唇角一抿,低头就趴到了她肩上。
白茶:“……”这是什么神展开?莫不是就想这般浑水摸鱼,囫囵吞枣便揭过去?那她一定叫守着魔宫的那些魔侍再将这人给拖出去。
“我错了。”白茶刚想将人掀开,倏地便听到一声讷讷呢喃,抬起的手一顿,睁着一双眼睛,突然便是一副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模样。
埋在她肩窝里的洛非唇角再抿,白茶只感觉到一阵阵的温热喷洒,然后便听得他说,“当日是我的不是,可……可我,当年四哥的事情,叫我恨透了魔族,哪怕最后魔尊身逝,六界交好,可四嫂到底是死了,四哥又成了那副模样,我如何能再……我知道我错了,我实是无耻怯懦,可是茶茶……你该知道的,我待你,待你……”
支支吾吾,白茶眉梢一挑,“待我如何?”
“我待你……待你,是真心……我说过的,我……心悦你……”声音微弱,心虚畏怯,毕竟此事着实是他的过错,他也知自己无耻,只想着她待自己的一腔情谊,便卖起可怜来,可他这数百万年来,也只有这么一个小姑娘才叫自己动了凡心,即便是无耻些,只消能将人拢回来,便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心悦?”魔君突然笑了两声,“帝君可还记得,当日的心悦之后,帝君又做了什么?”
洛非一僵,白茶也任他趴着,只嘴角微挑,微微泛紫的眼里带两分嘲弄,“帝君总是这般,给了一巴掌,再给一颗糖,可我却累了,不大想同帝君再这般下去了,帝君也是聪明人,不是吗?何必再这般彼此折磨?”
“我……”
“是啊,你。”白茶看着头顶上挂着的那盏莲花灯,想着也是时候叫螭炎再换一盏了,这盏灯的花色看得有些腻,嘴里却说着,“帝君也知道我们不合适,不是吗?”
洛非哑口无言,只是抱着白茶的手却也就用力得紧,魔君有些嫌弃这帝君傻不愣登的模样,哪里有人来认错还是这副死鱼呆鹅的样子的,可不是来气她?
魔君还在盘算着该如何磋磨这位帝君两下,却突然叫人咬了脖子,白茶下意识地一惊,险些没叫出声来,便又紧着感觉到被咬了的那处又叫人舔了两下。
魔君的脑子当场便成了浆糊,只觉得浑身皆是一软,恍若那湖边垂塘杨柳,娇娇嫩嫩的,再没什么力气。
而始作俑者还在不停地咬咬舔舔,间或还掺杂着唤一声“茶茶”,亦或是委委屈屈地说上一声“错了”,白茶就是还有气,此时也叫他闹得想不起来,都说这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温柔乡,英雄冢,于男于女皆是一样的道理,于是稀里糊涂的,魔君就这么被某帝君给带着滚到榻上去了,又是一整日的被翻红浪,颠鸾倒凤,直叫身下的小姑娘再想不起从前的桩桩件件来,软成一滩春水。
计谋得逞的帝君眼中划过一丝笑意,随后又将人来来回回地折腾上几次,直至魔君再也受不住昏睡过去,这才心满意足地翻身躺在她身边,捏了个清洁术将两人收拾干净,便揽着人眉开眼笑地睡去了。
问他还要不要脸?
这样的人,连夫人都快不要他了,还要脸做什么?
而这魔君同南荒洛非帝君间的事情,也已传得人尽皆知,就是北荒那处的人,都得了消息,忍不住要凑到一块儿嘀咕两句,然后再哄地一下各自笑开,连往日的架都不打了,只提了两三壶烈酒,三三两两地席地而坐,随后开始把酒话八卦,倒是难得的清静日子。
莫劫自是也知道的,即便是没旁的人到她耳边来闲话,那又是新来的几个也不敢在她跟前说这些,可她身旁还有个神出鬼没的长随,便是那个当日出现在璃素书房中的堕仙,只是这人总是遮遮掩掩,来来去去也没人知道,更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在那当初有着重重结界的北荒进进出出的。
这日,他也是刚回禀完六界中的事情,提了颐殊帝君与华卿帝姬带着璃素公主到瑶池之上同天后对峙的事情,还有青鸾一族如今开始人人自危起来,已经在盘算着如何在这位天后下去之后,再捧个青鸾皇室中的姑娘替上去,无论如何,都还想将这天后的位子牢牢地抓在手里。
莫劫只轻笑一声,身上还是那花团锦簇的长袍玉带,云袖锦裳,懒洋洋地挨着美人榻,“他们倒是还知道自危,可却还是个傻的,这时候还想着能捧个新的上去,也不想想,那帝姬同帝君两位祖宗,还允不允他们存在。”
“尊上说的是。”
莫劫不答,只是嘴角的笑意又嘲讽了两分,随后看了眼那站在自己跟前的人,突然出声道,“你此次出去,便别再回来了。”
“尊上?”那人一僵,猛地抬头,却是一张同往日里感觉不尽相同的脸,不施粉黛,清秀得紧,仿佛那人界中执一柄折扇,在青柳红花旁悠然而过,引得湖上画舫中的姑娘个个芳心暗许的娟秀书生。
“这么多年,也够了。”莫劫依旧笑着,“父母兄长之仇将报,本尊的心事便也了了,今后只在这北荒中两耳不闻六界琐事,倒是也清静,你跟在本尊身边这么久,来来回回的,到底是钻了天谴的空子,终有一日会出事的,你也一把年纪了,还未娶妻生子,若是说出去,可不是就是本尊的不是了?”
“属下甘愿。”
“你甘愿,本尊却是不敢。”自美人榻上起身,莫劫微微弯腰将跪在地上的人扶起,“你自小便跟在我身边,这些年也是你尽心尽力护着本尊,更是不惜自毁前程,入了这北荒,成了堕仙,当年兄长将你放到本尊身边,也不是为了让你从此只为了本尊活着。”
“去吧,这六界中,天界你是回不得了,倒不若去那人间,做个闲散书生,若是有兴致,做个状元也是可以的,指不得还可娶个金枝玉叶,体会一回人界四喜。”
举步出了门,莫劫没再回头,繁复绚丽的衣裳衬得她身姿愈发妖艳,站在阴影之下的人抬眼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远,突然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是个粉粉嫩嫩的小姑娘,一身水粉色撒花束腰长裙,扯着同她生得一模一样的兄长的云袖,探着脑袋怯怯娇羞的模样。
可是一眨眼,那个小姑娘如今也已长成了如今的这般妖艳决绝,风姿绰约,举世无双。
然她还在为了她的兄长,替他活着,他曾几许也想问一句,“那你自己呢?”可是终归知道,这样的话,自己问不得,当年那个少年还是个孩子,却在提起自己的双生妹妹之时,眉目温柔。
他说,“终有一日大祸临门,我将你送到她身边,只是为了那日到来之后,你能护她周全。”
一直以来,事情就不是她所想的那样,是自己的一时好心害了兄长,而是那个少年,早已偷窥天机,那日,他是故意。
只是他知道,这样会叫她更难过,于是这些年,她依旧什么都不了解。
他记得,那个叫莫劫的少年郎,当初在那繁花胜锦的花园之中,唤过她的名字。
莫锦。
可是再没人叫过,六界都以为,那个叫莫锦的姑娘已经死在荒泽,活下来的那个,叫莫劫,是个男儿身,可双生兄妹,要偷天换日,亦是再容易不过了。
莫锦……
你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可还有人能够如当年的少年一般唤你一声“锦娘”,而不是这日复一日地听着下边的人口口声声地恭敬奉一句“尊上”。
拐过迂回曲折的椒红回廊,行至一扇剔红雕花的大门前,莫锦脚步一顿,随后转身推开门,里面的光线昏暗,隐隐约约,仿佛看到一个人影,坐在桌案之后,静默沉敛。
“你走吧。”站在门前,莫锦嘴角的笑意清浅风流,再懒洋洋地往门棂上一靠,仿佛正置身诗酒花茶之中,容态风流。
里面的人却是不应。
莫锦也不在意,只转眸看了看天际渐暗的天色,轻轻一笑,“闹什么性子呢?这个地方,到底不是你该待着的,有什么意思?且今次可不是你使性子的时候,若是不走,以后就当真出不去了。”
莫劫回眸唇角一弯,“我今夜便会用息壤封了那条小道,你当真不走?” 龙凤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