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净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从席上溜走,宴语尘一直盯着他,看他走,也跟着走了出去,不过她没有打扰他。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雪地里,雪白的僧袍和白雪融为一体,她心里疼,仿佛有刀子在割一样。她脱下自己的披风,走到他身旁,把披风搭在他的肩上,从后方拥抱着他。
玄净挣了挣。
她急忙道,“别动,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
玄净一声轻叹,却是万般无奈。宴语尘道,“龙吟门的出现,总是那么的诡异,你知道吗,当时山上真的没有可疑的人,你我上山的时候,也都没有发现路旁有人,但是……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满山都是龙吟门的人,他们就好像鬼一样,说出现,就出现了。”
“邪不胜正,总有一日,他们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玄净道。
宴语尘点点头,“我知道,我不怕。玄净……你知道吗,我是在担心你,我怕你害怕。苏铮跟着清笳去了南疆,这一去,也许能救苏铮的命,可是……谁又能保证清笳会把苏铮放回来呢。”
“我知道。”玄净道。
有时候。天下重要,但心里,总还有一个比天下还要重要的东西。玄净不止一次想过要去追他们,可他不敢去,他怕自己一去,清笳就不愿意救苏铮了。
“玄净,你听我的话,回去好好养伤好不好。”宴语尘轻声道,“养好了伤,我陪你去南疆,我们一起把苏铮救回来。”
她哄着他,就如同哄着一个孩子一般。她不在跋扈,不在和他闹脾气,看着他满身的伤还在这雪地里发傻,她心中难受。
“谢谢你,九小姐。”玄净道。
宴语尘只是笑了笑。
阁楼上,老庄主远远地往他们这边扫了一眼,然后又端着酒杯从窗边走回了席上。
三生和尚笑道,“又看到那两个孩子了?”
“从小到大,就他们两人玩得来。”宴辰翁道。
三生和尚道,“宴老哥,当初你就喜欢玄净,想让老僧放玄净还俗,那可不是老僧不答应……你也看到了,玄净对九小姐,是没有那个心思的。”
“是啊,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妙,明明才离开我剪梅山庄没两个月,心里竟然就住着一个姑娘了,和尚到底也不是无情物啊。到底是我宴家的女儿比不上帝王家的。”宴辰翁摇摇头,“是我没这个福气,让玄净这么好的孩子……出去了。”
“老庄主说笑了。”周章元道,“阿铮也只是个孩子。”
“行了,周老弟,你也别不承认了,你一直在他们两个人旁边看着,难道不知道那儿女情是什么样子的?”宴辰翁道,说着,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不由一问,“对了,周老弟和楼阁主,你们二位好像都还没成家吧?”
“这个……”楼江遥脸一红,“没有。”
“我看你二位都不小了,这……是时候找个老婆了吧?”宴辰翁道,“可有看得上眼的,或者喜欢什么类型的,你告诉老哥哥,等老哥哥过了这次难,一定帮你寻一个满意的。”
楼江遥举起酒杯抿了口酒,掩饰尴尬,偷偷地看了周章元一眼,周章元就好像没看到他的眼神一样,故作不理会。
楼江遥道,“这个……剑阁男子,结婚成家的很少,我师父一辈子也没成个亲,我想,我也算了吧。”
“诶……这事儿怎么能算了呢。剑阁内的男儿都是英雄好汉,不知世上多少好姑娘哭着喊着要嫁呢,此事不能算,不能算……”宴辰翁道,“你们也别看我比你们老了几十岁就害羞,其实啊,我心里和你们一样,都年轻着,大家都是平辈兄弟,不要太过拘谨,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是理所应当的,你们的师父啊……就是做了个坏的开头,把你们师兄弟两个,都教成什么样了。”
“哈哈……哈哈……老庄主,你就别拿楼阁主开玩笑了。”三生和尚笑道,“楼阁主今年也才二十五,结婚的事儿,不着急呢。”
“都二十五了,这还不急……我二十五的时候,儿子都能上房揭瓦了。”宴辰翁道,几人多喝了几杯酒,为了不让龙吟门的事情继续压在心头,便开了这个话头,以图心中畅快。
这才刚畅快不到一会儿,就听到外面护卫来传话,“庄主,来个人,说是京城里来的,叫慕胥。”
“慕胥?”周章元惊得站起来。
众人也从玩笑中回过神来,互相交换一个眼神,三生和尚道,“师哥,那慕胥可是你的师叔,可是你知会他来的?”
周章元道,“不是,此事爬有蹊跷,这个地点,我未对任何人说过,他和谁一起来的?”
“就他一人。”护卫道。
“这样吧,庄主,三生师弟,你们和楼师弟一起带人从后面撤,留下前院的八个兄弟不动,我出去见一见师叔。”周章元道。
楼江遥拦住他道,“不行,太危险,你带着他们撤退,我留下来。”
“我是师兄,你们须得听我的。”周章元道,他向宴辰翁点了一下头,以示决心。
宴辰翁握住他的手道,“老弟,此事不是老哥哥不愿意留下来与你一起涉险,只是……眼下只有这三十余人了,兄弟们都……”
“我明白!”周章元道,“反正我们也不会在此处长留,你们先走,我去会见师叔,若是没有问题,我和师叔还有余下的人一定马上跟来,你们不用等。”
“好!”宴辰翁代替众人应道。
楼江遥拍着他的肩,道,“师兄,小心!”
“放心!”周章元点点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竟然连自己的师叔都不敢相信了。
周章元走到前院门口,但见慕胥身穿一袭青色道袍,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风雪里,脸已被寒风吹得通红。
“师叔。”周章元走到他面前,作揖一拜。
慕胥道,“不用这么多礼,你和我之间,早就没有那么多的礼貌了。”
“师叔多心了。”周章元道,“师叔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还不是追着你来的。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他们呢……从后面撤走了?”慕胥抬手指了指阁楼后面,“你信不过我?”
“师叔是怎么知道他们在这里的?”周章元问。
“这个难吗?别忘了暗香阁是什么地方,我好歹也是暗香阁的弟子,龙吟门能灭一个剑阁,却动不了暗香阁的根本。”慕胥气道,“你得知剪梅山庄遇难的消息,然后又收到玄净给你的信,你又从中间让暗香阁那边准备好迎接的动作……对,此事你是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但是……这些过程已经足够暴露你的行踪了,在暗香阁内,我好歹也是个前辈,要打听出些事情来,还不需要费什么手段,而且我还在半路上看到了一匹马,所以要找到这里很容易。”
周章元拧起眉头来,果然是那匹马坏事。
慕胥道,“别以为我是为了你们来的,我是来找苏铮公主的,陛下担心她,剪梅山庄的事情又传得沸沸扬扬的,陛下更是坐不住,给了我十天的时间,让我一定要把苏铮带回去,不然就砍我的脑袋……你说,我能怎么办?还不是只有来找你。”
“阿铮不在我这里。”周章元道。
“但是,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不是吗?”慕胥神秘地笑起来。
周章元没回答他,只是让护卫关门送客。
慕胥把手卡在门缝中间,冷着嗓子道,“章元,你是爱那个丫头爱入魔了吧……”
周章元一愣,手脚在这瞬间僵硬,脸色刷白。
慕胥喊道,“你真当别人看不出来吗?这是多年来,你身边就只有那一个丫头,为了她你连皇宫都敢闯,连陛下都敢忤逆……她要什么你就给什么,甚至还帮助她逃走。这一次……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她会不在你身边,而你……还有心情来安排剪梅山庄的人。”
“此事,和师叔无关吧。”周章元道。
慕胥挤开众人扑过去就是一拳打在周章元的鼻梁上,将周章元打翻在地。
这还是周章元这十多年来,第一次被人打翻在地。
他翻身欲要起来,却被慕胥一把按住,“当时在宫里的时候我就看出情况不对了,陛下也看出来了,你对公主……虽然说是有师徒情分,但你太在乎她的感情了,就连她爱上一个和尚,你都可以容忍,好像只要在这个世界上,她爱的那个人不是你……你就可以放一万个心了,你就可以拼尽一切的去成全她!但是你别忘了,你是她师父,她是公主,玄净是个无父无母的和尚!”
“玄净本也是个好孩子,年纪与阿铮相仿,他是和尚,但他也可以还俗。”周章元道,“只是……阿铮到底是公主,他们二人之间,始终是有缘无分,是我这个做师父的大意了,才让她犯了这种错。”
“告诉我,她到底在哪里?”慕胥问道。
周章元道,“她不在这里,我也不会告诉你她在哪里。”
“为什么?”慕胥问,他好像也累了,从周章元身上站起来,对周章元伸出手。周章元摸了一把脸上被他打伤的地方,自己站起来。
“龙吟门攻入剪梅山庄的时候,她是不是在山庄里。”慕胥问。
周章元道,“是。”
“那今天,她当真不在这里?”慕胥又问。
“你自己心里都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来问。”周章元道。“师叔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请回吧。”
“回?你让我回去送死吗?”慕胥道,“现在无论是梅妃还是皇帝和皇后,全都在担心她,我告诉你,如果苏铮有什么事情,你肯定也活不成……”
“那你想怎么样?”周章元道。
慕胥一声冷笑,在雪地里坐下来,“跟着你,直到见到她为止。”
“我不会再见她了。”周章元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当时,我带她回剑阁练剑,以为她会一辈子都是我的徒弟,一辈子跟着我,后来我才明白她到底是公主,她有他自己的人生,我能帮带她走的路,并不多,江湖也太危险,不适合她。”
“那你告诉我,她人到底在哪里?”慕胥逼问道。
周章元想了会儿,终究还是把那个地方说了出来,“南疆。”
“南疆?”慕胥一怔,这两个字差点儿吓飞了他的魂。
周章元道,“南疆,和清笳一起去的。”
“你把她交给了清笳!你不想活了!”慕胥一激动,又是一拳打过去。
周章元没料到,又深深地挨了一拳,不过他也没嚎,而是硬受了这一圈,仿佛被人打一拳,他心里也能顺畅一点,何况慕胥还是第一个对他吼出他心里话的人。
“陛下不是想把她嫁到沧州去吗?那就先让她和陛下都好好的看看,清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师叔如果要去南疆,可记得擦亮了眼睛,还有……也准备一把好刀,否则的话,我怕你出不来,另外……师叔还要记得,莫要得罪清笳,他手里握着的,可是苏铮,皇帝的爱女。”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把她交给清笳?”慕胥问,近乎绝望的眼神渴望知道答案。
“因为他中了五毒掌,清笳和南疆的人有关系,能够救她。”周章元道,“在整个中原,只有一样东西没有解药,那就是五毒掌,必须到南疆秘教中的温泉里泡上七天七夜,毒素方可清楚。”
“清笳一个沧州小王,竟然会和南疆秘教有关系……还能进入那么深的地方?”慕胥一愣,他在想,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公主为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