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搡围打之下,只听到马儿一声长嘶,缰绳突然被扯断,随即马儿前蹄猛地一蹬一下跃过人群往前冲去,紧接着身后咔嚓数声,马车被砸成一堆废木。未几,耳畔数声凄厉,不过一瞬,鲜红喷向空中,仿佛落血,马儿很快便淹没在人群中。
视觉的冲击太过强烈,在今天之前,顾贞从来不知道暴乱为何意,更别说这种全城暴民肆虐的情景。这些暴民已经失去了理智。
“别怕。”傅宁玉在耳边低吟。
顾贞不禁抓紧了他的袖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身子一直在打颤。
他们此刻藏身在城门外的树林中,不过这里不是长久之地,傅宁玉说朝廷派了军队过来控制局面,他们只需要等一个机会,便可避开暴民入城。
顾贞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望向傅宁玉道:“非要今天去查案吗?等事情平息后再来不成吗?我很害怕。”傅宁玉目光沉沉,抿唇不语,一旁长安却说:“军队中定然有太子的人马,到时什么证据都销毁了。”这便是他们早来潜伏在此的原因。
“什么?”顾贞一脸惊愕,这会子才知道傅宁玉要查长孙无极。
傅宁玉见顾贞眼里充满震惊、眼眶泛红,安抚道:“他现在已经肯定我是燕帝的血脉,若我不反击,到时他登上帝位,整个傅家都逃不过,所以我只有早点下手。”傅宁玉话里坚定。
顾贞却似乎不在意这些似的,她紧紧抓着傅宁玉的袖子,“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这事咱们可以从长计议,你们既然说军队中有太子的人马,到时便更危险!”顾贞害怕的同时,话里竟带了几分哀求。
果然,从今早起,傅宁玉就怪怪的,顾贞现在终于知道原因了。
顾贞恳求地看着他,希望傅宁玉点个头,可傅宁玉望着她眉眼却无一丝松动,顾贞心里蓦地一冷,抓着他的手猝然跌落。
长安看了她一眼,目光狠硬。
傅宁玉没有挽留她,只说:“到时长安会保护你,你不会有事的。”
“我不要!”顾贞却突然大喊一声,猛地一把将他推开,像是情绪奔溃似的,一直往后跌退,忽然听到铿锵一声兵器出鞘的声音,顾贞回过头,见长安脚边躺着一个暴民,长安沉眸看了她一眼,“昏过去了而已。”长安说着,向她走近,目光沉寂无情像换了个人一样,顾贞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一直摇头退开,“不要。”她望着傅宁玉,傅宁玉却纹丝不动。
终于,顾贞背脊贴到树身,绝望地流出泪水。
长安朝她伸过手,未几,顾贞已然安静地躺在他手里。
傅宁玉和长安对望一眼,二人在林间分开。
顾贞在噩梦中惊醒,她猛地一下坐起来。
环顾四周,一个黑黢黢的屋子,一些画面不断地涌出,顾贞骇然站起来。
“这里很安全。”嗓音淡漠。
顾贞循声看去,却见门上倚靠着一人。
长身佩剑,长安。
长安转过脸望着她,逆着光,形容模糊,顾贞却觉得此刻的长安冷漠得令人不住战栗。
“现在什么时辰了?”顾贞望着外面问,嗓音沉郁而嘶哑。
“还未到午时,官兵刚来没多久。”
“他呢?”顾贞攥紧了手。
长安视线掠过天宇,“估摸已经进去了。”
进去哪里,顾贞无心去问,只沉声道:“带我去见他。”她想好了,若长安不肯,她便以命相挟。这段时间在傅宁玉身边过得过于安逸,她都差点快忘记如何使用武器了。
长安站直了身体,他将剑背到身上,转身走过来,有了方才的教训,顾贞警惕地往后退,袖中匕首蓄势待发。
长安狭长的眼斜斜掠过她的右手,顾贞心里一惊,果然骗不过他。
少顷,长安止住了步子,“我带你去。”
“不过有一个条件。”
顾贞蓦地松了一口气,“你说。”
“不可离开我半步,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好。”
他们过了几条街,却不见一个人影,这座城仿佛已空。
街景萧条,长安带着她在巷子内飞快穿行,他们跃上房顶,顾贞这才看见不远处沸腾的人群,还有军队。
那里似乎正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顾贞突然问:“你应该跟着傅宁玉,他才是你的主子。”长安似乎没有听见她说话,半晌只是沉静地带着她赶路,在顾贞以为他已然忘记这个问题时,长安开了口:“你是他最重要的人,他希望你平安。”
突然和长安四目相接,顾贞猛地一震。
“到了。”随着长安沉声一句,顾贞不由向前方望去。
却见衙门外一团乱,官兵和百姓混杂在一处,兵刃相接,铁血镇压的画面过于惨烈,顾贞不由别过脸,电光石火间,长安一声“小心”遽然将她推倒在地,随即身后炸开天雷般的一声,顾贞只觉得瞬间耳朵里嗡嗡地响,什么也听不到了。
顾贞还未反应过来,长安抱着她便跃下了屋顶,他们进到衙门内,未几,长安推开一扇门将她藏在里面,顾贞见状,心里的不安愈大,对长安说:“你快去找他!”
长安却无话,只是突然一把捂住她的嘴巴,顾贞惊惶间,从窗子里望出去,登时睁大了眼睛。
只见院子内横斜躺着数具尸体,有一批官兵打扮的人持刀走了进来。
顾贞见他们面相凶悍肃杀,当即便觉得不对,她挣扎了一下,长安却突然点住了她身上的穴道,顾贞瞬间不能动作。
而就在这时,衙门大堂内走出了几个人。
前面站的正是玄奇。
顾贞目光胡乱搜索着,玄奇既然在这里,傅宁玉定然也在,分明咫尺之外,顾贞却找不到他似的,也不知道为何这么慌乱,直到眼眶中的热度跌落,她才发现自己是这么无助,这么绝望。
手背突然一热,长安猝然甩掉。
那些人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二话不说便攻了上去,很快,两拨人就混战到了一起。
顾贞的神经紧绷着,似乎随时都会崩断。
而外面,本来占上风的玄奇等人突然便节节跌退,只见玄奇捂着胸口似乎让后面的人快走,“方才的烟雾有毒!快走!”电光石火间,只见那帮官兵狰狞一笑,大喝一声:“迟了!”随即,一批人马便攻了上去。
顾贞顾不得去看打斗的场面,只是心里万分焦急,她梗声拼命想说话,无奈冲不开那个破穴道,长安像个局外人似的望着外面战火,神情没有丝毫松动。
外面,傅宁玉终于现了身。
顾贞见他手里抓着一卷什么东西,但他的状况比玄奇他们好,似乎并没有中毒烟。
玄奇等人已然受了伤,他们见傅宁玉出现,精神一震,随即快速退到他身侧,“此刻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公子先走!”保护傅宁玉,一直是他们的终极指令,太子这次动了杀心,怕是不会放他们活着回去。
傅宁玉站在场中,淡然一笑,“迟了。”他从袖中抽出软剑,决定一战。
玄奇惊愕间,蓦地抬眸扫向屋檐,却见他们已经被包围。
外面暴动仍在继续,耳边时不时传来雷暴之音。
但是,他们都小瞧了傅宁玉,此刻才知,傅宁玉会武功!且他的招式古怪离奇,下手狠准,一时竟让他们无可奈何,只能勉强防御,以待时机。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一行人皆挂了彩,无一人是那个看似温润书生的人的对手!
为首之人见情势不妙,神色也并非过分焦急,他突然往大门使了个眼色,面色古怪。
顾贞额际突突乱跳,急切地望向大门处。
未几,只见一截湖蓝色裙裾映入眼帘,顾贞怔忪间,蓦地垂眸看向自己。
同样颜色的衣裳。
顾贞顿时明白他们此举的深意!
她飞快地望向傅宁玉,不,那不是她!
看着场面上那个和自己同样容貌的女子,顾贞已然泪流满面。
傅宁玉果然放下武器,为首的官兵见状,一脚将软剑踢开,更快,右手嗖地从腰间划过,一刀刺进傅宁玉的左胸膛。
顿时,眼前一片殷红。
“公子!”玄奇一声暴喝,突然挥剑便冲了上去。
傅宁玉一声闷哼,单膝跪地,却没有低头,只是直直地望着大门的方向。
那为首之人笑得邪肆,突然拔刀而出,顿时眼前溅了一片鲜红,“我们也是奉命办事,要你的命,销毁这些书文。”他说着,从傅宁玉手中抽出那卷书文。
刀刃滴着血,突然,眼前刀影闪过,“噗呲”刀身没入血肉的声音。
被那贼人挡着,顾贞看不见他的样子,只有慢慢溢出的红占满了她的视野。
不,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眼中满是骇人的红,精神分明已经临近崩溃,却死死不肯放开眼睛,她望着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向傅宁玉走去,傅宁玉抬着脸望着她,脸上染满了血污,却硬是没有倒下,那女子走到他身边,突然邪魅一笑,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长剑,一下便刺了过去——
待那些人走完,长安才解开她的穴道。
“都是假的,他骗我的……”顾贞走出去,嘴里一直念着这句话。
长安紧随其后。
场面中央只剩那一道背影没有倒下去。
地上的青砖都被血液浸透,血腥味弥漫在唇齿间。
“这不是他,他那么聪明,怎会中了别人的计?”顾贞走过去,痴痴傻傻,绣鞋被血液浸染,像开出了花一般,身后长安突然拽住她的手臂,顾贞遽然回头,看着他,眼中满是浓稠的恨恶,却似懒得在他身上多费力气,只是冷漠地挣开他的桎梏,继续往前去。
她在他身侧蹲下,突然抓起他的手,他手上有道伤痕为长孙无忧的赤玉鞭所伤,痕迹此生不消,就在他虎口处。
顾贞记得清楚。
她用袖子将血迹一点一点擦拭干净,露出他的手背,只是清明的这一刻,眼泪终于决堤,她嘶哑地呻吟,“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傅宁玉怎会……”她盯着他的手背,死死地看着,那一道伤疤却像一个烙印戳在她心口。
原来,再清晰也敌不过此刻。
清晰到生不如死。 香妃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