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僵在突如其来的寒风中,刚刚未说完的话也连忙改口:“谢花开花满天花,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男子看了我一眼,冲我展颜一笑:“诗吟的不错。”
“还好还好。”我连忙陪笑着答道。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感觉今天的风似乎还是挺大的,吹得我连吃麦饼的力气都没有了。
寒风瑟瑟月满空,阑珊灯火映华容。
光影曳曳随流去,一声锣鼓一声钟。
缘之一字,不过是遍洒大地的片片月光,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灯谜也没什么兴致去猜了,我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尽快回到婆婆身边。
......
......
可是现实却再一次捉弄了我。
我呆呆地看着一地稀碎稀碎的琉璃灯罩的碎片,还有那一缕依旧在寒风中摇曳的纤弱烛光,恨不得自己也碎作一地,好匿在里面。
我尽量不去看那个面容极好的男子和他手中还提着的红灯笼,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遗憾而不狼狈,我尽量保持着优雅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我此刻的慌乱。
“对不起,我赔。”我看着那个一脸震惊之色的女子说道。
她的名字好像是叫木叶吧,我记得他刚刚是这样喊她的。
“你赔?”她突然冷笑一声,之前的震惊之色也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一脸轻蔑,“你拿什么赔?”
身边不知不觉已经围了一大圈人,他们或是出来看灯,或是出来看戏,现在却都是在看热闹。
我想了想钱已经被我花光了,而身上也的确没有什么其它值钱的物什,唯一拿得出手的便只有自己怀里这一包麦饼了。
我把手伸进去抓起了两块,刚想拿出来又觉得不妥,便松手放下一块,只掏出一块,然后将袋子递给她。
“这是我之前买的麦饼,我自己留一块路上吃,其余的都赔给你。”
不只是她,就连旁边围观的人都笑了起来,我偷偷瞄了一眼那个男子,还好他没有笑。
“你确定你没有开玩笑吗?”她从我手中接过袋子,然后丢在地上,“你知道刚刚那个琉璃灯,是宴青衫花多少钱买给我的吗?”
他的名字原来是叫宴青衫。好美的名字,让人不禁想起青青子衿,只是悠悠的却是我的心。
“那就连这个一起陪给你便是了。”我蹲下身子,捡起那包麦饼,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沾染的灰尘,然后将手中的那块也塞了回去,再一次递了过去。
“你...”
“姑娘你觉得这碎了的琉璃灯之前漂亮么?”那个男子突然上前一步,嘴角含着笑,问我。
“应当是很漂亮。”我低下头小心地斟酌了词句。
“那姑娘不觉得应当拿一件同样漂亮的物什来赔么?”
我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看到的却是深不见底的海洋以及深邃璀璨的星空。
我细细地思量着,自己身上好看的应当便只有这一身衣服了,可是我总不能光着身子回家吧,要是被婆婆瞧见,估计以后再也别想着出来了。
“不知公子指的是什么?”我只能勉强挂着笑,尽可能使自己的语调显得困惑。
“自然便是你这双眼睛了。”他莞尔,“怎么,你觉得它们不好看?”
这次换我难以置信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他这番话。他是要我将自己的眼睛赔给她么?用我的眼睛赔木叶的琉璃灯?琉璃灯再美不过是身外之物,可是眼睛,那可是和自己的血肉长在一起的眼睛,是父母赐予我们,来看尘世间种种美好的眼睛,这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我求助似的看向周围的人,然而他们似乎并没有打算插手此事的样子。是啊,本就事不关己,他们不过是,看看而已。
我还没有看见过自己的父母,还没有看见过摘下蓝丝纱的婆婆,还没有看见过那拥有尘世间最高贵最华美的幻海蝶。
可我就要失去自己的眼睛了。
我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只是这一场梦,太悲哀,悲哀到看不见明天以及尘世间一切残存的美好。
似乎是最后一眼,我看到了蓊蓊郁郁的草木,还有峡涧低鸣浅唱的溪流,漫山遍野开满了各色的小花,冰蓝色的蝶儿在花丛间舞蹈。
我看到自己反复梦到的那个男子着了白色的长衫,负手立在林间。
我看到一只蝶远远地飞来,飞过他的眉宇,在他的耳畔温柔地扇动着翅膀,然后落在他的肩膀。
他侧过脸温柔的看着那只蝶,嘴角扬起一抹明媚的笑。
竟是宴青衫的模样。
我看到那只蝶又飞了起来,然后化作一个女子的模样。
“你来了?”她巧笑嫣然地说道,惊为天人的容颜,像是世间繁花开遍。
“小蝶,你可愿到七重天上陪我赏一场雪?”他抬起手,抚过女子的面容,眼里含着笑,像是最璀璨的星子。
“不妨事么?”她抬起手,握住他的手指。
“这又何妨?若是小蝶你欢喜,便是那十重天上的星子,我去找十司星君,为你讨一颗来便是了。”
“那我若是欢喜月亮呢?”她笑了,眼睛明亮如同温暖的春光。
“那我便让月老牵了红线,将自己送给你就是了。”
他们两个相拥在一起。尔后,我看到宴青衫持了泛着寒光的匕刃,向我一步步走来,然后对准我的眼睛,狠狠地刺了下去。
我惊坐起来,额头已经爬满了细密的汗。我不知道为何之前梦到的那个男子会突然变成宴青衫的模样,我想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者是尘世间的男子我只记清了他的模样。
现在正是深夜,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我的枕边,像是思念里一段浅浅的流霜。
回忆如水,梦境温润中透着一点寒凉。
我又记起那日的情形,宴青衫含着笑问我:“姑娘可愿意将这双眼睛赔给我?”
“既然这样,那么自今日起,姑娘这双眼睛便是在下的了。若是没我的应允,姑娘切不可再多看其他男子一眼,姑娘可记下了?”
宴青衫的眼睛很明亮,脸上的笑意很温柔。
“木叶,哥哥回头再给你买一个琉璃灯便是了。”
“哥哥说话算数,我要一个更漂亮的。”木叶一扫之前的样子,两只胳膊紧紧揽住宴青衫的手臂,还撒娇着晃了晃。
“木叶向来刀子嘴豆腐心,若是方才惹姑娘生气,还望你切莫记怪。”宴青衫冲我一笑,“我和木叶还有事,姑娘请自便。”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回忆也在这里戛然而止。
此刻月光温柔,我抬起手从窗棂上拘了一捧,看得见真好,可就算看不见又何妨?反正自己已经识得了你的模样,世间还有什么风景值得期待呢?
对月光许下一段相思如许,君可愿摘了那十重天上的星子,送我一世不悔的深情?
梦里梦外,全是君的模样。
我要去寻他,不管他的心思如何。只要可以安静地看着他,已是此生难得的幸运,又何必去在乎结果。更何况,自己这双眼睛已经是他的了,不随着他又该随着谁呢?
“婆婆,我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了,我要去寻他。”
婆婆只是慢条斯理地继续忙活着早饭,并未理我。
她应当还是在为我上次花那么多钱的事而生气,所以并不打算让我出去。
可是我想错了。她只是在为我多备了些口粮。
“你已经长大了,感情之事应当自己做主,只是出门在外少了婆婆的照顾,要照顾好自己。”她如是说,声音有些苍凉。
我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温热,可能是昨天夜里没有睡好,自己刚刚打了个呵欠。
婆婆照顾了我十七个年头,自己也的确该长大了。何况,这不过是一场关于爱和期许以及梦境的旅途。我背负了行囊追逐你的脚步,若你恰好在风景的尽头等待着我,那敢情是极好的,若是不在,那又有何妨呢?我已经踏遍了你踏过的每一寸土地,看尽了你看过的每一处风景,于此生,便也无憾了。
我来到那个初识的小镇,冬天刚刚过去,草木复苏。家家户户门前张贴的桃符开始渐渐褪去了鲜艳的颜色,在明媚的春光里晕染开来。只是偶尔爬出院墙的一剪寒枝,还挂着些许残雪。
宴青衫,我想到他的名字,心间漾满了温暖的味道。
我找了一家临街的店住下,就在那日猜灯谜的街上。每日我都静静守在窗前,守一个熟悉的身影,守一段一往而深的深情。若是他经过,便扔一个花盆砸他,然后再把自己赔给他。
可是一晃几日过去了,我却终是不曾见过他的身影。就如同我终是见不到自己思盼很久的幻海蝶。我可以等,但是钱袋里的银子却等不了。
终于自己还是无奈的搬了出来,茫然的走在那条熟悉却又陌生的青石板路上。世界之大,人海茫茫,我又当到何处去寻你呢?
我陷入了迷茫和绝望。
我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缘无分吧。
上天让我遇到他,爱上他,却让他从我的生命中路过。只是路过。
可是,我想错了。 华夏世缘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