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无尽漫长的黑暗中,鸠杰悠悠醒来。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昏暗的卧室中。
鸠杰躺在床上,发愣了片刻,然后缓缓坐了起来,打量四周,虽然卧室内光线很暗,很多东西看起来都模模糊糊的,但在他眼中却觉得无比的熟悉。
霎时间,他猛然警醒过来,这不就是自己曾经在沈城的家吗!这里不就是自己的卧室吗!
面对这种意外的情况,鸠杰顿时惊呆了!
过了半晌,他好不容易才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他打开卧室的灯,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是早上6点半,而挂钟上显示的日期竟赫然是2011年!
鸠杰呆立当场,突然间怔怔的就像傻掉了一样。
2011年,难道自己回到了五年前!
他赶忙来到床边,隔着满是冰霜水汽的玻璃向外看去,外面一片黑暗,只有远处街边整齐的路灯散发着澄黄色的微光。
由于看不清楚,他干脆打开窗户,一股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顿时冻得他打了一个激灵。
他赶忙又关上了窗户,只这一下就感觉自己好像被寒风冻僵了一般。
没错,这是冬天,是沈城的冬天,对于从小在这里生长的鸠杰来说,那凛冽的寒风再熟悉不过了。
2011年的冬天是鸠杰永远都无法忘怀的,因为他人生的转折点,就发生在那个冬天。
他脚步虚浮的走出了卧室,来到客厅,打开了灯。
在那面宽大的穿衣镜前,鸠杰怔怔的打量着镜中的倒影。
镜中人身材细瘦,脸颊棱角分明,没有苍白如纸的脸色;没有浓重的黑眼圈;没有眉间那始终化不开的阴郁。
虽然一脸的震惊,但整个人仍旧散发着一股青春的朝气。
没错,这就是五年前的自己,就是自己十六岁时的模样!
鸠杰吃惊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的惊骇无以复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自己回到了5年前?还是自己正身处梦境?或者说,以往的一切才是一场梦?
下意识的,鸠杰马上就要启动知梦扳机,但在那一瞬间,他突然瞥到了父亲卧室的大门,心中顿时有些犹豫了。
他慢慢走到父亲的房门前,轻轻推开了门,一颗心突然“嘭嘭嘭”的剧烈跳动起来,紧张的简直无法呼吸。
天还没亮,卧室里又关着灯,等过了片刻,鸠杰才适应了房间中昏暗的光线,渐渐看清里面的情形。
卧室中那张大床上躺着一个人,鸠杰慢慢走近,即使光线很暗,但他依旧可以确定,躺在上面的正是自己的父亲——鸠明山。
在那一瞬间,鸠杰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他赶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免得让自己出声惊动父亲。
他转过头,看向旁边的床头柜,跟他所料的一样,上面正放着一个白色信封,就那么安静显眼的躺在那里。
鸠杰伸手拿起那个信封,整个手臂都不由自主的颤动起来,不论怎么克制都控制不住。
他手中捏着那个信封,就好像攥着一条毒蛇,小心翼翼的退出了父亲的卧室,回到了客厅。
手中的这个白色信封,跟他记忆中的那个一模一样,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他永远都不会忘,那封信中的内容也早已铭刻于心,倒背如流,不论那是真实发生的,还是只是镜花水月、梦中虚幻。
鸠杰小心翼翼的打开信封,慢慢从里面抽出信纸,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险些就要从口中跳出来。
他颤抖着,缓缓展开信纸,只见上面一片空白,连一个字都没有!
鸠杰愣了一下,但还是不敢确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终才肯定这的的确确只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的文字信息。
他不由得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次,跟上次不一样。
仿佛在那一瞬间,身体中的力量全被抽干了一般,鸠杰只觉得浑身无力,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竟失声痛哭起来。
正在这时,父亲卧室的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浑厚的中年男人的声音问道:“鸠杰,你怎么了?”
鸠杰抬起头,在一片泪眼模糊中,看到了父亲那有些惺忪、又带着些许疑惑的脸。
看着父亲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鸠杰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真实的让人害怕,害怕这一切会突然消失坍塌。
鸠杰抬手擦了把眼泪,说:“没什么,刚才做了一场噩梦。”
“哦,是这样啊,”鸠明山用他那张宽大又温厚的手掌轻拍了下他的头顶,说:“你今年都十六岁了,虽然还未成年,但也毕竟是个男子汉了,男子汉大丈夫就要坚强一些,怎么能被一场噩梦吓的哭哭啼啼的呢?”
鸠杰“嗯”了一声,擦干了眼泪,心说:“你要是知道我这场噩梦的内容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爸,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鸠明山摇头说:“已经快7点了,也该起来了。你今天还得上学吧,我做点吃的,你既然醒了就别睡了,早点洗漱,吃完饭就早点去学校吧。”
说着,鸠明山去厨房做起了早餐。
不一会儿,等鸠杰洗漱完的时候,早餐已经做好了,两个煎蛋、两个烤肠、几个烤面包片、两杯热牛奶。
此时,时间刚刚过了早上7点,天边出现了一丝鱼肚白,微弱但顽强的光线正慢慢刺破那笼罩大地的浓重的夜。
鸠明山父子对坐在餐桌旁,慢慢的吃着早餐。
面包烤的软硬适中,香脆可口,但鸠杰吃在口中却如同嚼蜡一般。
他瞥了一眼对面的父亲,鼓起勇气,拿起那个白色信封问道:“爸,你昨天晚上不是跟我说,有些要对我说的话会写在这封信里吗?怎么我今天打开里面是一张白纸啊?”
鸠明山听了一愣,说:“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我昨天晚上去你房间的时候,你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还是我给你换的衣服把你放到床上去的,你睡糊涂了吧?”
“那这个信封是……”
鸠明山伸手从鸠杰手中拿过信封,翻看了几眼,随手扔在一边,说:“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信封啊,有什么稀奇的,我抽屉里还有很多呢。”
鸠杰听了有些傻眼,但看鸠明山说话的表情和语气,丝毫都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难道说,那晚自己与父亲的对话也是噩梦的一部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噩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会到什么时候结束呢?自己现在是否仍在梦中呢?
鸠杰下意识的去摸身上的口袋,但那本一直贴身携带的红书早已不见了,或者说,它从来都不曾真实存在过。
他的知梦扳机大多数都是与红书有关的,之前多次触发,红书都是重要的道具,但也有极少的一部分知梦扳机是可以不借助红书的,只是准确度差了一点,而且需要一些额外的辅助条件。
鸠杰一边嚼着面包,一边想着心事,吃的很慢,但父亲那边已经快要吃完了。
他见鸠明山要起身离开,突然喊了一句:“爸!”
“恩?怎么了?”鸠明山问。
鸠杰犹豫片刻,把心一横,决定单刀直入,直接把事情问个清楚。
他直视着鸠明山的眼睛,开门见山的问道:“爸,你曾经是一个守夜人吗?”
鸠明山原地愣了两秒,满脸疑惑的问道:“守夜人?什么守夜人?你是说打更的吗?”
“不是什么打更的,是守夜人!第七司你知道吗?罗懿德你还记得吗?”
鸠明山听的一头雾水,满脸都是问号,他愣了片刻,然后绕过餐桌,来到鸠杰面前,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你发烧了吧?说的都是什么胡话?”
鸠杰直视着鸠明山的眼睛,见他神态自然,一点不像故意说谎遮掩的样子。
一时间他心中起疑:“这些事情是父亲真的不知道,还是他在故意说谎?或者说,这五年间经历的关于父亲的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鸠明山看着鸠杰发呆的样子,有些担忧的说:“你不会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吧?我最近有一个学术报告,忙了点,等下周吧,我忙过这一阵的,我给你做个心理测试怎么样,你老爸的大学教授不是白当的,在心理学的学术界上还是有一些权威的。”
“我看还是不用了,”鸠杰摇头说:“可能是我昨天晚上没睡好吧,现在还在说梦话吧。”
鸠明山瞥了鸠杰一眼,也没有再追究下去,转而问道:“你吃完了吗?”
“吃完了。”鸠杰说。
“吃完了就早点去学校吧,一日之计在于晨,不要浪费早上这大好光阴。”
说着,鸠明山将餐桌上的碗筷都收拾下去,在厨房中刷起碗来。
鸠杰望着父亲的背影,突然心中升起一股暖意,但同时,又有一些恍惚。
他心中有些犹豫,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发动知梦扳机,如果梦境比现实美好,又何必非要回到残酷的现实呢?
如果梦境比现实更加的长久、温馨、真实,那梦境岂不是就是现实,而现实才不过是一种梦境?
在鸠父收拾碗筷的时候,鸠杰暗自藏下了一枚金属汤匙,这是发动他知梦扳机的一个辅助道具。
在鸠杰众多的知梦扳机之中,其中一个便是:当自己的鲜血滴到简短金属上的时候,那金属便可能发生弯曲。
如果弯曲,则是梦境;如果不弯曲,则是现实。
鸠杰紧咬着嘴唇,犹豫着要不要咬破舌头,将鲜血滴到手中的汤匙上。
他看了看父亲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汤匙,一时间心乱如麻,犹豫不决。
内心挣扎许久,最终,他站起身,毅然决然的向正在刷碗的父亲喊道:“爸,这里还有一个汤匙。”
鸠父回头对鸠杰意味深长的笑笑,鸠杰稍微愣了下,也咧嘴笑笑。
在这一刻,鸠杰心中突然豁然开朗。
事到如今,是梦是真、是生是死已经不重要了。
梦境中的我、现实中的我,哪个是真正的我也不重要了。
人之生死,犹如寤寐。
当我眠时,卿梦已觉;
我梦觉时,而卿方眠。
轮回往复,或抵相思之债,或报灌溉之恩。
然始嘈嘈,终归寂寂,想红尘之事,不过尔尔。
纵夙愿难足,卿且为依山蔓草,我作抱水顽石,亘古相望。 梦境操控者