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苏铮被一股热血冲昏了头脑,但浑身却是寒冰一般的凉,她举剑就往那女子刺去,吓得那女子急忙放开玄净,连连倒退,直到身体紧贴墙壁无处可退,她两手护在胸前,双目含泪,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苦苦哀求道,“饶命,饶命……”
“饶你?”苏铮到底是不忍心杀人,可她又气恨不过。
那女子跪下道,“小女子的母亲躺在病床上,等着银两急用,这也是迫不得已,才收人钱财为人办事,求姑娘大发慈悲,饶了我吧……”
那女子态度认真,样子可怜,在这寒冷的冬天,身上不着丝缕,又是在这露天风吹之地,若说她是心甘情愿的,那反倒是出奇了。
“是谁?”苏铮问道,剑往她咽喉逼近。
“我……我不认识,他给了我二百银子,只叫我来跟这个和尚……我,我其他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女子哭嚷着道。
玄净让这么一搅合,头脑也稍微恢复了些神智,他勉力站起来,从后方一把抱着了苏铮,气息微弱地道,“怪不得旁人,这个……给你……”
他的手在她身前摊开。
她看到了他掌心的东西,那是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子。
“解药……”玄净道,说完这两个字,他便再也忍不住了。人靠在苏铮的背上昏了过去。
“喂,玄净。”苏铮拿过药,却感觉不到他在动,只觉得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火热的感觉。
“小和尚……”她伸手往身后那火热的地方摸去,竟然摸到一团湿哒哒的东西,映着灯火,她看到的,竟然是满手鲜血。
玄净竟然用匕首刺伤了自己。
伤口插着要害而过,本就重伤未愈的他,又自己扎了自己一刀,身体哪里还受得了,呼吸断断续续。
脉搏也时有时无。
“玄净,你……”苏铮被那血迹吓得浑身僵硬,玄净却顺着她的后背滑落了下去。
听到那倒地的声响,苏铮以为是这个世界崩塌了,她也是一转身便倒了下去,身上的力量就像阳光下的水一样,逐渐消失。
她轻轻地拍着玄净的脸,玄净眼皮动了一下,然后便又不动了。
“来人!快来人!”苏铮喊道,等在不远处的将士应声而来,“快,叫大夫,叫御医……快啊!”
一时之间,这条安静地小巷变得喧闹起来,往来的脚步声杂乱急促。
经过几个时辰的折腾,玄净终于被送进了东篱殿,苏铮守在门外,仿佛丢了魂一样,看着他的傻样,狠狠地一拳垂在柱子上。
“别急,会没事的。”周章元抓住她那又要垂柱子的手,“他现在需要安静,我们就安安静静的等着。”
“师父,你说……他怎么就那么傻呢?”
周章元抱了抱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玄净是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为何偏偏在这件事情上面钻了牛角尖呢。
想起他来,周章元也是一声无可奈何的轻叹。
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等到夜幕拉下,皇宫被灯火照得金碧辉煌,苏铮趴在窗口上,望着屋内睡着的玄净,她不敢进去看他,在玄净面前,她开始害怕所有的可能。
床上的被子动了动,玄净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人也动了动,吃力地想要坐起来。
“醒了!”苏铮看得真切,欢喜地喊道,这下子她便在窗外站不住了,一下就推开了窗直接跳了进去,跑到床边将玄净扶起来坐着,“傻和尚,你醒了,伤口还疼吗?”
玄净摇摇头,揉了揉眉心,好一会儿才想起发生了什么,问道,“解药你都给皇后和太子了吗?”
“给了。”苏铮道,“谢谢你。”
“不用谢。”玄净道,他说话的样子冷冰冰的,眼睛也不去看苏铮,一直盯着床上的被子。
“这是哪里?”他问。
“东篱殿,是在宫里。”苏铮道。
“东篱殿。”玄净放眼望去,房间布置简单,但却精致,没有多余的人往来,也没有嘈杂的声音,窗外是两棵梧桐树,环境幽静,倒真是适合养伤。可这里,也是她的闺房吧?
玄净掀开被子就要起来。
苏铮也没有阻拦他,帮他整理着衣袍,一边问了声,“不多歇会儿吗?”
“我自己来。”玄净避开她,自己着手整理衣衫。穿好衣服就要走。苏铮望着他的背影,没有追去,也没有多问,他到底是不愿意留下来的吧。
当时,他被谢逸修下了那种下流的毒药,他愿意让一个陌生女子与他亲热,却是不愿意碰她一下,到头来甚至还宁可往自己身上扎一刀,也不愿意碰她。
他的手在触碰到门扉的时候,迟疑了一下,苏铮以为他会留下来,也想要追上去。可他到底还是开了那扇门。
“玄净!我是不是连一个青楼女子都不如!”看到他走出门外,她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追了出去,当着他的面问道。
玄净避开她的目光,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我让别人过来照顾你,你还是等伤口愈合了再走吧。”看到他倔强的样子,苏铮也不再勉强,转身便走。
看到她走远,他一个竟然又昏倒了过去。
苏铮没再去看他,也没再过问,只是吩咐了别人来照顾他。她一个人带着一坛子酒,爬到高高的树上,喝着酒,看着天,今年的冬天,总是那么的冷,冻伤了皮肉,也寒了心。
“在喝闷酒呢?”苏璧的声音从树下传来。
苏铮趴在树干上,醉眼迷离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为了找你。”苏璧脚尖在地上一点,人便如同鸟儿般窜了上来,坐到苏铮旁边,夺过她手中的酒壶,“也不怕喝醉了摔下去,摔个半死。”
“周章元的弟子,哪有那么容易就被摔死的。”苏铮将衣袖甩开,灌入一股强大的内力在其中,雪白的袖袍又将那被苏璧夺走的酒壶卷了回来,“你身上的毒,没事了?”
“有了解药,还能有什么事情。”苏璧道,“看你这样子,肯定又是让玄净给气得。”
“那和尚,傻透了。”苏铮歪着个身子躺着,慵懒又厌倦地道,“你说我都不在乎自己爱的是个和尚,他倒是先嫌弃起来了,这算是什么道理,嫌弃就嫌弃罢,还什么时候都跳出来为我而死,挡刀又挡剑,又是吃毒药,又是往自己身上扎刀,这么毒的事情他都敢做,怎么就不敢在感情面前服个软呢,爱上我有那么吃亏吗?我是母夜叉吗?那么叫人害怕。”
“铮儿喝醉了?”苏璧见她醉眼惺忪,倔强不服输的样子,心知定然是喝过了头了。
“哪有。”苏铮道,仰头便又开始喝起来,坛中余下的救让她这一口给干了个干净,“皇兄,你说,你将来会不会爱上一个尼姑?”
“哈……你这丫头。”苏璧让她给逗笑了,别人喝醉了酒会上脸,会晕乎乎的,她不同,她喝得越多,脸越白,说话越顺溜,动作冷静,躺在这树上,她也不会摔下去,风一吹,树枝摇晃,她便跟着那树枝摇晃,不害怕,也不担心,树枝怎么晃,她便跟着怎么晃。倒是苏璧在她旁边,看的一身都是冷汗。
“我好端端的,去爱一个尼姑做什么,将来我要娶的女子,肯定是某个公主,或者是某个王公大臣的女儿,哪里有心思去想那么多儿女私情之事。”苏璧道。
“哈哈。”苏铮听得心里直乐,不由笑了出来,可她也不知道此事有什么好乐的。
“走,咱们下去,此处太危险了。”苏璧劝她道。
苏铮摇了摇头,往下瞥了一眼,“这有什么危险的,剑阁的悬崖陡壁之上我都去过,那才叫危险,这摔下去,皮都擦破不了,皇兄担心什么。”
“唉……”苏璧摇摇头,实在是拿她没有办法。
苏铮由那树枝将自己摇来晃去,睡意竟然爬了上来,不知不觉的,竟然做起了梦来,不过这梦也并非好梦,做梦她都看到玄净与那女子耳鬓厮磨,被自己撞破,然后举起匕首……
她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杀谁。
看到匕首那么一瞬间,她醒了,一身的冷汗,呼吸都因此乱了。
醒来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她揉了揉眼睛,顺着那声音看去,却见是两三个宫女追着青岫往这边来。
那宫女一边在身后喊着“公主,公主,您随奴婢们回去吧,等听完这堂课,奴婢们在陪公主去找柳大将军练武好不好。”
青岫却是不理她们,越跑越快,在前面要拐弯的路口,她竟然一纵身翻墙跳了过来,这下子她总算把那些宫女给甩开了。
苏铮在树上看到这一幕,不由又笑起来。
青岫听到笑声,瞬间变得如同被惊扰了的小兽,“谁在笑话本公主!给我出来!”
“青岫妹妹,你这么急着,是要往哪里去?”苏铮探头问道。
青岫顺着声音来到树下,却见太子和苏铮二人都在树上,一人占据一根大树枝,她站在树下,也闻到了那股浓浓的酒味。
“好啊,你们,竟然躲起来喝酒!”青岫不平地吼道,也是一个飞身跳了上来,抓住苏铮躺着的树枝就是一阵摇晃。
“青岫,你做什么!”苏璧见青岫下手没个轻重,急忙吼道。
苏铮却让她这一晃,给甩下了树去,好在她本身功夫就不错,凌空一个翻身,然后稳稳地落在地上,姿态潇洒,笑容飞扬,一双醉眼甚是自信好看。
“你给我等着!”青岫也是一纵身跳下来,追着苏铮就打,“上次在宴席上,本公主想和你比划几招,你却忽悠我,这一次,看你还忽不忽悠我。”
“不是我小气,而是青岫妹妹你的功夫,实在是上不得场。”苏铮的酒气还没散,话里少了分寸,气得青岫暴跳如雷,当下拔剑就往苏铮刺去。
苏铮看到来剑,只是摇摇头,侧身一闪就避开了不说还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她的剑刃,摇头道,“这等功夫,连剑阁的入门剑法都比这厉害,你师父是谁来着?”
“你敢说我师父!我杀了你!”青岫气急败坏地道,用力去扯被苏铮夹住的剑,却是怎么也扯不出来,那剑在苏铮的两根手指间,被夹得死死的。
青岫急红了脸。
苏璧见她二人闹了矛盾,也过来劝解。
可这二人,一个被酒熏晕了脑袋,一个被气得丧失了理智,即便他是太子,现在他的话也没有人会听。更何况这还是两个连皇帝的话都敢忤逆的人。
青岫道,“你把剑放开,你我再打一场!”
“好啊。”苏铮的手指轻轻地在那剑刃上一弹,力量不大,但内功却足,足足将青岫弹得踉跄后退。
“内功不足,体力太差,这等条件,连剑阁都上不去。”苏铮摇了摇头,眼睛盲目地四处望去,“皇兄,还有酒吗?”
“你喝多了,我先送你回去歇着吧。”苏璧想要劝她离开,青岫却是一剑刺来,挡住了去路。
苏铮一把推开苏璧,迎上青岫的剑,以手指为剑,施展开一招‘穿花寻路’,两根手指无情的打在青岫的手腕上,青岫吃痛,丢了手中剑。
苏铮手掌凌空一翻,将那剑绰入自己手中,当着青岫的面就舞了起来。
剑势起时,风轻云淡,无风无澜,散落在地上尚未被扫走的树叶被她一股内力带飞起来。
她转身闪如飞舞的枯叶之中,随手抖了一个剑花,手中一柄剑瞬间变成了无数柄剑,叫看得人分不清真假,到底哪一剑是虚,哪一剑是实,只见那些落叶,纷纷被她平稳地从中间划开。
待人再看之时,她已经收了剑势,将长剑一抛,那剑竟然就那么凌空飞出,稳稳地插回了剑桥里。
青岫手里握着剑,惊恐地看着苏铮。
“要学,明日来找我便是,你的那个师父是叫什么……”苏铮揉了揉眉心,半响没想起青岫的师父是谁。
“我……我……”青岫委屈地嘟着嘴,惭愧地道,“是柳大将军指导过我几招,我自己跟歌舞坊的姑姑学过耍花剑。”
“原来如此,那底子便是差得很了。”苏铮毫不客气地道,“如此说来,这基本功恐怕是练不成了,还得先练几个月的身体,将体力练好了才行,不然就你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连一把好的剑你都舞不动。”
“你……你别欺人太甚了!”青岫本想跟她学剑法,却见她句句不饶人,心里立刻又起了火。
苏铮歪了歪脑袋,没觉得自己是在欺负人,反倒是头越来越昏了,也不知喝的是什么酒,当时没什么感觉,这会子竟然头痛的受不了。
“好了青岫,你别跟她计较,她今儿是喝多了。”苏璧哄着青岫,他今日过来找苏铮,也只是想谢谢苏铮和玄净为他们母子取解药,没想到竟然会碰上这场闹剧。
“欺负人就是欺负人。”青岫一抹眼中泪水,把剑一提,“我告诉父皇去!”
“青岫!”苏璧是真害怕此事闹到皇帝那里,要追上去拦青岫。
苏铮却一闪身挡住了他,摆了摆手,“皇兄,别管她,她要去就让她去,父皇又怎么了,这习武练剑的,哪一个没输过没受过训,世上哪有不会输的功夫,你再去给我找些酒来……我怎觉得这头重得走不动路了。” 公主为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