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舒服。四肢和身子都嵌裹在温暖柔软的被褥里,脑袋也以一个最舒服的角度倚在圆枕上。
天应当是快亮了,我透过窗,望着天边那一抹鱼肚白,等待着第一缕明媚的晨光。
余光中,我看到一个人脑袋倚着床榻的边棱,就那么睡着了。
修长的眉,即使紧闭着也能让人觉得明媚的眼睛,还有薄如蝉翼的唇。我从被子里伸出手,想去摸摸他束起的长发,可又觉得这太不成体统,手便那样僵在了空气中。可是老这么悬着也不大好,又困又冷,于是我把摸改成了敲。
“喂,我醒了。”
在我这句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宴青杉九已经捂着脑袋倒吸着冷气一脸惊愕地看着我了。
“看什么看,阁下没有见过美女吗?”
“的确不曾见过这般粗暴的美女。”
“你没事了?”
“承蒙姑娘相救,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叫小蝶,婆婆为我取的名字。”
“木叶告诉我,那日姑娘去东海寻蝶鸢花之事,还说后来一个女子带你回到这里,为我医好病,不等我醒来便离开了,只是临走时托木叶告诉我,你为了救我不惜以性命相付,要我好生照顾你。可是姑娘待我恩重如山,我实在不知该怎样报偿。”
我突然想起他那日要我拿眼睛来赔小蝶琉璃灯时的语气,虽说他当日只是开玩笑,不过着实将我吓得不轻,于是我一本正经的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说道:“不知公子觉得我的性命是否珍贵?”
“那是自然,姑娘的性命定是万倍重于我的。”
“那公子不觉得该用同样珍贵的物什来偿还么?”
“姑娘但有所命,宴青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既是这样,公子不如嫁给我,用你的一生来偿还,可好?”我一本正经地挑起眉,原本还寻摸着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还好忍住了。
我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说出这样轻浮的一番话,简直不成体统,况且我用了嫁这一个字。按理说嫁是女子之于男子,而男子之于女子应该用娶。
我不着边际的想着,只听得宴青杉再次开口了。
“姑娘切莫说笑,我怎敢有此非分之想?”
我回过神,看着他尴尬而涨得通红的脸颊,我强忍着笑意,却是抓住了他的手。
“我是认真的。”
他先是愣了一下,继而便用力地回握着我的手指,然后缓缓放在了唇边。
“既然姑娘不嫌弃,我定当不负姑娘的情意。”
说罢,他在我的指尖轻轻刻下一个吻,夜色那般微凉。
“那你随我回去见婆婆,我们就拜堂。”
“你说怎样便是怎样。”
怎么他这般说话的语气,倒真真像是我梦里的那个宴青杉。
不过就连我都没有想到,他竟然这样轻易的就答应下来,虽说自己只是一眼初见便已经喜欢上他,可是到了他真的答应娶我,这之间不过是短短十几天的光景,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总让我觉得心中有偌大的不安,似乎一切或许只是一场梦。
我又在宴青杉的家里住了几日,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全然不像是少了一半心脏的人。
说来倒是神气,那个神秘的女子难道便是传说中神仙,所以她可以取出我的半颗心脏而不伤我性命。
这几日,我同木叶的关系也渐渐亲密起来,我也终于明白了宴青杉当时那句刀子嘴豆腐心是怎么回事。
同木叶熟络之后,她就像是一个天真的孩子,每天黏在身边,问这问那,虽然生气的时候还是会故作冷漠不理我,不过往往几个时辰之后,就像没事人一样再次黏在身边,说说笑笑。
看着木叶对我态度的改变,我先前的一些忧虑也渐渐的淡了,心中也开始暗自思索起自己同宴青杉的婚事。
听木叶说,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便因病离世,而我又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所以我们的婚事便只能由婆婆一个人做主。
所以我同他若是想要成婚,就一定要回去找婆婆,不过若是婆婆不同意,又该怎么办?
可是婆婆说过,我已经长大了,是时候自己为自己的幸福做主了,她应该会同意的吧。
可是万一她不喜欢宴青杉不同意又该怎么办?
她没有理由不喜欢宴青杉的不是么?
若是她真的不喜欢,难道我就不嫁给宴青杉了吗?
这些问题依旧萦绕在我的心头,让我辗转反侧。
宴青杉似乎到没有这么担心,他每日总是笑靥桃花,似乎天上一直都在掉馅饼一样。
终于,我再也忍不住了,便将自己的担忧告诉了他,宴青杉听后莞尔一笑道:“傻瓜,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放心吧,你的婆婆一定会喜欢我的。”
......
......
“若是小蝶还不放心,那明天我们就回去见你的婆婆。”
本来木叶打算同我们一起回来的,结果听说要赶好几日的路,觉得太累就决定在城里等我们回来。
本以为自己在这漫漫路途会心慌心烦,可是这些情绪倒没有如期而至。
有宴青杉相伴的路途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漫长。
一路上,我一面赏着阳春三月的风景,一面同他打趣,很是逍遥自在。
只是每次自己调笑他,吃亏的总是自己。
路过被我盗船的那户人家时,我还特地向宴青杉讨了些银子,偷偷放在门前的青石阶上。
只是越来越临近家门,我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我甚至想要转头就走。
可是一想到要嫁给宴青杉,总是要见婆婆,心一横,便顾不了着许多,兀自朝着海边那一间木屋走了过去。
远远地我就瞧见婆婆一个人站在门前的沙滩上,咸咸的海风吹动着她粗布的衣衫。脸上遮着的蓝丝纱,也随风飘向一旁。
“婆婆,我回来了!”我冲她挥动着手臂,扯着嗓子喊道。声音在海风中变得悠远。
她回过头,看到是我,却是别过头去。
我知道她一定是怪我走了这么久才回来,便连忙拉着宴青杉的手朝她的方向奔了过去。
看见了婆婆,自己心头的不安反而消失了,我隐约中已经看见了幸福的模样。
看到自己穿了大红嫁衣顶了丝绣鸳鸯的红盖头。
看到宴青杉牵起我的手,一同缓缓拜过天,拜过地,拜过他已逝的先人和我的婆婆。
每一处细节都那样清晰那样近在咫尺,就仿佛被我握紧的他的手指。
一切都这样温柔而又残忍的起承转合,最后留下一段大喜大悲的留白。
宴青杉的手指从我的手掌中滑落,他停下了步子,站在原地。
不知为何,我突然听到了他心底泛起的悲凉。
我也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他清秀的面庞,措手不及,不知所措。
因为分心之故,我看见了他的心,看见了大段大段的记忆如同片片的月光铺满空白的心室。前生前世的幕幕往事如同潺潺的流水,流水无情人有意。
哪怕是前世许下的姻缘。
故事的最后停留在了七重天宴青杉的庭院。
那个我一直以为梦中才会出现的七重天。
院子里开满了经年不败的红梅,宴青杉就安静地立在梅花树,静静地看着那个唤作小蝶的姑娘道:“喏,这是你最喜欢的木雕画。”
只不过他说的话,那个女孩没有听到。
画面中那个唤作小蝶女孩背对着他,背影凄凉。
而他手中紧紧握住那副木雕画,心里这样想着却始终不曾说出口。
原来那些之前我以为是梦的都不是梦,现实才是一场残酷而华美的梦境。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婆婆问我。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此刻婆婆的声音已经没有了那种沙哑,是比鹂鸟还要好听的空灵。
“青晓,你为何要躲着我?”宴青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来这尘世寻你,你是知道的对不对?可你还是抹去了我的记忆,因为这是你的道。”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大师兄?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青晓,我已经不是那个蝶天女,我的道已经被紫给毁掉,我会永远消逝在世间。”
我知道,宴青杉和婆婆一定有说不完的话,于是自己便连忙望一旁悄悄地挪着身子。
可是他还是看了过来,深邃如同星空的眸子里是愧疚?是不忍?还是苦楚?我看不真切。
“没关系的,你们聊,我先到旁个吹吹海风。”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洒脱,尽量不动声色,尽量不让眼泪流下来的太快。
可是它们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还好有海风,可以在泪水落地前,就将它们吹干。
“青晓,别带着棉纱了,我想在最后一次看到你,好么?”他说,声音中有些颤抖,确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泪光中我看到婆婆洁白纤细的手指握住了掩面的蓝丝纱,然后缓缓扯了下来。
我看到梦境中开遍的簇锦繁花。
婆婆,现在应当称你为青晓姐姐了吧,仔细想想,似乎这世间只有你才能配得上宴青杉浩瀚如同星河的爱了。
因为你是那样深爱着她,所以哪怕记不起她依旧会饱尝食心之痛。
因为我也那样深爱你,所以我就当作从未见过你,而你也从未识得我,从此你我各自天涯,彼此不念。
这样不也是很好么?
我转身面向了大海,听到风吹过海面的空旷。
却听的婆婆突然开口道:“小蝶,你要去哪里?我就是你啊。” 华夏世缘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