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扶桑这番话令我始料未及,我想起临行前婆婆交代我的话,连忙说:“您先别急着拒绝,皇城的先知婆婆......”
可我还未来得及将婆婆告诉我的那句诗说出口,他就直接接过了话头:“她说只要你告诉我‘莫晓尘缘事,扶桑歌晚莺’这句诗,我就一定会帮助你是吧?”
我点了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这两句诗代表什么?”他豌豆大小的眼睛突然很亮,他对着我,可视线却聚焦在远方。
我老实的摇了摇头。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叹了一口气,“在华夏临海的东方,有个一宁静祥和的村落湾源村,村里有一株千年扶桑,别的扶桑栖凤凰,而这株扶桑栖黄莺。”
他同我说话的时候,视线依旧落在很遥远的地方,我觉得他的话里似乎藏着一个故事,我刚想询问后面的事情,却突然觉得脑海中一阵绞痛,而后我竟然迎上了洛扶桑的目光,他的瞳孔在我的瞳孔中无限的放大,仿佛一个无底的泥潭,我陷了进去。
我陷入了一个神秘的空间,这里寂静无声,到处漂浮着五彩斑斓的气泡。
就在我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气泡朝着我漂浮过来,我下意识的伸出手,它便安安静静的落在我的掌心。
就在这时,我听到冥冥之中有一个空灵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响起,就如同先知的箴言那般令人心生敬畏。
那声音道:“释梦先知,欢迎来到梦域,你手中的便是洛扶桑的梦境,握住它开始释梦。”
我顾不得惊讶,赶忙按照那个声音的指示,握住了手中那个彩色的气泡。它破碎了,在我的脑海中编织成一个身临其境的梦境。
我看到一个村子,我知道那就是湾源村。村子里有一株古老而神秘的扶桑。村里的人敬畏它,视它为神明,供奉它以求村子的世代和平,以佑出海劳捕的人儿一帆风顺。
可是他们没有人倾听树灵的心声,它几千年来守佑着这个村子,却独自忍受着风吹雨打,守着不老的岁月和无边的寂寞。
它渴望有人能听到他的哭诉,它拼命地摇晃着枝叶,在风中呼唤。可是忙碌的人们,从来不会在祭祀仪式以外的时间,来到这里,来到它努力撑起的那一方绿荫下。
它渐渐的失望了,绝望了。它不再幻想有人愿意聆听它心中的故事,也不再幻想可以有一个人分享它的寂寞。
直到很多年后的一个暖春。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树灵如寻常孤守着寂寞,却守来了一只受伤迷路的黄莺。黄莺跌落在它的枝头,翅膀上沾染了大块的血迹,将原本鲜艳的黄色羽毛染成了黑红色。
“小莺儿,你自哪里来?怎么伤得这般严重?”树灵问。
“扶桑哥哥,求求你让我在这里歇息一会儿,我真的飞不动了。”黄莺颤抖着央求道。
“你何出此言?”树灵不解,心中却隐隐作痛。
“我知道扶桑枝头栖凤凰,我不是凤凰,所以我不会久留。”黄莺道。
“小莺儿,那些不过世俗的偏见,你就住在我这里吧,什么时候养好伤什么时候离开。”树灵温柔道。
“扶桑哥哥,你说的当真么?”黄莺喜出望外。
“当然。”树灵肯定道。
从那天起,黄莺便栖息在扶桑的枝头,每日安心的养伤。
而树灵也很开心,因为它终于等到了那个可以聆听它故事的人儿,等到那个可以陪伴它,分享寂寞的人儿。
“扶桑哥哥,你收留我,小莺儿无以为报,我给你唱歌吧。”黄莺道。
它摇晃着枝叶,表示同意,于是委婉清亮的鸣唱陶醉了全部春暖花香。
也许是小莺儿的歌声太过委婉动听,那日竟然吸引来一个白衣翩翩,脚踩祥云的天女。
她飘然落于树下,闭着眼,嘴角扬着笑,驻足听了许久。
“尘世果真有趣,一只小小的莺儿竟然可以唱得如此天籁。”她喃喃自语,表情开心而满足。
“听你唱歌这么久,作为报答,我将你的伤医好。”那个天女将黄莺捧在手心,手指轻轻抚过它的伤口,那些深可间骨的伤竟然瞬间愈合。
为黄莺医好伤,天女便踩着祥云离去了,可树灵却是由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小莺儿的伤好了,难过的是,它和小莺儿分离的日子也近了。
可是就算它再舍不得,离别总是猝不及防。
“扶桑哥哥,我要走了。”黄莺有些犹豫。
“一帆风顺。”树灵道。
望着那个渐渐消失天际的黄色身影,树灵的心也再次被寂寞淹没。
它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世不见。
可是它没想到的是,那一点黄色的身影又出现在它的视线,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扶桑哥哥,我想明白了,我不走了,我要陪着你。”黄莺道。
树灵仿佛听尽世间最绝美的乐章。
“扶桑哥哥,我想明白了。小莺儿以后要守着你,哪怕是死,也要守着你,长长久久,一辈子。”
它知道若不是自己没有血肉之躯,而仅仅只是真灵,此刻一定早已泪流满面。
可是它不知道小莺儿这一句话竟然会一语成谶。
春去秋来,繁华落尽,故事也走到了最后。
秋季的祭祀如期而至,村里的人聚集在扶桑树下,参加祭祀仪式。
也许是命中注定,那年村子的收成并不好。
村里的巫祝跳完了祭祀的舞蹈,率先匍匐在扶桑树下。村里的人也随着他一同匍匐在树下。
“伟大的扶桑真灵,千百年来您庇佑湾源村,历经风霜雪雨,我们祖祖辈辈不会忘记您的恩惠。”巫祝说。
“可是今年湾源村遭遇灾祸,先后有出海捕鱼的村民在大海中遭遇海难,一去不归。”
“田里的收成也不好,眼瞅着就要过冬了,可是大家却连过冬的粮食都凑不齐,还望您给我们指一条出路。”
就在这时,一个村民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快看,大家快看!”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看到了栖息在扶桑树上的黄莺。
“扶桑乃上古神木,栖得凤凰,怎栖的黄莺?”巫祝大惊失色。
“一定是因为树上栖了黄莺,我们今年才遭遇灾祸!”
“这真是太可怕了!”
“巫祝大人,您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村民们一片慌乱,七嘴八舌。
“事到如今,怕是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巫祝站起身,面朝着依旧匍匐在地的一众村民,继续说道,“我们只有把那只黄莺杀掉,用它的血来祭树灵。”
村民们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冲回家中,然后手上握着各式各样的家伙再次聚在树下。
“小莺儿,你快走吧,在不走就来不及了。”树灵焦急地劝说。
“扶桑哥哥,我答应过你,会一辈子守着你,我不会走的。”
树灵悲痛欲绝却无能为力,它眼睁睁地看着小莺儿被村民打落在地上,然后交到了巫祝的手里。
它拼命摇晃着枝叶,拼命的呼唤。可是村民们听不到,因为那是真灵之间的传音,村民不过凡人。
这时它最后听到了黄莺传给它的话。
“扶桑哥哥,不要难过,就算以后你看不到我了,也不要觉得孤单。因为小莺儿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一直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陪着你,守着你,长长久久,一辈子。”
它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自己脚下的土壤上,它仿佛看到一团黄色的身影从远方飞来,它仿佛听见可以融化冰雪,歌暖花开的鸣唱。
“扶桑哥哥,我想明白了,小莺儿以后要守着你,长长久久,一辈子。”
不知过了多久,村民们已经退散了,只留下一地血痕,和一团缩得小小的黄色身影。
起风了,风摇晃过枝叶,吹散过往事,却带不走绝望如斯。
是夜,是那年秋季的最后一场雨。
而湾源村却在一场无名的大火中化为灰烬。
全村一百三十七户人家全部丧生大火,无一幸免。
就连那棵已经在村子里生长了几千年的扶桑也在大火中化成焦炭。
让世人不解的是,那夜明明大雨倾盆,为何却会烧起这么大的火,而令世人惊恐而敬畏的却是村子里所有被烧死的人,尸体全都匍匐在地,形态虔诚。
于是有人传言,一定是湾源村的人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会让老天降下天罚,从而招致灭顶之灾。
梦境的最后,我看到那棵焦黑的扶桑树上长出了绿油油的新芽,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我从气泡形成的梦境中挣脱出来,回到了梦域。我知道,我方才看到的是洛扶桑的故事,可我开始后悔自己看到了他的故事,我想要忘掉它,心甘情愿一无所知,至少那样自己不会体会那种刻骨铭心的心碎。悲伤绝望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在我心上最柔软的地方一刀一刀的剌过,鲜血淋漓。
这时,那个空灵的声音再次在我的脑海中响起,他说:“释梦先知,梦境已经结束,你可以离去了。”
我刚想问他怎么离开,却感觉自己仿佛被一阵风载着一般飘飘然地飞出了很远。周围的景物渐渐清晰,我再次看到了洛扶桑和羌庄,洛扶桑依旧望着远方,而羌庄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突然有一种感觉,无论我在梦域呆多久,可是在现实生活不过是转瞬之间。
我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悲楚,忍受着撕裂般的心痛,极力掩饰着自己因为知道他的故事而忧伤心碎的表情,可还是没能逃过洛扶桑的眼睛。兴许他是以为我还在为他不愿意帮我这件事而伤心难过,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罢了罢了,我还是告诉你一些事情吧。”
我点了点头感激地说道:“谢谢您。”
“不用急着谢我。”他摇了摇头,一脸严肃地继续说道,“妖都城北有一处极其恐怖的地域,你去哪里兴许可以找到线索,只是那里的恐怖可不只是传言,因为去过那里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
“至于去还是不去,你自己全权决定,你走吧。”末了他又添了一句。 华夏世缘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